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这些,姬禾大概知道了他的想法。
她猜测道:“所以, 王上是想……故意装成好大喜功, 大兴土木,来迷惑列国, 让诸国国君以为您只是个好高骛远, 贪欢享乐的昏庸之君,对您和赵国放松警惕?”
这个原因, 只是其中之一。
另一个原因, 还是他想给她一个家。
现在只是一座庆陵台,将来, 他会把曾经属于她的庆陵城从楚国夺回,亲手交到她的手中。
赵翦朗声笑了笑:“知我者,阿禾也。”
姬禾心下了然,她就知道,他才不会平白无故,突然做这种奢靡之事。
为了赵国将来的发展,她也就乐意配合着他,当一个备受荣宠的奢靡宠妃。
她温顺知心地回应他:“夫唱妇随,我会跟着王上的步伐,与您同在。”
赵翦听着这句话,心中动容,很是感动。
他低声开口,复述一遍:“夫唱妇随,与你同在。阿禾,我可以理解为,这是你对我的告白吗?”
姬禾迟疑了一瞬,而后缓慢点头,“我与王上共进退。”
她在心中补充后半句话:在目的达到之前。
庆陵台的选址,在王宫东南角。
一个十分僻静清净的地方。
虽然离王宫中心的千秋殿相距甚远,但此处是经过太卜的推算,结合了五行相术,选出来的一个最利姬禾的地方。
太卜如是说:“东为日出东方之运,主东山再起,紫气东来;南为五行之火,与夫人的属相最是契合。取东、南两方位之中的东南方位,乃上上之选。”
于是这座庆陵台,就这么落在了东南角。
图纸出好,正当修建的时候,那拨北伐鲜虞的军队,也大捷归来。
赵辕随着主将邓衷,奉上了鲜虞的玉印、军旗和地图,并鲜虞所有人口的户籍册,献给赵翦。
那些没有激烈反抗,主动归降的鲜虞王族,并没有受到灭顶之灾。
他们被赵翦以贵族的待遇,妥善安置,仍旧生活在鲜虞的土地上,只是削去了他们手中的军权。
那些善战的鲜虞军士,被收编入赵国军队,统一训练。
鲜虞由此设为赵国辖下的一个县,就此打通了与代地直接往来的南北交通要塞。
细则都安排妥当之后,赵翦言出必行,下了封皓雪为鲜虞县主的诏书。
随之送来的,还有一只造型精美的青鸟风筝,寺人道:“这是王上特意命人制造的风筝,送给县主作为贺礼。”
南吕公主赵馥,看女儿接到诏书后,这才明白,当初皓雪同自己说的’阿兄给她送了风筝做礼物‘,是什么意思。
皓雪眉开眼笑,接过青鸟风筝,拉着自己的母亲,去了开阔的庭院,一起放飞手中的风筝。
赵馥手中牵着线,皓雪活蹦乱跳地拿着风筝助跑。
母女二人相互配合,青鸟迎着风,脱离手掌,扶摇直上,越飞越高,飞入苍穹。
随着这只风筝的飞天,而后,慢慢的,从王宫的四面八方,陆续升起了造型各异的风筝。
看着满天的风筝,皓雪挽着赵馥的手,亲昵地蹭着她:“阿母,你要永远在我身后,就像这根细线一样,牢牢牵着我。阿母,您随女儿回鲜虞好不好?”
