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霁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只等手中的笔停下,她才将那封信折了起来,交给青萍。
“这封信你留着,日后……出了府再看。”
青萍注意到她的迟疑,便说道,“不如您直接说罢,婢子没认下几个字,回头再看错了。”
颜霁没有答应,她起身时说,“要是有机会,你就交给沈易,他认得。”
“若是他也……那你就寻远山道长也成,他应当还会回来的。”
颜霁的话说的糊里糊涂的,青萍没有明白,但她的心隐隐有些不安。
到了时辰,绿云来给颜霁上妆穿衣时,方才注意到她那脖颈间竟有两道青紫痕迹,像是被人掐出来的。
但她只看了一眼,便颤了颤睫毛,盖住了眼睛。
昨夜见,竟是没有注意到。
实在是大意。
绿云选衣时,呈上的都是高领,能勉强遮住那两道痕迹。
可颜霁都否了,她坐在铜镜前,并非是看不到那两道痕迹,而是并不在意。
一个濒死之人,还讲究这些做什么?
何况,她本来就不是这样的人。
第76章
轻轻把玉簪子插进发间,偏过头对着铜镜细看了看,香脂未施,胭脂未染,连那道眉也没描,耳间空荡荡。
沈易当日送去的那些个首饰,她只带了这根玉簪子,匆匆挽了发,收拾了包袱,便跟着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仅是脖颈间那两道淤青,还有些显眼。
她翻出了当日她穿的那身衣衫,还有那双红绣鞋,重新穿戴在身上,又挽了当日娄氏曾在那座小院里教过她的妇人髻。
乡间贯是常见的。
既是这般来的,便这般走罢。
铜镜前的妆奁中摆满了金钗钿合,还是那次青萍出去买的,她对这些物什并没有多少兴趣。
颜霁拉开了这些妆奁,细细选着,总要一个簪体细长锋利的。
这间屋子里什么都没有,一根针,一把刀也寻不到。
头顶的椽木很高,她够不到。
只有这几盒子首饰了。
她不想再牵连旁人了。
通通拉开,细细看着,放下又拿起,摸起来总有些钝手。
“家主。”
门外的兵士拱手行礼,裴济微微抬手,脚下的步子踏进了院内,身后的仆下都止住了步子。
这时,屋内的颜霁拿起了那根碧玺抱头莲花簪,她终于选定了。
映着窗外的余晖,端详着这根簪子,她的目光柔和又坚定。
这个时辰,是沈易请先生特意算好的。
她再分不清楚,也总记得这个时辰,他们的好时辰。
最后看了眼窗外的天儿,慢慢下沉的太阳被那堵高墙挡住了,一如她也被这堵墙困住了。
颜霁闭了闭眼,握紧了那根簪子,举了起来。
“项氏!”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颜霁下意识的回头,可她转过身,只看见书案上的那方砚台正直直的朝着自己飞过来。
而朝她扔砚台的人正是裴济,他堪堪走进内室,一眼便看到了那举着簪子就要往脖子上刺的人,他眸色一紧,厉声喝道,趁她转身之际,便大步走到那书案前,抄起那方砚台,朝着那根簪子就砸了过去。
叮铛一声,颜霁手里的簪子摔落在地,她的手也被那方砚台砸落。
裴济阴沉着脸,脚下步子不停,像是朝她张开了一张大网,“项氏!”
看着朝她逼近的人,颜霁顾不上疼痛,她随手就抓起了另一根,重新仰起头,抵在了自己的脖颈间。
“你别过来!”
“放下!”
“不!你别过来!”
“放下,你别忘了地牢里的人。”
“不!”
颜霁坚定的摇了头,她心中当然有所犹疑,可听他再次提起沈易的瞬间,她手里的簪子就往里刺了一分。
裴济的步子还没有停下,他的每一步都踩在了颜霁紧绷的神经上,她那颗破碎的心仅有一块残存的碎片,也被重新提了起来。
裴济冷漠的声音,逼得她眼眶泛红,可她还是瞪大了眼睛,不容许有一颗泪落下。
“你死了,总会有人要承担我的怒火,总要有人付出代价的。”
“不!”
