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在对方平和的神色中,见到了一点隐藏的极好的恼怒, 赵翦被气了一晚上的怒意, 顷刻散了一半。
范奚是姬禾喜欢的人又怎样, 此刻与她亲密无间,唇舌相依的人终究是他。
只能是他。
永远都是他。
虽然赵翦并不明白姬禾这个突然而来的举措,是为了什么。
但赵翦并不介意在范奚面前, 与她行此恩爱有加之事。相反, 这还是他扳回一局的有力凭证。
毕竟是她先贴上来的。
他宽大的手掌扣住姬禾的后脑勺,不容许她撩完就跑, 又继续加深了这个吻。将这数月来的思念, 都倾注进去,与她紧密缠绵。
司懿也学着柔嘉, 两手捂住眼睛, 但他时不时张开手指,睁开眼睛从指缝中偷偷看, 边看边啧, “真是的,这都是在干什么。”
柔嘉依旧乖乖捂着眼睛, 听见这句,也睁开眼,礼貌的回他:“在亲亲。”
见他张开手指在偷看,柔嘉连忙建议他,“非礼勿视,不要看哦。”
司懿素来一身反骨,专行别人不让做之事。
听到这个,他猛然放下手,“我就要看,他们不要脸,我还不能看了吗?什么人哪?没断干净,就来纠缠我家师弟,刚才还死活都要和那男人断绝关系,怎么转眼就贴了上去。哼!坏女人!欺骗我家师弟感情的坏女人!”
柔嘉不高兴了,反驳道:“你胡说!我母亲才不是坏女人!”
“就是!就是坏女人!”
“不是!”
“就是!”
“……”
前面的两人缱绻缠绵,旁边的一稚童,一顽童在吵架,范奚只觉得眼前、脑中都乱糟糟的。
自他醒来,就经常有一种似真非真,如梦似幻的感觉。
此刻眼前的这些人,和这个世界,更加给了他一种极不真实的割裂感。
还有方才赵翦的那句’死了十几年‘的话,他没有忽视。
于是,他侧身去拉司懿。
“哎,别拉我,我就要和这个小坏蛋理论理论。”司懿以为他要拦着自己发挥,使劲挣了挣。
“你过来,我有事要问你。”范奚不理他的挣扎,拉着他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司懿停止了挣扎,跟着他走:“问什么?这时候你不应该上前去分开那对狗男女吗?真是欺人太甚,要不要我帮你去毒死他们?”
范奚皱眉:“不必,你别乱来。还有,不要那样说她。”
司懿嗨了一声:“你这样被她玩弄,难道就不生气吗?”
走到村口的廊桥上,范奚松开了司懿。
在月色之下,他举头望月,容色是一贯的温和:“遇上这种事,正常人好像确实容易生气。但很奇怪,我竟然并未觉得有多气恼和难过。”
“不光如此,在其他事上,我甚至也没有别的情绪。就好像白日她说愿意嫁给我,我虽然有些喜悦,但后来去了集市上,一路置办东西,遇到的各种人,他们笑着恭喜我,祝福我,我能感受到他们的是发自内心的祝贺我们,为我们感到高兴;也是有了这样的对比,我才惊觉,我这个当事人心中的喜悦,都远不如那些局外人。”
“这个、额……这个嘛……”司懿挠头,支支吾吾,“这个就是,就是……每个人的性格他不一样,有人热烈,有人冷淡,有人温吞,各人面对同一件事的反应不正常,也是情理之中。你本就是个温淡平和之人,对待各种事情有这种反应,也是正常的,正常的。”
范奚听罢,继续问:“司懿师兄,我之前究竟是怎么了?”
“怎么又问,不就是你从山上摔了一下,摔到了脑袋,昏迷了一些日子而已。还能骗你不成?你是不是时常忘记一些东西,记错一些东西?这就是摔到头的后遗症而已。”
“是吗?”
“是啊!是!当然是了!”
“我昏迷了几年?”
“一年啊。”
“可上回你说我昏迷了半年。”
“这,半年和一年,没多大区别,我口误、口误。”
范奚没有继续这个问题,话锋一转,突然问他:“记得司懿师兄有志研究’起死回生‘之术,不知如今可有进展。”
司懿快言快语,“别说了,成功了一半,失败了一半……”
说完,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连忙捂上嘴,“不是,什么起死回生,那都是我喝多了胡说八道的,哪有什么研究,没有的事!”
“看来是了。”
“是什么是?”
