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情两讫(夏大雨)

徐行眼睛全肿了，曾经那么好看的一双眼，此刻布满血丝，被眼泪泡得失神，闻淙屏着呼吸看着，胸口像承受着千斤挤压，喘不动气。
“我不够格吗？”徐行问他：“我这个人，我全部的感情，对你来说就这么微不足道，什么都抵消不了吗……”
“你有多爱我？”
许久，闻淙抬手，捧住了他的脸。
“你这么谴责我，其实你的心里还不是一样？需要在我和徐图之间做选择的时候，毫不迟疑就选了他，我在你心里又算什么？”
闻淙眼眸里全是痛楚，他轻声问：“你又何尝真正站在我的处境，想过我的感受？徐行，你只是自认被我骗了感情，就崩溃到这种地步，那我曾经历过的，换做是你，你能轻易释怀吗？”
徐行浑身发冷，他看着闻淙，说不出话。
“让你爱我确实是我的目的，我也从来没想回避你知道真相的这一天，我等的就是这一天，我承认我曾想要拿你当筹码来报复徐图，我要让他看着自己弟弟的人和心都捏在我手里任我摆布，我确实想过要毁他最在乎的东西，想看他痛苦，看着他万劫不复……”
“可我没能做到，徐行。”
“因为你太好了，我什么恶劣的手段都想过，唯独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好，会这么爱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好呢？好到让我狠不下心，再也舍不得？你在我每一次受重创，每一次濒临崩溃的时候都出现，都撑住了我，你给我那么多爱，那么多无条件的包容和信任，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给我那么多？”
徐行给不出答案，他原本是有的，但现在他说不出来，他什么都不确定了。
为什么，他也想抓住谁，随便一个什么人，问一问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是你说过要做我的支撑的，记得吗？是你答应，这辈子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离开我，你让我的计划偏离了轨道，徐行，你说老天爷都在帮我，错了，老天爷明明是在跟我作对，他让你的出现打乱了我所有步骤，让我处心积虑筹谋铺垫的一切全都落了空，他对我、从来都不够仁慈……”
闻淙拇指一点一点擦掉徐行眼角滚落的眼泪，仔细地看着，说：“所以我不能接受你的离开了，徐行，我不会允许你跟我分手，你知道我有多恨辜负我的人，如果你忘了这一点，我不会生你的气，但我一定会让徐图知道，把你从我身边带走的下场……”
“不……不要……”
徐行满眼惊恐，他一把抓住闻淙的手，喉头哽涩着，颤声乞求：“闻淙……你不能……”
“其实从发现报复他和爱你不再冲突开始，我就知道，我已经失去主动权了，可是徐行，我还是忍不住爱你，既然我能尽力做到让这两种感情并存，相信你也能，你也可以一边恨我，一边对我失望，然后一边留在我身边。”
闻淙感觉到徐行浑身都在颤抖，伸手轻轻把他抱进了怀里，“所以你现在想要的是什么，可以冷静下来再好好想一想吗？我等你想好了再跟我谈，记着我爱你，徐行，是真的，你永远可以利用这一点，好好想想，我等你重新给我一个答案……”

徐图的人在楼下等了一夜，徐行没有下楼。
徐图一夜没合眼，直到天亮，电话响了，他接起来问：“徐行呢？”
“刚刚睡下了，”闻淙在那头点了根烟，说：“给你打这个电话就是告诉你一声，他会留在我身边，不打算走了。”
徐图沉默半晌，问：“条件是什么？”
“你去自首，作为交换，我放弃将手里的证据提交给警方，最后他们能查到多少，怎么定性，就看你的运气。”
徐图没说话。
闻淙说：“这是我最后的底线了，徐图，证据不足的后果是什么你心里清楚，如果法院存疑不起诉，你就等于逃脱了制裁，这对你而言，无异于最好的结果了。”
