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凋落,自有秋菊绽放。”亦有人呛声,“堂堂御花园,还能缺了几朵牡丹芍药不成?”
十几位大人在陛下一一扫过的目光中,不得不各抒己见。
“据说徐老祭酒家的嫡长孙女姿容华茂,才情出众,前一阵子随祭酒来京,虽深居简出,亦不掩其贤名。”
“太后邀约女眷名为赏花游园,实则进退皆有余地,这回无有合心意的,下回再换一轮人来,也不迟。”
“你当这是小孩子的过家家?陛下哪里来的那些闲工夫。臣以为,此名册甚为用心,但区区二十几人,就是全部收入宫中,亦不为多。”
“咳咳咳咳,”陛下猝不及防地呛咳了起来,“咳咳。”
“诸位,说完了?”陛下如此问,便是不愿再听的意思。
朝臣乖觉地齐声,“请陛下定夺。”
成景泽起身,拎起慈宁宫送来的册子,太后的人上前伸出双手去接,陛下却迟迟未松手。
“依朕所见,二十不少,两百不多。”
陛下……这就是要两百人的意思。
几位阁老不着痕迹地对了下视线,默契腹诽:陛下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成景泽自顾自地,“时间也不必太赶,适才哪位大人说的,秋日硕果累累,更胜春华。”
“陛下英明。”被点到的大人连忙应声。
“朕不忍太后过于操劳,太妃慈爱热切,荣国公夫人精明强干,请二人为太后分忧,朕方可心安。”
……话音落地,殿中顿时鸦雀无声,皇帝与刘氏暗里针锋相对许久,面上至少过得去。
陛下这是要翻脸的意思?
皇帝掂了掂手中物件,“至于人选,”他不明显的勾了勾唇角,“二八年华已过者,不做考虑。”
“……”几位花甲之年的老大人不禁牙根一酸,暗自在心中翻着白眼儿。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还以为这山野莽夫有所长进,谁知到底是装不了太久,如此不顾颜面之词竟信口拈来,脸不红心不跳。思及适才动了将自家闺女送进宫的心思,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赶紧歇了歇了。
成景泽懒得搭理他们,他手一松,名册骤然落地。
皇帝目光一凛,一旁侍立的内务府大太监疾步上前,照着那接不住的奴才便是一巴掌。
“这点事都做不好,拉下去。”
“陛下饶命啊!!!”向来在宫中横晃的慈宁宫管事儿始料不及,呼天抢地。
皇帝轻描淡写,“五十杖。”
“太后,这不就是挑衅,明晃晃打您的脸吗?”李嬷嬷痛心疾首,“可不能再纵着他了。”
“他既然敢撕破脸,咱也不能再留情。就算时机不成熟,不也有要他命的把柄在手。”
“居然令那寡妇进宫耀武扬威,简直丧心病狂,不知羞耻。”
刘氏亦咬牙切齿忍无可忍之际,暗探来报,崔楷崔大人有要事呈禀。
“崔楷亲自露面,必为大事。”李嬷嬷促急,“老奴这就去应他。”
刘氏点了点头,“莫要慌里慌张的。”
待李嬷嬷从宫外暗桩回返,脚步都轻快了些许。她趴在刘氏耳边,这样那样一番陈词。
“当真?”刘氏难掩惊喜之意。
李嬷嬷忙不迭地邀功,“我与芙柳印证过,万无一失。”
“怪不得急于扶持崔氏。”刘氏轻狂的笑意直达眼底。
“恭喜太后,”李嬷嬷喜笑颜开,“只要再耐心等上七八个月份,铁证如山,断无翻身之机。”
刘太后破釜沉舟,“通知康王,该做什么便放手去做吧。”
第56章
经这翻来覆去的一折腾,莫说是京中上下,乃至大晟疆域内耳聪目明的世家,哪里有不知陛下选秀一事。有那乖觉野心者,自打番邦入京时便盘算起来。
陛下说是不介意秋实代春华,底下办事之人怎敢拖沓。加之荣国公夫人一身行伍作风,雷厉风行,花宴选秀流程似征兵般飒利周全。不出大半个月,以京都闺秀为主,兼顾几大门阀世家淑媛的名册再次出炉。由于年龄等多方考虑,人数不多不少,恰合“百”花齐放。亦不磨蹭,时日就定在一月后的春末谷雨时节。