“松开你的手,别动。”
“你不是要偿命吗?我!用我的命!”
那根簪子猛的一下刺进了细长白皙的脖颈间,一滴血迸射了出来,溅在了仅几步之隔的裴济身上。
他终于停下了步子。
“你放下,我不逼你了。”
颜霁没有那么傻,她知道裴济是一个什么人,言而无信才是他。
这不过是哄她的话。
“你不用骗我了,你什么时候没有逼过我,从始至终,你一直都在逼我。”
颜霁忽然有些愤恨,她大声的喊叫起来,什么都顾及不到了。
“你逼我离开亲人,你逼我为奴为婢,你逼我舍弃尊严,你逼我为娼为妓,你逼我自投罗网……”
“全部都是你逼我!”
“你就是一个疯子!”
“所以你想把我也变成一个疯子!”
“我不会再妥协了。”
“我不会了……”
颜霁忽然笑了下,可这笑苍白又无力,她甚至无法放声大笑,脖颈间的血已经顺着肩颈的弧度,慢慢流到了她的衣衫上。
“娘子!”
青萍听见了动静,她终于想起了早间娘子的异常,还有特意交给她的那封书信。
她挪着步子,不顾绿云等人的阻拦,冲了进来。
“娘子!您别想不开,您别忘了还在家中等着您的老夫人……”
颜霁看着她,面上的笑就温和了许多,可提起娄氏,她面上的笑就苦了。
“青萍,我阿娘已经死了。”
听到那婢子提起娄氏的瞬间,裴济就生出了一股怒意,这般婢子,实在蠢笨!
可颜霁却并不觉得,她没有解释很多,只是告诉她,“你不要为我伤心,我是很欢喜的,我马上就会见到我的亲人了。”
对于死,她当然害怕。
她不知道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
可当她明白死亡会意味着另一种团聚,她就生出了勇气。
即便回不到她原本的世界,那么至少她也会和娄氏重聚,她再也不会孤独了。
“或许,沈易也会很快和我团聚。”
这句话说完,裴济终于意识到她失去了控制,看着她举着簪子一脸决绝的模样,心中无端生出了一股刺痛,便犹如那簪子刺进了他的心脏一般。
“放下!放下!”
裴济试图阻止她,她的手还紧紧握着那根簪子,他终于松了口。
“你不过是要我放了他,只要你活着,他就会活着,可你要是死了,他只会被凌迟,一刀刀割下他的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们沈家药铺共计二十一口,都得给你陪葬!”
“裴济!”
颜霁没想到他这么卑鄙,她不知道沈家阿姊可带着人逃走了没有。
“你想清楚了!”
“还有两息……”
“一息……”
颜霁痛苦万分,她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眼,她怒视着那卑鄙无耻到了极点的人,极是冷静的说,“可是你说的话我没办法再相信了,你骗了我很多次。”
“当日在城墙上,你答应我会放沈易离开,可你根本就没有做到,表面上你是正人君子,可背地里直接把他困在了地牢。”
“我没办法再相信你了,你根本就是一个小人,你永远都在用他们威胁我……”
颜霁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她的手一直都没有离开那根簪子。
裴济时刻注意着那根簪子,见她这么激动,他当即朝外唤了一声,裴荃当即就低着头跑了进来。
“去,把地牢里的人提过来。”
裴荃应是,抬手抹了额上的汗,还没跑出去,就听屋内的家主还在试图劝说项娘子,“你等着,一刻钟,一刻钟人就出现在你面前。”
一刻钟,听见这几个字,裴荃当即就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眼下这般情形,实在紧张。
一刻钟提不回人来,只怕他也得跟着遭殃。
这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当即就唤了兵士,带令先他一步去提人,另一面,又着人去请先生。
便是一刻钟提了人去,提过去一个病殃殃的,浑身脏兮兮的,眼看着没几天好活头了,还不是刺激项娘子吗?
那几十板子他可没白挨,如今在家主手底下办差做事,是得提起一万个小心,尤其是再对上项娘子,稍不小心,便是小命不保!
