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阑还保持着仰头的姿势,久久回不过神,仿佛魂灵也跟着那烟花一起飞上了夜空。
“走了。”谢临沅替他拂去睫毛上落的雪花,声音里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谢玉阑这才如梦初醒,眼底还残留着不舍,乖乖地被牵着走向马车。走了几步,他又忍不住回头望去,夜空只剩一片墨黑,仿佛刚才那场盛大绚烂的绽放只是一场幻梦。
谢临沅对马车夫说道:“去太子府。”
马夫应道:“喏。”
马车再次启动,碾过积雪,朝着皇子府的方向驶去。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住。谢临沅先下车,然后转身将谢玉阑抱了下来。
眼前是一座气象森严的府邸,朱门高墙,门前两尊石狮威严矗立,门楣上悬着御笔亲书的“太子府”匾额。
这是谢临沅行冠礼后,陛下赐下的府邸,他平日因为谢玉阑的缘故仍多居宫中,此处更多是象征意义及偶尔处理不便在宫中进行的事务之用。
府门早已悄然打开,管家领着数名仆无声地跪迎,训练有素,无一人多看一眼被大皇子亲自牵下车的、裹得严实的身影。
谢临沅摆手免了他们的礼,依旧牵着谢玉阑,径直入了府门。
府内布局开阔,亭台楼阁在夜色与雪光中显出模糊而宏丽的轮廓,与宫廷的富丽堂皇不同,更显清雅肃穆。因主人不常来,少了几分烟火气,却多了几分静谧。
谢玉阑好奇地四处张望,只觉得这里又大又安静,和皇宫不一样,和东宫也不一样。
正当他仰头看着精美的彩绘时,几点冰凉忽然落在他的脸颊和眼睫上。
他眨了眨眼。
更多的洁白絮片,自墨黑的天幕深处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下、下雪、雪了。”他喃喃道。
这场雪在新旧交替的除夕夜,悄然而至。雪花越来越大,越来越密,如同扯碎了的云絮,无声地覆盖着庭院中的假山、枯枝与地面。
谢临沅停下脚步,没有催促他。
很快,谢玉阑的发顶、肩头便落了一层薄薄的白。
谢临沅静静看着,周遭是寂静的雪夜,唯有那人像是冰天雪地里唯一的一抹暖色,直直撞入他心底。
他忽然生出一种冲动,希望这场雪永远不要停。
谢临沅走上前,拂去他发间肩上的积雪,握住他冰凉的手:“好了,该进去了,当心着凉。”
皇子府的主院名为澄心堂,地龙烧得极暖,一踏入便觉暖意扑面,驱散了所有寒气。
谢玉阑脱下斗篷,好奇地打量着这间寝室。陈设典雅精致,却透着一种冷清,仿佛缺少了人气。多宝阁上摆放着古籍玉器,墙上挂着山水画,紫檀木雕花大床宽大而舒适。
侍女悄无声息地送来热水和寝衣,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梳洗完毕后,谢玉阑穿着稍显宽大的柔软寝衣,站在床榻边,有些犹豫地看着那张大床。他已经很久没有和皇兄同榻而眠了。
谢临沅却无比自然地让人躺去床的内侧,自己也掀被躺了上去。
床榻很大,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
“睡吧。”谢临沅吹熄了床头的灯烛,只留下远处角落里一盏守夜的小灯,散发着朦胧的光晕。
室内陷入黑暗与寂静,唯有窗外雪花落下的簌簌声,轻微而持续。
谢玉阑起初有些僵硬地躺着,但被窝温暖柔软,身边的气息又是他熟悉且依赖的。
他其实早已困倦,听着身侧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的雪声,谢玉阑的眼皮渐渐沉重,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下意识地朝着热源的方向蹭去。
直到他的额头轻轻抵住了谢临沅的肩臂,才仿佛找到了安心之处,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彻底沉入了梦乡。
黑暗中,谢临沅缓缓睁开眼。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传来的温热体温,听到那轻浅规律的呼吸声,鼻间萦绕着对方身上干净的、混合了皂角和一丝香甜的气息。
多年前,那个在冷宫狗洞边捡到的漂亮小可怜,如今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睡在他的领地、他的床榻之上。
窗外雪光映照,微弱的光线勾勒出少年恬静的睡颜轮廓。
谢临沅静静地看了许久,然后极其缓慢地伸出手臂,将那颗枕畔蹭着他手臂的脑袋,更轻、更安稳地纳入自己的臂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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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几天身体状况不太好,一章得写三四个小时,平时一个多小时就写完了。脑袋经常昏昏沉沉,胃也不舒服,吃完东西就吐。可能有些错别字和地方没写好,等有时间就会慢慢去修一下不合理和没写好的地方,抱歉宝贝们Or2
书房内。
孟九尘端着骑射服走上前,对谢临沅说道:“殿下,过几日便是冬狩了, 这是陛下为你准备的骑射服。”
谢临沅看向一侧正在看书的谢玉阑,颔首应道:“放在这吧。”
“喏。”
孟九尘放下骑射服,向后退了出去。
察觉到身旁的视线, 谢临沅看向盯着自己瞧的谢玉阑, 问道:“怎么了?”
