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晏子洲撇撇嘴,终究是败下阵来,声音闷闷的,“不动就不动。但你要保证,每天……至少让我知道你平安无事。”他飞快地补充,像是怕被拒绝。
“好。”李晋阳松了口气,紧绷的下颌线稍微柔和了些。
鞭炮碎红铺满巷口,空气里都是火药与腊味的混合味。晏家老宅的灯笼在风里晃,映得雪色发红。
晏子洲攥着手机,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屏幕停在和李晋阳的聊天界面,整整一天,对面安静得像被拔了网线。
00:00:00,除夕跳到新年。
他咬了咬后槽牙,刚准备回屋,手机震了一下。
【大木头:新年快乐,小少爷】
四个字,没有语音,没有表情包,连标点都吝啬。
晏子洲心口却猛地一空,这不像李晋阳的口吻,更像“报平安”的简化版。
他下意识抬头,隔着矮墙与纷飞的雪,路灯下立着一道高而瘦的影子。黑色大衣,领口全是未化的雪粒。
那人没敢上前,只远远望着老宅的灯笼,像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河。
三秒,五秒,影子转身,隐进黑暗。
晏子洲大脑“嗡”地一声。
“李晋阳——!”
他拔腿就冲,拖鞋在雪地里啪嗒打滑,膝盖磕到门槛也顾不上。院门被撞得大开,冷风卷着碎红纸扑了他满脸。
路口空空,只剩一排被踩乱的脚印,尽头是刚启动的黑色越野。尾灯一闪,拐出了巷。
雪落回地面,把脚印一点点填平,像从未有人来过。
晏子洲喘着白雾,手机在掌心再次震动。
【大木头:雪大,别追,我们明天见。】
晏子洲低头,才发现一片雪白上落下几滴红色。
李晋阳受伤了?是因为受伤所以他不敢见他吗?
他对着空巷,声音被鞭炮声淹没,却一字一句咬得极重,“李晋阳,你要是敢把伤拖到明天……”
后半句被冷风呛回喉咙,化作低低的颤。
雪越下越大,晏子洲站在路口,踩着那排即将被掩埋的脚印,“明天见,李晋阳。”
雪片落在他发烫的眼睫上,瞬间融化,带来一丝冰凉的清醒。那几滴落在雪地上的暗红,像烧红的铁烙印在眼底。
受伤了……而且看起来不轻。否则以李晋阳的性子,他既然敢冒险在除夕夜跑到晏家门口远远看一眼,就绝不会吝啬走近几步,甚至敲开那扇门。
除非,他连站稳都困难,或者……他怕自己身上的血腥气惊扰了晏家的年节喜庆。
“明天见……”晏子洲喃喃自语,攥紧了冰冷的手机,转身一步一步走回灯火通明的老宅。每一步都踩在松软的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沉重得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进了门,扑面而来的暖意和喧闹让他有一瞬的恍惚。家人关切地问他怎么跑出去了,他扯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笑容,说出去透透气,看看雪。
他坐回沙发,春晚热闹的歌舞声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时间从未如此缓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砂纸在心口摩擦。
他几次想拿手机给李晋阳发信息,问他是否安好,但都放下了。
李晋阳既然说了明天见,那一切就等明天见面了再说。
七点刚过,一辆黑色轿车在晏家门口缓缓停下。车门推开,李晋阳下来,大衣挺括,领子遮到下颌,只露出一小片苍白肤色。他手里提着两盒老字号的龙井和一瓶年份茅台,礼盒扎了暗红缎带,端正得挑不出错。
晏家管家老郑正在扫雪,抬头一愣,“晋阳?这么早。”
“拜年。”李晋阳微微颔首,“晏叔叔起了吗?”
老郑忙不迭迎人,“起了起了,老爷在客厅看报,小少爷……还赖床呢。”
李晋阳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点头,跟着跨进门槛。
客厅里,晏城披着藏青羊毛开衫,老花镜架在鼻梁上,手里翻着一份财经日报。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目光越过报纸上方,落在李晋阳身上。
“晏叔,新年好。”李晋阳把礼盒递上,语气平稳,“来得早,怕您待会儿要出门。”
晏城合上报纸,摘下眼镜,视线在年轻人领口处停留半秒,那里隐约露出一小截白色绷带边缘。
晏城不动声色,只抬手示意坐。他端起热茶,吹了吹浮沫,语气随意得像拉家常,“听说你年前去了趟旧金山?”
