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说句话啊(昭南南南)

李晋阳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大门。
门外站着的，不是预想中的物业或无关紧要的访客，而是晏城。
晏城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外面罩着长款大衣，显然是刚从某个正式场合过来。他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威严气息。
此刻，他正微微蹙着眉，目光越过李晋阳的肩膀，精准地投向了客厅内正慌乱地拉扯着衬衫、脖颈绯红、眼神闪烁的晏子洲。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晏城的目光在晏子洲身上停留了足足三秒，将他所有的狼狈、情动未褪的潮红以及脖颈上那些暧昧无比的痕迹尽收眼底。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
李晋阳的心猛地一沉，他侧身挡住了晏城的部分视线，努力让声音恢复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晏叔，您怎么来了？”
晏城缓缓将视线移回到李晋阳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和一种极度不悦的压迫感。他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扫了一眼屋内，鼻翼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暧昧气息和酒气混合在一起，足以让任何成年人瞬间明白之前这里正在发生什么，或者说，差点发生什么。
他的嘴角向下压紧，形成一道冷硬的直线。
“看来，”晏城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冰冷，带着山雨欲来的沉滞感，“我来的不是时候。”
晏城那句冰冷的“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砸在地上，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重量。
李晋阳喉结滚动，侧身将晏子洲更严实地挡在身后，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晏叔，您误会了，我们只是……”
“只是什么？”晏城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目光如冰冷的探照灯，再次射向李晋阳身后试图将自己缩起来的晏子洲，“子洲，过来！”
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晏子洲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向前挪了半步，却被李晋阳不动声色地用手臂挡了回去。
这个细微的动作彻底激怒了晏城，他冷笑一声，大步跨进门内，强大的气场瞬间充斥了整个玄关，压迫得人喘不过气。他不再看李晋阳，目光死死锁住自己的儿子。
“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晏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失望，“衣衫不整，满身痕迹……你就是这么作践自己的？”
“爸！”晏子洲脸色瞬间煞白，被父亲如此直白又羞辱的言语刺得浑身发抖，方才的情动和热度早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难堪和恐惧，“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晏子洲，你别说话。”晏城厉声打断，“李晋阳，我问你，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答应过我什么。我当初同意子洲跟你来往，是看在你为人稳重、做事有分寸的份上！不是让你把他往这条邪路上引，把他变成一个……一个……”
他似乎难以启齿，额角青筋跳动，最终从牙缝里挤出那几个字，“一个恶心人的同性恋！”
“爸！！”晏子洲失声尖叫，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不是！我和李晋阳只是……只是互相喜欢！”
“喜欢？”晏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指着晏子洲脖颈上的红痕，手指都在发抖，“你喜欢他就是让他这样对你？他要是喜欢你怎么敢在明知道我不同意的情况下动你！”
“晏子洲，你是我老晏家唯一的儿子，我一直以为你有主见，很多事情不去干涉你，结果呢！你就是这么让人戳我的脊梁骨的？你是希望所有人见到我都说，晏城，你儿子是个同性恋？”
晏子洲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疯狂滑落。
李晋阳一把将几乎要瘫软的晏子洲彻底揽到身后，用自己的身体完全挡住他。他面色铁青，眼神冷得吓人，周身散发出一种从未在晏城面前展现过的强势和戾气。
“晏叔！是我的错你有什么怨气冲我来。”
晏城怒极反笑，“确实，李晋阳，该给我一个交代的是你！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离我儿子远点！子洲，跟我回家！”
他说着，就要上前去拉晏子洲。
“我不走！”晏子洲突然爆发出一声嘶哑的哭喊，他从李晋阳身后探出身子，满脸泪痕，眼睛红肿，却带着一种绝望的倔强，“我不回去！”
“你再说一遍！”晏城脸色铁青，扬手似乎就要打下来。
李晋阳猛地抬手，精准地格挡住了晏城的手腕，两人目光在空中激烈交锋，火星四溅。
“晏叔……”
晏城用力甩开李晋阳的手，指着门口，对着晏子洲厉声道，“你今天要是不跟我走，以后就别再叫我爸！我就当没你这个的儿子！”
这句话如同最终判决，狠狠砸了下来。
晏子洲如遭雷击，脸色惨白如纸，怔怔地看着暴怒的父亲，又绝望地看向身旁紧绷着下颌的李晋阳，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崩塌碎裂。
“我不是同性恋……”晏子洲喃喃道，“我只是……”他喉咙里滚出一声哽咽，却再也接不下去。
李晋阳发觉晏子洲情绪不对，“子洲？”
没有回应，晏子洲只是以极低的声音重复着那句“我不是同性恋”。
晏城也发觉了不对，态度也软了下来，“子洲，你怎么了。”
“爸……我不是同性恋……”
还是只有这一句话。
