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复又垂下脑袋,快速说道, “八个多月前, 反贼赵烜陈兵逼宫,曾俘虏庆陵夫人为人质, 据传当夜两人独处一室……而今庆陵夫人恰好怀胎八月,焉知怀的不是那反贼之孽种。”
这样劲爆,又大逆不道的话一出,周边顿时响起一片大大小小的抽气声。
竟是忍都忍不住的震惊。
简直是疯了,疯了!
竟然胆敢说国君的夫人怀着的是别人的种!还是那个大逆不道的反贼!
这算什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撕下国君的颜面,说他的宠妃与别人有染?
不论真假,这话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口,他不要命,但在场的其他人,还怕听者有份,受其牵连被灭口。
赵允心惊肉跳,猛然倒吸一口凉气,这桩如此隐秘的事,怎么又被翻出来了!?
还是在他家门口,如此话说八道。
此人显然是有人惊心策划,有备而来推出来,故意搅乱君心民意的!
他连忙开口呵斥:“休得放肆!国君面前,岂容你空口白牙,胡言乱语!来人,堵上他的嘴,拖下去乱棍打死!”
姬禾不知这无缘无故的一出,竟牵扯到八个月前的赵烜叛乱一案上,将这泼天的脏水泼到自己身上来了,还言之凿凿的造出这种谣。
她第一反应是看向赵翦,竟在猜想,他会怎么看待这种无稽之谈。
赵翦浑身都散发着冷意,脸上阴沉的骇人,眼神一片冷凝中,是藏不住的想杀人的冲动。
那个口出狂言的男人,被堵了嘴制服住,按在地上等候发落。
赵翦稳住想即刻处死那个狂徒的冲动,松开姬禾的手,交代稚辛:“扶夫人先上车,照顾好夫人。”
姬禾由稚辛扶着走向马车,边回头看赵翦。
只见他踏步上前,抬起精致的翘头履,重重碾在那人的脸上,声色威严:“你孤身前来就是为了造谣生事,离间寡人与庆陵夫人的情谊,让寡人疑心寡人的孩儿?好歹毒的计策,是谁教你说的这些?好好交代,你身后都是谁?从实招来,寡人不予追究你的九族。”
赵翦不知这个人,是从哪里得知的姬禾曾被俘虏当人质时,被赵烜扣住独处一室的事情。
但这无疑,踩在了他的雷池。
他虽然很气很气,恨不得立刻拔剑亲手斩杀此人。
但理智告诉他,立刻杀了那人,不仅不会平息此事,还会使得这一出无凭无据的谣言,越传越离谱。
唯有他当场审问,将此事引向是有人恶意策划,造谣生事,才可扭转这落于芸芸众生之耳的荒唐舆论。
谁料那人将生死置之度外,也压根不在乎诛及九族,依旧信誓旦旦,铿锵开口:“没人教我!草民是一心为了王上,一心为了赵国的纯正血脉。王嗣血脉岂容罪人混淆,王上就算杀了草民,诛了草民的九族,草民也是这样……唔、说……”
赵翦见他冥顽不灵,便加重了脚下的力道,踩在他的嘴上,堵住他还在往外吐的话,“当街拦驾,冒犯寡人,中伤王嗣,胆大包天,罪不容赦!”
他忍无可忍,从身旁的带剑护卫腰旁拔过佩剑,挥剑从那狂徒的肩胛刺穿胸膛。
然后又拔出剑,斩断了他的头颅。
赵翦重重掷出手中之剑,环顾周遭,沉声缓道:“斩其首,诛九族,以儆效尤。”
今日之事,听见的人太多太多了,他又不是暴君,不可能都一一灭口。
最好的方式,就是拿这个于大庭广众之下造谣的人开刀,杀鸡儆猴。让那些听见的,猜测的,怀疑的人,心有畏惧,才会管住自己的嘴,才不会人云亦云,将此事广而传之。
旁边的两名寺人一个连忙跪地,给赵翦擦拭溅到了鲜血的鞋面,一个连忙向他递上帕子。
赵翦接过擦了擦手,擦干净之后,才转身去登马车。
掀开车帘前,他先调整了自己的情绪,面上和缓了一些之后,才掀帘进去。
姬禾在车上,亦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她明白赵翦的做法,也知道他的做法是时下最好的方式,只是可惜问不出来什么。
这桩不明不白的事情,焉知以后时间久了,会不会再度被人翻起,历经岁月史书,添油加醋,再被各种以讹传讹。
见到赵翦进来,姬禾正要开口,就听他抢先一步问自己:“刚刚有没有吓着你?”