一应繁琐事务皆由荣国公夫人安排人打点,老太妃只端坐宫中对着一摞画像津津乐道,其余宗亲贵妇一旁作陪……以上皆在预料之中。但被冷落的刘氏此番竟也咽得下这口气,不仅面上不予计较,暗里按兵不动,尚且替陛下维持着体面,时不时象征性关注两句,甚至推荐了几个内外兼修的人选,显得异乎寻常地母慈子孝,颇为耐人寻味。
受邀淑女及家中不管乐意与否,是断无胆量拒绝的。因而,京中各位紧锣密鼓地筹备着仪容仪表,翠云河畔最大的几家绸料庄子近期迎来送往的皆是官宦家的管事与嬷嬷,手艺顶好的师傅一度被哄抢,供不应求。路途遥远的世家才媛更是不敢怠慢,马不停蹄地赶往皇城,车队浩浩荡荡,兴师动众。
内务府的大太监再次将新的名册送至陛下手中,成景泽大致扫了扫便放下了,此番的确无需他再费心。况且,说实话,就是有心给他看,他也看不懂。
坐在对面的老大夫不乐意了,取过册子翻开,怼到陛下面前,赌气道,“您再瞅瞅。”
成景泽啪地一下合上。
老大夫再次打开,陛下又合上。
杜院判一拍桌子,“恁地死心眼做什么?”
皇帝面色一凝,“……我不愿。”
老院判不打算惯着他,“有本事你别中这该死的摄心蛊。”
成景泽有些烦躁,耐着性子,“又不是没的解。”
院判冷声,“老朽才疏学浅,无有一劳永逸,不伤身心的法子。”
对于南疆巫蛊之术,他虽有涉猎,但不算精通。初始,见那蛊虫被陛下以内息逼至虎口,盘桓其间不再深入亦未活跃,误以为并不棘手。然而近一个月过去了,惯例祛蛊之法试了遍,皆无成效,还差点儿将那虫子惊扰地躁动起来。杜老心中有所猜测,他未敢再轻举妄动,而是紧急将派去江南一带处理商队事务的无六招了回来。无六盘桓数日,方才在无一的掩护下甩开眼线,得见幽禁于杂役署的芙兰一面。
芙兰对太后已无忠心,无六也救不了她。因而她只讲利益,一手财帛一手消息。
拿够了资本,芙兰证实了杜老的判断。此蛊属下作的情蛊范畴,作用无非床笫间迷人神魂身魄,说解也好解……
“只需随便寻个伶人神女什么的,”芙兰无所谓道,“按自己喜好,无论男女老少皆可,行那事时尽量激烈长久些,有个三两回,将那蛊虫精血耗尽……”
“够了。”无六打断他她。
芙兰撇了撇嘴。
“还有别的法子吗?”无六追问。
芙兰不解,“有倒是有,一个小虫子而已,硬取横灭亦非难事。但免不了要伤及血肉经络,搞不好挫伤心脉亦未可知。”
无六刨根问底,“为何不知?”
芙兰哼笑一声,“现成轻省的法子不用,哪里有人愿意冒险而为。反正我是没见过,自然不知强行剔除,后果几许。”
无六眉头收紧,
芙兰挑了挑眼角,“何人中蛊?”
无六警惕,“与尔无关,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切,”芙兰翻了个白眼儿,“当我乐意多管闲事似的。”
无六凝着对方齐肩而断的手臂默了片刻,“我走了。”
“等一下,”芙兰用仅剩的一只手抓住他的腕子,媚眼如丝地调戏道,“若是你有所求,姐姐我倒是不介意……”
“放肆。”无六跟被火舌烫了一般,慌忙甩开,“不是我,是也不用。你,你,你自重。”
芙兰顺势撒开,心下松了松,洒脱耸肩,“慢走不送。”
无六迈出一大步,芙兰最后懒洋洋地,“看在银子够丰厚的份上,莫怪我未提醒,那蛊虫早解早消停,若是刺激其活动起来,可是不管你牛鬼蛇神,幕天席地……跟发情的畜生,无有差别。”
无六顿了顿,未再回头,“多谢。”
“陛下,”老院判语重心长,“两害相衡取其轻,左右都是要择选秀女的,不如两全其美。”他原本是提议令皇帝挑一个顺眼的宫女,哪怕是内侍宠幸了也好,从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是皇帝恩宠,排队上杆子自愿者还不如过江之鲫。过后,留下善待之或是放其出宫都好。早日铲除隐患,免得夜长梦多。他不过提及半句,就被成景泽言辞拒绝,弄得老大夫甚为尴尬下不来台。谁还不是身直心正了大半辈子,他这不也是反复衡量斟酌,取了个最慎重安全的法子吗?
