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饮山云院内。
裴济焦急万分,堪堪六个月的裴钺起了高烧,哭闹不止,折腾了几个时辰,他皱着小脸儿哼哼唧唧,养了许久的肉也掉了。
“奶娘何在?”
裴济大怒,这孩子虽然生有不足,但小心翼翼的养了这半年,已是比着寻常的孩儿别无二样了,不想如今竟闹出了这样的事儿来。
那奶娘们瑟瑟发抖,跪在裴济面前,不敢言语。
“你们六人,只喂养钺儿一人,竟然疏忽至此,教他受此大罪!”
裴济当即喝道,“来人,拖下去——”几人连连磕头,“家主饶命,家主饶命……”这时,有人大胆说了一句,“不怪婢子们,未时太主和主母曾来过,将婢子们都遣了出去。”
“都拖下去,杖责二十,永不再用。”
裴济冷着脸下令,裴荃不敢耽误,忙命人捂着嘴把人拖了下去。
“裴荃,我是如何交代的?”
裴济阴着嗓子,喊住了裴荃。
“都是仆下的错!当时主母身旁的人压着仆下们,都动弹不得,护不住小郎君。”
“传令,命孟山带人围了千华苑和红蕖院,即日起只许进,不许出。”
这时,孔奚从屋内走来。
“小郎君太小,用不得药,还得奶娘用药喂之。”
裴济站起身来,冷冷扫了他一眼,“你的脑袋先系着,即刻去寻奶娘用药。”
裴荃连滚带爬,捂着自己的屁股跑了出去。
至子时,裴钺终于退了烧。
次日一早,裴荟低着头走了进来。
“家主,千华苑内吵闹不止,太主求见。”
裴济连手上的奏文都未曾放下,眼皮子也没抬,过了会儿,回了一句,“你该比裴荃机灵些。”
这话说完,裴荟就低着头退了出去。
他心里原本还想自己没裴荃命好,凑到了未来的小主子面前伺候,可此时他也不羡慕了,在外院行走,到底还是安全些,小命总还能保得住。
裴荟见了孟山,两人窃窃私语了一番。
临走前,各自敲打了手下的人,以后当值,可要小心,若是再闹出事来,谁也保不了。
此事如同掉在河里的一颗石子,泛起了涟漪,连曹彧韩琮等人也知晓了。
五月收了豫州,裴湘在李平等人的护卫下回了冀州,见到了裴济的长子。
“卢氏可是做了什么?”
此行卢浚也跟着回来了,明日必是要来议事,难免不会提及卢婉。
裴济的脸色沉郁,他看着裴湘怀里的小儿,说道,“她鼓弄人心,暗中勾结裴钟,有夺位之心。”
裴湘逗着怀里的小儿,听了并不惊讶,也并不十分信服。
“卢婉不会愚蠢至此,她作为这孩子的主母,见一见也是理所应当,再者,长子生在嫡子之前,只怕卢家已有异议。”
裴济并不否认,但他不会因为区区异议,就改变主意。
“钺儿绝不会交与卢氏教养,他会由我亲自教养,日后冀州的天下,还得由他担当。”
裴济早已定了主意,他命人将裴钺养在了隔壁厢房,再不会发生那等事。
裴湘没有想到他对卢婉已经厌恶至极,对卢家也全然不放在心上,但有些事还得提一提。
“如今天下九州,你手中已有半数,府内也是时候添些人了,钺儿身旁也要有兄弟辅佐才是。”
“此事不急。”
应历八年八月,吕征庞充率兵灭了青州,继而南下,同孙琦合围徐州。至次年五月,扬州投降,秦岭以东尽在裴济手中,天下九州,仅余下雍梁二州与之对抗。
应历十年四月,韦牧率领三十万大军,连同豫州兵马同荆州在内,攻打梁州,三个月偷渡眉山道奇袭,占据险要城池,后将梁州州主李昂围困在汶山郡,李昂向雍州求援,但雍州之主柳咸作壁上观,李昂被围五个月,最后不战而降。
至应历十一年,韦牧同刘胜朱晃等人率兵攻打雍州,但雍州地势易守难攻,三面环山,南有秦岭,西靠黄河,只能从关中平原着手。
与雍州此战,胶着三年,至应历十四年九月,柳咸大败。
历经十年,裴济一统天下,登基为帝,建国大晋,年号建安。
次年三月,颁布政令,统查人口迁徙,重建农业与商业,恢复民生军事,休养生息,同时清除残余势力,巩固统治。
此时,颜霁正远在梁州。
“阿姑!阿姑!”
