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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掉的小狗很想你(小霄)


主宴场灯光忽然调暗,周遭静谧一瞬,紧接着,人群中响起克制的欢呼,像香槟中轻薄绵密的泡沫,各种野心和欲望随之在空气中流淌。
“顾总。”
“顾总。”
没有道全姓名,但电光火石间,沈璧然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
众人的脚步和目光均朝着一处去,唯有他背对焦点。他脊背僵硬,但面色平和,垂下眸逆着人流离开。
可他越走越慢,片刻后,还是住了脚。
就看一眼吧。
沈璧然静默回身,在昏影中抬眸,缓缓看向人群中心。
相隔六年,顾凛川重塑根骨。年少时的阴郁一扫而空,如今眉目冷沉深刻,气魄开阔威严。他身形高大,站在众人中央,如众星捧月,很近,又很远。
顾凛川身边一左一右立着两位同样气质出众的男士,身后跟着一众保镖。主办方热情地问候,他不着声色,保镖将人群隔在几米开外,那双深沉的眸扫下来,目光靠近时,沈璧然心跳停滞,可只一瞬,顾凛川的视线掠过他,未做停留。
他们之间似乎有零点几秒的对视,又似乎没有。
每个人都在和顾凛川打招呼,顾凛川完全不过耳,向身后偏了下头,“聿桁。”
那个人便替他开口说了几句场面话,但总体也很高冷。人群里低声感慨“新顾派”第一个人物竟是周聿桁,纷纷猜度起光侵下一步的动向。
顾凛川不受议论困扰,抬脚迈入人群。不需保镖开路,他面前自动让开一条路,路的尽头竟是赵国平。
赵国平受宠若惊,连忙敬酒,一饮而尽。顾凛川态度不冷不热,低声询问了一句什么。
隔得有点远,沈璧然听不清,只依稀捕捉到一道低沉的音色。他立在暗处,注视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侧脸,许久,垂眸莞尔,转身欲走。
赵国平扭头一指,“就是那位——Noah!留步。”
沈璧然心脏倏地一沉,脚扎在地上,僵硬爬满脊背,让他连转身都困难。
周围人和善地朝他举起酒杯,哪怕是刚才连一句话都没说过的。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不紧不慢,压迫感由远即近,近到很近,又在一瞬消散了。
好一会儿,沈璧然转回身。
经年已去,情势颠倒。如今,顾凛川立华光下,而沈璧然隐昏影中。沈璧然倒不觉难堪,虽然被顾凛川今时今日的气派震得脏腑颤栗,但也由衷替他高兴。
他带着清浅笑意抬眸看去,“顾总,久仰。”
顾凛川眸光静而深,似乎温和,又似乎凌厉,灼灼的,像要将他看个对穿。
长久的凝视后,顾凛川开口,“我该怎么称呼?”
沈璧然垂下眸,“鄙姓沈。”
顾凛川错眼不眨,“名字呢?”
“……”
沈璧然没有答话。他觉得脑震荡的后遗症开始了,窒息感过重,目光扫到离得最近的酒侍,托盘中刚好有一杯淡色冰酒,他便提杯笼在鼻间,闻一口浓郁辛辣的酒气,醒一醒神。
余光里,那位穿西装的酒侍似乎要阻拦,但他已经饮下一口。
干威士忌,很烈。
酒侍面露尴尬,顾凛川也顿了顿,低声道:“赵副行长说你是美籍华人,刚回国?”
平平淡淡的一句客套,再次引起一阵低声议论。顾凛川曝光没多久,这是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与人客套。
沈璧然听到有人低声问Noah是谁,有人解释说是glance创始人,又有人问glance是什么。
人群之中,赵钧看着他的目光震撼错愕。
够了。他决定终止这场荒唐的洋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上前一步,轻盈地越过他与顾凛川间那道明暗交错线。
距离拉近了,但顾凛川站立不动,只是看他。满室珠玉华翠,光与影却唯独偏爱一人。柔光勾勒着那双眉眼,薄唇被烈酒浸得红润,虽然面容略有憔悴,但却透出某种格外惹人怜的柔和。
沈璧然对顾凛川笑:“顾总抬举了,我正要告辞,您尽兴。”
说罢他将酒杯放回去,礼貌颔首。
顾凛川语气平静,“沈总似乎不胜酒力,我叫人送你?”
