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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掉的小狗很想你(小霄)


温香柔软的脑门怼过来,呼呼呼地朝他脸上吹气,透着一股没心没肺的奶香。
“我的妈呀,我还以为是小狗呢。”
“你没死吧?”
“嗨?”
“你怎么不说话,我都看到你半睁着眼了。”
“我叫沈璧然,我七岁,你呢,你叫什么?”
那家伙说累了,停下来叹一口气,低头搓了搓自己的脸。
“说话呀,急死我啦。”
“你蹲在这干什么,你爸妈惹你生气啦?”
“这大冷天,赶紧回家吧,给他们记账上,等天暖和再生气。”
小鬼嗓门不大,但音色太亮,他怕把那两个莫名其妙的绑匪再招回来,于是一把捂住对方的嘴。
没想到那张脸那么小,一巴掌呼过去,掌心触碰到软乎乎的唇,手指就扫到长长的睫毛了。
手心里的人“唔唔唔”地叫,老大不开心,但却很聪敏地把声音压低了,说:“你是不是发烧了?你手心都给我脸上烫出泡了。”
哪来的娇气包。
顾凛川无语地缩回手,嘶哑地问:“桥上有人吗?”
“有!有我爸妈,司机严叔叔,还有赵婶!我跟他们说我看到小狗了,要是没主人我就捡回去。”
顾凛川松了口气,耷下沉重的眼皮,“我不是小狗,这边不安全,你赶紧走。”
小孩闻言迟疑地“鞥”了一声,“是啊,我也发现你不是小狗了……”他停下来支吾了一会儿,脑瓜往下一歪,从下往上斜着瞅顾凛川,“你不想回自己家的话,要不然先去我家玩?我家有……阿嚏!”
“……”
喷了顾凛川一脸吐沫星子。
小孩一下子捂住嘴,自己呆了两秒后开始疯狂点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太没礼貌了,我怎么这样啊……”
顾凛川努力支起眼皮看着他,五官轮廓影影绰绰,好像很漂亮,即使周围那么黑,也能感受到是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
他打断他,“你刚才说你家有什么?”
“噢,我家有草莓牛奶,不是那种现成的,要用鲜牛奶冲冻干莓粉,还有草莓酱,热乎的,我可会冲了。你就去玩一小会儿,喝完奶就给你爸妈打电话,行不行?”
顾凛川冻得手脚像被蚂蚁啃,为那句“热乎的”心动挣扎了一会儿,却还是摇头,“离我远点,赶紧走。”
他觉得绑匪还是会找回来,而面前这个小鬼显然比他更适合作为肉票。
小鬼还在絮叨叨地诱惑他,比绑匪还执着,顾凛川意识模糊地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你快走”,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他躺在一间雅致的小卧室,烧退了。沈家的保姆说,他那晚烧晕在桥洞下,沈璧然以为他死了,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拖行两米,然后自己也摔倒了,哭着大叫尸体好沉,差点把闻声而来的大人给吓死。
沈家的家庭医生给顾凛川打了两针,然后保姆端来一个小砂锅——叫“松茸煲鸡”。顾凛川没吃过松茸,第一口下去差点吐了,破天荒地知道原来自己也有咽不下的东西。
但鸡肉很香,他就着大米饭,起初还有些拘谨,后来越吃越疯,狼吞虎咽,毫无人样。
被噎得想死还是控制不住往嘴里狠狠塞的某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流浪狗确实也没有区别——从狗贩子手里跑出来,被好心人捡走,找医生打了疫苗,再获得一顿饱饭。
吃完最后一粒米,他像一条死狗一样摊在床上,心说活着真累,要不死了也行吧。
但得死远点,别吓到那娇气小鬼了。
正想着,房门被推开一条缝,沈璧然穿着香槟色睡衣,脑袋上还套着一只真丝眼罩,长到脖子的头发有点翻翘,探身进来瞅他,手里还端着一杯没搅开的草莓牛奶。