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小女娃跌跌撞撞跑了进来,颜霁手上正侍弄着药草,听见她跑的急,又安抚着,“慢些!别摔了。”
“有人找!”
“别骗阿姑了,等会儿阿姑忙完,再同你和哥哥玩儿。”
颜霁低头松着脚下的泥土,又一点点垄着。
“不是!不是!”
小女娃看了看朝她恶笑的人,扭过头一溜烟儿的撞到了颜霁背上。
“大坏蛋!”
“别吓我们静儿了。”
颜霁看了眼远山道长,轻轻放下怀里的小女娃,指给她看,“你喊他阿公,他就把糖葫芦给你了。”
小女娃想起方才被他骗过的事儿,撅着小嘴巴怀疑的看着人,脚下就是不动。
“你喊一声,我真给你,”远山道长把手里的糖葫芦又往前递了递。
静儿仰着头看了看颜霁,不太确定,要颜霁发了话,才迟疑着伸了手,从远山道长手里拿到了糖葫芦,软乎乎的喊了一声“阿公”。
“去找你哥哥吃,别跑远了。”
颜霁瞧着人跑到了院子外,炫耀着自己手里的糖葫芦,骗到邦儿自己跑了出来,兄妹俩便挤着坐在门外的小凳子上,不知说些什么。
远山道长被她喊得心里软乎乎的,不禁感慨,“还是小女娃好。”
颜霁见他如此艳羡,不免打趣道,“莫不是你在外头也成家了?”
“你这小娘子,惯会调笑我!”
颜霁又给他添了一盏茶,极是恭敬,笑眯眯的奉到他的面前,“还望您大人有大量,莫生我的气。”
远山道长哼了一声,接了她的茶,不跟她一般计较。
颜霁又坐下,同他说起话来,“这次倒是回来的早,可在我这儿住些日子,也清闲些,帮我看看院子的药草。”
远山道长饮了口茶,“住倒是无妨,药草你另找人罢,我好容易能歇上一歇了,哪儿还有力气给你白干活?”
说起来,上次回来就被她抓着给收了那几亩地的粮食,可把他累坏了。
“住这儿吃白食可不成,不然你就带邦儿……”话还没说完,远山道长就溜了出去。
颜霁笑了,看着他跑到门外,像个老小孩儿似的逗起了俩孩子,便又起身去侍弄那些药草了。
至午间用膳时,远山道长才领着俩孩子大包小包的进了院子。
“阿姑!阿姑!”
俩孩子喊起来,颜霁正坐在灶房,手上擀着午间的面条,抬头就被邦儿塞了块儿桃花酥。
“去寻你阿爹阿娘了?”
晚了一步的静儿抢着说,“阿爹也认识阿公,给拿了好些糕点,教阿公吃。”
邦儿也抢着说,还有模有样的,“不要让你阿姑做饭了,我今天给买好吃的。”
“对!对!”
俩孩子一句接一句的,颜霁点了头,“知了,你们快去找阿公洗洗手,咱们等你阿爹阿娘。”
这边颜霁还没起身,便听人进了院子了。
“阿姊,不要做了,他爹去庆云楼提菜了。”
说着话儿,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就走了过来,身上是寻常人家的茜红衣衫,发间插了一根青玉簪子。
“好。”
颜霁起身,将面条用布遮了起来,两人便走出了灶房。
不多时,娄立便提着菜赶了回来。
提起娄立,也是巧缘。
当年她与远山道长从宛丘城离开,原是顺着汝南南下,去往梁州,后发生了战乱,两人又改道北上,经天水郡又至乐山郡,在雍州过了几年,也远远见到了被远山道长安排到安定郡的青萍,她与家人在那里养马度日,温饱也不是问题。
至于旁的,颜霁并没有想法,不打扰她的生活,就是最好的了。
到应历十一年,雍州又生战乱,颜霁便又同远山道长随着人南下,迁到了梁州,也就是在这普安郡,才遇见了娄立。
那时,他跟人学着做了炊饼,每日早间便挑着个担子走街串巷的卖,遇见颜霁后,她便将自己的钱拿给了他,助他开了一间糕点铺子,后又娶了那炊饼家的女儿惠娘为妻,又生下了一男一女。
如今,生意虽不是那一等一火热的,但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也不是什么问题了。
至于颜霁,她便在城外头赁了间小院子,买了几亩地,种些药草粮食,以此度日,当年在雍州也是这般。
她走到哪里都是这般,旁的活计她做不来,勉强学了几针绣活,也不常做,并不能以此为生,有时也画几幅画,但鲜少去卖,没有大家的名号,那画再好,也有店家故意压价,故而并卖不了多少钱。
为着不暴露两人的行踪,颜霁便是作了画,也不曾挂着他的名号卖画,有时也能换些钱,给娄立开糕点铺子的钱,便是她在途中作画换来的。
如今这样的日子,是颜霁这一生都渴求的,时隔多年,她也终于过上了。
只是,她身边的人都已经离她而去。
“这里可统查照身帖了?”
