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如今自保尚且不足,又如何去救沈先生?
“沈先生……他挺好的。”
听到这话,颜霁愣了下,又忽然绽开了笑,“我在城墙下见过他了,可能已经昏迷了很久,我叫了他很多次,可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我知道,你是怕我担心,可我既然决定回来,就没有抛下他一个人的道理。”
“青萍,你知道吗?他是家中独子,老父已是花甲之年……”
颜霁定定的看着青萍,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可她不知道沈易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或者说,是她不敢面对。
“婢子倒是见着了人,隐约瞧着沈先生可能不太好,但每日都有人给沈先生喂药,或许过些日子就好了。”
青萍说的含糊,她不想娘子再难受。
“喂药?”
颜霁稍稍思索,也明白了裴济的用意,想必是怕沈易身子弱,扛不过那酷刑,便令人给他喂些药,就这么吊着罢。
“青萍,你呢?”
她被裴济重新押回这里的时候,并没有见到青萍。
“婢子很好的。”
青萍立刻就朝颜霁露出了一个笑来,可她不知道,她也瘦了许多,被拷打过的痕迹是掩藏不住的,在颜霁抱她的瞬间,她的反应已经暴露了。
“腿还好吗?”
颜霁最担心她的腿,上次已经因为自己受过那么重的伤了,这次不知道裴济又如何迁怒于她。
“没事,没事。”
青萍不愿意让颜霁再为她分心,可颜霁一把就撸开了她的袖子,看见了被鞭子抽打过的伤痕,一道道都触目惊心。
“青萍,对不起……”
颜霁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因为她自己和裴济的孽缘,不仅牵连了沈易,连青萍也被牵扯进来。
还有,她的阿娘。
“绿云,去唤先生来。”
-“看着罢。”
陆机随手扔了鞭子,踩着石阶而上。
从仆下那里接过帕子,使着劲儿擦了几遍,才带着消息去了饮山云院。
赶在夜前,向裴济禀了自那死士身上审问出来的讯息。
“是她?”
下首的陆机不言,裴济冷笑一声,“她的胆子愈发大了。”
又过了一刻钟,裴济召来了裴荃,“红蕖院近日可有异动?”
“并无,主母每日照例卯时去千华苑请安,侍奉太主,巳时而归,不曾在外有所逗留,多是在院内——”裴济出言打断,“去查,那些个婢子都得查,到底是哪一个往外送了消息,从初二查起。”
“喏。”
裴荃领命而去。
自戌时,裴济摒了一众仆下,一人去了松雅山房。
还未踏进屋内,便见那守夜婢子都立在外室,他厉声道,“都拉出去——”杖十的命令还未说出,内室就传来了声音。
“裴济!你没必要迁怒他们,是我让人都撤出去的。”
外室众人哪里敢听这样的话,何况娘子竟当着他们的面儿就直呼家主大名,岂不是大不敬之罪?
婢子们都呼呼啦啦跪了一地,却也不敢开口求情。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并没有等来自上首传来的那阴沉沉的可怖的命令。
裴济踏进了内室,一眼便看到了半倚靠着的人,她满脸的平静,似是就是专等着他的。
“坐罢。”
颜霁冷静了很多,她知道自己是没有任何主动权的,此刻她只想把所有的伤害范围降到最小,只她一个就够了。
如果这是一场献祭,那么就牺牲她自己就够了。
可裴济看着她一副冷心冷情的模样,就那么淡淡的看着自己,他的心忽然间被针扎了一般。
“好好养着罢。”
说完,他就要转身离去,可颜霁开口,喊住了他。
“裴济,我们谈谈罢。”
听见此话,裴济的步子顿住了,他忽然想起了张守珪的那句话。
一个男胎。
他到底还是重新转过身来,坐到了那张书案前。
“我不问你是什么缘故,闹这么大一场,无非是要把我逼回来,如今既是我已然回来了,你便把那无辜之人都放了罢。”
“无辜之人?”
