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又回过头看了一眼,不禁感叹,原来这便是他们怀着冀州小主子的人啊!
时下,流言纷纷,对怀了他们冀州小主子的人民间多有猜测,不知是哪一家的贵女又是什么时候入了州府,竟先与那卢氏女怀上了州主的子嗣。
这些东西颜霁从来不知,便是她时常出府,也嫌少能与旁人交谈这些八卦,她更愿意找个地方走走路,随意吃点东西。
若是有远山道长陪着,再去些新奇的地方,品些新鲜玩意儿,就更好不过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裴济才会同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往出跑,府内的膳食她这个几个月都用的不多,吃了也要恶心呕吐,不外是肚子里怀了这个孩子的缘故,更多的是颜霁给自己找的借口。
她想往出跑,不想时时困在府上,面对着随时都会出现的裴济。
下了暖轿子,天色已经见黑,颜霁入了内室,去了繁重的裘衣,便坐在了床榻上。
这个肚子与同月相比看着并不大,但还是累得颜霁总直不起腰来,走的多了,腿脚就要泛肿。
桃夭和流萤忙端上温水,给她轻轻按着腿脚解乏,连晚间的饭食也没用。
自她有了身孕,院子里的小婢子也都提了上来,此刻在她身边的便是她二人,另还有二人,唤作绯云和蝉衣,明日便是他们当值。
裴荃那厢忙提着点心匣子去了前面的饮山云院,每每出府,项娘子总惦记着给他们家主买些糕点,虽比不得他们府上的糕点娘子,但总是他们娘子对家主的一番心意,更何况家主也甘之如饴。
“你还记得回来!”
裴济看见冒头的裴荃,就将手中的笔扔了过去。
“这么冷的天儿,不劝着人早早回来,竟耽搁到了天黑,我看你那脖子上的玩意儿是不用要了!”
裴荃忙跪下请罪,“都是仆下的错,家主便是要罚,也请先看了娘子今日买的糕点。”
说着,将手里的点心匣子呈了上去。
“今儿娘子特意嘱咐仆下,多挑了两道新出的点心。”
裴济看见里面的点心,才没有再问罪。
“可伺候你项娘子用了饭了?”
“娘子不愿多用,申时一刻娘子在庆云斋用了缠花云梦肉,燕窝鸭丝,甜油炸果,还有一碗野鸡馄饨,娘子难得有胃口,仆下便不敢多劝,方才回府也问了娘子,原是想今日用得不少了,娘子若是再用,今夜就不好歇着了。”
裴济听了,面上才好了许多。
“今日暂且饶你,若是明日再回来得这么晚,就去领罚。”
裴荃忙应,又伺候着裴济起身,还未走出院子,又道,“把那点心提着。”
裴荃忙提了来,跟在裴济的身后去了晴山院。
这时,颜霁还未歇下,她正拿了从外头书坊买来的西湖梦寻在看,如今她出不得这冀州,最爱看的就是这些游记了。
裴济挥了手,床榻尾侧给颜霁按腿脚的桃夭和流萤都低下头噤了声,他悄悄走近,勾起了帏帐。
颜霁一心都在手里的游记上,加之她总是侧着身子,一时也未曾注意到身后多了个人。
“又看的什么?”
没人理他,裴济干脆自己开了口。
“哎呦!”
他突然出声下了颜霁一跳,她还没什么,肚子里的人儿就不愿意了。
平日里它也很少动,冷不丁动一下倒把颜霁踢疼了,她松开手里的书,扶住了肚子。
颜霁皱着眉头换了好一会儿,才瞪了裴济一眼,也不理会他,又拿起了书继续看。
裴济被人晾着,面子上总归过不去。
他挥手摒退了人,才在颜霁身边坐了下来,抬手放在了她的肚子上。
“明儿不要再出府了,这几日天——”话还没说完,那只手就被颜霁用书挥了下去。
裴济又把手放上去,没说完的话也没往下说了。
转而,又提起来,“那些料子都着人给你留了些,你这个做阿娘的,总要给他做些什么。”
颜霁听完,就把手里的书撂下了。
“你府上养的那些针线娘子是做什么的?”