“我来兑现诺言啦。”沈璧然看他没睡,进来一屁股坐在他床上,松软的床垫陷下去一块,他的大拇指被一团柔软有弹性的东西压住,立即触电似的缩回来。
沈璧然屁股往后蹭蹭,把牛奶塞他手里,“喝,可好喝了。”
玻璃杯像水晶,很亮,但亮不过那双乌黑的眼。
顾凛川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睛——轻松的,愉快的,透着关切的光亮。充沛的情感在那双眼珠里流淌,漫出来,淌进自己那颗晦暗的心。
他心跳得好快,可能是又高烧了,闷头喝了口奶。
“好喝吗?好不好喝啊?”沈璧然没完没了地问。见他垂下眼不搭理人,就把脑袋歪成九十度,从底下往上瞅他。
顾凛川感觉自己被一个长相很有欺骗性的小动物缠上了。
他只好舔了下干裂的唇,“一般。”
“啊?”沈璧然听起来好失望。
“没搅匀。”顾凛川实话实说,看了沈璧然一眼,又垂下眼咂了咂嘴,“在嘴里搅匀了,挺香的。”
沈璧然一下子高兴了,“对嘛,我可会冲奶啦。”
沈璧然吹牛了,他平时自己喝的都是保姆冲的,那个冻干莓粉不好冲开,加上草莓果酱就更难融,年幼的沈璧然学什么都快,唯独冲牛奶不得要领,屡战屡败。
沈家很快就查到了顾凛川的福利院,要送他回去。顾凛川本来计划好要在路上逃跑,但上车前,身后忽然响起一众保姆的呼喊声,沈璧然裹着一身睡衣从屋里飞奔出来,大叫着:“爸!他不走了!沈从翡!你站住,他不走了!”
漫天的雪落在那个乌黑的脑瓜上,像雪山尖尖。
沈璧然抱着沈从翡的腿使劲摇,“爷爷同意他留下!你敢不听爷爷的话!”
顾凛川被留下了,但沈璧然因为穿着睡衣在外头站了半分钟,发高烧了。
原来他体质很弱,他一病,沈家上下兵荒马乱。顾凛川不知道他的卧室是哪一间,找不到他,也不知道他的情况,只是从保姆口中听说了事情的经过——沈鹤浔老爷子刚好请了一位“大师”来家里做客,大师看到了他,说他命格从火,盛而不厉。温火养玉,他能旺沈璧然。
顾凛川觉得这些有钱人好像脑子不行,如果他真能旺沈璧然,沈璧然怎么会因为他生病。
他焦灼地在阁楼上等了三天。元旦当天,因为小少爷生病,沈家也没怎么庆祝。深夜,顾凛川快要睡着时,房门忽然又被推开了。
那个推门声一听就知道是谁,明明无法无天,却还装作小心翼翼。
顾凛川还没来得及拧开台灯,发着烧的家伙就扑到了他床上。
“是我!嘘——”
沈璧然跪在床垫上,手撑着他的枕头,烧得红扑扑的一张小脸凑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要是放你回福利院,你还得跑吧?”
一副和他认识了十年的样子。
顾凛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但没反驳,因为明天就是元旦,本来就是他计划要开始流亡的日子。
沈璧然砰砰拍了两下胸脯,“我爷说话最算数,你以后就留下陪我了。”
顾凛川依旧没吭声,只是一眼不眨地看着他。沈璧然好像也没指望得到什么回应,自顾自咯咯地乐起来,长发垂在顾凛川的眼睛和脸颊上,扫来扫去。
“听说你叫顾凛川,这名字冷飕飕的,容易感冒,我给你暖暖。”
沈璧然掀开他被子,不由分说地往被窝里一挤,散发着那股高烧气凑近,嘴唇若即若离地贴在顾凛川耳边。
“十二点了。”
“新年快乐呀,顾凛川。”

“半夜十二点了,沈璧然。”电话里宋听檀的声音透着荒谬,“你说你要上门给我送一条狗?”
沈璧然刚从宠物医院出来,温声细语地解释:“租客带宠物要申报,今晚只能先送你家了。我保证它很乖、很干净,还有点瘸,不会到处跑。”
宋听檀忍耐,“什么品种?”
红灯停车,沈璧然捂住狗耳朵,小声回答:“土狗。”
“……颜色呢?”
沈璧然松开手,朗声道:“迷人的饼干色。”
宋听檀低哼,“不会吵我睡觉吧?”
沈璧然一把攥住狗的嘴筒子,“特别安静,简直是哑巴。”
“行吧。”宋听檀心软了,“什么日子,一个两个都往我家挤。”
沈璧然得逞,笑眼弯弯地问:“还有谁啊?”