沈璧然弯起眉眼,笑意更浓,“多谢顾总美意,但我的司机已经等了我一晚上。”
顾凛川眉心微动,似是蹙眉,但细看又没有,仿佛一直平静无波。
他不说话,但挡着沈璧然的路,沈璧然无法,只好轻声道:“顾总?”
顾凛川又看了他数秒,终还是轻一点头,往旁边让一步,放他过去了。

沈璧然离开时步履轻快,有不熟的人和他道别,他也亲切地与对方再见,甚至还交换了几张名片。
体面的笑容一直维持到停车场。
四下无人,烈酒上头。
很累,车祸遗留的伤痛、回国以来的奔波,皆在这一刻溃堤,将他淹没。
他靠在座椅上阖眼小憩,昏沉地想起刚才那杯酒——酒很烈,大概就是此刻头痛欲裂的源头。
忽然,脑子里闪过一丝什么。他后知后觉那杯酒不对劲。酒杯细腻,不是客用品质。威士忌醇烈,也非晚宴规格。最致命的是那位酒侍,不仅西装考究,还戴了块劳力士。
究竟什么“酒侍”能站在顾凛川的保镖圈内?
难怪那人下意识阻拦,那恐怕是顾凛川的酒杯。
沈璧然重按一下鼻梁,更觉窒息了。
车里空气稀薄,他叫了一个代驾,打着双闪等待。
外面忽然下起雨,今年的第一场雨毫无征兆地冲刷而下。雨水如注,蒙住车窗,让车内变成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
沈璧然望着静默雨幕,回想起推测出顾凛川飞机失事的那天——那时,无声的剧痛包裹着他,他无力面对,却无法改变;不能证实,又不得证伪,只能承受,只能任由悔恨将他的心一刀一刀剜割,直到泪流满面。
但今日方知,原来相逢陌路也并不比生死诀别轻松到哪去。
束发的丝巾松了,发丝垂在脸畔颈间,但他无暇拾掇,在车里翻出一支细长的香烟。
火星映进晦暗失光的眸,在香烟顶端舔舐出一圈焦色。雪松香与薄荷气在车内弥漫开,他把烟含入口中,深吸一口,缓缓吐出。
车窗好像被轻敲了两下,但他没有动,以为是错觉。
敲击的力气变重了些,不多,比较克制。他又深吸一口,只当是代驾到了,松开驾驶位的安全带,推开车门。
一条腿还没迈下车,他便静住了,一起停滞的还有他的心跳。
顾凛川孤身一人,撑着一把深黑的雨伞立在车外。伞很大,不仅将滂沱大雨隔绝在外,就连刚推开车门露出半个身子的沈璧然也没淋上分毫。
顾凛川目光落在他指间夹着的那支烟上,顿了顿,“司机有事先走了?”
沈璧然沉默,显然他没有司机,但顾凛川很仁慈。
“我送你。”顾凛川说。
沈璧然努力微笑,“不用,他去替我买解酒糖了,等下就回来。”
“下车。”顾凛川好像没听见。
沈璧然垂眸,目光落在顾凛川洁净光亮的皮鞋上,鞋在满是雨水的地上踩得很稳,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执拗。
顾凛川应该很多年都没有淋过雨了,他没头没尾地想,于是慢吞吞地下了车。
雨声更加清晰,密集有力地击打在头顶的伞面上。沈璧然不喜欢淋到雨,于是本能地敛肩,把自己缩小。但他很快发现伞面足够宽阔,便又放松了身体。
雨伞跟随他的脚步移动到副驾,他开门上车,又残留一丝幻想扭头对顾凛川笑,“顾总,真的不用,司机马上就回来了。”
顾凛川没有露出任何不悦,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周遭气氛低沉了几分。
沈璧然只得拉上安全带,顾凛川绕过车头,坐进驾驶位。
特斯拉好像有点小了,沈璧然看见顾凛川的膝盖快要抵到前面。他之前的车是租的,出事故后又租了一辆同型号。他对车没有讲究,代步工具而已,但眼下却觉得有点窘迫。
目光掠过顾凛川的肩,西装上多了一些被雨水洇湿的痕迹。
顾凛川问:“住哪里?”
