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继续道:“我替姜弘谢王上隆恩。”
赵翦将姬禾扶起,通过刚才她卑躬屈膝的举措,敏锐地意识到,尽管他们二人有了柔嘉,但她好像还是离自己很远。
是一种恪守尊卑,唯恐僭越,有意识的与自己保有距离。
换而言之,她从未对他有过,任何一个妻妾对自己的夫君,应有的恃宠而骄的任何举动。
即便外界还是会说她当年仗着怀孕,吃千金之橘,筑庆陵高台,恃宠而骄,生活奢靡。但那也只是为了配合他的政治目的,而非她本人的诉求和索要。
她对他的小心翼翼、曲意逢迎,无不让赵翦觉得她对自己,生分极了;对自己,极度缺乏信任。
思及此,他加重了握住她的手的力道,不禁叹了口气,“阿禾,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彻底温暖你的心?”
闻言,姬禾脸上绽开一个恰到好处的笑,“王上说笑了,我的心当然是暖的。只有死人,心才是冷的。”
赵翦垂眸望着她,将她这张明艳动人的脸,深深锁进眼中:“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不至于同我如此生分。”
姬禾不知道他为何忽然抓着这个不依不饶,便同他讲道理:“王上,您是柔嘉的父亲,我是柔嘉的母亲,我与您,共同养育柔嘉这个骨血,怎么就生分了?”
他如同要糖吃的小孩子,执拗的要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除了柔嘉之外呢,除了我们是她的父母这一点,阿禾,在其他的人和事上,你是不是就与我生分了?”
在其他的人和事上,你是不是就与我生分了。
听到这里,姬禾才知道,他指的是刚才姜弘那一件事。
她为姜弘下跪求他,是以让他察觉出,她与他的生分。
她低垂眉眼,静默了一瞬,将自己的忧虑说给他听:“王上当知,姜弘为何流落在外,为何要躲避齐国的追查。身在王侯家,一贯是不谈情面,只讲利益。连他的身生父亲都能因为利益,而抛弃他们母子。有这个前车之鉴,我因此担忧日后,他若失去了带给赵国的价值,再度被您所弃……”
原来是这样。
赵翦与她十指交握,出言让她宽心:“你多虑了。齐王是齐王,我是我;他无情无义,是他的问题,我与他不一样,与他们都不一样。阿禾,你要信任我,凡是与你相关的人和事,我都会爱屋及乌,妥善对待。”
爱屋及乌。
姬禾记下这四个字。
“好。”她反握住他的手,带着他往她的胸口贴去,安抚他:“王上,感受到了吗?我的心在跳动,因您而跳动。它早就在您的温柔呵护下,燃起热血,沸腾暖意。”
掌下是令他难以把持的绵软触感,随即,赵翦才在那团高耸起伏之下,感受到蓬勃跳动的心脉。
扑通,扑通。
这一瞬,他蓦然想起数年前的那一夜。
那一夜,他紧握她的手,贴于心口,问她:“你早就住进了我的心里,什么时候,也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只是当时,她似乎是睡着了,没有听到,更没有回复他。
此时此刻,上演的这一幕,两人掉了个个。
好像是她隔着岁月长河,在回应当时他的那个问题。
但他还不敢确认,于是开口,将那个问题,又问了一遍:“阿禾,我有没有住进你的心里?”