“是。”李晋阳垂眼,“处理一点旧账。”
“没留下陪你姑姑过个年?”晏城抿了一口茶,抬眼。
“姑姑有自己的家庭,也不需要我陪着。”
晏城收回视线,看向端坐的年轻人,声音低了几分,“伤怎么样?”
李晋阳声音极轻,“皮肉,不碍事。”
“子洲不知道?”
“暂时。”
晏城点点头,没再追问,只伸手拍了拍李晋阳的肩,“留下吃中饭。我让厨房做你小时候爱吃的桂花糯米藕。”
李晋阳垂眼,喉结滚了滚,“谢谢晏叔。”
阳光透过窗棂,雪光与金光交错。晏子洲换好衣服下楼,隔着客厅远远看见李晋阳端坐在父亲对面,背脊笔直。
“晋阳,我不希望子洲掺和到你的家事里。”
“我明白。”
话音落下的同时,院子里传来汽车熄火声,老郑小跑进来。
“先生,门口又来一位客人,说是旧金山来的,姓李,想要拜访您。”
“请她进来。”晏城把报纸折好,语气不疾不徐,却带着多年商海沉浮后的笃定。
李晋阳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指节在袖口下泛白,面上却看不出波澜。只有离他最近的晏子洲捕捉到,男人领口的绷带边缘又渗出了一点新鲜的血色。
门口传来高跟鞋踩碎薄雪的轻响,一下,一下,像敲在鼓膜。
李蕴华进门时带进来一阵旧金山海湾的湿冷,长羊绒外套是铁锈红的,衬得她唇色极艳。她先看见晏城,眼尾弯出得体弧度,“晏大哥,多年不见,您倒是一点没变。”
“蕴华。”晏城颔首,示意老郑接过大衣,“旧金山赶来十几个小时飞机,辛苦了。”
李蕴华微微一笑,这才把目光转向沙发另一侧,像才注意到李晋阳似的,挑了挑眉,“原来小阳也在。真巧,昨晚姑姑还在想,要是赶不上给同你说新年快乐,你会不会怪我。”
李晋阳起身,幅度很小的鞠躬,“姑姑新年好。”
晏子洲站在楼梯最后一阶,忽然明白了李晋阳为什么宁肯在雪里站一夜也不肯敲门。
李蕴华出现的那一刻,整个客厅的年味像被抽走氧气,只剩暗流涌动的旧债。
“坐。”晏城指了指对面的单人沙发,自己则起身,“我去厨房看看藕蒸得如何,蕴华你尝尝,还是当年你嫂子教厨娘的手艺。”
李蕴华率先笑了,从手包里抽出一张对折的烫金帖子,推至茶几中央:“年后十八,李家老宅翻修竣工,我打算办个小宴,请晏家父子务必赏光。帖子我本来给小阳了,他怕我叨扰,又觉得亲自送才合礼数……”她顿了顿,眼尾扫过李晋阳缠着绷带的颈侧,“没想到小阳这么客气,还带伤连夜回国。”
晏子洲清晰地听见李晋阳的呼吸沉了一分。
“姑姑。”李晋阳终于开口,声线压得极低,“晏叔家今日有客,帖子改日再叙。”
“改日?”李蕴华笑得愈发娇艳,指尖点了点帖子上的鎏金小字,“我怕改日……小阳你就把送帖子这事给忘了。”
那一瞬,晏子洲几乎以为她要当场掀桌子。可女人只是收回手,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旧金山昨夜风大,船期延误,我差点以为赶不上回来。”
李晋阳下颌线绷得锋利,晏子洲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帖子我替父亲收下了。”
“晏家教养真好。”她起身,理了理鬓角,“那我就不打扰了。小阳,你就留下来陪晏少爷过个节吧。”
她转身,铁锈红裙摆掠过门槛。
“先去我房间。”晏子洲拉住李晋阳的手就要往楼上走,李晋阳没有说话,只是任由晏子洲牵着他。
“子洲。”他喊了一声,忽然俯身,额头抵在晏子洲肩窝,声音闷在毛衣里,“如果我回不来……”
晏子洲抬手,按在他后颈,指尖穿过短发。
“那就别回来。”他说,“我初二去旧金山,绑也把你绑回来。”
李晋阳笑出声,牵动伤口,咳得胸腔发震。
晏子洲扶住他,听见男人贴着他耳骨,用气音说了句什么。
是一句意大利语,晏子洲没听懂,却记住了发音。
后来很多个雪夜,他才明白,那是“我信你”的意思。