“爸知道你不是同性恋，爸带你回家。”晏城本意并不想看到自己的儿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爸刚刚说话急了，向你道歉。”
李晋阳垂眸，国王不会不爱王子，再高傲的国王也是会低头的。那么他呢他难道要让晏子洲以后再次面对这种情况吗？

第66章
李晋阳的手无声地攥紧,他看着晏城伸手，近乎小心翼翼地去碰晏子洲颤抖的肩膀，看着那个一贯威严的男人眼底泄露出的惊惶与后悔。而晏子洲，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反复呢喃着那句被最亲近之人强行烙下的诅咒。
“我不是同性恋……”
那一刻,李晋阳清晰地听见自己心里某种激烈抗争、企图不顾一切的声音，碎裂了。
他所谓的爱，难道就是让晏子洲众叛亲离，永远活在“恶心”的自鄙与对父亲的愧疚里吗？
李晋阳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拳，手心里是四个深陷的月牙痕。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骇人的猩红与风暴已被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所取代。
他往后退了半步。
晏子洲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一直低垂着的头猛地抬起,泪水模糊的视线仓皇地寻找李晋阳。他看到的,是李晋阳紧绷的侧脸和那双不再与他对视的眼睛。
“李晋阳……”他声音破碎,带着哀求的哭腔。
“晏叔，您……先带他回去吧。”
晏子洲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
晏城复杂地看了李晋阳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半扶半抱着失魂落魄的晏子洲,转身走向门口。
那扇曾隔绝了外界喧嚣,也曾被不依不饶按响的门,再一次打开。门外冰冷的空气涌入,冲散了屋内残留的炽热与旖旎。
脚步声远去，大门缓缓合上。
“咔哒。”一声轻响，落锁。
李晋阳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僵立在玄关中央，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塑。
很久很久，直到窗外夜色深沉，万家灯火渐次熄灭。他才极其缓慢地、僵硬地抬起手，捂住了脸。滚烫的液体，终于无法抑制地从指缝间汹涌而出，无声地砸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在他终于触碰到天堂的瞬间，又被狠狠地抛回了地狱。
他在想，他是不是真如周临说的那样注定孤独一生。
“洲洲？老晏，咱儿子这是怎么了。”靳凝看到失魂落魄的晏子洲心都揪了起来，她的宝贝儿子这是怎么了。
她几步冲上前，指尖颤抖着想要触碰儿子苍白失神的脸，却又怕惊扰了他。
“洲洲？”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看向丈夫，“老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子怎么了？！”
晏子洲毫无反应，任由母亲捧住他的脸，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嘴唇无声地翕动，重复着那句破碎的咒语。
晏城疲惫地闭了闭眼，脸上怒容早已被后怕和担忧取代。他避开妻子焦急的追问，沉声道：“先让他回房间休息。”
靳凝立刻反应过来，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搀扶着儿子冰凉的手臂，柔声哄着，“洲洲乖，跟妈妈回房间，没事了，没事了……”
她半扶半抱地将晏子洲带回卧室，小心地让他躺在柔软的床上。灯光下，儿子脖颈和锁骨上那些暧昧刺目的红痕无所遁形，昭示着方才可能发生的激烈冲突与不堪。
靳凝的心狠狠一揪，鼻子发酸，却不敢多问一句。她打来温水，用柔软的毛巾细细擦拭儿子脸上的泪痕和冷汗，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而晏子洲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只有身体偶尔无法抑制地轻颤一下，泄露着内在的巨大创伤。
安顿好儿子，靳凝轻轻带上卧室门，脸上的温柔瞬间被焦灼和愤怒取代。她快步走到客厅，晏城正站在窗边，背影沉重。
“晏城！”靳凝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语气里的颤抖和质问，“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洲洲怎么会变成那样？他脖子上的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他刚刚一直念叨的那句是什么意思？”
晏城被妻子连珠炮似的质问逼得后退了半步，脸上闪过一丝心虚。他张了张嘴，试图解释：“我……我去的时候，李晋阳他差点就对洲洲……”
“我问的是洲洲为什么一直说‘我不是同性恋’！”靳凝敏锐地抓住了关键，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这闪躲的态度让她心下一沉，“晏城！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跟儿子说了什么混账话？！”
晏城在她的逼视下，气势彻底矮了下去，声音也低了几分，带着懊恼，“我……我当时也是气急了！看到他们两个那样，李晋阳他……我一时没忍住，就说了……说了句……”
“说了什么？！”靳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说他……恶心……”晏城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甚至不敢看妻子的眼睛。
“晏城！”靳凝的声音猛地拔高，又瞬间压下去，怕惊扰卧室里的儿子，但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儿子！你是他爸爸啊！”
她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再次涌了上来，“那是我们的洲洲！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他单纯，善良，有点小任性但从不害人！他只是……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而已！那个人刚好是晋阳！是男是女就那么重要吗？比你儿子的开心幸福还重要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晏城试图辩解，语气慌乱，“我是怕他走错路，怕他以后被人指指点点，怕他……”