“那你就甘心了？”
“不甘心，”闻淙说：“但我就算再想看到你的报应，也不愿为此失去徐行。”
“你已经失去他了。”徐图说。
“是么？”
闻淙冷笑一声，过了会儿，他叹了口气，“你也知道他得知真相之后不可能还会再爱我了，他会恨我，会特别痛苦，可他再痛苦，却依然愿意为了你，拿自己来跟我做交换，留在我身边，而且不管我接下来会对他做什么，他都只有顺从，忍受，不会再反抗了……”
“闻淙，”徐图狠道：“你他妈敢！”
“我敢，你要是想看，那就试试。”
“你个混蛋——”
“我是不是混蛋，你没资格评判我，徐总，事不宜迟，这样的日子多过一天对徐行来说都是折磨，相信你心里也不会好受，我会等着你进去的消息，别让我失望。”闻淙说完，冷冷挂了电话。
徐行醒来时已经下午，他睁开眼，坐在一旁沙发上的闻淙就起身走了过来。
“醒了？饿不饿？”他俯身摸徐行的脸，“你一天没吃东西，我做了饭，起来洗漱吃一点？”
徐行挡开他的手，一声不吭，忍着头痛费力地爬起身下床，赤着脚走出了房间。
闻淙跟了过去，他看着徐行径直去酒柜前拉开柜门拿出一瓶酒，拧开盖子仰头就灌，走上前拦住他。
“先吃点东西，你这样胃会受不了……”
“不用你管，”徐行蹭了下嘴角，推开他，沙哑着嗓子说：“你不用这样，真的，我留下不是为了看你表演这种虚伪的关心，一文不值，闻淙，没必要。”
“徐行，”闻淙脸色隐隐阴沉：“既然答应了我的条件，那就要听我的，我要你现在去洗漱、吃饭，如果你不愿意，那约定就取消，你不用勉强自己留在这，接受我这种一文不值的关心。”
徐行咬紧下颌，好一会儿，他把酒放回桌上，转身进了洗手间。
人站在洗手池前许久都没有动静，闻淙就在门外不远处看着，他看着徐行站在镜子前，垂着的手用力攥紧拳头，许久，那只手才慢慢松开，伸过去，打开了水龙头。
出来时闻淙已经把饭菜摆好了，徐行走过去坐下，对着桌上的菜没动。
他实在一点胃口都没有，面前这桌上每一个碗碟的花色，都是他曾经拉着闻淙去商场里精挑细选回来的，这每一个菜式都是他曾经最爱吃，曾跟闻淙浓情蜜意着，一起做过的，他此刻只是看着，就觉得眼睛钝痛，心脏在撕扯着往下坠。
闻淙看了他一会儿，抽了张纸擦擦手，说：“你慢慢吃，我有事出去一趟。”
“你要去哪儿？”徐行一顿，立马抬起头，神色不安地问他。
闻淙没说话，走到玄关拿下衣架上的外套，扶着柜子换鞋，徐行立即起身追过去扯住他：“你要出去见谁？做什么？”
“我不管你，你也没必要管我想做什么。”闻淙抽回手。
“不行——”徐行挡住门口，“你是不是要去弄你那些证据？不许去！你答应过我的！”
闻淙看着他，没说话。
徐行看了眼桌子，说：“我吃饭……我现在就吃，行吗？”
“下次呢？”
“我、我都听你的。”
闻淙站着没动，徐行快步走到桌前坐下拿起筷子，他回头望了闻淙一眼，捧起米饭狠狠扒了一口。
闻淙放下外套，走了过去。徐行大口大口费力地往下咽着，噎得双眼发红。
“慢点儿吃。”闻淙说。
徐行夹了一筷子蒸鱼，他手抖着，送进嘴里，嚼了两下，眼泪就掉下来。
“徐行……”
徐行用力咽了下去，又夹了一口塞进嘴里。
他眼泪停不住了，呼吸哽咽，胃在翻涌，他撇开脸，抬手用拳头抵住嘴，拼命往下压着。
“徐行……”闻淙蹙眉看着，强忍着眼里的心痛。
徐行最终还是没能压下去，扔下筷子扑进洗手间，把咽下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闻淙站在原地，听着那让他心口都绞紧的声音，微微喘息着，闭上了眼睛。
徐行洗了把脸又出来了，继续坐回到桌子前，拿起筷子。“你不要出去……”他低着头，说：“我会吃完……你不要去害我哥。”
“好。”
徐图电话打过来时，徐行正靠在沙发里对着电视发愣，闻淙坐在另一侧，朝他抬起手，徐行看了几秒，把手放在那掌心里，然后就被握住，拉着坐到了身旁。