晏城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李晋阳埋在晏子洲肩窝的一幕,他沉默着,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他才转向厨房方向,声音低沉,“老郑,把医药箱送到子洲房间。”
将李晋阳带回房间晏子洲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房间并没有医药箱。这时敲门声适时响起,老郑送来了医药箱和热水。
晏子洲接过时,老管家欲言又止地看了李晋阳一眼,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先生说,让李少爷好好休息。”
晏子洲点点头,等门重新关上后,立刻拿出酒精和纱布。当他用棉球擦拭伤口时,李晋阳的肌肉猛地绷紧,但一声不吭。
“李晋阳,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把自己弄的一身伤。”
“以后不会了。”
晏子洲呵了声,“我信你个鬼。”
他将手里的东西收拾好,“你姑姑为什么会突然来拜访我爸,那请柬又怎么回事?”
“你知道李家是靠什么起家的。”李晋阳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航运?”
“表面上是。”李晋阳转过身和晏子洲面对面,“李家祖辈和意大利人有往来,八十年代开始帮他们运一些特殊货物。”
“所以你姑姑现在接手了这门生意?”
“不止。”李晋阳扯了扯嘴角,他抬起眼,漆黑的眸子直视晏子洲,“她的野心可不止如此,不过不用担心,她暂时不会对我动手。”
“那这和她拜访我爸有什么关系。”
李晋阳垂眸,他心里很清楚,晏家对于李蕴华来说没用,可晏子洲不同,只要拿捏住了晏子洲,他就只能任李蕴华摆布。
他回旧金山收拾了钱庄的人,本想给李蕴华一个警告,没想到她不但没有收敛,反而还妄图将手伸的更长。既如此,他也不必再顾及那微薄的血缘关系。
楼下,晏城立在落地窗前,看雪片无声地覆满庭院那株老梅。
老郑端来一盏普洱,“先生,”他低声道,“李小姐这趟,怕不是单纯送帖。”
“嗯。”晏城用杯盖撇去浮沫,他当然知道,“不过我们晏家的人不是她想动就动的。”
正月十八的李家宴会来的人并不多,毕竟多年来例李家的重心一直在国外,李家老宅也一直是荒废的。
十几天过去,李晋阳颈侧的伤口应该已经结痂了,但此刻他站在宴会厅另一端,领口严丝合缝地遮住所有可能暴露的痕迹。
“别盯着看。”晏城低声提醒,同时向某位董事举杯致意,“你表现得越在意,李蕴华就越有筹码。”
晏子洲深深看了眼晏城,他爸是不是猜到了些什么?
“晏大哥,感谢赏脸。”李蕴华微微颔首。
“毕竟要招待贵客。”她的目光越过晏子洲肩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晏子洲顺着她的视线回头,呼吸瞬间凝滞。一个穿着暗蓝色西装的青年正穿过人群走来,那张脸与他有七分相似。
“介绍一下。”李蕴华抬高声音,“这位是周临,旧金山艺术学院的高材生。”她故意停顿,“我特意为小阳准备的……新年礼物。”
整个宴会厅的目光都聚集过来,晏子洲感觉血液在耳膜里轰鸣,却看见李晋阳面不改色地走近,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姑姑费心了。”李晋阳避开了周临递过来的酒杯,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周临。
“子洲不舒服?”李蕴华故作关切,“脸色这么差。”
晏城面色沉重,李蕴华在宴会上来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送李晋阳一个和晏子洲长得相似的男人?
难道李蕴华也知道李晋阳对晏子洲那些不干净的想法?
