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正,我这儿还得请您定夺。”
陈从暗叹一口气,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他了,看来又是一糟乱事儿。
随着余巩去,看了沈易的伤口,又看了余巩的方子,没有下笔改动,只是说,“慢慢养着罢。”
说罢,再不停留,唤了小童,背着药箱快快离去了。
方才实在是把裴荃吓坏了,他用尽了力气,才勉强把虚弱了那么久的人给制住,掰开了他的嘴巴,没让他把舌头给咬断。
不然,项娘子一旦知晓,家主必定是要怪罪下来,到时他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时,他又羡慕起了趴在床上的裴荟了。
扣点月例银子也成,赏二十板子也成,只要还留得一条小命,打几板子都不是问题。
他就怕这么闹下去,自己的脑袋什么时候丢都不知道。
家主没吩咐,人又带回了地牢,好在这一回闹了一场,总算有先生看诊,算是保住了这条小命。
也不知道这位,何时能离得了?
大抵是不可能了。
他们家主什么时候被人威胁过?
看着项娘子年岁虽小,可看人毒辣得很,嘴也厉害,在家主手底下居然没输。
实在称奇。
“伯渡哥哥,怎得这个时辰来了?”
卢婉方才在千华苑侍奉过卢太主,还未入院,留在院中的松烟已在门前等着了。
“娘子,家主来了。”
卢婉顿了下,随即细细问过屋内情形,便匆匆赶了去。
裴济端坐在上首,面前是婢子奉上的茶盏,却不见他用,只闭着眼睛,似是在思索什么烦心事。
卢婉的面上露出名门士族女子那恰到好处的笑,亦不失亲昵,与未进门前似是别无两样,这些时日的冷落也毫不存在般。
“银毫,怎么没给家主奉君山银针?”
卢婉走近,见裴济看向自己,她也并无异样,只道似寻常一般。
“婢子知罪。”
守在门外的银毫立刻请罪。
“去给伯渡哥哥换茶,算了,取来我泡——”卢婉将茶盏亲手递了过去,银毫堪堪接过,裴济便抬手打断了。
“暂且退下。”
银毫微微抬眸,看向了她的主子。
卢婉笑了笑,“你且先退下罢。”
随即便看向了裴济,笑意盈盈,“伯渡哥哥可是有事?”
裴济没有回答,盯着人看了会儿,才收回目光,问道,“近日你这院内的婢子可出府了?”
卢婉心中一怔,没有否认,“前些日子砚秋出了趟府,本是想着为阿姑绣一幅双面的烟雨屏,不想阿娘留下的那本绣谱忘在了涿阳,便遣她回去了一趟。”
说着,似是忽然反应过来,忙问道,“可是出了事?不若我这唤人将她传来?昨夜她才赶回来,我还没来得及问她,莫不是我二哥在荆州出了事不成?”
提及荆州,裴济的眼底瞬间闪过了一丝冷光,又消失不见。
“荆州无事,有将士在,他还出不了事。倒是这府上,近日乱得厉害,你也该着手管束些。”
卢婉忙起身应道,“是婉娘之过,原是我瞧着有大裴掌事在,上上下下秩序井然,也无需调动,不知哪里竟乱了起来,待我问过,定会处置。”
裴济走后,卢婉才传了砚秋来。
“当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砚秋低声道,“派去的人随着李平一路跟到了宛丘,本是暗中观察,只待那项氏出现,一击毙命,可中间出现了意外。”
卢婉的眉头紧蹙,砚秋继续说道,“当日项氏一入城门,家主得了消息,又派了人去,只寻见了一个死士。”
“那个呢?”
卢婉的脸色愈发不好了,她终于确定了。
“被李平活捉了?”
她不敢相信,一旦人落到裴济手里,那意味着什么?
砚秋没有回答,她低下了头。
“砚秋,你应该知道,陆机那样的手段,他是能从死人嘴里问出话来的。”
“婢子知罪,不过娘子放心,陆机当是问不出来的,家主派去的是荆州人士——”卢婉又怒又气,“便是荆州人士又如何?阿父若是亲自见了人,陆机怎会审不出来?”