赵馥从苍穹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身旁的皓雪脸上,轻声笑道:“好。母亲永远陪着皓雪。”
那一日,邯郸城头,王宫之内,杳杳碧空之上,都飘满了各式各样的漂亮风筝。
邯郸城内,万人空巷。
人们都聚集在城门下看风筝。
人人都在说,这是赵王为了庆贺收服鲜虞,而放了满天的风筝。
一时之间,又一桩赵王好大喜功的’证据‘,流传于列国之中。
其余诸国国君听闻,纷纷表露不屑:不过是取了个刺在国土上百年的弹丸之地,就这么飘飘然,委实是个鼠目寸光的无能之辈。
赵翦听到位于各国的暗探,传回的那些大差不差的国君反应后,乐呵呵给姬禾捏小腿,当成笑话说给她和腹中的孩儿听。
随着肚子月份增加,姬禾的小腿和双脚,也时不时出现水肿的状况。
赵翦特意从太医那里学了推拿,不忙的时候,就会过来给她捏捏腿脚。
姬禾躺在小榻上享受着他的伺候,闻言睁眼:“这下好了,如今桩桩件件,都越发坐实了王上是个昏庸无能之君。”
“就怕他们不这样想,如此我才乐见其成。”
赵翦的手从她的小腿一路向上推捏,趋渐越界,一瞬过了膝盖骨。
被他那炙热大掌如撩拨惹火一样的手劲,摸到大腿上的痒痒肉,姬禾一颤,立马敏感地将他的手拨了下去。
随后,他又乐此不彼的黏上来,又被她无情地拂落。
如此反复几次,姬禾被他弄得受不了,坐起身嗔道:“王上国事繁忙,怎敢要您为我分神,浪费时间给我捏腿。这等小事,有稚辛来做,您去忙吧。”
赵翦又黏了上来,这次手掌没有乱动,而是直接贴在她的腹部,轻轻抚摸:“你为我含辛茹苦的怀胎,腹中这孩儿是我们的长子、亦或长女。事关国君的子嗣,怎么会是小事,这分明是国事。”
言毕,他忽然感到掌下微微一动。
他足足愣了半晌。
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
胎动一词,他只在太医的医嘱中听过。
此时此刻,他们的孩儿,隔着肚皮,在回应他,与他互动。
赵翦的脸上惊了一瞬,片刻后是巨大的欣喜涌入心扉。
他的音色略有些颤抖,带着几分激动和感动:“阿禾,我们的孩儿,祂动了!祂在动!”
比起他的激动,姬禾的态度要冷淡多了。
她可没少被这个小家伙折腾,根本激动不起来,也感动不起来。
但至少,是让她习惯了祂的存在。
一天天的血脉相连之中,让她试着在开始接纳祂。
姬禾声色淡淡的:“我知道。母子连心,他踢我,我哪能没感觉。”
赵翦自然察觉得到她对这个孩子,并没有多大的喜悦与亲爱。
他听太医说过,有的孕妇在孕前孕中孕后,都容易产生抑郁情绪。
他下意识地以为,姬禾也是这样。
于是每天想方设法,哄她开心,尽量关照她的情绪,不让那些闷闷不乐占据她的世界。
“我的阿禾辛苦了。”赵翦伸手轻轻地抱了抱她,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随后,赵翦松开她,转手拿起几案上漆盘中的青色酸橘,剥开皮,细细去掉上面白色的橘络,掰开一瓣,喂到她唇畔。
得到投喂,姬禾张开唇,就这他的手指将橘子叼入口中。
酸涩的汁液在口腔中炸开,刚才被他弄得那一丢丢不高兴,也就此烟消云散。
她孕中爱吃酸,赵翦就让人大量收购淮北的酸橘进宫,送到她的宫殿。
以至于,本来被人嫌弃的荒野酸橘,一夕之间,价钱大涨,身价翻倍。
从令人弃如敝履的一文不值,到邯郸橘贵,千金买之。
姬禾边吃边想,真是奢靡。
嗯,这是赵翦的又一桩’荒唐‘之铁证。
她能心安理得的吃下这些千金橘,倒不是因为自己非吃不可。
是因为,这是赵翦针对楚国淮北的一个阴谋。
宋国被灭后,淮北地区也纳入楚国疆域。
楚国疆域广袤,幅员辽阔。
南边虽大,但地势崎岖,山路延绵,很多地方都不利开垦。得了宋鲁两地之后,楚国便有了经济军事向北移的打算。
因此将代表楚国的橘树,扩种在淮河以北。
但因环境气候有所不同,淮北的橘树结出的橘子酸涩,不若南方甘甜。
千顷之地,种上的是一些没用的东西,严重浪费了国中的财力,损耗了土地和人力。
楚王意识到这个,下诏停止了向北种橘树的策略,改为因地制宜,耕种适合的农作物。
赵翦趁此时高调收购淮北橘,派遣赵国商贾纷纷涌入淮北,争相收购淮北橘子。
那些果农,听闻赵王长期要淮北橘,便没有听从楚王号令,销毁橘树,改种稷麦黍麻菽。反而在赵国细作的不断鼓动下,偷偷地继续加大种植橘树。
当初姬禾听见他这样的计划后,确实被他的头脑惊到了。
随后,她也很快就知道他想干什么,“王上是要故意抬高橘价,让楚国淮北地区都加入继续种植酸橘的行业,使得他们荒废种粮,来年颗粒无收,缺少粮食,陷入缺粮之危机。之后,赵国再趁机抬高粮价,卖与楚国?”