时隔多年,他一问起,姬禾恍然也想起了那时候。
那时候,她对赵翦的策略是“欲拒还迎,若即若离”。是以,她完全可以遵从本心,让他知道自己心里另有他人;让他抓心捞肺的想得她的心;也可以光明正大的,不理不应他的情感需要。
后来随着他即将继任为王,她才调整了策略,与他共进退,答应给他公平,让他有机会走进自己的心。
期间的假戏真做,她也曾被他的柔情和真情打动过,对他生出了些许真情,短暂的爱过他。
若是他没有害死她的蘅姐姐,姬禾觉得,自己也许会就这样好好的和他一直过下去。
那件事,彻底斩断了他们之间的这缕情缘。
此后,她一直清醒又麻木地执行着这一切。
继续扮演一个与他琴瑟和鸣的合格宠妃。
姬禾自以为一切,她都扮演得惟妙惟肖,完美得天衣无缝。
甚至有时候,她自己都会短暂的沉浸在这一场’夫妇恩爱‘、’相夫教女‘的温馨幸福的戏码之中,难以抽离。
因为,她的假面戴在脸上太久,已经与她的肌骨难以剥离。满腹的谎言,早已在她日复一日的伪装中,炉火纯青到张口即来,再也不会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和愧疚之感。
于是,她对赵翦轻轻点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回答:“王上,我的心里,如今有两个人。一个是您,一个是柔嘉。”
这句话,比赵翦料想得到的回答,更为撼动。
令他不由曲指握拢,隔着衣衫,将她的美好,牢牢抓在掌中。
情之所至,赵翦动情到将她揽入怀中,亲吻她的脸颊,唇瓣,雪颈……
他另一只手从她的纤细腰间一路向上抚摸,细细游走,摸到她的脑后,拔下她鬓间挽发的碧玉长簪。
姬禾一头青丝如瀑倾泻,铺了一背,垂至逶迤曳地的繁复裙裾之上。
他的手已经不满足于隔着衣衫,与她的柔软相触,不知什么时候探入了衣襟之内。
姬禾抓在他的衣襟上,推了推他,“不要在这,柔嘉还在睡觉,万一她醒来……唔……”
未说完的话,被男人以吻封缄,吞入腹中。
他挤进她的腿间,托着她的臀将她抱起,长腿一迈,跨步出了卧室,宛若偷情一样,来到隔间未点灯火,昏暗蒙昧的耳室。
赵翦将姬禾轻轻放在空旷的案上,手中一刻不闲,剥开她的衣衫。
交吻换气的空隙,他炙热的呼吸喷薄在她耳廓,轻咬她的耳垂,随后沉声低语:“这里隔音好,不会吵到她。”
二月伊始, 入洛邑的各国君王仪仗,就开始陆续启程。
赵翦留了赵允在朝中监理内事,带了赵辕随行护卫。
一去一往, 数月之久,姬禾不太放心柔嘉和登儿这两个稚童, 便让稚辛留下看护。
启程的时候, 两个小家伙憋着一包泪, 与他们恋恋不舍地挥手告别。
因为之前,他们与姬禾立下过君子协议,会乖乖听太后们的话, 去哪里都不会一个人乱跑, 更不会哭。
于是, 等他们一走,两个稚童才彻底绷不住了,各自扑在自己的祖母怀中, 嗷嗷哭成了个泪人儿。
两个太后, 各自哄着自己的孙辈,心疼坏了。
太后喃喃道:“春觐天子, 一王一后去就够了, 庆陵夫人跟着去凑什么热闹,留在宫中照顾孩子多好。两个小娃娃自小跟着她长大的, 看这一走, 给小可怜们哭得呦,心疼死哀家了。”
候在一旁的稚辛, 刚想替姬禾辩解, 就听到王太后芈鹭就开口回太后:“春觐天子,一去一回, 耗时颇久。王上正直血气方刚的盛年,且与庆陵夫人鹣鲽情深,自然要她随行伺候。小孩子们哭一哭也没什么,过会儿习惯就好了。”
众所周知,太后当年不得自己夫君的宠爱,大好年华就此蹉跎,后面又一直活在珵环夫人专宠后宫的阴影之下。
因此,她生平最不喜欢那种宠冠后官、独占君心的狐媚子女人。
姬禾在她眼中,便一直都是这种存在。
吃千金橘,住庆陵台,还和赵烜不清不楚,惹出这么多流言蜚语。
在她心里,这些简直就是祸国殃民的典范。
就算是从前盛宠不衰的珵环夫人,也不及姬禾获得的待遇和殊荣。
但好在姬禾生下的是个女儿,在这之后,她也再没有做过什么其他祸乱君心的事情。
太后虽对她颇为不喜,但也无从挑她的错处。
此时见孩子们哭得可怜巴巴,不免心生牢骚。
毕竟是当着孩子们的面,芈鹭不太乐意让柔嘉听见关于她母亲的这种话。
她对柔嘉疼爱有加,对生出柔嘉的姬禾,自然也是爱屋及乌。于是,就出言维护着姬禾。