“我没事。”晏子洲扯了扯嘴角。
李蕴华还想说什么,管家匆忙走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她的表情立刻由阴转晴,“各位,容我失陪片刻,有位重要客人刚到。”
趁李蕴华离开,晏子洲凑到李晋阳身边,拽了拽他的袖子,“那个周临什么情况?你和他很熟?他为什么和我长的有点像?”
“不熟。”
“不熟?”晏子洲狐疑地看向李晋阳。
“李总,我们可以单独聊聊吗?”
“不可以!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晏子洲比李晋阳先开口。
周临勾了勾嘴角,“晏少爷,我是和李总说话。”
晏子洲刚要开始输出被李晋阳拦下,他安抚性地拍了拍晏子洲的肩膀,“他说的话管用,我听他的。”
“晋阳,你一定要对我这么冷漠吗?”
晏子洲皱眉看向李晋阳,晋阳都叫上了?虽然知道李晋阳不会跟眼前的人有什么,但他还是不高兴。
他瞥了眼周临转身就走。
“你到底想做什么!”
“从前是你姑姑想让我接近你,不过现在,我确实对你挺感兴趣的。”周临伸手想去碰李晋阳却被他躲开了。
“你喜欢他?”
“如果你不想死,就不要多嘴。”
周临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和他长的很像,既然你和他没可能,为什么不和我试试呢?我会让你满意的。”
“你也配和他比。”
周临舌尖抵了抵后槽牙,李晋阳啊李晋阳,不知道晏子洲知道你对他有别的想法的时候,你会是什么表情。
晏子洲躲在了露台,冬夜的冷风让他发热的头脑稍稍清醒。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以为是父亲,转头却对上周临那双与他相似的眼睛。
“晏少爷。”周临递来一支烟,“借个火?”
晏子洲没接,“我不抽烟。”
“李晋阳也不抽。”周临自己点上,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但他身上总有烟草味,你知道为什么吗?”
晏子洲转身要走,周临突然压低声音,“他在旧金山的公寓里,有个和你一模一样的等身抱枕。”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下来,晏子洲猛地揪住周临的衣领,“你到底想说什么?”
“放松。”周临轻松挣脱,整理着领口,“我只是好奇,如果李少爷真那么迷恋你,为什么你们还只是朋友?”
晏子洲松了周临的领口,却没能松开自己脑子里那根突然绷到极致的弦。
他退了两步,脊背抵上露台冰凉的金属栏杆。冬夜的风顺着衬衫领口往里灌,他却出了一层薄汗。
“你说完了?”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周临掸了掸烟灰,笑得像在看一场好戏,“说完?这才哪儿到哪儿。抱枕只是开胃菜,你要不要……啊,我突然想起来,晋阳没有告诉过你,他喜欢男人吧。”
“晏少爷是个直男,和一个同性恋住一起不会觉得恶心吗?”
“闭嘴。”晏子洲第一次用这么冷的语气对人,他转身要走,脚步却在门口顿住。
因为他看见李晋阳站在走廊灯下,手里拎着件黑色大衣,显然是来找他的。
男人肩背挺直,眼里全是晏子洲的影子。
晏子洲忽然想起自己刚才揪着周临衣领的样子,狼狈、暴躁,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而李晋阳全看见了……
“我……”他嗓子发干。
李晋阳却先开口,声音不高,却足够让露台上的周临也听见,“子洲,过来。”
晏子洲下意识走过去。李晋阳把大衣披到他肩上,手指擦过他冻得发红的耳尖,一触即离。
“风大。”他说。
晏子洲忽然就有点鼻酸,他低着头,把脸埋进大衣领口。
“先回宴会厅。”李晋阳开口,声音低而平,听不出半点情绪,“一会儿风大了,再站下去容易着凉。”
晏子洲想说“我没事”,喉咙里却像被塞了一团湿棉花,只挤出一句:“周临的话……”
“风大,听不清。”李晋阳截断他,目光越过晏子洲的肩,极淡地扫了露台一眼,“外面的人说什么,不重要。”
不重要?
晏子洲心口一闷。
他分不清李晋阳指的是周临的挑衅,还是那句“他喜欢男人”。可男人此刻的神情太平坦,像一潭结了冰的湖水,把所有可能的裂缝都藏在厚厚的冰层下。
走廊的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晏子洲看见李晋阳的影子微微前倾,却始终与他保持着半臂的礼貌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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