徐行什么也没说，也没有抵触，他的脸依然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视，浑身却微微有些僵硬，闻淙察觉到了，捏着他的下巴转过来，说：“徐行。”
徐行看着他，依旧没吭声，闻淙缓缓凑过去，在即将吻上他嘴唇的时候，电话响了，徐行猛地转开脸，起身道：“……我接个电话。”说完便抓着手机跌跌撞撞，落荒而逃。
躲进卧室时徐行觉得心脏几乎快要炸开了，他后背抵着墙，面色惨白地喘着气。
闻淙想吻他，想像以前一样，与他接吻，拥抱，亲密无间，徐行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从渴望，从百般觊觎，到后来一个对视的眼神，一个笑就能拥有，就能被爱意盈满唇齿间的那个人的吻，会变成此刻像刀子一样，未等碰触，就割得他滴血，让他痛彻心扉。
太痛了，他握着手机，半晌无法平复下来，无法去接通手里的电话。

铃声响到第三遍，徐行终于接了起来。
“徐行？”徐图叫他：“别怕，哥去接你回来，没人能拦得住我，你等我。”
“不……我不回去哥，”徐行鼻子猛地一阵发酸，他努力让自己语气平静，“我留在这儿没事，真的，你别担心我，你现在赶紧想想办法怎么处理你那边，如果可以的话……尽量别去自首，哥，我不想你坐牢，我真的……不敢想……”
“徐行，”徐图叹了口气：“你听我说，哥现在在乎的，能抓住的已经不多了，我这边我会想办法，但是你先回来，不要继续留在他身边了，听哥的话。”
“其实都无所谓了，哥，”徐行哽咽着笑了笑：“我现在反倒很清醒，我也只有你了，你得平平安安的，不管以前你做了什么，闻淙想讨的这份由我来还，当初是我一意孤行跟他在一起，我也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徐行……”徐图还想说什么，徐行说：“哥，你放心，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我心里……有数。”
徐行这个有数的自信到底是从哪里来，徐图不清楚，他只知道这个弟弟骨子里总是犟，但未等再说什么，徐行就把电话挂了。
外头门铃响了，徐行整理好情绪打开门出去，看见闻淙正把平台送过来的菜拿进来。
“晚上想吃什么？一起做？”闻淙问他。
徐行摇了摇头，转身回到沙发前坐下，拿起遥控器。闻淙把菜放到厨台，走过来说：“徐行，我想吃你做的菜了。”
徐行仰起头看着他，说：“不可能了。”
闻淙看了他一会儿，平静地说：“那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徐行与他对视着，半晌，嘴角翘了一下，目光回到电视。
徐行醒来那顿饭几乎吐光了，没怎么吃，闻淙也没再强求，他仔细又弄了几个口味清淡的摆上桌，徐行也没再多说什么，洗了手吃了一点，便起身离开了餐桌。
闻淙盯着桌子，一个人安安静静把剩下的菜都吃完了，收拾完时间已经不早，他走进卧室，徐行正坐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夜景发呆。
“准备睡吧，”闻淙说：“去洗个澡。”
徐行起身就进了洗手间。
这感觉像心脏卡在一把钝刀子上，每跳动一下，就来回拉扯钝痛，徐行站在水下闭着眼睛，空气滞闷，他被迫张开嘴慢慢呼吸着，温热的水流像是争先恐后，涌入眼眶里。
他在浴室待了很久，再出来时客厅大灯已经关了，电视还开着，声音放得很小，闻淙坐在沙发里，荧幕的光影明明暗暗打在他脸上，他说：“去睡吧。”
徐行站着没动，这一刻他并不想再靠近那个卧室，或许以后只要共处一个屋檐下，他就都不想了，但他也不确定闻淙会不会允许他睡次卧。
果然，闻淙站起身，走过来对他说：“去主卧，等我。”说完，绕过他进了浴室。
徐行原地站了一会儿，抓着毛巾走进卧室，然后站在床前，愣愣地看着那熟悉的床单和枕头。
都还一样，但什么都已经不一样了。