她不会做,也不愿做。
这个孩子只是借她的肚子生出来,日后谁又说得准,就她眼下的身子,便是生下来又能活几天?
明知结果如此,又何必白费心力,白白浪费感情?
颜霁的冷漠让裴济恼怒,她是因为自己而迁怒这个孩子,她为什么不会和别人的阿娘一样,为了孩子做出牺牲,为了孩子对他有所改观。
看着她无情的背影,裴济皱着眉头起身走了出去。
屋外的风卷袭着雪花飘到面前,裴济走到门前,任冰冷的雪花在面前飞舞。
“册子呢?”
裴荃忙将那本小小的册子拿了出来,这上面记的都是颜霁,记录着她从每日醒来到入睡前的衣食住行,一字一句。
“巳时一刻,远山道长请脉。”
“问:何日诞子?答:瓜熟蒂落自然时。”
“又道:到那一日,若有万一,别折腾我,顺其自然罢。”
裴济看完,良久沉默,站在门下。
这一刻,裴济方才生出的怒气又烟消云散了,寻不见一丝踪迹了。
原来,她很清楚,这个孩子会要了她的命。
可她什么也没说,也不问。
她不相信自己会保她。
这个可怕的认知让裴济的心仿佛猛的被人揪住了,他有些喘不上气儿。但他知道,理智会让自己在那一刻的确只能选择放弃她。
她一直很清醒。
不清醒的是他。
“桃夭。”
屋内的铃儿叮叮当当的响了,她的声音也响起来。
“把灯都灭了,一盏也别留。”
“外头是不是下雪了?听着风大的很……”
裴济仍站在门下,等里面的声音消失,重新恢复安静,安静到似乎没有人在,他搓了搓手,褪下了身上的氅衣,又轻着步子走了进去。
守夜的婢子都紧挨着脚踏,裹着被子,见他来,自觉的低头。
他褪了鞋袜,只着中衣上了床榻。
她总爱睡在外侧,裴济总怕她不小心掉下来,小心翼翼的挤进被子里,拥着她的身子往里挪。
“别动了。”
颜霁睡得很浅,她拨开了压在肚子上的手,又阖上了眼睛。
“我要喝水。”
夜半时,颜霁总会把人喊起来,自己喝一口,剩下的都给他。
裴济也习以为常。
第93章
应历七年十月底,晴山院里灯火通明,院内的婢子匆匆忙忙,手中的银盆热水端进了内室,又换了血水端出。
接生的产婆苦着脸跑了出来,“娘子……娘子没力了。”
“人参汤!灌人参汤!”
张守珪守在屏风外,连忙对这产婆摆手,“一定得让娘子撑住了。”
话是这般说,但这一胎到底是什么情形,他心中早已做了准备,便是远山道长也不敢保母子皆安。
人参汤送进了内室,绿云轻轻扶起了近乎昏迷的颜霁,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间滑落,已经将浑身浸湿,叩香勉强用银勺喂下了几口,颜霁才慢慢有了力气,喘着粗气儿,睁开了眼睛。
“娘子,再用力!”
“小主子露了头了!”
产婆们都围在床榻尾侧,一个个都焦急万分,生怕有了万一。
“再使把劲儿!”
“快了!快了!”
颜霁咬紧了口中的枣木,双手死死的抓着锦带,强烈的疼痛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不……我不生了……”颜霁松开了那两条借力的锦带,此刻她连呼吸都觉得痛苦万分。
“娘子!小主子就快生出来了,这个时候怎么能……”她的话可把产婆们都吓了一大跳,几人纷纷劝了起来,一人忙走到屏风处回禀,“娘子……不愿生了……”张守珪的脸色登时就黑了,他没想到中途还会遇上这样的事儿。
远山道长被他看了一眼,轻咳了两声,才说,“快五个时辰了,再不灌催产药是不行了。”
张守珪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点了头。
“上催产药罢!”
产婆得了令,忙将早已备着的药喂给了颜霁。
不多时,她的惨叫声再度响起,从屋内传来,响彻了晴山院。
裴济立在院前,面上沉重,此事已全权交给张守珪同远山道长,若非紧要关头,皆是他二人酌情而定。
时间越来越长,最后一次用力,颜霁感受到一股力量脱离了身体,疼痛似乎也离她远去,产婆们却都欢喜的喊了起来,“生了!生了!是位小郎君!”