裴济厉声问道,他原是念着两人那未曾来到人世的孩儿,却不想她开口就是什么无辜之人。
颜霁怔了下,坦言说道,“我困在这儿无所谓,便是一辈子也无所谓了,可沈易和青萍,他们都是无端被牵扯进来的人,这一切都是你我之间的孽缘。”
这一番话算是捅了裴济的火儿,他当即就站起了身,直逼榻上之人。
“困在这儿?你说你是被困在这儿?”
裴济大笑,又问,“他们怎会是无辜之人,若不是他们,我孩儿可会无端丧命?”
颜霁不解,自她醒来,未曾有一人向她提起什么裴济的孩儿,更不要说是沈易青萍他们,能害了一条人命。
这太荒谬了。
“怎么可能?你什么时候有孩子了?”
直到此刻,看着颜霁望着自己的模样,裴济忽然意识到,她竟是还不知他们二人之间有一个孩儿。
“你与我的孩儿,你与我的孩儿……”
裴济摇着头连连呢喃。
“我?”
颜霁简直要被裴济的话弄糊涂了。
“我生不了孩子。”
听到这句话,裴济顿时就愣住了。
她知道,她知道,是她……
“你杀死了我的孩儿?”
裴济把人按到在榻,怒目圆睁,甚至有些癫狂,他没想到会是她自己动的手。
他忘了。
她也是识得药草的。
杀死一个孩子,易如反掌。
颜霁什么都没有说,她任由头顶上的人发疯,他本来就是一个疯子。
“你为什么要杀死他?”
裴济的双手紧紧箍住了她的脖颈,直到那熟悉的青紫色又出现在她的面上,他才惊颤着松开了手。
颜霁猛咳了几声,缓过劲儿来,才终于说,“你真的搞错了。”
“每一夜送来的汤药,早已经让我无法怀孕了,我根本就不可能怀孕。”
裴济想起了张守珪的话,那每夜的避子汤,早已坏了她的身子。
可那孩儿呢?
裴济的脑子简直就要爆炸了,他起身走到外室,直喊道,“张守珪!”
闻言赶来的张守珪重新坐在了床榻前,他皱着眉头诊脉,身旁盯着他的是扰人清梦的裴济。
“到底如何?”
张守珪收了手,还是那套说辞。
“项娘子确是小产无疑,此胎不足二月,便是勉强生了,日后也养不下,这并非是臣下诊脉有误,便是再寻国手来,臣下也是这个意见。”
闻言,裴济看向了颜霁,颜霁当即便问,“可那避子药我曾让余先生看过的,用久了是怀不了身子的。”
张守珪答道,“娘子当知,万事都有意外,便是那药,也有不准的时候。”
“竟是如此吗?”
颜霁喃喃自语,将自己的手不知不觉间放到了小腹上。
原来,这里真的有过一个孩子。
摒去众人,屋内只有他二人。
看着低落的颜霁,裴济也难得的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裴济的手也放了过去,他感受着那里的平坦,安慰道,“日后还会再有的。”
可颜霁出口,便戳破了这个虚假的谎言。
“走了也是件好事,来了又有什么,无非是熬着受苦罢了……”
第75章
屋外众人垂手低头而立,忽听得屋内传来一个震耳欲聋的“你!”,随即便又听得那急促的脚步声愈来愈近,紧接着便见深褐丝绒镶宝靴停在了眼前。
“都好生侍奉着。”
仅这一句话,众人也都听出了其中掩藏不下的怒气,面上却是低头应是,刚刚那一场侥幸躲过去的责罚距此刻还不足半个时辰,他们怎敢不尽心?