“白导。”宋听檀控诉,“白扒皮!大半夜说商量改戏!”
沈璧然知道宋听檀的脾气,他要是真不乐意,就算是白翊也会被拒之门外。宋听檀上学时就喜欢深夜读剧本,沈璧然在国外头两年状态很差,很多个夜晚,他都是躺在宋听檀公寓的地毯上,听着宋听檀的台词逐渐睡着的。
沈璧然想起从前,又得寸进尺,“我好饿,你家有吃的吗?”
电话里忽然换了白翊温和的声音,“璧然,我正要下楼买夜宵,你吃什么?”
“白导晚上好。”沈璧然愉快地打招呼,“我很快就到,等我一起吧。”
五分钟后,沈璧然在街边看到了裹着一件长风衣等他的白翊。
大导演对小动物比对演员和善,白翊蹲下和小狗握手摸头,说自己也养狗,主动牵着狗绳。
街上有家小酒馆,白翊挑了几罐啤酒,打包两份炒牛肉,问沈璧然吃什么。
沈璧然仰头对着菜单上一排排的烧肉挣扎许久,“一份烤豆腐。”
白翊乐了,“就这点饭量,小猫一样。”
沈璧然报以礼貌而不走心的微笑,心说那你是不了解,猫其实是肉食动物。
从小酒馆出来,路边多了一辆宾利欧陆。哑光暴雨灰,很漂亮。
沈璧然和白翊牵着狗从车边路过,整车单向反光玻璃,漆深一片,大气沉稳,沈璧然忍不住驻足多看了几眼。
走过街角,忽然接到一个陌生来电。
顾凛川的嗓音在深夜格外清晰,灌进耳朵里,让人瞬间清醒。
“是我,这是我现在平时用的号码。”
沈璧然停住脚,“嗯。”
“抱歉这么晚打电话,没打扰你睡觉吧。”
沈璧然没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抱歉,说:“我还没睡,有事吗?”
“今天忘记找你拿手表了。”顾凛川语气平常,“刚好和人谈完事,就在中海附近,可以顺路去拿吗?”
沈璧然倒刚好在宋听檀家附近,不至于穿帮,可手表没带在身上,提议道:“明天我把手表送去光侵前台吧,今晚不太方便。”
顾凛川语气微妙地冷了些:“是我贴身的表,交给前台不合适。”
沈璧然改口,“那可以劳烦Jeff下楼取一趟吗?”
“他被炒了。”顾凛川提醒道:“下午他还求你说情,没忘吧?”
沈璧然哑口无言,怀疑顾凛川在没事找事。
等在边上的小狗忽然焦躁地哼哧了一声。
顾凛川问:“什么声音?”
“小狗。”
“听着不像小山。”顾凛川语气淡淡,“养新狗了?”
沈璧然沉默片刻,“确实不是小山,小山四年前就去世了。”
电话里一片安静。
顾凛川声音低了下去,“在美国走的吗?”
“嗯。”
“生病吗?”
沈璧然垂下头,轻轻踢着脚边小石子,“只是老了吧。”
小山陪了他十二年,从一只摇摇晃晃的小狗陪到再也无法站立。它离开那天,沈璧然忽然意识到,陪他长大的所有人与物都在渐渐地被时间带走——爷爷、父亲、保姆阿姨、司机叔叔、沈宅、小山、还有……顾凛川。
那些他珍视的都注定失去,只留他一人,溺在不知尽头的河流。
无需悲怆,因为生命本就如此。但如何能不悲怆,时间拆去了他生长的血肉。
电话里,顾凛川低声说着抱歉,沈璧然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我明天去把手表交到你手里,我在办公室外等,不用协调时间。”
挂断电话,沈璧然没有遛狗的心情了。
一道光忽而照亮路面,他回过头——宾利车灯竟然亮了。
原来车里有人。
沈璧然顿时为刚才盯着人家的车看而惭愧,走近两步,朝深暗的车窗颔首致歉。
车灯又灭了。
只留下路灯在身后勾勒着他的轮廓,在车玻璃上投下一片低落的晕影。
宾利主人按了一下喇叭,很轻,在夜深人静中竟有几分温柔。
第二天一大早,沈璧然来到光侵。前台让他稍等,几秒钟后,总裁办电梯亮起,自顶层一路向下。
传言中已经失业的Jeff从电梯里冲出来,“不好意思!!没想到您这么早就来,老板有个早间采访,但他只给了二十分钟,很快就好!”