颜霁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屏蔽了周遭的一切,听不见众人对裴济的恭贺,也听不见绿云的惊呼,她只是跟随自己的本能闭上了双眼,她终于解脱了。
“张守珪!把她救活!”
裴济站在门前打转,无能的怒吼,混合着婴儿的啼哭声,局面愈发混乱。
“臣下尽力而为。”
张守珪还是一如既往,他拱了拱手,同远山道长一起踏进了内室。
还未收拾的内室散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掀开厚厚的帷帐,倒在床榻上如死灰般的人脉象虚浮,身下的血淋漓不尽。
“臣下无能为力。”
张守珪把了脉,施了针,但情形不见好转。
“家主若是还有什么话,便交代罢,臣下代为转达。”
裴济额上的青筋暴起,他被张守珪的话气得拔了剑,“都滚!滚!”
他冲进了内室,一眼就看到了面色苍白如纸的她,她的嘴巴嗫嚅了两下,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快步上前,推开了碍事的远山道长,还没开口,就听她说,“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裴济的心一紧,抬手唤道,“是个小郎君,你看看。”
不想,颜霁缓缓摇了摇头,她笑着说,“放我走罢,我死了,就想我守着我阿娘……”“你休想!有他们在,你还死不了!”
裴济下意识地拒绝,可颜霁接下来的话像是一把刀插到他的心口上。
“我就这一个心愿了……别再让我恨你了……”她盯着裴济,直到他点了头,才指着被绿云抱着的那个红色襁褓,“这个孩子……总归是你要的,日后就交给……”话没说完,颜霁的手就垂了下来。
屋内的婢子都跪了下来,裴济颤着手,抚去了黏在脸颊上的湿发,寂静的屋内被身后的啼哭声划破。
“都退下。”
裴济沉寂着发了令,屋内的人一扫而空,连那个刚刚出声的也被抱了出去。
远山道长看了眼裴济,随着众人一起走出了内室,看着那个被抱走的孩子,喊住了张守珪。
“这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一步。”
“诶!”
张守珪没喊住他,眼睁睁看着人离开。
等到天亮,屋内的人才终于走了出来。
“传孟山,将项氏藏于问梅亭。”
话说完,裴济的身形一晃,面前显出一滩血迹。
-远山道长正大光明出了府,跟在孟山身后,亲眼看着那座棺木葬在了问梅亭。
果然,教那项晚说准了。
远山道长叹了口气,躲在远处的山上等着,一直等到天见了黑,才领着身后的人走了出去。
“动作快点儿!”
数十人埋头苦干,至丑时,才把人终于挖了出来,又打开棺木,远山道长忙从怀里掏出了银针,扎了下去。
片刻,人悠悠醒来。
“可算醒了!”
远山道长唤人把她抬上了马车,余下的再恢复原样。
“真是教你说准了!”
处理好一切,坐上马车,远山道长累得气喘吁吁。
颜霁笑了下,没有再说,“你什么时候走?”
“这不是已经出来了?”远山道长笑了下,“先去我师兄的白云观,等你养养身子,咱们再走。”
颜霁有点担心,“等他反应过来,不会来捉你罢?”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何况你的戏演的不错,想必一时半会儿他不会去掘坟的。”
“早知道,应该提起准备具尸体放进去了。”
“你以为那么好找?再说了,平白无故的他掘坟干什么?”