待他气喘吁吁的赶到,人已被理过了面容,匆匆置于马车上,捎上被遣来的余巩,边上药边赶路,一行人就直奔松雅山房而去。
“家主……家主……”
一进院子,裴荃就呼喊起来,生怕自己晚了时候,当下命人将人抬进院内,一路奔到那房前。
裴济这厢自是有人来禀,他随即便道,“人已来了,你且出去见一见。”
颜霁仍是站在那妆案前,她不相信裴济会这么轻易的放了沈易,她更不相信裴济会放过她。
见她仍然固执,裴济忙唤道,“把人带进来。”
就这么短短的几句话的时间,余巩已经施了针,将昏死过去的人强行唤醒了。
裴荃亲自带着人入了内,仍是低头垂眼,不敢多看一眼。
“禀家主,人已带来了。”
“退——”裴济的话还没说完,颜霁已经落了泪,她终于松开了手,“沈易!”
“晚……晚娘……”
这道虚弱无力的声音落在了裴济的耳中,他的脸色又阴又沉,他把人截停在屏风处,不许他们再向内一步。
“过来!”
裴济再一次冷漠出声,打断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情意绵绵的两人。
颜霁却往后退了一步,她重新握住了簪子,和裴济谈判,“你必须答应放他走,再也不会伤害他,永远都不会再用他威胁我……”
可不等裴济答应,颜霁自己就意识到了问题。
裴济本来就不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他惯会骗人,即便他此刻答应自己又如何?当日他也答应过的,可后来还不是把沈易偷偷抓来了。
颜霁哑住了嗓子,她看向了沈易,他被人扶着,只能勉强立着,还在向自己摇头。
“晚娘……不要……不要答应……”
他试图从裴荃的挟制中挣脱出来,以此告诉颜霁,不要再妥协。
可是,颜霁在看见他的瞬间,她就失败了。
她的勇气一瞬间就没有了,她以为自己是可以接受的,既然她和沈易注定是要被困死在这里,那何不如他们自己主动选择呢?
她不敢相信裴济,可她又心存侥幸,她想让沈易活下去。
“你现在就放他走。”
“现在!”
颜霁不敢再看沈易,可裴济一句话又把她打回了原形。
“现在?”
裴济看了眼那摇摇晃晃的人,“把人放了,城门他都走不过去。”
裴荃紧接着说道,“娘子倒不如把这位先生留下,待过些时日,养好了身子,再走也不迟。”
颜霁明知道他们这一主一仆是故意在自己面前合着伙儿的唱戏,可她却没有别的办法。
“我要你起誓。”
“怎么起誓?”
裴济看着她,不知她竟会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挟制自己。
颜霁恶狠狠的盯着裴济,她一字一句道,“以你河东裴氏一族起誓,以你千秋万代后世子孙起誓,以你一统天下的图谋起誓,自此刻起,绝不伤害沈易一根毫毛,如若违背,裴氏一族灭族无后,天下万里,永无你裴氏立足之地。”
“还有吗?”
裴济只是看着她,这样恶毒苛刻的一番誓言,似乎他并不曾放在心上。
颜霁知道,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的被几句话就挟制住,所以她还需要别的来保证。
“我要你摆案燃香,对着天地,对着你裴氏先祖说,以你和我的性命起誓。”
颜霁不肯退步,她必须要裴济起誓,她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占据了主动权,裴济竟然也会退步。
可裴济听到以她的性命起誓,还是忍不住眉头一皱。
于是,他也说道,“既是起誓,绝不是我一人之事,你也应该立誓,否则我没有办法相信你。”
听闻此言,颜霁怔了下,局面顷刻间又被他夺了回去。
“你说。”
颜霁盯着他,他果然不是那等会轻易退步的人。
“我的条件很简单,同样,用他起誓,保证你永不离开,生生世世都是我裴济的人。”
这个誓言的确比她说的简单很多,可她却犹豫了。
用沈易来立誓,她不愿。
“我……”
“这很公平。”
裴济看着她,她的犹豫再一次刺痛了他,她望向身旁的目光满是缠绵不舍,她对这等庶民实在深情。
既是逃了出去,明知他已布下了天罗地网,仍然选择自投罗网。
他所料不错。
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愈发恼怒。
裴济攥紧了拳头,压着心中的怒火,再次问她,“如何?”