闻淙回到卧室时，床头只留了一盏小灯，徐行面朝里已经躺下了，后脑勺的头发上还带着湿气。闻淙走过去掀开被子一角躺下，抬手从背后抱住他。
徐行没动，没回头，但身体一刹间有些僵硬，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被子边儿。
“睡吧，”闻淙胳膊环紧他，鼻尖在他后颈蹭了蹭，说：“今晚不做。”
徐行轻笑了一下，没出声，但胸口那带着哂意的一颤让闻淙的胳膊一顿，闻淙掰过他的脸，在柔暗的灯光下看着他，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徐行说：“都随你。”
“是不是有点失望？想做？”闻淙目光沉得像水。
徐行说：“不想，但如果你想要，那就做一次，抵一次。”
“抵什么？”
“抵债，以前在一起是因为喜欢你，我以为我们之间有感情，但现在既然一切都是误会，我也不想被你baicaole，闻淙，你想怎样我不会拒绝，但我的条件就是nicaowoyici，跟我哥的恩怨就要抵消一次，别人卖至少还能换来钱，我这点儿要求……”
话未说完，他被mengdelianchaoxiaanzaizhentouli。
闻淙撑起身，fanshenyaleshanglai。
徐行没挣扎，只是勉强蹭开脸，艰难地呼吸着。
“你想得挺周到的，这要求合情合理，”闻淙伸手拉开床边的抽屉，从里面摸出一个小包装，按着徐行脖子，单手用牙齿撕开，戴上，他说：“我同意了。”
徐行觉得男人的身体和感情果然是可以分开的，不只是闻淙，也包括他自己。他被按着一点一点破开，痛到浑身僵硬的时候在想，闻淙这么久以来是怎么做到的，在一个不爱、甚至是隐隐恨着的人身上挥洒过那么多，还要假装缠绵，假装沉迷其中，流连忘返……而自己，自己就更是好笑了，因为即使到了此刻这种地步，他居然haishiyingle……徐行解释不了这一夜是因为闻淙太了解他的身体，还是他的身体太习惯、太依赖闻淙给过的温存，他只知道自己明明满心抵触，zhekuaigan带给他的明明更多的像是羞辱，可他却依然被裹挟着，无法挣脱，最后失神地抱紧了闻淙的脖子……
回过神来闻淙还没有结束，在一边轻轻吻他，一边继续，徐行这一刻满心汹涌而来的全都是难受，他艰难地喘着气，扭开脸低声问：“……你不觉得恶心吗？”
闻淙说：“不。”
“为什么……”徐行闭着眼，鼻音哽塞：“你这样算什么……”
闻淙扶过他的下巴，在他唇上吻了吻，说：“不是算抵债吗？”他拇指蹭过徐行通红的眼尾，说：“我想要是因为我爱你，但如果你已经不能接受这一点，那就按你想要的理解来吧。”
徐行强忍着不适推开他翻了个身，闻淙从背后贴上来继续拥住他，他将眼睛埋在被子里，不想再看见了……他不想再面对那张脸，不想再看见那张脸上的神情，那些他曾经一点一滴都不想错过的东西，都已经碎了……
两个人再也没有说话，直到结束，闻淙把他抱起来到浴室冲净擦干又抱回床上，他依然背对闻淙。
身后闪光灯忽然闪过，“咔嚓”一声。
徐行没回头，只是过了好一会儿，低声问了句：“你在拍照吗？”
“嗯。”
徐行知道自己身上留下了痕迹，他皮肤白，每次事后都免不了，有时候看上去，难免使人联想会不会是某种虐痕。
“发给我哥吗？”他鼻子里轻哂一声，“这倒是个刺激他的好办法。”
闻淙没回答，扯过被子把他的后背裹好，低头亲了亲，说：“睡吧。”

浮世关门歇业了，徐图的意思。
陈镇遣散了会所上下所有员工，整理好账目，来见徐图，问他是不是真的想好了。
徐图说：“账做得干净点，尽量别再出什么纰漏。”
陈镇说：“放心，很干净。”
徐图说：“退赃的部分也提前准备吧，万一回头减刑用得上。”
陈镇叹了口气，说：“都弄好了，遣走的人也都已经打点妥当，接下来再怎么做，你决定就好。”
徐图沉默片刻，说：“辛苦了，其余我名下的资产，剩多少都交给你，麻鹰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