“冬、冬狩好、好玩、玩吗?”谢玉阑慢吞吞开口, 一双兔儿眼直直盯着那套骑射服。
谢玉阑以前因为身体的缘故,谢临沅特意向谢渊请旨批准谢玉阑无需去参加冬狩。
“一般,就是狩猎,晚上要在围场内睡帐篷。”谢临沅解释道。
他年少时便跟着出去参加冬狩,算来也起码有八九年了,对于冬狩他确实没什么感觉, 可对上谢玉阑期翼的眼神, 谢临沅主动开口:
“玉阑想去吗?”
谢玉阑点点头:“想、想。”
“好, 今年带你去。”谢临沅应道。
新春的喜庆余温还没散尽, 皇家围场便旌旗招展,号角长鸣。
一年一度的冬狩在今日开始。
狩猎。既是彰显武力的传统,亦是新年伊始对宗室子弟的历练。
围场之内,银装素裹, 别有一番肃杀壮阔的景象。
谢玉阑穿着特制的暖厚骑装,外面罩着谢临沅给他的银狐毛斗篷,整个人被裹得圆滚滚的, 骑在一匹温顺的小母马上,紧跟在谢临沅的踏云驹旁。
他小脸被冷风吹得通红,眼睛却亮晶晶的, 呼吸间带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寒冷的空气里。
谢临沅一身玄色骑装,外罩墨色大氅,身姿挺拔如松,在一众跃跃欲试的皇室子弟与年轻勋贵中,依然是最为醒目的那个。
他目光沉稳地扫过四周环境,不时侧首留意身旁的谢玉阑,确保他就在自己一臂之内的可控范围。
谢则闵拉着马的缰绳在两人的不远处,眼底的阴鸷一闪而过。
“皇、皇兄。”谢玉阑骑着马匹靠近。
谢临沅偏头,示意谢玉阑开口。
谢玉阑用仅有两人能够听见的音量说道:“皇、皇兄最、最爱.射、射什、什么?”
“皇兄没有偏爱的,玉阑想要什么?”谢临沅问。
谢玉阑想了想,说道:“羊、羊。”
“好,给你射一只羊来。”谢临沅应道。
话音刚落,谢渊便公布了此次狩猎最多的人的赏赐。
随后,随着号角声响起,马匹前身高高立起,下一刻便飞奔出去。
骏马嘶鸣,众人策马扬鞭,如离弦之箭般冲入高耸的树林中,追逐着早已被驱赶集中的猎物。
谢临沅并未急于争抢头彩,他的马速控制得极稳,始终将谢玉阑护在身侧视野之内。视线中偶尔有兔、羊、鹿从林间窜过。
谢玉阑看见一只白毛的绵羊,发出一声惊呼:“那、那儿...”
“看见了。”谢临沅说道。
他便挽弓搭箭,瞄准一只一闪而过的羊,嗖得一声,箭便射到了羊的大腿上。
谢临沅对身旁的侍卫说道:“去捡。”
谢玉阑看着被侍卫捡回的猎物,脸上满是钦佩与兴奋,说道:“皇、皇兄好、好厉害。”
谢临沅眉眼一弯,正要说话,忽听前方传来一阵更大的喧哗惊呼。
“是熊!有人惊扰了一头冬眠的黑熊!”一个武将高声喊道。
场面瞬间变得混乱。冬眠被惊扰的猛兽最为暴躁危险。不少经验不足的子弟面露惊慌,马匹也因躁动不安而嘶鸣起来。
“所有人稳住!向后撤!弓箭手准备!”谢临沅沉声下令,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迅速稳住了身边一小圈人的阵脚。
他第一时间拉紧了谢玉阑的马缰,将他护得更紧。
然而,混乱之中,不知是谁的马受惊猛地撞了一下谢玉阑所骑小马的臀部。
小母马骤然吃痛受惊,发出一声长嘶,猛地扬起前蹄,而后不顾一切地朝着与人群撤离相反的方向、林木更深的密林中狂奔而去!