“怕怕怕！你都是为你自己的面子怕！”靳凝打断他，痛心疾首，“你怕别人说你晏城的儿子是个同性恋！你怕丢你的人！可你看到儿子刚才的样子了吗？他魂都没了！他被你那句话伤成什么样子了，你那句话比打他一顿还狠啊晏城！”
她指着卧室的方向，声音哽咽，“他现在肯定觉得自己不正常，觉得自己恶心！就因为你这个爸爸的一句话！你让他以后怎么面对自己？啊？”
晏城被妻子骂得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懊悔和心疼交织。他当时在气头上，口不择言，此刻被靳凝一字一句地剥开，才意识到自己那句话对儿子造成了多么毁灭性的打击。
“我……我当时真是昏头了。”他颓然地靠在墙上，“我看到李晋阳那样……我就……”
“晋阳怎么样那是晋阳的事。”靳凝抹了把眼泪，语气斩钉截铁，“一码归一码！就算晋阳有千般不是，你也不能那样说自己的儿子！喜欢一个人没有错！”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看着丈夫懊悔的样子，终究是叹了口气，“老晏，我们是他的父母，应该是他最后的退路和最坚实的依靠，不是拿刀往他心上捅的人！”
晏城沉默地点了点头，靳凝走到他面前，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坚定，“我不管你怎么想，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在我这儿，洲洲的幸福快乐是第一位的。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能真心对他好，能让他开心。”
她顿了顿，看着丈夫，“至于晋阳……他们从小就在一块儿，我确实也没有多想，更是没想过他们会在一起。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洲洲从那个牛角尖里拉出来。你去，去跟儿子道歉。”
晏城愣了一下，“现在？我回家之前就跟儿子道歉了，而且他刚缓过来一点……”
“就现在！”靳凝不容置疑，“必须让他知道，爸爸那句话是错的，是混蛋话！他不是什么恶心的人，他是我们最好的儿子！快去！”
靳凝推了晏城一把，晏城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朝着卧室走去。他轻轻推开卧室门，看到晏子洲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显示他并未睡着。
晏城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酸涩得厉害。他走到床边，坐下，手迟疑地、轻轻地放在儿子的被子上。
“洲洲……”晏城的声音干涩沙哑，“爸爸……爸爸刚才说的都是气话，是胡说八道，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被子下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晏城继续艰难地说道：“爸跟你道歉，是爸不对。你不是……你不是那种人。你喜欢谁是你的自由，爸……爸只是……只是担心你。”
他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大不了我以后……不干涉你了，只要你能开心起来，怎么样都行。”
晏子洲在被子里轻轻颤了一下，却仍旧没有抬头。晏城的手掌隔着被子，能感觉到儿子细微的抖动，“洲洲，你好好休息吧。”
被子下的人终于有了动静。晏子洲缓缓掀开一角，露出哭得通红的眼睛，“爸，我不怪你。”
“我只是……觉得自己真的挺恶心的。”
晏城心口猛地一抽，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他下意识伸手去碰儿子的脸，却在指尖即将碰到时停住了，怕再惊着他。
“胡说！”他声音发抖，“你是我儿子！你哪儿恶心了？你要是恶心，那我成什么了？”
晏子洲终于转过脸来，眼神空洞，却带着一点倔强的亮，“可你亲口说的。”
“我……”晏城哑口无言，眼圈倏地红了。他低下头，“是我错了，我当时看到你那样，脑子一热，说了混账话。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怕你以后吃苦，怕你被指指点点，怕我没护住你……”
晏子洲一把抱住晏城，在他怀里大哭，“爸，我不喜欢男人，但我真的……好喜欢他啊……”
“我知道……我知道……”晏城拍着他的背，“是我不好，是我没早点告诉你，不管你喜不喜欢谁，你都是爸的宝贝。爸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让你一个人扛了这么多。”
晏子洲哭得更凶了，眼泪浸透了他爸的衬衫。晏城抱着他，像抱着小时候那个摔破了膝盖的小团子，一遍遍哄，“哭吧，哭出来就好了。爸在这儿，爸再也不说那种话了。”
许久，晏子洲的哭声才渐渐低下去。他窝在父亲怀里，声音闷闷的，“可他还是走了。”
晏城一怔，随即明白他说的是谁。他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那小子……确实是个胆小鬼。”
“他不是胆小。”晏子洲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他只是……不想让我更难受。”
晏城没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了抱儿子。
“可我还是恨他。”晏子洲低声说，眼泪又掉下来，“他明明说过，不会让我一个人的。”
晏城摸了摸他的头发，“那就让他自己回来认错，我儿子这么好，他要是真敢不要，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爸，我是不是一个爱哭鬼啊……”晏子洲吸了吸鼻子。
“才不是，我们洲洲勇敢无畏，一直都是我们的骄傲。”
晏子洲笑了笑，什么时候李晋阳才能不当胆小鬼呢。
他得把李晋阳这个毛病给治好！
“爸，你帮我个忙。”

第67章
晏城看着儿子眼中重新燃起的那点狡黠又脆弱的光,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无奈，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和纵容，“行，爸帮你。那小子……是该治治。”
他可不是同意了,他只是不想他儿子难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