她忽然觉得无力,裴济既然会来找她问,想必是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便是此刻他还没有证据,也并不影响结果了。
今日,他没有直接处理了砚秋,已经是看在远在荆州的二哥的面子了。
卢婉明白,这一次已经引起了裴济的注意,来日再想做些什么,必生掣肘。
“悄悄的去查,陆机近日可有什么动作?”
砚秋应下,犹豫了下,才问,“娘子,如果人真在陆机那里,可要……?”
卢婉摇了摇头,“不能再打草惊蛇了,就算人还活着,也绝不能再动手,他既然没有直言,想必这桩事便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牵涉不到其他,就这么了了最好。”
摒去了砚秋,卢婉坐在了绣案前,翻开了绣谱。
“对了,昨儿那边闹得什么?”
昨日晚间,裴荃从地牢里提了人直奔那松雅山房的事儿可是没瞒住。
那么大的动静,一来一往,可闹大了。
锦书禀道,“不仅如此,裴荃还着人去请了先生,能和那边扯上关系的,除了吊在城墙上的那位,想必不会再有旁人了。”
手中的针线翻飞着,卢婉倾着身子,“想个法子,暗地里探探情况,吊了那么久,人还能撑多久?”
-与此同时,昏沉了一夜的颜霁堪堪醒来,守在榻前的绿云见她睁开了眼睛,忙问,“娘子,可是要起身?”
颜霁张了张嘴巴,并没有发出声音。
见她疑惑,绿云忙解释道,“早间医正已为您诊过了,您伤到了嗓子,这些日子许是说不出话来,用食多加小心些,咱们慢慢养些日子是没问题的,回头伤口结了痂,慢慢抹了药也能去了痕。”
颜霁大抵听明白了,她没有再试图说话。
绿云将人扶起,为她净面抹药,这才命人传了膳来,满满的一桌子,都是些好克化的,也多是甜羹。
这都是家主早间特意吩咐过的。
颜霁要下床,可绿云跪在地上,“娘子,这是家主下的令,您得好好养身子,尤其是这双股间的伤,要是晚了时候,婢子们定要被责罚的。”
于是,颜霁只能半倚靠着,连床榻也未下,吃食都摆在了面前,只看了一眼,绿云就能立刻捕捉到,为她奉到了面前。
好在,她能自己动手,不用绿云喂她。
勉强用了些,她才挥了挥手,指了指书案上的纸笔,又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绿云领悟到了她的意思,将小几放到了她身前,纸墨笔砚也都一并挪了过去。
颜霁拿起笔,写了几个字。
所幸绿云还是识字的,当年她与叩香在老主母身旁,都是跟着上面的姐姐们认过字的。
可看见上面的字,绿云下意识的就压低了声音,“您是问……昨日那位先生?”
颜霁点了点头。
绿云面露难色,那位先生到底是什么人,虽然没人说起过,可就看昨日那般情形,也都能猜得出来。
想必,那位先生就是娘子心中一直惦念的人了。
可隔墙有耳的道理她不是不知道,何况对娘子,家主又只是隔墙有耳这般?
看着绿云犹豫不决的模样,颜霁立刻就明白了。
裴济没有遵守他们之间的誓言,他没有善待沈易。
“他在哪儿?”
颜霁拿起笔匆匆写道,可下一瞬她又划去,绿云和她没什么区别,出不去这座院子的人,怎么会知道呢?
“他被带走,离开这里了吗?”
颜霁看向了绿云,她迫切的需要知道沈易的下落,他现在到底在哪里?有没有人去给他看诊?他到底还活着吗?
看着绿云僵硬的点头,颜霁甚至不敢再往下想,她再次写道,“裴济!我要见裴济!”
裴济忘了他们的誓言了!
裴济骗她!
果然,她又上裴济的当了!
“去!找裴济!”
“快!”
颜霁甚至不能再等,她扔下了笔,挥落了小几上的纸墨,一把推到了小几,就要赤脚下榻,冲出重围去。
“娘子!您别动,我这就告诉他们去找家主。”
绿云拦不住人,颜霁发了疯似的,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更是绿云不敢拦她,生怕她有分毫损伤。
“去找家主!快去!”