他的神色,与刚才在外面的深沉气度,截然相反,一副温良恭俭让的平和姿态。
让姬禾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她摇了摇头,望着他不禁解释:“那夜,我……”
那件事,是赵翦这辈子最自责的一件事。
他不想听她说起,也不忍她再回忆,于是出言打住她的继续:“那夜如何,你不必解释,我并未听信那无稽之谈的谣言,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以免影响你和孩儿的身心健康。”
赵翦怕她因此多思多虑,拉过她的手,继续温言安抚她:“我赵国近来北地不平,正值多事之秋,现在又是这样一个人当街拦驾,口出狂言,不用脑子都知道,这是有人刻意在背后推动这件事,为的就是想火上浇油,气得我们自乱阵脚。我们若真因此忧思伤神,生出不合,岂非中了歹人的奸计。”
姬禾没有想到,他对自己是这样的信任。
细想来,当时叛乱事后,赵翦也没有问过她其中的细节。
这样一想,她就豁然开朗了。
也对,若是不信她,当初就会问了。
何至于,如今被人再度掀起后,又再提起?
于是刚到嘴边的解释,姬禾也就没有再说。
那日在马车上,赵翦在姬禾面前,极好的控制着汹涌澎湃的脾气,自欺自人要淡定。
回去之后,他就开始着人彻查,当初知情的人,还有哪些漏网之鱼。
是活得不耐烦了,造谣都造到他的头上了!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日当街拦驾的事,还是被背后的有心之人,继续传了开来。
古今之人,但凡是女人,不论美丑身份地位,只要一旦与艳事沾上关系,总会被人议论纷纷,迅速成为闲余饭后的谈资。
譬如那百十年前,九个男人因其而死,两个国家因其而灭的一代妖姬-夏姬。
在民间猛如虎的流言下,姬禾也差不多成为了这样的妖姬。
更甚至越发离谱的是,有传言说当初赵烜叛乱,就是因为想与自己的兄长抢夺她。
害得兄弟阋墙,手足相残,不可谓不是乱世的妖姬。
民众们虽然不敢直接议论,但邯郸城内,都已私下传的绘声绘色。
有居无定所,四处漂泊的优伶,抓准了时机,更是将此传奇,改编写成戏文《红颜乱》,换了人名身份,搬上戏台之上,演绎着那些匪夷所思,又叫人抓耳挠腮的离谱故事。
一经演绎,这样的戏文故事,流传的更广。
事情越发不可控,如空气一样飘得满天飞,渐渐地连王宫之内,两位太后也都听到这风言风语。
芈鹭听到这则传言,完全无法淡然。
反正不论姬禾怀着的,到底是他们兄弟二人谁的孩子,都是她的孙儿。
在这样的基础上,她自然而然偏心且自私的愿意去信,这传言之中的事。
他们说姬禾与反贼有染,怀着的是罪人之子。
若是如此,她那英年早逝膝下无子的烜儿,就还有血脉延续在世间。
一想到这个可能,芈鹭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人就是如此,一旦自己给自己找了理由,自己先入为主的愿意相信一件事后。那么无论再不相干的东西,都能通过细微的如同蛛丝的间接关联,去佐证那个离奇的猜想。
她蓦然想到,月余前,姬禾在太后宫中亲口承认,是她给赵烜誊写的生卒年月的那件事情。
这件事仿佛正是姬禾同赵烜之间,有过私情的铁证,令芈鹭执着的坚信着自己的猜想。
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对姬禾好点,于是每日都差人给她送各种补品珍玩,以及小孩儿的衣裳鞋袜。
姬禾冷不丁得了芈鹭这样的关爱,明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道理。
深觉她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自己做,于是特意找了一个天气好的日子,过去给她请安谢恩。