为着此事,一老一少赌气了好几日。到底是老院判放不下心,懒得跟这头倔驴置气,恰逢择选秀女一事,宜早不宜迟。
谁知陛下毫不领情,“又不是我选。”
院判愕然,“……”
皇帝点了点册子上秀女芳龄那一栏,一水儿的不足十八。这还是荣国公夫人建议,世子性子温润,府中人丁单薄,女方成熟些无妨,方才放宽了些。
老头恍然大悟,“这是给世子……”他就觉得哪里不对嘛,这头倔驴怎么可能如此大张旗鼓地张罗。
陛下理直气壮,“不是您老说……世子身心长成,不宜耽误。”荣国公府今日境况,他每每思及,摧心剖肝悔不当初。南下两年多,又是他思虑不周,令世子陷入孤立无援的困境,不得不自毁名声。现今,为了给向瑾择选出内外兼修的良配,就是让他将大晟疆域翻个底朝天,亦没什么大不了。
“世子婚配,水到渠成。”杜院判深深地睨着他,“陛下当打之年,怎么就无欲无求?”
成景泽油盐不进,“我无这般心思。”
老头炸毛,蓦地拔高声调,“若不是我对陛下脉息了如指掌,恐怕也会如外界臆测……”
皇帝怔了一些,才反应过来院判言外之意。此次花宴之前,关于陛下清心寡欲、不通人情的传言还算是客气的,什么断袖之癖……甚至不举的恶意揣度,亦层出不穷。近来宫中忙忙碌碌,声势浩大,暂时将诸般推断压了压。但若是无功而返,怕是谣言转瞬便会卷土重来,甚嚣尘上,板上钉钉。
成景泽倦怠地阖上眼帘,“随他们说去。”
“我就搞不懂了,”杜院判今日没打算惯着他,“莫说您是天子,便是一届草莽丈夫也该有拿得起放得下的骨气。求而不得就算了,哪家的仙子还三头六臂,非她不可吗?”
误会年久积深,成景泽早就无意辩解,“非是您以为的那样。”
“那是为何?”老院判不依不饶,“如若无有这一遭变故,你爱一往情深一条死胡同走到黑,横竖也没人拦着。可危难迫在眉睫,万无一失的捷径不走,难道非要自讨苦吃,或是哪一日身不由己酿下祸患不可?”
成景泽目色冷沉,“压不住区区一只虫豸,这一身功法不要也罢。”
杜院判怒目圆睁,“当初你阿姊盯着你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十年如一日不曾懈怠,便是让你如此不知爱惜糟蹋的吗?”
皇帝拗着一股气,“……阿姊早亡,看不到。”
“你,你,你……别在我面前作死!”
“生有何欢,死有何惧?”成景泽脱口,又蓦地紧紧闭嘴。他今日也不知怎么地话多,大约那蛊虫暂且奈何不得他,只令其心浮气躁。
杜院判倏然晃了晃,适才一刹,他从成景泽眼底觑到一抹真真切切的轻生厌世。他非是第一次察觉,但以往转瞬即逝,他虽疑虑,可不到山穷水尽那一步,也尽量劝导自己宽心。可这一回,他离得太亲太近,即便仍是一闪而过,他也无法再自欺欺人。思及雪庐中那间密室,以及陛下上回被人从密室中抬出来时的惨状,老头遍体生寒,一时讷讷说不出话来。
小世子自打晨起失控那日起,便主动躲了起来,每日除了按时研习功课,闭门不出。知情者如杜院判及福安,以为少年碍于面皮,缓些日子无妨。陛下那边同样状况棘手,亦无暇他顾。
因而,宫中熙熙攘攘,福安回来学了几句,向瑾并未往心中去。陛下登基多年,此般流言,隔三差五就要闹一出。太后主持的花宴,怎么会是真心为陛下选秀,至多做做样子而已。
小世子本就心中憋屈惶恐,未将传言当真,只是徒增烦扰。镇日里心烦意乱,神思不属,,懵懵懂懂,浑浑噩噩……先生几番欲言又止,向瑾心虚,避开来去。
直到荣国公夫人入宫,在老太妃的殿中,将他喊了过去。
“世子有何诉求,但说无妨。”老太妃寒暄几句,精力不济,回了后殿。
崔嫣挥退侍从,温和道,“小瑾,此番相看,你还有没有什么打算?”