“阿禾你怎么这么聪明。”赵翦掐了把她的脸,颔首道:“不错,国之争锋,除了真刀真枪的军事较量,还有经济上的打压。楚国很强,现在还不能与之硬碰硬,但是我们可以从别的地方,不费一兵一卒,趁火打劫,戳其锐气。”
道理姬禾都懂,她还是有一处不解:“可是王上,我们哪来这么多粮食,卖给楚国。”
赵翦捏了捏她的手,笑道:“之前没有,现在开始有了。鲜虞打通后,代地设屯田,戍边将士闲时种粮,既能储备军需粮草,又能供给国中。此外,还有鲜虞这块宝地,我交给皓雪的任务,就是要她广种粮。”
赵翦的那一系列决策,衔接的天衣无缝。
精心策划的好像水到渠成,鬼斧神工一样,自然而然。
但姬禾知道,这一切哪里有这么多巧合,这不过是一个君王,从一开始就设下的一个精密巧妙的蓝图。
赵翦很聪明。
是她见过的第二个智多近妖的人。
七月下旬,打点好鲜虞县的一切之后。
赵馥她陪伴女儿皓雪,再一次踏上了去往鲜虞的路。
只不过这回,她不再是去国离乡,不再是踏上异地,而是跟随女儿赴任封地。
王太后,芈颜与挺着孕肚的姬禾,送南吕公主与鲜虞县主至宫城门处,与她们挥手告别。
王太后芈鹭亲和地对她们母女二人说:“若是想回来了,就上书王上,尽管回来看看。”
“是。”赵馥颔首笑道,“王宫永远是我与皓雪的家。”
她又看了一眼宫城门后的宫道,十几年前,她也是从这里走过,出了宫门。那时候的她以为,自己此生再也没有回来的可能。
而今,不再会是那样了。
她的前面是皓雪和她的辽阔天地,背后有赵国这个坚实的倚靠。
身前身后都是道路,都是平坦开阔的庄康大道。
目送她们登上马车,缓缓离开。
进宫门的时候,姬禾下意识地看了眼守宫门的禁卫。
新来的公车令,是个不认识的中年人。
赵辕在鲜虞一役,牛刀小试,初露锋芒,救了主将,还抓到了一个混入军中的细作。
从而被主将邓衷提拔,成了一员货真价实的副将。
如无意外,他不会再回来守宫门。
姬禾不由会心一笑,赵馥也好,赵辕也好,他们都找到了自己的方向,都有了自己的坦途。
她以后也会有的。
在未来的某一天。
得到想要的,实现所盼的。
鲜虞并入赵国版图之后,长州的军马场养殖计划,也迅速提上了日程。
至此,在其他国家冲突不断,打来打去的时候,刚收服鲜虞的赵国,并没有一鼓作气,选择穷兵黩武,将战力扩张到其他疆域。
而是悄悄开启了一个,韬光养晦,振兴内需的扩大填补战略储备的兴邦之策。
赵翦在代地设置了一个戍边屯田的政策,让驻扎在北部,防卫匈奴的士兵,闲时开垦荒地种植粮草。
后来的代地,成为赵国北部的重要屏障,外防匈奴,内养长州。
为后期的征伐天下,奠定了坚实的军事基础,提供了源源不断的骑兵补给。
使长州新兴的军马场上,展现着一副苜蓿草萋萋,铁骑刀枪鸣的精美画卷。
关于赵辕在鲜虞时, 抓到的那个混入军中的细作,是一个普通士卒。
幸而其无品阶,是以并未探得什么机密。
因其口音的缘故, 赵语说的不太熟练,让当时任百夫长的赵辕注意到, 对他多留了个心眼。
后面果不其然, 发现他鬼鬼祟祟, 夜半入主帐企图窃取机密。
被赵辕抓到的时候,那个细作情急之中说了一句齐语,随后就咬舌自尽。
他们回来后将此事告知赵翦。
赵翦清楚地知道, 在赵国之中的细作, 远远不止那一个。
更甚至, 他怀疑这个露出马脚的细作,是故意跳出来,实际上是为了掩护另外的一个更为高级的细作。
毕竟他那个在齐王身边的暗线, 传回来的消息, 探得那位藏在赵国,能与齐王直接联络的细作, 代号’石蜜‘, 性别未知。
这样一个神秘又重要的人,哪里有这么容易令人发现。
故而, 赵翦那个收购橘子的计划, 除了姬禾,谁也没有告诉, 包括赵允。
一方面是为了保密,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赵允的夫人即将生产。
出于对臣子的关心照顾, 赵翦特意给他放了一个月的假,让他好生在家照顾待产的家眷。
八月中旬,赵允喜得麟儿,差人送了一个月后的满月酒的请柬,送到王宫。
赵翦拿着请柬去给姬禾看,也喜上眉梢,笑着和她说,赵允的孩子的名字,还是他给起的。
说到这个,他温柔地看着她的腹部,问她:“我们的孩儿,也还没想名字,阿禾你有什么想法没?”