颜霁愣了下,娄立已经答道,“只听说有这么个消息,如今还没下来查。”
“我从眉山来,那里已经张贴告示统查了。”
远山道长把消息说给了二人,这时惠娘正带着两个孩子在院内的药草圃前说话,特意给三人留下了空间。
“道长无需担心,阿姊这里都填的我的名儿,查不到的。”
远山道长摇了摇头,“一时无妨,并非长久之计。”
“等乡老来查,我便说是我家中的远方阿姊借住在此,这里的人儿都认得我岳家——”颜霁也明白,她出口打断了娄立,如今天下尽在裴济手中,她不能不小心,绝不能牵连了娄立,他还有一家老小要养。
“我也是时候回豫州看看了。”
豫州还留着她的心。
“阿姊!”
娄立即便不知道所有的情况,但他也知道颜霁内有隐情,一路改名换姓才来到梁州,二人能在这里再度相遇,能报答阿姊对他的昔日之恩,已是上天给他的恩赐。
“我在这里,随时都有可能牵连了你们,便是不为你,也该为邦儿和静儿着想。”
颜霁拿定了主意,“旁人问起来,也不过知道我是来投奔你的,如今我走了,也没有什么,你不必为我担心,在哪里人都能活得下去的。”
娄立没有劝住,两人停了一日,便坐上了马车。
对外,只道是那娘家的舅父来接这个守寡的女子回家再嫁,旁人听了只谈论两句便罢了。
唯有这两个小儿,搂着颜霁不愿松手。
“阿姑,你别走好不好,我以后都听你的话。”
静儿皱着小脸儿,面上挂着泪珠,往日她比邦儿还要调皮,也是最会撒娇的了。
“都是你!大坏蛋!你一来,阿姑就走了!”
邦儿稍显稳重,只是也不舍的拉着颜霁,不想她走。
“阿姑还会回来的,你们可得把我的药草都看好了,若是贪玩,就打你们的屁股!”
在这个家里,娄立是个慈父,惠娘倒是个严母,颜霁可不怕,捣蛋调皮了,就吓唬他们。
静儿一听,就捂住了自己的小屁股,挣扎着要娄立抱了。
颜霁给邦儿擦了擦泪,对他说,“阿姑虽走了,识字可不要耽误,要给静儿做个好榜样。”
邦儿点点头,颜霁把人交与惠娘,便坐上了马车。
静儿在娄立的怀里又不舍起来,望着那远去的马车趴在了娄立的肩头。
“阿爹,阿姑什么时候回来啊?”
“阿爹也不知啊……”-从普安郡回宛丘城,堪堪用了一个月,途中赶上官军搜查照身帖,颜霁便拿出了两人早前伪造的,祖上是徐州琅琊人士,后因战乱迁至豫州,又嫁与梁州汉阳人士,夫婿在战乱逃亡中身死,无夫无子的寡妇,只得随着娘家的舅父暂回豫州。
这数十年的战乱,不知有多少颜霁这样的人因着战乱四处逃亡,因此并也惹不着什么注意。
唯有如此,才不会牵涉到旁人。
三月底从普安走,到宛丘已是五月时了,正赶着端午。
两人暂在城中寻了个住处,便挑了个时间回了城外的项家村。
那几间屋子在时间和雨水的冲刷下,已经露出了原本的泥土痕迹,但院内的杂草都被药草取而代之,瞧着似乎是被人打理过,推开屋子,不见屋内的物什有什么破损,但那一层积灰还是呛得人难受。
“大约是沈阿姊来打理了。”
当年临走前,她把这屋子的钥匙交给了沈梅,她想着如果她不再回来,这便算是给那个孩子留下的一点东西。
颜霁绕着院子细细看了一圈,心中有些酸胀难受,但也不似当年了。
时间,的确会把伤口慢慢愈合,留下一道疤痕。
“你是什么人?”