绿云朝外喊道,又张开双臂,试图拦下颜霁。
屋外听见动静的叩香等人也都纷纷跑了进来,一并张开双臂,将颜霁慢慢围了起来,不敢让她冲了出去。
青萍慢吞吞跟在身后,一再喊着颜霁,“娘子!您莫再动了……”
颜霁□□的亵裤已经见了血色,这把这些个婢子都吓得不轻,他们只能把范围渐渐缩小,把颜霁困了起来。
可她还在挣扎,即便她的腿已经无法再动,一众婢子甚至不敢抬头,如同一个囚牢般,困住了颜霁。
“都退下。”
裴济得了信儿,便快步赶来,亲眼看到她散乱着长发,不停的伸着胳膊想要拨开那些婢子的场面,他心中似乎出现了如昨日般的刺痛。
他几步上前,握住她的双手,把人抱了起来,转身坐在了书案前。
“你怎么了?”
他伸出手来,理了理那几根贴在面上的发丝,又偏过头看了一眼她脖颈间的那处伤口。
他并没有安抚下仍在挣扎的颜霁,她的双腿终于解放出来,她胡乱的踢着,要把自己从这个一再哄骗自己的男人的怀里解放出来。
“你到底怎么了?”
裴济按不下她,他没有用太大的力气。
“沈易!”
颜霁张了张嘴巴,裴济瞬间就读懂了她口中的那两个字,眼底的温和瞬间就冷了。
可颜霁还在不断重复。
“沈易!”
裴济不愿提起这个人,可她却是固执太过,那唇瓣无声的张开了几次后,竟发出了嘶哑又艰涩的声音。
“沈易!你……把他……怎么了?”
听见这句话,他的脸色更沉了。
裴济盯着她,眼底的情绪再不隐藏,那熊熊烈火都迸发了出来,直面给她。
“你要见他?”
颜霁坚定的点了点头。
“为什么?”
颜霁没有回答,可她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什么。
裴济猛的用力,箍紧了她的腰,咬着牙,怒视着她,“你不信我?”
颜霁没有躲避,她的确不信任他,她以为这早已经是两人心照不宣的事实了。
更何况,他一再出尔反尔,此刻又有什么资格要求自己相信他呢?
简直莫名其妙。
颜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头一偏,眼一瞪,倒把裴济逗乐了,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那你想怎么样?昨日我可是照你说的都摆案燃香了。”
“把人带到我面前来。”
“我要亲自看着他养伤,直到他恢复如初,再亲眼看着你把他放走,永远都不回来。”
听着门外的动静,颜霁面上不动声色,可那两个耳朵早已竖了起来。
裴济临走前,特意交代过,不许她踏出这屋子一步。
跪在门前的婢子兵士们都听得清亮亮的,便是对那房内的人有所好奇,面上也都压得死死的。
颜霁拽了下铃儿,把绿云喊了来,又写了字给她看。
“把余先生请来。”
绿云不知她此举为何,还以为她有什么不适?细细看着,生怕她出了什么问题。
“娘子,您可是……”颜霁摇摇头,又写道,“请他来给青萍看看。”
绿云这才放下心来,忙应下,穿过角门,却走不到那小抱厦前,门前立着两个人高马大的兵士。
“无令,不可进。”
绿云被人拦在了门前,她只等好言说道,“余先生可在?”
那兵士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是我们娘子请他去的。”
这话的确有些用处,提及了颜霁,那兵士也有些犹豫。
绿云见状,便站在门前,朝内唤道,“余先生可在?”
这次,余巩自是跟着来的,这人算是交给他照看了。
躲在屋内的余巩一听声音就知道何人了,只是他不想牵涉太多,只求一个清净。
可门外的声音没有停止,直接搬出了项娘子,余巩只能叹了口气,站起了身。
没什么好差事能轮到他。
余巩叹了口气,又笑眯眯的走了出来,“原来是绿云娘子,不知您这是……?”
绿云施了一礼,“青萍妹妹伤还没好利索,娘子有些担心,便想着您这若是得了空,便请您过去瞧瞧,您这儿可是忙着?”