沈璧然关切地看着他,“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Jeff愣了半秒,一拍脑门,挤出苦笑,“在那个……离职冷静期!对!您应该不知道吧?这是国内公司特色,老板要裁员,人事不让,说要度过冷静期才行,我俩都没法子,只能再凑合一阵了。”
沈璧然干巴巴地“哦”了声,“我只听说过离婚冷静期。”
Jeff说:“一样一样,都是新世纪奴隶法嘛。”
沈璧然:“……”
电梯抵达顶层,Jeff让沈璧然去里面随便坐。总裁办大门紧闭,门口立着两名保镖,外面是一片开阔的等候区。首都天际铺在窗外,一个电视台的人正在看电脑,屏幕上回传着此刻办公室里的采访现场。
顾凛川叠腿坐在单人沙发里,淡然看着面前的记者。
记者:“未来光侵的投资战略是什么,顾总可以透露一下吗?”
“一切皆有可能。”
“是否也将包括科技领域?据我所知,Peak在内地很少涉足这一块。”
顾凛川从容道:“这是商业机密,不妨拭目以待。”
“那还是聊回您吧。”记者掉转话题,“毕竟今天是您的个人专访。”
顾凛川比了个请的手势。
“如何看待家族这些年来对您的隐藏?”
“理解,感激,这是很有必要的保护。”
“那么,过去六年在公众面前毫无露出,是否让您困扰?”
“困扰。”顾凛川手肘支着扶手,“我的同辈们和我一同承担家族高压,同时还要额外应付外界审视,我反而是既得利益者。”
记者继续深入,“听起来您非常看重家族的这份保护。”
“当然。”
“是否可以理解为,生父的不幸成了您永远的心理阴影?”
“我不认识他。”顾凛川面不改色,“我以为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记者点头,迂回出击:“那当初刚被家族找到时,您是如何度过了那段人生失衡的时期呢?”
顾凛川似乎终于听到一个感兴趣的话题,“如何定义人生失衡?”
记者受到鼓舞,“原本一无所有的孩子突然得到全世界,也不失为一种幸福的冲击。”
镜头里,顾凛川的瞳心似乎沉了一分。
“得到与失去,本就是一体两面。”
记者颇感兴趣地追问:“这样的自白很耐人寻味,回到豪门让您失去了什么呢?”
顾凛川却好像已经失去了刚才的兴趣,“无可奉告。”
“……”
终于来到最后一个问题,记者换上轻松的口吻,“日常生活中,您有什么擅长并乐在其中的事吗?”
“只有无聊小事。”顾凛川随意道:“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沈璧然身边那位电视台人员忽然低声骂了一句,他疑惑地看过去,对方愤愤道:“搞什么!这题明明是他特意要求的!”
那人显然是个实习生,竟对着沈璧然吐槽起来了:“按计划,他会答高尔夫,然后我们再顺势问球友的身份!”
沈璧然尴尬微笑。难怪顾凛川会接受这种无聊的采访,原来是要借这个契机向公众引出一位商业盟友,但他却临阵变卦了,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办公室里,记者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顽强道:“就算是无聊小事,发生在您身上说不定反而有趣。”
“是么。”顾凛川无所谓地列举:“冲牛奶,读故事,还有,哄睡觉。”
实习生立即控诉:“说好的高尔夫呢!胡编乱造也要有度!”
沈璧然的表情却倏然僵硬。
“很高级的冷幽默。”记者笑容尴尬,“您不会有一个孩子吧?”
顾凛川语气平常,“孩子没有,倒是养了一只长毛金渐层,见过么?”
记者愣了一下,“什么?”
“一只小猫。金渐层,长毛的那种。”顾凛川竟然真的又重复一遍,说出今天最长的一句话:“祖系受养于英国皇室,很漂亮,很有礼貌,眼睛很亮。虽然不大让人省心,但养起来颇有成就感。”
沈璧然实在听不下去了,起身往外走,Jeff双手端着一杯咖啡迎面过来,惊讶道:“您这就要走了?咖啡还没喝。”
沈璧然瞟了一眼咖啡上那团马马虎虎的小狗拉花,“抱歉,我最近不喝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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