稚辛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心想,幸好王太后对柔嘉怀有一片慈爱之心。
有个如此疼爱柔嘉的祖母,姑娘此去,也能安心不少。
邯郸一路南下,进入魏国境内。
取道邺城的时候,姬禾有一种隔世经年的恍惚。
算下来,如今是她第四次从邺城经过。
第一次,是随范奚出使赵国去的时候,那时候第一次跟随师傅出使列国,她满心欢愉。
第二次,是归程途中,她误会范奚与青简的关系,撇下队伍,带着稚辛独自先行。那时她以为自己是介入范奚姻缘的坏女人,初尝情伤,忧思难过。
第三次,是多年之后,她陪着芈颜,从楚国出发,嫁往赵国。那时候,她一无所有,但又饱含着对前路的期望。
如今再经过此地,距上一次,时隔六年之久。
她的身份,也一变再变。
从乔装打扮、随师出使的鲁国公主,到亡国丧家的楚国陪嫁婢女,再到而今,陪伴一国之君觐见天子的赵国宠妃。
蓦然回首,往事种种,如影随形,如梦似幻。
一幕幕画面在脑中交织,让她恍惚了几天。
中途停下休息的区间,芈颜见她那一丝魂不守舍的模样,以为她是害怕见到熊昶,便握了握她的手,轻声出言安抚:“没事,你如今的身份,没人敢再对你肆意妄为。”
面对芈颜的关心,姬禾对她感激地笑了一下,“多谢关心,我没事的。”
这个人是令她无比恶心的。他曾经居高临下的冒犯她,羞辱她,一度成为了她的噩梦。
但她从来不允许自己有弱点,也不允许自己因为害怕什么,而去逃避。
她不想要害怕别人,她只想别人害怕她。
那些伤害,在她日复一日的强迫去自己一遍遍回想,一遍遍面对那些刺耳的铃音的时候,竟然被她克服了不少。
一个月的行程,终于在三月初,顺利抵达了洛邑。
年迈的太师,率领着周室群臣,用着接待贵宾的礼制,在城外恭候了几天,陆续迎着各路诸王的车舆入城,安置在诸侯馆内。
三月三,上巳日。
这天一大早,列国君王的銮舆行至司马门前。
太师恭谦有礼的在此地拦轿,宣号示令:“按照礼制,诸王觐见天子,不得乘车坐轿骑马,还请诸王及王后夫人下轿,步行入宫。”
一开始就启程,抢着走在最前面的熊昶,十分不耐烦这破规矩。
这些天,让他屈尊住在破烂的诸侯馆,就已经够让他不快了。
曾经煊赫的京师重地,洛邑王都,简直穷困潦倒,一言难尽。
要不是为了与赵翦打照面,他根本才不会来这个狗屁地方。
如今这天子还真把自己当回事,竟然敢让他们步行入宫,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熊昶堵在前面不肯下车,楚国随行的侍从与守宫门的守卫,就此僵持。
一股随时要开战的气氛,在其中涌动。
后面的其他君王,听到近身伺候的内侍汇报外面的情况,端坐銮舆按兵不动,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诚然大家都不想步行入内,既然前面有人出头,要与天子的规矩抗衡,他们只需作壁上观,看看情况。
看是楚王的威风大,还是天子的翅膀硬。
他们不着急,至多等会儿,等出结果,有样学样便好。
面对这样的境地,自诩周朝近臣的齐王姜洵,也按耐不动,没有出来表态,或依制照做。
他也在等。
等他们谁先动手。
若是楚王的部下先动了手,他也就有了为天子治理大不敬藩王的理由,借此打击楚国。
若是天子的部下先动了手,楚王若敢反攻,也是一样的。
总之,他们要打起来才好。
诸王之间,心怀各异。
前方还在僵持。
太师的额角,都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之前使臣入列国,宣读天子诏,那些国君都接诏表示愿意前来。既然都遵诏朝周,到了洛邑,他也只是依照旧制,宣读规矩,谁料这些跋涉前来的王,到了司马门前,竟然都不买账。
守城的士卒,面上看着威武不屈,实则也是心惊胆战。
唯有他们自己知晓,偌大个洛邑,实际上根本没有多少精兵强将,不足百乘的军队,大多都是白头老兵和残军之师。
他们这些守宫城的,也只是其中最能拿得出手,充当门面的了。
他们清楚地知晓天子的力量,在那些虎视眈眈的列国诸王之间,若是真的硬碰硬,简直犹如以卵击石,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执着生锈的戈戟,睁大眼睛,尽量镇定地面对前方的威压。