“我答应。”
颜霁点了头,她避开了沈易的目光,她知道,沈易此刻的身子已经等不了许久。
不过是一个她而已,本来就是这般处境,再也不会更差了去。
只当自己死了罢。
与此同时扶着沈易的裴荃恨不得找个地缝就钻出去,只盼着家主与项娘子都不要看见他,谁知道他怎么又听见这些要命的话了?
“裴荃,取香摆案。”
越担心,越害怕,就越逃不过去。
裴荃只能躬身点头,忙跑着去召人布置,又匆匆而返。
不用一刻钟,香便递到了裴济手中,颜霁仍然站在那张妆案前,她看向了裴济,等着他走出门去,起誓。
裴济的脸紧绷着,眼底藏着难以察觉的惊涛骇浪,他深深地看了眼那半仰着头的人。
骨头的确够硬。
转身,裴济走到院内,躬身立在香案前,行礼燃香。
待起誓时,他朝里唤了声,“既是应你要求,便由你来亲自见证。”
颜霁踏出了脚下的步子,一步一步,离沈易越来越近,她没有注意到门外裴济的脸色,她满心都在沈易的身上,还未走到他身旁,便有人将他扶了起来,眼睁睁看着他又一步一步离自己远去。
此时,裴济那双凌厉的眼睛正盯着两人,透着一股子凛冽的寒意,身旁的裴荃恭敬的低着头,不敢有丝毫动作。
待颜霁站定,裴济奉香,立誓。
这些话说完,裴济的神色没有丝毫改变,院内的婢子们却都一并垂下了头,他们没想到还会有这种时候,这样的话竟然会从家主口中说出,还让他们听见了。
即便心中又惊又疑,面上也都沉肃而立,只当那一番话从未听过。
这是他们为奴为婢最紧要的一条规矩,刻在骨子里,从不敢忘,也只有如此,才能活得久些。
裴济说完,便是颜霁。
她接过香,燃了后,只敬天地。
片刻后,立誓已毕。
“召陈从。”
裴济开口,自有人领命而去。
颜霁这时终于松开了手,她径直走向沈易,可伸出去的手还未触碰到沈易的衣角,身后忽然有只手拽住了她。
“别动。”
裴济握住了她的手腕,无视颜霁的愕然,更无视她面前的沈易,仅是从袖中掏出了帕子,又淡定拔出了一直嵌在她那脖颈间的簪子,随之而出的血迹却喷在了沈易的面上。
颜霁只觉得脖颈间忽然刺痛,随即那如雨般细腻的血滴子便从眼前飞过,一阵似红似黑过后,她就软了身子。
“裴荃,把人安置了。”
说完,裴济抱着人重新踏进了内室。
而一直强撑着精神的沈易,颤抖着手抚上了面,手指划过那黏腻温热的血,抹去了眼角泛出的泪花。
他知道,自己从这一刻起,彻底的失去了他的晚娘。
她用生命,给自己换来了一条生路。
可他根本不需要,他无法忍受晚娘因为自己一再被这个禽兽胁迫,她把自己赔进去了。
他想告诉晚娘,他还记得他们的誓言。
“我与晚娘情意相通,此生敬她护她,与她永结同心,白首偕老。”
当日种种还历历在目,可未过一年,他们夫妇二人便如今日,相见却不相认。
沈易望着那扇门,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快来人!快来人!”
裴荃的脑袋简直要爆炸了,怎么都可着他一个人折腾?
屋内的裴济自然听见了动静,他只当充耳不闻,当即便要传令去给噪声来处赏二十板子。
可眼下要紧的还是她的伤。
传来了陈从,细细看过伤口。
“所幸娘子所用金簪钝力不小,伤面较小,里面伤的也不深,未曾伤及要害,用了药后,少食坚硬之物,少嚼少动少言,以防牵扯了伤口。”
裴济抬了手,陈从轻声退下,他还未踏出门槛,就被余巩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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