沈璧然抿了下唇,“中海国际。”
这不是他的公寓,而是宋听檀的住处。沈璧然刚回国头几天在他那里落脚,还在物业登记了人脸识别。
顾凛川不太熟练地用手机搜了一下,“不远。”
“嗯。”
汽车平稳驶出,雨刷一下、一下,为窗外的雨声打着拍子。
车里残余着雪松薄荷气,那支香烟已经熄灭了,沈璧然垂眸看着它,两只手捏着,从顶端到尾部一点一点捏下来,再捏回去,像在玩什么解压玩具。
“是女烟么?”顾凛川忽然说,“挺好闻的。”
沈璧然手上的动作停下,没吭声。
“酒有点烈。”顾凛川目视前方,“家里有解酒药吗?”
“有。”沈璧然轻轻抿了一下唇,努力不去想拿错酒杯的事,“一杯而已,还好。”
“不止一杯吧。”顾凛川一哂,含义不明。
沈璧然被怼得哑口无言。他其实有很多可说,比如与你何干,比如我现在酒量很好、不劳挂念,但他统统说不出来。手机隔着西装布料硌着腿,提醒着他那通尴尬的电话——他实在不敢开口,只要顾凛川提起那通电话,随便问一句什么,就能让他那份可笑的挂念无所遁形。
前方绿灯开始倒计时,酒店附近的这个红灯足有三分半,好在沈璧然心中估算他们应该能在红灯前通行。
车子开到停车线时还有四秒,顾凛川却缓缓踩下了刹车。
“……”
大概是平时没什么自己开车的机会吧,沈璧然接受了顾凛川过于保守的驾驶风格,目视红灯发呆。
顾凛川同他一样盯着前方,不过,片刻后,他忽然问道:“我转头,你介意么?”
沈璧然微愣,“什么?”
“介不介意让我看看你?”顾凛川语气仍淡,话问得很礼貌,但不等他回应,已经转头朝他看过来。
沈璧然一阵恍惚,倏然想起当年——他刚提分手、顾家还没来接人那段日子,顾凛川仍然每天跟在他身后,从早到晚,那道注视从未离开片刻。他也很痛,但又必须藏好,于是某天放学他主动叫住顾凛川,用烦躁遮掩泪意,语气不善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很烦?”
顾凛川愣了一下,“什么很烦?”
“被你盯着很烦。”沈璧然皱眉,“不要再看我了。”
车里冷气太足,冻得沈璧然浑身发冷。他也不知道顾凛川这一问是不是对陈年旧怨的讽刺,脊背僵硬,甚至无法转头镇定地与之对视。
“头疼吗?”顾凛川忽而又开口,语气竟有些柔和。
红灯跳了一下,终于变成两位数。
沈璧然盯着鲜红的数字,“什么头疼。”
顾凛川叹了口气,很轻,似是忍耐,又似无奈,“空腹喝酒,想不想吐?”
“没有,我没喝多少。”沈璧然脑子嗡嗡响,“快到家了。”
顾凛川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收回视线,在绿灯亮起时平稳起步。
几分钟后,车子行驶到中海国际门口,沈璧然降下车窗,顺利通过人脸识别。屏幕上显示的甚至是“业主您好,欢迎回家”。顾凛川扫了一眼,跟着指示牌把车开进地库,“车位是几号?”
“刚租,还没办固定车位。”沈璧然早就在路上提前准备好了谎话,“随便找个空位停就好,多谢。”
顾凛川没追问,绕了几圈,最终在离电梯最近的临时车位上停稳。
沈璧然解开安全带,垂眸舔了下唇,酝酿着该如何道谢、道别。顾凛川也没动,甚至没有熄火,似乎在等他开口。
车里有点闷,沈璧然刚酝酿好情绪,扬起一个精巧客套的笑容,但还未开口,一道身影忽然经过车前,停下了。
白翊提着一支修长的木质酒盒,过来替他拉开车门。
沈璧然脑子转得很快,在白翊开口前便作惊讶道:“白导怎么过来了?”
白翊一句相同的发问被他噎了回去,看了一眼驾驶位的陌生人,停顿片刻,语气自然道:“我带了瓶酒来尝尝。正好碰上了,一起上去吧。”
这话不算撒谎,又打了个高明的马虎眼。沈璧然心中感激他的体贴聪慧,回头对顾凛川说:“今天多谢顾总。”
这话未免太干巴,可以列为沈璧然的低情商发言榜首,但他对顾凛川只能到这一步。
顾凛川的目光越过他,扫过白翊的脸,又在身上停留,似乎在审视穿着、身材。
白翊毕竟是大导演,有傲气在,见对方没有先开口的意思,便也只是冷淡地打了个招呼,“你是璧然的朋友?”