向瑾茫然无措,“……嫂嫂,您是说……陛下……要给我赐婚。”
崔嫣点头,“陛下尽心竭力成全,人选还是以合你心意,两相情愿为上。”
向瑾垂首,默然良久,微微摇了摇头,“……向瑾……”他顿了顿,吸了一大口气,“听凭陛下……与嫂嫂,做主。”
崔嫣是个性情爽利的,又是面对自家小叔子,难得见上一面,讲话更毋须拐外抹角。
她说,“依陛下性情,必不清楚世家内宅之事,咱们久居边关,入京之后吾亦不善与各家夫人往来,这回多亏了老太妃和桂王妃帮忙操持。花宴当日邀请的闺秀名录在这里,我圈注上的都是着人打探过,家世清白、性情娴静、端庄文秀的才女。其中以徐祭酒家的孙女、谢太傅本家下一代嫡长小姐和清流苏家的二小姐尤为出挑。”
崔嫣顿了顿,“吾亦不知你的喜好,陛下与我皆怕你羞怯腼腆,想不到为自己打算,便替你做了这回主。到时,不仅这百位闺秀齐聚御花园,还会有世家与太学年轻的弟子同来赴宴,场面不至局促。你若是放得开,就多往来一二,如若碰到合眼缘的淑女,自是绝佳。但婚配之事,既考究门当户对,亦讲求缘分天定,不可强求,未遇到心仪之人也不必有负担,来日方长。”
“左右这回也只是顺路而为,即便有相看得宜的贵女,也得问问人家的意思,不急在一时。”此次行事,乃明面上借着慈宁宫的面子,暗地里打着陛下选秀的幌头,才在短时之内将京城内外适龄闺女的底细摸查清楚……若不是还牵连着一桩蒙蔽刘氏的大事,崔嫣也觉得陛下有些兴师动众了些。但凡此种种,不须说予向瑾听。
“小瑾,可还有疑?”
向瑾始终低着头,崔嫣以为自家这小叔子年纪小又面皮薄,甫一提及自己婚娶之事,茫然羞涩在所难免。其实,向瑾下月才到十七,说来不算小,可也不是等不起。若非有些事一桩接着一桩,形势所迫走到这一步,她即便心中挂念,也不至如此仓促。现如今,再说这些已然无用……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倘若能在离开盛京之前全了这桩喜事,她也走得更安心些。
“小瑾?”
向瑾回神,“……有劳嫂嫂。”
其实,崔嫣说了什么,向瑾几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浑浑噩噩地回去,脑海里只不断闪回一个念头,陛下要为他赐婚。
这不是好事吗?
陛下那样不喜婆妈繁琐的性情,居然会为他操心婚事,阖该感恩戴德,懂事些。
可他为何心里空落落的,仿佛被剜去一块血肉,添补不上。
一想到要择选一位名门闺秀与之朝夕相对,少年便觉得异常荒谬。在所有人看来顺理成章之事,于他却如洪水猛兽,望而却步。
可不成亲,不出宫,余生待要如何度过?
这些日子他强迫自己白日里清醒理智,却愈发控制不了午夜梦回中荒唐疯狂。他隐隐约约知晓自己缘何生了心魔,可他拒绝捅开最后那一层窗户纸,他如何敢捅开……他以为如此这般磨下去,日久天长早晚磨平心头的火和骨子里的欲。
可天不遂人愿,那个乱他心神搅他神智的人还要跳出来添上一把火?
他原本想着这样不清不楚自欺欺人掩耳盗铃,便只是他一个人的事……
翌日午后,向瑾于课上走了神。
刘霄用手指点了点书本。
向瑾勉强聚焦,不一会儿,又发散开去。
刘霄干脆替他阖上,不咸不淡道,“世子思春呢?”
向瑾憋屈,“先生,您是不是早就知晓?”
刘霄淡声,“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之事。”
向瑾更委屈了,人人都以为他得了便宜卖乖。
刘霄也只猜到世子一半心思,“若是无有瞧上眼的,陛下不会强人所难。”
向瑾摇了摇头,“学生无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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