“不忙,不忙,”余巩听罢,神色未变,笑着便随着人去了那院子。
-“这位小娘子并未伤及筋骨,瞧着这伤也有好转的迹象,接着擦药便好。”
余巩收回了手,目光也避着,正要起身请辞时,忽见那婢子拿了张纸递给了自己。
他抬头一看,心中顿时就惊了下。
“沈易的伤势如何?”
他虽然不知那位的名姓台甫,可这几位之间混乱的关系,他也不是不知道啊!
昨日家主摆案燃香,对着天地和裴氏先祖起誓的一幕,他可没有错过,就活生生的站在那院子里看着的。
那起誓时提及的沈易二字,若是他所料不错,当是这位刚从地牢中提过来的人。
“臣下不明。”
余巩没有直言,他低下了头。
“就是你方才随着一同来的人,他现在应当是交由你照看的。”
颜霁知道他不是个糊涂人,眼下这般是在给自己装糊涂。
但她不许。
“你直言便是,既是裴济已然下令将人提了来,我问一句而已,他不会怪罪你的。”
余巩看着面前的纸,心中犹豫着,又见一张纸递了过来。
“你不必有所顾忌,我们之间如何,是牵涉不到你的。”
余巩看了眼,又垂下了眼睛。
闹得这么大的事,他便是不知全貌,也不是什么风声都不知道。
更何况,他来了几次,不是撞上这位小产,就是那位喊打喊杀,他实在不愿意蹚这趟浑水。
“臣下还有事,便不多叨扰娘子了。”
余巩匆匆施礼,转头就要走。
“他受的伤严重吗?”
颜霁拉开了帏帐,忙撑着身子下了床榻,嘶哑着嗓子喊住了人。
余巩听见声音,也仅仅是顿了下步子,随即便走出了内室。
看着人离开,颜霁再也撑不住了,她被青萍扶着慢慢坐下,好一会儿都提不起精神。
“娘子,您别担心,等会儿我悄悄过去,看看沈先生便知了。”
青萍看着娘子满身的落寞,她心里不忍,更不忍的是这一对有情人,却无端遭受着这样的磨难。
“再说,我瞧着这位余先生的医术也不低,有他照看,沈先生一定能好的。”
青萍一直想法子安慰颜霁,想让她不再这么难受。
颜霁想想也是,她想只要没伤及筋骨,身子总会养好的。
既是这般想着,她便又拿起了笔。
过了片刻,她把纸折成细细小小的一条,递给了青萍。
除了她之外,她不知道还能找什么人了。
“青萍,你如果能见到他,帮我把这封信给他。”
青萍郑重的点了点头,接过了这个重担。
白日不燃烛火,颜霁把那几张纸挑了出来,叠成长条,压在了被褥下面,只能等到榻前的烛火亮起之时,再寻个时机都处理了。
这厢,青萍出了屋子,并没有直奔那几间抱厦而去,门外可有人守着的。
她收下娘子的信,是为了让娘子心里这个念想,踏踏实实落了地,好好的养身子。可要真想把这信送过去,只怕是困难重重。
没有裴济的命令,她是进不去的。
青萍仰起了头,望着那高高的太阳,不知如何是好。
她心疼娘子,娘子她这么好的人,如今只剩下沈先生这么一个念想了。
看着满院子的兵士,把这里死一般的团团围住,她心疼娘子,心疼她没了阿娘,也没了孩儿。
等沈先生养好身子,他也会离娘子而去。
到时,这个院子里就只剩下娘子自己了。
她留下来,她陪着娘子。
-夜间,燃了烛火,颜霁把人都摒出去,偷偷把塞在褥子下的信拿了出来,侧着身子递到了烛火前。
她不想被人发现,或者就是裴济。
因为他是个变态,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反悔,这些纸条被他看到又会发什么疯?
她不想再有任何的变故。
等沈易的身子养好,安全的离开这里,去过属于他的原本的生活,很平静的日子。
她只有这一个念头了。
“怎么还没睡?”
裴济的声音忽然传来,他的脚步声和他的说话声一样令人讨厌。
颜霁没有理他,仍看着手的纸,看着那道红色的火焰,一点点吞噬掉那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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