她第一反应,险些就要脱口而出:“还不知是男孩女孩,就没想过。”
姬禾略怔愣了一会儿,从前她见姬蘅和叶槿怀胎,自己也和她们有过类似的问名字的对话。
那会儿,她觉得孩子是种很神奇可爱的存在,代表着生命的延续,和父母的期盼。
特别是登儿从在娘胎开始,她这个姨母就对他给予了厚望。
她觉得这是流着他们姬姓一族血脉的新生生命,从这个孩子存在的第一天开始,就代表着鲁国姬姓就没有断绝。
可到了她自己身上,她却对自己这个意外有的孩子,一直都充满了嫌弃和敌意。
只因她自私的认为,祂不是自己与所爱之人结合的产物。
她视祂为寄生在自己体内的,一个由孽缘,所结下的恶果。
但其实孩子又有什么错呢?
祂是被她带到这个世界来的,错的是她这个不负责任的坏母亲。
道理姬禾都明白,可她仍是难以接受,更难以违心的对祂产生那本该天生具备的母爱。
一方面,她觉得自己保持对祂的这种冷淡,才是最好的。
毕竟以后,等生下来了,孩子就会被她送走。
她不会要祂的。
但此时此刻,对她无微不至的赵翦,满怀憧憬地和她讨论孩子的名字,又叫她坚硬冷漠的心,忽然软化了一下。
姬禾强行压下那丝想和他讨论的冲动,将问题丢回给他:“王上来起吧。”
“好啊。”赵翦眉眼含笑,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能滴出水的温和气韵。
他单膝蹲下,伸手扶在她的腰际,隔着她这身漂亮的淡紫色衣裙,将脸贴在她隆起的肚子上,与腹中的胎儿轻声商量:“日后你出生的时候,要乖一点,不许叫你母亲吃苦。待你乖乖落地下来,父王就给你起个响亮的好名字。”
赵翦察觉脸上忽然挨了一下揍,他捂着脸失笑:“小家伙脾气还挺大,也不知道像谁。”
一直默不作声的姬禾挑了挑眉,适时撇清关系:“我小时候挺乖的。”
言下之意,反正不是像她。
赵翦抱着她的腰,朗声笑道:“是是是,你乖。孩子这么皮实,肯定是像我。”
说到这里,他紧紧抱住姬禾,埋头在她腹前,“只是出生的时候,孩儿不要像我,不然怕是要令你受苦。”
他的声音似乎有些落寞:“我出生时难产,叫我母亲吃了很多苦。”
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这样的话,姬禾知道他其实很在乎那件事,一直耿耿于怀,觉得是自己的错,才让芈鹭对他不喜。
此情此景,不由令她联想到,日后她的孩子,兴许也会如他的父亲一样,陷入这样的心结。
她不由伸手,抱住赵翦那贴在自己腹部的脑袋,手指摸着他的后脑勺。即是说给他听,也是说给腹中的孩子听:“生产是顺产还是难产,不关孩子的事。如有母亲不爱孩子,也不该是孩子的错。王上不要将错,揽在自己身上,画地为牢,责怪自己。”
赵翦察觉到她那不自觉流露的母性,心间柔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自怨自艾下去。
他又扯开笑脸,低下头,轻柔吻在她的肚子上:“孩儿你还未出生,父王不知你是男是女,但不论男女,父王与你母亲,对你的喜爱都是一样的。希望孩儿你效仿先贤’仲山甫之德,柔嘉维则‘,品性贤德温良,如你母亲般智慧英勇;亦如父王一样身强体健。故而,你若为女孩,便叫’柔嘉‘;若是男孩,便叫’维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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