“玉阑!”谢临沅脸色骤变,厉喝一声,当即猛夹马腹就要追去。
“殿下!危险!那熊可能就在那边!”身旁侍卫急忙劝阻。
“让开,”谢临沅愠怒,他看向侍卫,“我的话不能听吗?”
侍卫踌躇了片刻,最后还是放下手中的长剑,给谢临沅让开了一条道。
倏地,踏云驹如一道黑色闪电般疾射而出,追着那抹惊慌失措的银狐色身影,瞬间没入了密林深处。
冰冷的寒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子一般。
谢玉阑死死抱住马脖子,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马匹惊恐的喘息声。
他记得刚刚自己听到了马屁股被鞭子抽打的声音。
可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现在在极度的恐慌下产生的错觉。
树木的枯枝不断抽打在他的斗篷上,发出噼啪的声响。谢玉阑吓得闭紧了眼睛,只会发出破碎的呜咽。
不知跑了多久,受惊的小马终于力竭,速度慢了下来,喘着粗气,不安地踩着积雪。
谢玉阑颤抖着抬起头,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片完全陌生的密林。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雪花不断从枝头坠落发出的轻微“簌簌”声。参天的古木遮天蔽日,使得林间光线昏暗,更添几分阴森。
“皇、皇兄..皇兄...”他带着哭腔小声呼唤,回应他的只有空旷的回音和令人心悸的死寂。
他试图按照少年时跟着谢临沅学的骑射,想要拉扯缰绳调转方向,可小马只是焦躁地原地打转,根本辨不清来路。
也不知在这处僵持了多久,雪势越下越大,很快覆盖了来时的马蹄印。
恐惧从雪地里生出的冰冷的藤蔓,一点点缠绕上心脏,越收越紧。
突然间,谢玉阑想起来方才有个武将说有冬眠时惊扰了熊。
这里不能久留。
这么想着,他笨拙地想爬下马背,找个地方躲起来,却因为手脚冻得发麻且恐惧过度,一下子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跌进厚厚的雪窝里。
厚厚的雪瞬间灌进了他的领口,激得他一个哆嗦。谢玉阑挣扎着想爬起来,脚踝处却传来一阵刺痛,似乎是扭伤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低沉而饱含威胁的兽类喘息声,伴随着沉重的、踩碎枯枝的脚步声!
谢玉阑的血液几乎要凝固了,他浑身颤抖地捂住自己的嘴,将所有的惊呼死死堵在喉咙里,整个人蜷缩在雪窝中,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有眼泪无声地疯狂涌出,迅速在冰冷的空气中变得冰凉。
那厚重的脚步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嗅闻着什么,然后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朝着他这边靠近。
另一边。
谢临沅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他沿着雪地上最初清晰的马蹄印一路疾追,但风雪越来越大,痕迹很快变得模糊不清。他不断高喊着谢玉阑的名字,声音在空寂的林间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恐惧,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几乎要将他理智吞噬的恐惧,像一只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各种可怕的画面。
他不再顾及什么皇子仪态,什么从容冷静,此刻他只是一个害怕失去最亲近的弟弟的普通人。
他的脸上再无平日的温润疏离,只剩下焦灼、恐慌。
冷汗浸湿了他的内衫,又被寒风冻透,冰冷刺骨,却远不及他心中万一的寒冷。
“玉阑!玉阑!”他的声音因为过度呼喊而带上了一丝沙哑。
就在他几乎要被恐慌淹没时,前方隐约传来一声马匹的嘶鸣。
谢临沅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猛地打转缰绳,骑着踏云驹朝着声音来源冲去。
穿过一片密集的枯木林,眼前的景象让他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那匹小母马不安地徘徊着,而就在不远处,雪地上一片狼藉,有明显的挣扎翻滚的痕迹。
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几步开外,雪地上赫然有着几个巨大而清晰的野兽掌印,旁边还散落着一截被撕扯坏的、银狐毛的斗篷碎片,旁边甚至还有几点溅落的、已然暗红的血迹。