殊不知,楚王熊昶也是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
他推开了怀中抱着的朱儿,在马车内,逐渐坐如针毡。
他既不肯率先臣服,落下面子,也不可能真的动手。
他只是狂妄自傲了一些,并非真的没脑子,逞匹夫之怒。
于诸王面前,做第一个天子脚下动手的’反贼‘,那岂不是给了那些作壁上观的人,一个’团结一致‘针对楚国的机会了。
若是真的如此,一旦打起来失控,他未必能安稳回去楚国。
是以,他并未示下,真的动手硬闯。
太师又战战兢兢地复述了一遍规矩:“按照礼制,诸王觐见天子,不得乘车坐轿骑马,还请诸王及王后夫人下轿,步行入宫。”
气氛依旧冷凝,就在这时候,后方的一列銮舆有了动静。
只听见一声内侍的唱喏:“赵王携其王后、夫人下轿,觐见天子——”
随即见赵王率先下了銮舆,接着是他的王后与夫人,两个身着命妇冕服的女人依次落地。
姬禾与芈颜一左一右,走在赵翦两侧,三人缓缓朝着司马门走去。
先前,赵翦静静观望了一会儿。
留意到那些人既不遵诏,但也不动手,就这么干耗着。
至少说明在明面上,他们还是不敢直接与天子对抗。
赵翦还需要他们都对天子保有这一丝,不敢掀翻周朝的顾忌。
他率先响应落轿,做个’敬重‘天子的藩王表率。
毕竟,后面还有用得上天子威信的时候。
听见他们率先落轿,留意到赵翦的马车在自己后面的齐王,不一会儿,也掀开车窗的帘子,朝外看了一眼。
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就被赵翦右侧的姬禾吸引,在那张熟悉的容颜上,有着三分姬菽的影子。
她们姐妹二人,同父异母,但彼此的母亲,也是姐妹。因而,姬禾越长大,与从前的姬菽越相像。
当年她入齐国看望姬菽的时候,还是初长成的小姑娘,不是特别明显。
如今再见,这惊鸿一瞥,特别是侧脸轮廓,简直与印象中的姬菽如出一辙,一模一样。
时隔多年,旦见故人,忆及亡妻,令姜洵猛然间胸口一抽。
他连忙松开手,落下帘子,不再多看一眼。
姜洵搭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合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同车而乘的新王后-栾音见他如此,伸出柔荑,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背,关切又温柔地询问:“王上怎么了?”
姜洵睁开眼,一双桃花潋滟的眼中,满是柔情,他反握住栾音的手,道:“没事,我们也落轿。”
他敲了敲车窗。外边随侍的宦官也扬声唱喏:“齐王携王后下轿,觐见天子——”
姜洵牵着栾音的手下了銮舆。两位君王陆续下了车銮,前方的熊昶才跟着顺阶而下。
反正他不是第一个臣服的,也不算落了面子。
只是他不理解,赵翦这么积极出什么风头?
当日率先接诏的是他,如今第一个下轿的也是他。
他一个得国不正的赵贼,搞得自己跟个周朝忠臣一样,好意思他吗?
不解是一回事,在看到他们之后,见到跟在赵翦身侧的姬禾的那一刻,熊昶的妒火和对姬禾梦而不得的恨意,瞬间熊熊燃起。
多年不见,她出落的越发明艳动人了。
当年她常着一身缟素或深灰的婢女服,脸上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已经是宛如出水芙蓉一样,清丽可人,叫他蚀骨相思,魂牵梦绕。
如今她倒是一改当年的风貌,穿着华服,施朱傅粉,秾艳瑰丽不失端雅,倒也别具一番风韵。
即使是生过孩子,她的身姿也依旧绰约,更遑论那张看不出年龄的姣好丽容,像是熟得正好的蜜桃,简直再一次令他血脉喷张,几欲失控。
姬禾也注意到了熊昶投来的眼神,那视线中涌动得诸多情绪,她尽收眼底。
见到他的那一刻,她才发现,她以为的,时间治愈了她的伤口;她以为的,自己日日面对着那些铃铛的声音,日复一日,能让她冲破心中的这些桎梏。她以为的,赵翦在她旁边,就能让她有一丝背后有倚靠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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