送走了这一州之主,眼见那余后跟来的浩浩荡荡的一众仆下留了个残影,绿云等这才小心翼翼进了内室。
“娘子,是夜……该歇息了。”
绿云轻着步子走近床榻,榻上之人却紧闭双眼,尽是一副心力憔悴的模样,只轻轻摆了手。
绿云朝身后的叩香点了下头,她便端着银盆近了榻前,绿云将人勉强扶起,半倚半靠的坐着,浸了张帕子,递到了颜霁面前。
她一贯是自己能做的,都不用绿云他们。
未施粉黛,面上只是这连日来的疲累和小产后的虚弱,稍稍擦拭,便算了事。
饮了那汤药后,便是一块糕点也未曾用,躺下后,绿云又轻轻拿着药膏抹在了两腿间,稍作包扎。
留了一盏灯,一个守夜的婢子。
唯有此刻,夜色深深,颜霁才终于叹了口气,不知盯着黑夜里的哪处,她不知不觉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孩子,还是裴济的孩子。
没答应沈易前,她就一度担忧,若是同人成了亲有了孩子可怎么办?她并不认为自己会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连带的一系列的教养责任把她吓退了。
可阿娘劝了她,她决定和沈易试一试。
便是决定和沈易成亲,她心中也是焦虑。
沈阿父若是不同意他们的决定怎么办?他们会不会因此产生矛盾?沈易会不会因为自己被夹在中间,不好度日。
她想了很多,很多。
可她唯独没有想过,她会和裴济有孩子。
即便他们发生了关系,可那每一次事后送来的那黑乎乎的汤药,便是苦得简直难以下咽,她还是喝了。
她不想和裴济有任何牵扯。
即便余巩看过了药,断言她已经无法生育,可她还是出于谨慎,每次事后都饮了药。
不想,真的会有这种意外。
在她根本不知道的时候来了,又这么突然的消失。
她还是有点伤心。
其实是好事,她心里都清楚。
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来到这个世界,只会牵绊住她,成为困住她的又一条锁链。
她和裴济的这种畸形的关系,对孩子的成长没什么好处。
走了更好。
颜霁明白这个道理,她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睛很酸。
她想不明白,自己是因为什么难过。
或许,她只是太孤独了。
颜霁时常感受不到□□创伤的疼痛,她不由得蜷缩着身子,把整个人都藏在被子里,她只能自己抱紧自己。
夏日的夜里,便是不似冬日那么寒凉,也绝不是那么还能藏在锦被下的。
可颜霁觉得冷,仿佛比大雪飘扬的时候还冷,刺骨的寒意能透进骨子里,她站在一望无际的土地上,什么都看不到。
她不停的走,似乎要找什么。
她想不起来了,她只是一味的走,不知道要走去哪里?
扑通一声,脚下踩了个空。
方才还是刺眼的白昼,转眼间就成了黑夜,她忽然有些紧张。
可面前只有一条路,她只能继续往前走,随着她的步子,身边总会出现几盏烛火,影影绰绰的光落在地上,能勉强看得清脚下的路。
走着走着,她看到了一座囚牢。
被一圈铁栅栏围起来的囚牢,囚牢里似乎躺着一个人,无声无息。
她的脚步忽然慢下来。
她下意识的觉得那是沈易,她的第一反应。
她不敢上前去问,如果真的是沈易?
那不会是沈易!
可颜霁还是害怕,她不敢走过去,她害怕看见那张脸,她害怕自己会认识那张脸。
可是,她好像已经忘记沈易的脸了。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那囚牢里的人忽然站了起来,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愈来愈近。
愈来愈近。
近到她一眼就认出了他。
是裴济。
他朝自己笑了下,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犹如地狱恶鬼一般,眼底里释放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她动弹不得,只能看见他朝自己忽然放声大笑,似乎是从地狱里钻出来的笑意,像是恶鬼的咆哮。
他什么都没有说,转身走向了那座囚牢。
随着他的身影,她看见了被绑在铁架上的沈易,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地儿了。
“沈易!”
“沈易!”
她一连唤了几声,可沈易却没有任何反应。
“你应该付出代价!”
说着,裴济走向那满墙的刑具,他看了又看,终于选定了一根鞭子,细细长长,他故意露在自己面前。
颜霁心急如焚,可脚下去动弹不得,她想喊醒沈易,她想让沈易逃跑。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根鞭子被裴济举了起来,啪的一声,落在了沈易的身上,炸开的皮肉冲击着她的神经,滴滴红血砸在了她的心上。
“裴济!你住手!”