谢临沅说不出话,几乎失声,他跌下马背,扑到那片狼藉的雪地中,捡起那截破碎的斗篷碎片,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
巨大的恐慌和后怕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他只觉得浑身血液逆流,四肢百骸都冰冷僵硬。
就在他几乎要崩溃之际,旁边一处被积雪覆盖的低矮灌木丛,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谢临沅身子颤抖地转过身子,屏住呼吸,一步步走近,用几乎僵硬的手指拨开积满雪的枝条。
只见谢玉阑整个人蜷缩在灌木丛下的狭小空间里,浑身沾满了雪沫,小脸冻得青白,眼睛紧闭,长长的睫毛上挂着雪,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好像听到了细小的声响,缓缓挪过视线,就看见了谢临沅。
谢玉阑的泪水几乎在一瞬间溢满了眼眶。
“皇、皇兄...”谢玉阑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谢临沅跪在雪地上,就看见谢玉阑的一只脚踝不自然地扭着,下唇几乎被咬破。
而谢玉阑身边,散落着几块带着尖角的石头,上面也沾着血。更远处,谢临沅隐约可见一个庞大的黑影似乎倒卧在更深处的雪地里,一动不动,身下渗出大量暗红色的血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他的心脏在那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疯狂的速度复苏起来。
谢临沅止不住颤抖将人从雪窝里挖出来,紧紧把人地箍进怀里,力道之大,仿佛要将谢玉阑揉碎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吓死我了...”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沙哑和颤抖,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慌和失而复得的欣喜,“怎么突然就走了...吓死皇兄了。”
谢玉阑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勒得生疼,也被谢临沅从未有过的失控情绪吓住了。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仿佛终于确认了安全,积压的恐惧和委屈瞬间决堤,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冰凉的脸颊死死埋在谢临沅温热的颈窝里,语无伦次地抽噎:“有、有熊...我、我害怕...扔、扔石头....它扑、扑过来,撞、撞到树...倒了...皇、皇兄,怕、怕...”
他的叙述破碎而混乱,但谢临沅瞬间明白了。
极致的恐惧竟激发了这谢玉阑求生的本能,他用石头砸伤了熊,并在熊扑过来时侥幸躲开,让熊撞上了粗壮的树干,竟奇迹般地造成了致命。
谢临沅听着,心脏悬到了喉口。
他不敢想象,若是稍有差池,或者谢玉阑少一点运气,会是什么结果。
他只能更紧地抱住怀里失而复得的人,用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和温热的体温来确认对方的存在。
就在这时,天色迅速暗沉下来,狂风卷着更大的雪片呼啸而至,能见度急剧下降。
“不好,暴风雪要来了。”谢临沅脸色凝重,迅速判断形势。此刻带着受伤受惊的谢玉阑和死熊的血腥味贸然寻路返回,极易迷路且可能引来其他猛兽,太过危险。
他当机立断,打横抱起谢玉阑,目光扫视四周,很快发现不远处山壁下似乎有一个隐蔽的洞穴。
“抱紧我。”他低声吩咐,用大氅将谢玉阑严实裹住,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洞穴走去。
洞穴不大,但足以遮蔽风雪。里面有些干燥的枯草和树枝,似乎是以前猎人暂歇的地方。
谢临沅将谢玉阑小心地放在一堆枯草上,迅速检查了他的脚踝,只是扭伤,并无大碍。
他又仔细查看了谢玉阑唇上的伤口和身上其他地方,确认并无严重伤势,那颗一直高悬的心才稍稍落回实处。
洞外,暴风雪已然肆虐,狂风呼啸如同鬼嚎,大片大片的雪花被风卷着灌入洞口,气温急剧下降。
洞内,谢玉阑冻得脸色发青,身子不停颤抖。
谢临沅看见,毫不犹豫地解下自己那件厚实防风的墨色大氅,将其完全展开,然后坐到谢玉阑身边,将他整个人连同那件银狐斗篷一起,紧紧地、密不透风地裹进自己怀里,再用大氅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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