她自从被赵翦从娲皇宫接回来,开始安胎之后,就得了一个免于给各宫晨昏定省请安的恩典。
是以,平日若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她不必天天往两位太后那边跑。
这日天朗气清,姬禾用过早膳,携带了一点回礼就踏步出门。
见到她过来,芈鹭连忙起身相迎。
未等到姬禾跪下行礼,芈鹭就上前托住了她的手,亲和笑道:“你身怀六甲,这些虚礼就免了,母后不在意这些。”
姬禾微微有些诧异,芈鹭从未这样对她自称过’母后‘。
这个称谓,很明显的代表着一种,在拉近两人之间关系的意思。
芈鹭继续道:“今儿个你怎么想着要过来了?是不是还缺什么?若是缺什么,尽管同母后说。”
姬禾没有就此不知轻重地叫她母后,她摇着头开口道:“姬禾得王太后连日赏赐,特来谢王太后恩典。”
芈鹭一直抓着她的手,“就为这个呀,难为你跑一趟。这些是我这个母亲应该做的,之前疏于对你和胎儿的照顾,现今你也快要临产,算是我亡羊补牢的一点心意。你我都是自家人,你又为我赵家孕育子嗣,劳苦功高,不说谢不谢,恩典不恩典的。”
“你平日若是无聊,倒是随时可以找母后陪你聊天解闷,成日保持好点的心情,对你和胎儿都好。平日有什么事,也尽管和母后说,不必见外,万事都有母后为你撑腰。”
“是。”姬禾静静观察着芈鹭,并未从她的神色言语之中,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她整个人从容不迫,热情洋溢,不像做伪。
若要说不同寻常,那便是近段时间以来,对自己过于关切了些。
确切来说,是对她腹中的孩儿十分关切。
从前可没得如此,就这些天的事。
她微微一动脑筋,大概就知道了缘由。
难道是芈鹭听信了那则流言,也认为她怀着的孩子,是当初赵烜留她在内殿的那一晚,与他有了私情,苟合所怀?
她被这个想法恶心到了。
赵翦不介意那些流言,是因为他相信她。
而芈鹭这个名义上的婆母,在得知那样一桩荒唐的谣言之后,选择对她掏心掏肺,竟然是以为她怀着的是她小儿子的骨肉。
也就是说,她还是看在已故的赵烜的份上。
想到这里,姬禾不免替赵翦感到心寒。
一母虽同胞,亲疏终有别。
不仅是对他们兄弟二人,连同对待他们各自的孩子,原来其中的差别,也是这样的大。
但姬禾没有主动向芈鹭澄清说明,立刻断绝她的误会。
反正她们之间谁也没有挑明了摊开说,她就只需装作不知。
如果一国太后的这个误会,能够帮助自己。
将来也成为自己的一份助力,那便让她误会,又有何不可。
第100章
姬禾并不在意那个不切实际的流言, 依旧每日如常,该做什么做什么,该吃什么吃什么, 心情也不受任何影响。
她甚至不觉得这对自己,能有什么影响。
要说影响, 至少也是良性的影响。
王太后芈鹭, 因此事爱屋及乌, 对她呵护备至。
她第一次觉得怀了这个孩子,原来也不全是坏事,相反, 而是有好处的。
不费吹灰之力, 她就得了这个来自楚国的太后的关怀和倚仗。
即便以后她不一定会爱自己的孩子, 但这个孩子,可以拥有祂的父亲和祖母全部的爱。
在某种意义上,这个孩子将会如祂父亲所言那样, 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孩子。
这样一举两得的事情, 她觉得挺不错。
想明白这点,姬禾也就彻底接受了这个悄悄待在她腹中的小家伙。
第一次, 她与祂达成了和解。
继而生出了一点期盼祂的到来。
与她的安逸不同, 赵翦怕她受到那则谣言影响到心情,每日都会抽空过来陪陪她。
他也察觉到了她孕期以来, 对待这个孩子的那丝微妙的转变。
譬如, 她开始会顺着他谈及孩子的话题,主动接话, 与他探讨。
两人从小孩生下来会像谁, 是什么样?是什么脾性?说到等祂长大一点,请谁当西席来教祂。
赵翦被她那个’西席‘的用词逗笑了, 他一本正经的纠正她:“什么西席,那是我们孩儿的太傅。”
姬禾嗔笑他,“王上糊涂了?太子之师,才堪当太傅。”