顾凛川在听到他说出沈璧然中文名的那一刹那,是真的变得面无表情。
就像忽视那些上来攀扯的富商一样,他忽视了白翊的问候,熄了火,利落地推门下车。
“不用谢。”他深深看了沈璧然一眼,“沈总。”
等电梯时,白翊笑着对沈璧然解释,原来今天剧组杀青了,这会儿几位主创都在宋听檀家里,要开一场小型庆功宴。
沈璧然脸上挂着微笑,浑浑噩噩地敷衍着。他的脑子和心脏都被挖空了,思考会头痛,呼吸会胸闷,只想着上楼和宋听檀打声招呼,便赶紧回家蒙头大睡。
电梯到,白翊替他拦着门让他先进,自然地询问道:“你喝酒了?”
沈璧然轻轻点头。
“伤还没好利索,怎么就……”
手机忽然响起,生硬地打断了白翊的关心。
沈璧然没心思看来电,直接接起,疲惫地说了一声,“你好。”
电话里有几秒钟微妙的、压抑的沉默,而后,顾凛川低沉的声音响起,“不太好。沈璧然,没看来电显?”
沈璧然后背一僵,刚消停的耳鸣又开始了。他垂眸看着电梯地面,一时无话。
“不然总不会是不认识这个号吧。”
顾凛川声音很淡,沈璧然不吭声,他似乎也没想等沈璧然开口。
“刚才忘了说,找你是想要回一样东西。”
或许是电梯里信号不佳,让顾凛川的语气听起来不太稳定。
“什么东西?”沈璧然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喑哑波动着。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在电梯里,顾凛川没有立即回答,数秒后,电梯停靠,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声,而后顾凛川才重新开口。
“我落了一块手表在睦和医院急诊前台,助理前两天去找,那边护士说……”
沈璧然脑子里的耳鸣倏然停了。
这让顾凛川的声音分外清晰。
“说到你手上了。”
“下次见面时还给我。”顾凛川的语气疏离又深长,“当然,如果你喜欢,也可以留下。”
像有一条电流击穿四肢百骸,沈璧然倏然捏紧手机。
“还在吗?”
“沈璧然?”
顾凛川又等了片刻,说道:“沈璧然,好好保管,不许让我的手表沾上红酒。”

沈璧然只在宋听檀家坐了一小会儿,走时还笑眼弯弯地和大家互换微信,甚至还被女主演拉着拍了合照。
坐上出租车,他从西装内侧摸出那只表。
他太迟钝了,竟然此刻才意识到别人的定制竟完全符合他的审美,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巧合。
顾凛川从小就不喜饰物,沈璧然说过他很多次——骨相那么优越,从手腕到手指,筋骨分明,流畅有力,不戴手表实在暴殄天物。
顾凛川十八岁生日的午夜,沈璧然洗了澡,浸着一头湿漉漉的水汽溜上阁楼。
少年柔软美好的身体裹在缎子似的衬衫下,清纯而诱惑。彼时顾凛川已经长开了,大手抚过沈璧然纤细的颈,一边在沈璧然耳边哄,一边亲吻他哭红的眼尾。
结束后,顾凛川把他搂在怀里,肌肤贴合,他用唇撩开他颈侧的发丝,暴露出鲜红吮痕,用少年刚透出一点磁性的声音问:“沈璧然,我的生日礼物呢?”
沈璧然在他怀里蹭了两下,像一条狡猾的绸缎。
“我给你设计了一块手表,等零花钱到了就去下订单,估计要晚个大半年了。”
“就这么见不得我手空着啊。”顾凛川笑,伸出手腕在他眼前晃了晃,“还是说你想给我也上块牌子?是牌子我就戴。”
“什么牌子?”沈璧然晕头晕脑地问。
“就和小山一样。”
小山是沈家看家犬,是沈璧然小时候从街上捡回来的,忠诚机敏,戴着一块沈璧然为它订做的狗牌。
沈璧然皱眉嘟囔,“你和它怎么一样?”
“我不也是你捡回来的吗。”顾凛川把脸埋进他后颈,弄得他很痒,“你把我捡回来,就是我主人了,我守主人一辈子。”
深沉寡言的少年说起情话,像在沈璧然心上点了一把大火。后来他们又做了一次,沈璧然哭着给顾凛川描述手表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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