院外忽然出现了一个背着竹篓的总角小儿。
闻言,两人回头去看。
就这么一瞬间,颜霁失控了,她的眼睛不受控的流出泪来,但这一幕把那小儿吓了一跳,远山道长忙解释道,“我们与这院中的主人是旧相识,路过此处,便想着来看看,不知小哥你是什么人?”
沈昀拱了拱手,“小子名唤沈昀,是这家主人身下的小子,不知老人家您如何称呼?”
远山道长将人扶起,“你唤我一声阿公便是,不知你阿父可是沈易否?”
“正是,阿公你认识我阿父?”
“不仅认识,还颇为相熟,”远山道长看着他这熟悉的面容和通身的儒雅气度,深深的点了点头。
“这位?”
“你……你唤我阿姑便好。”
颜霁忙擦了泪,她没想到这个孩子会这么像沈易,细细算来,如今他也不过才八九岁,眉眼处竟和沈易生的一模一样,就像是那亲生的父子一般。
“阿公,阿姑,这里许久未打扫过了,若是不介意,可随我去家中寒舍饮茶小叙。”
颜霁看着他的模样,没有拒绝。
她生出了一点私心,她想多看看这个孩子,沈易的模样在她的脑海里已经很模糊了,便是提笔,她也画不出。
两人随他到了沈家药铺,曾经门庭若市的药铺如今却是清清冷冷,门外的药铺牌子也收了起来,但是有人住的,靠近时还能闻见那些药草香。
“你……学医了?”
“是,阿姑说家中仅我一人,不能让沈家医术断了,也算是继承先父遗志。”
颜霁接过他递来的清茶,不想他一个才八九岁的孩子,怎会一个人住在这里?
“平日就你一人吗?”
“有我阿姊姊丈陪我同住,今日他们去送药草,顺道要去潘岗看望阿姑,想必晚些时候,就要回来了。”
“你阿姊可是云儿?”
“是,”沈昀点点头,像是个小大人。
远山道长有些惊讶,印象中她还是那个和他抢冰酪吃的小姑娘,“她都成家了?”
“阿姊年前成的家,姊丈便是项家村人,他是个好心人,便随着阿姊陪我住在这里。”
颜霁听了,这才明白其中缘由。
“你阿姑的身子还好吗?”
“还好的,只是上了年岁,难免有些病痛。”
沈梅今年当有五十上下了,她是沈家长女,比沈易大了十几岁。
“封她为后?”
卢婉喃喃重复着,面上的狞笑带着一抹鱼死网破的狠厉,手上中的银剪一刀就划破了璇玑山河社稷图。
“娘子!”
砚秋担忧的望向那消瘦的身影,听得她轻笑几声,又道,“明儿可是十五了?”
银毫看了眼松烟,又听卢婉继续说道,“太子该来了……”二人对视一眼,不敢接话。
自从建安元年陛下登基为帝,亲封太子,甚至连裴长主也封了护国长公主,却绝口不提娘子与太主如何封位,如今前朝传了消息,只道陛下要将皇后一位要封给那早逝的太子生母。
至于他们娘子,只有一个夫人之位,岂不是降妻为妾?
此事已经引得朝野议论纷纷,连旧府的仆人间都传遍了,若不是银毫听守卫的兵士提了几句,只怕是等此事昭告天下,他们也不会得知。
被困在红蕖院数年,他们早已失去了和外面的来往,便是范阳卢氏当今的家主,也只有每年的新年拜会时才能一见。
两人惴惴不安,不知如何是好,生怕娘子会对太子不利,有锦书的前车之鉴,他们早已见识到了当今陛下的可怕,银毫愈发后悔,自己怎么又多嘴多舌了。
虽说陛下对他们娘子冷落数年,但太子却是每月两次的请安都来了,若是在红蕖院伤了太子,只怕他们的下场也不会比锦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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