颜霁歇斯底里的哭喊着,她泪流满面,她狼狈的跪跌在地上,双手疯狂的拍打着那座囚牢,可裴济只是冷漠的看了她一眼,又一次举起了那可怕的刑具,一步步逼近了已经昏死过去的沈易。
“不要!不要!”
她没有让裴济停下那凶残可怖的行为,他还在继续作恶,他机械的折磨着沈易,手中可怕的刑具已经看不清了,她无力的倒在地上,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
只有红色。
刺目的红色,一点点流向自己,直到把她也彻底淹没。
“他应该偿命!”
“不!”
她从噩梦中惊醒,急促的呼吸着,眼底尽是未曾散去的悲伤,梦中沈易的那一幕还深深的印在眼前,眼角的泪涌出来,大颗大颗地滑落直至鬓间。
守夜的叩香听见那一声惊呼,忙爬起来掀开了那层帏帐,看见蜷缩着身子无声落泪的颜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家主临走前独独与娘子在屋内待了许久,他们在外并没有听到什么,但那声满是怒意吼叫,他们都是听见了的。
大抵是娘子与家主生了什么气罢。
这样的事儿她从不打听。
她只知道娘子跑了出去,似乎还是瞒着家主的,但到底是因为什么,她并不知道,连青萍也不说起过。
在这种面上尽是荣华富贵的地方,背地里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谁也不知道。
她想要保住小命,就得当一个瞎子聋子。
叩香静静地看了看,才想起来递了帕子过去,“娘子……您还得保重身子……”
干巴巴的话,并没有让颜霁的情绪有所缓解,她还被困在那个可怖的梦里,无法挣脱出来。
她不知道沈易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不敢想,可又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可怕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遍遍重复,冷汗混着泪水浸湿了她的发间,也让身上的中衣黏腻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颜霁似乎终于回过了神,她用手撑着坐了起来,用锦被将自己团团围住,光着脚,下了床榻,自顾自的把自己藏在了帏帐后的角落里,嘴角嗫嚅着,不知在说什么。
叩香一直跟着,轻轻靠近,才听见她喃喃低语,“阿娘……我好怕……”
叩香心里一惊,忙凑近,低声唤道,“娘子……您回榻上歇息罢?”
可那帏帐后的人似乎没有听见一般,仍是喃喃自语,“阿娘……你去哪了?”
叩香见状,转身便去外室唤了人来,“快去喊张先生!”
叩香守在颜霁身旁,不敢随意走动,眼巴巴的望着屏风处,终是等来了张守珪。
“这是夜游症,从前可有过今夜这般?”
叩香摇摇头,“娘子从前虽然会躲在这里,但不像现在这般自说自话。”
“唉!”
张守珪叹了口气,起身与她交代,“别惊了她,等会儿累了还能睡会儿,跟着就行了。”
叩香点点头,只将人送到屏风处,便又匆匆回来守在了颜霁身边。
大约过了两刻钟,人果真如张先生所说,倚着床榻边慢慢阖上了眼睛。
这会儿,叩香悬着的心才算是慢慢落了地。
没过多久,晨风就吹进了屋内,屋外的树叶都吹得簌簌作响,晨光透过这些斑斑驳驳的树影落在地上,忽明忽暗。
叩香再睁开眼,眼前的人又不见了。
她被吓了一跳,刚要通知人,就看见人正坐在书案前,安安静静的。
“娘子……”
颜霁抬起头,问道,“还有笔墨吗?”
叩香愣了下,随即便道,“有,婢子这就取来。”
说完,又看了眼颜霁,见她并无异常,这才走到了外室。
磨了砚,颜霁便让人退下了,只是吩咐,“去歇着罢,若是青萍醒了,就叫她来。”
叩香应下,看着人如往常般拿起了那根湖笔,这才悄悄去了隔壁那间厢房。
青萍被身上的疼痛折磨的也睡不安稳,一听见叩香的话,匆忙忙便挪着步子来了。
“娘子,您怎么不好好歇着?”
颜霁没回答,只是问她,“药可吃了?”
“吃了,好很多了,”青萍看不明白颜霁在写什么,她认得字不多,也是那些日子颜霁闲来无事教了一些,“您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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