教导我们孩儿者,便是太傅。”赵翦望着她,语出坚定:“若得男孩,便是王太子;若得女孩,也可以是王太女。”
听后,姬禾的心脏无比震撼。
她回望着他,久久未语。
王太女。
自己虽然自小和兄长一同长大,一同受教,按着同一套储君的教育模式培养。
但从未有人告诉过她,女孩儿也可以是王储,也可以成为王太女,继承王位。
赵翦这样离经叛道,前无古人的想法,真是吓到她了。
芈颜听到那个离谱的流言,惊得一言难尽,心绪复杂。
当初同被一起抓为人质,发生了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可是那些暗流涌动猛如虎的舆论,偶尔也会让她动摇,心生一丝怀疑。
毕竟当时姬禾为求医入内殿,之后她与叶槿、稚辛被关押在偏殿,,唯独姬禾独自一人在里面待了将近一夜。
这期间……若是发生了什么,连她也不得而知。
这样的念头一起,芈颜心中徒增了无限烦恼。
她也弄不清自己在烦恼些什么。
是为姬禾身陷舆论感到气愤,还是因为想到她或许真的与赵烜有过什么,而产生的不悦?竟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当初切切实实是一片真心与赵烜好过的,被他的外表所惑,被他伪装的品性所吸引。在知道他狼子野心兵变逼宫,不念旧情,抓自己为质的那一刻,芈颜对他失望极了。
曾经她的母亲,楚国王宫之中位同副后,煊赫显贵的如夫人,被族中谋逆的不肖之子牵连贬阶,自缢而亡。至此,她生平最痛恨那些狼子野心、居心叵测的乱臣贼子。
若是……果真如传言所说,该死的赵烜玷污了她的姬禾姊姊。让姬禾因此与他,孕有孽种……
她简直不敢想,若是风言风语一直不绝,时间久了,难保赵翦有朝一日,会不不会听信这些谣言,从而对姬禾生出不满。
毕竟没有男人能够容忍自己的女人,与别的男人沾上不清不楚的关系。
更何况那还是一个君王。
芈颜气急,该死的赵烜,人都死了,还要留下一堆害人的麻烦。
果然是祸害遗千年!
她思虑良久,一拂衣袖起身,决定去找赵翦,为姬禾作证澄清。
“……事情就是这样子,那日我与庆陵夫人,赵御史之妻,一同被叛军抓去为质,期间,我们一直在一块儿,根本不是传闻所言的那样。那些信口雌黄的言论,分明是在蓄意损毁庆陵夫人清誉,破坏王上的名声,企图谋害王嗣。还请王上莫要听信外头的谗言,误会了庆陵夫人。”
芈颜倒也不是作伪证,她只是选择性的隐去了其中不利于姬禾的部分。
赵翦听见她的这番澄清,既感到意外,又觉得有所收获。
他清楚地很,芈颜是故意隐去了那段事的,她在帮姬禾说话。
连他也没太明白,芈颜对待姬禾的情感,如此之要好,是缘何故。
不论如何,一国之后的澄清,确实是个很有力的证明,可以堵住外头的悠悠之口。
另外,芈颜这番话,让他在这里面,注意到了一个一直被他忽略的人。
赵允之妻——叶槿。
之前他陷入了一个误区,先入为主的以为,那段分明当时就被他压下去的秘事,是从当日值班的那些宫人口中泄露的。
当时他并未清除那些人,只是分别遣散到诸如冷宫、宗庙、王陵等各处偏远人少的地方。
他让人去查,也是从那群人及其相关的亲族之人,开始盘查。
得到的结果是,那群宫人多数是无亲无故,要么便是自小就进来王庭,恪守规矩,各个身家是一眼望到头的简单。
至于各人平日的关系网,只有同在宫中的宫人,与宫外没有任何的关联,依旧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干净。
也就是说那些人,绝无敢乱说的胆量和可能。
此时此刻,芈颜主动来找他替姬禾做澄清,倒是让关心则乱的他想起这一遭。
她们几人当日一同被抓为质,其中如何,她们也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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