……白云观内,分乾道与坤道。
远山道长见了远慧师兄,便将颜霁交给了她。
“你同子觉去住,这里我安排子真看着,有她在,总不会慢待了你的小友。”
远山道长点了点头,“也就师兄你能助我了,若非有你在,此事我就真没办法了。”
“你我无需多言。”
颜霁那里被安置到了一间小屋,同观内的女冠仅一墙之隔,前院便是贵人家眷们停留歇息的地方。
生产后的不适让她无法安眠,但终于逃出来的解脱感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许多。
望着窗外飘飘扬扬的雪花,她难得撑着精神看了会儿,直到那疲惫了一日一夜的身体生出了困意。
与此同时,饮山云院。
裴济闭着眼睛,一旁的陈从收回了诊脉的手。
“此乃气血上涌,气急攻心所致,恶血吐出来反而更好。”
说着,陈从拿起笔,开了个方子。
从昨日申时,张守珪就被晴山院召了去,直到方才,两人才匆匆打了个照面。
但两人也无需言语,裴济此病到底是什么缘故,众人都心知肚明。
巳时三刻从府上运出的棺木,是瞒不了人的。便是未曾大操大办,但运进晴山院的棺木,又从晴山院运了出去,这样大的事儿一点没有避人。
更甚,晴山院众人都披了白。
陈从退下后,屋内仅裴济一人,他按了按似要炸开的脑袋,召来了裴荃。
“钺儿何在?”
裴钺,是他早先为这孩子定下的名字。
当日,他选了几个字,待她晚间归来后,拿去问了她。
字写到纸上,她连眼都未睁。
“你看着定一个就成了。”
她对这个孩儿一点都不上心,极其冷漠。
旁人的阿娘总会为孩儿做些衣衫,便是手艺不佳,也总是欢喜的,但她不同。
她应当恨极了自己,连带着对这个孩子,也生不出欢喜。
此刻,或是更恨了。
他又食言了。
“去备马——”裴济起身,裴荃领着奶娘抱着不足八月的裴钺走了进来,他的眼睛还睁不开,蜷着小拳头呼呼大睡。
他还不知道,他的阿娘已经离开了人世。
裴济忽然生出一丝怜悯,伸手抱起了瘦瘦小小的孩儿,但这孩儿并不给他面子,立时又哭闹起来,他将人交还给了奶娘,问裴荃,“远山道长呢?可为钺儿看过了?”
项氏体弱,子息丹又十分凶险,他不知这种情况诞下的婴儿的身子如何。
“道长他……他……”
裴荃犹犹豫豫,他当然发现了远山道长出逃的事儿,早在裴济吐血昏倒之际,他就命人去传令了。
可随着婢子们回来的只有一片空,连一句话也没有,就跑了出去。
“他跑了?”
裴济的脸色阴沉着,他一下子猜了出来。
“道长许是愧疚不已……”
接下来的话裴荃不敢说,他不敢在这个关头提及项娘子,也不敢多说。
“不过张先生已为小主子请过脉了,小主子平安无虞,最是康健。”
看着那小小的襁褓,裴济没有说话。
“备马!”
未曾饮药,裴济带着孟山快马赶到了那座梅山下,远远的瞧见了那凸起的土堆,便拉住了缰绳。
小小的土堆,连一座碑也没有立,自天上飘下的片片雪花落在土堆上,仿若一条白色锦被,如往日般把她整个人都藏了进去。
“别恨我。”
裴济静默站在坟前,足有一个时辰。
“啊!”
颜霁被噩梦惊醒,直到看清周围的摆设,才恍然记起,原来她已经从那个魔窟里逃了出来。
盯着空空如也的屋顶,光滑的椽木裸露在外,宽大的床榻,周围没有繁复的帏帐,身上不再是光滑的锦被,沉甸甸的棉花被子也许有些时候了。
颜霁却很欢喜,便是这一切都比不过那富贵奢靡至极的州府,但头顶的天再不是那一块方方圆圆的了。
“沈易,我走了。”
颜霁缓缓起身,抬手擦去了面上的雨滴,春天总是细雨绵绵,凌晨时忽然下了一场小雨,此时还不见停歇,阴沉的天儿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这是她最后一次来看沈易,今日她就要离开冀州了。
这方坟墓里,躺着的是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决定托付一生的人。
看着这方矮矮的坟墓,她的心里五味杂陈。
她从未想过,沈易会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这里,客死异乡。
“宛丘距此有千里之远,你那小婢子一人如何能带着她行走,既是已经入土为安了,便不折腾他了。”
颜霁没有怪罪任何人,她很感激青萍他们,能把沈易重新葬在这个安静的地方,还有鸟儿伴着,已经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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