“刚才我骗你的,上回你说的是我昏迷了两年,不是半年,也不是一年。”范奚缓缓转过身,望着司懿:“还有件事,我没告诉师兄,自从我醒来后,脑中慢慢地就多了一些不属于我的回忆。”
“起初我以为是深夜做的梦,残留在脑中。但一天天的,那些画面越来越清晰。’我‘看见一些血淋淋的画面,”范奚以手在腹前缓缓一划:“’我‘看见有人持刀,活生生剖开’我‘的腹部,从中取走一些血肉模糊的东西。然后将之填充在旁边的人体内。”
他说的声音很平静,但司懿听着却觉得毛骨悚然。
范奚描述的内容,司懿一点儿也不陌生。
完全是他当初为他移植别人的心肝脾肺的场景。
好家伙,他该不会是拥有那颗心脏主人的最后的记忆吧?
“司懿师兄还是一如既往,喜爱专研疑难杂症,敢为人之不敢为之事。”
司懿看着眼前这个如月下谪仙的人,“你什么意思?”
范奚对他一揖:“师兄取他人内脏,移接给我,良苦用心,文吏在此谢过。”
司懿大惊:“你怎么知道的?”
范奚指着心口:“这里记得。加之刚才赵王所言,说我是个死了十几年的人,我才将种种串联起来,终于明白了你们对我为何总是遮遮掩掩。”
他问司懿:“所以,十几年前,我是怎么死的?”
另一边。
两刻之前。
拥吻的两人,一个忘乎所以,一个被迫沉沦。
柔嘉坐在屋檐下,撑着脸看着他们。
直至口中呼吸耗尽,赵翦才恋恋不舍的松开姬禾,捧着她的脸,以额相贴,他终是软下声来,向她俯首:“好了,别再闹了,跟我回去,此事既往不咎,好不好?”
“对不起,”姬禾轻声道:“可我想忠于自己。”
这暗含拒绝的话,令赵翦在她腰间重重掐了一把:“你在痴心妄想!阿禾,你要记住你的身份,你是我的女人,你是赵国的夫人。”
“赵翦,这么多年来,你也看到了,我就是一个自私自利之人,实非良配。只要你想,普天之下,弱水三千,任君挑选,何愁找不到真正的两心相通之人。”
赵翦神色激动:“什么弱水三千?你叫我去找别的女人?你拿我当成什么随随便便的阿猫阿狗了!就算不在意我,那柔嘉呢?你也要她认别人做母亲,从此依偎在别的女人怀中撒娇?”阿禾,你真是……我该拿你怎么办?
随着他的话,姬禾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心腔蓦然一窒。
柔嘉是她十月怀胎,忍痛生下的骨肉,是她日日看着长大的娇儿,是会倚她怀中会哭会笑的宝贝。
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叫她’母‘。
她走的第一步路,也是她扶的。
她怎么会舍得不要她。
只是、只是……
姬禾看了看在屋檐下乖乖坐着的女儿,痛苦不堪。
对上她的视线,本来昏昏欲睡的柔嘉,瞬间精神,她睁大眼睛眼巴巴望着姬禾,对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姬禾不由想到之前自己拨开她的手的举措,那个动作必然伤害到了那样可怜的她。
瞬间,姬禾又愧疚又心疼。
她想上前去抱抱那个乖乖女儿,但只是一动,就被赵翦紧紧抱住,他急切道:“你别想跑,别想再离开我。”
“我能走去哪?你松开,我去抱抱柔嘉。”
赵翦很难再信她的话,一动不动。
姬禾无奈,于是朝柔嘉招手。
柔嘉裂开一个灿烂的笑,小跑过来,抱住父母二人的腿。
她道:“母亲,我爱你。父王也爱你,你跟我们回家吧,柔嘉困了,想和母亲睡觉觉。”
听到女儿的助力,赵翦也赶紧跟上,单手抱起柔嘉,对姬禾晓之以情:“乖乖才三岁,跟着我不远千里,跋山涉水到这里,只为了找你,你至少也要心疼心疼她。”
被赵翦抱在手里,柔嘉与二人齐平,她连忙伸手朝着姬禾探去,小奶音撒着娇:“要母亲抱抱。”
姬禾的心都要融化了,她接过女儿,抱在怀中轻轻抚摸她的头,“乖,困了就睡。母亲抱着你睡。”
柔嘉揉着眼睛摇头,“我不敢睡,我怕一闭眼睡着了,母亲就又不见了。”
赵翦补充:“是啊,自从你离开,乖乖天天都会梦到你,每次睡醒,见不到你,她总要哭上半个时辰。阿禾,乖乖她不能没有母亲,你明不明白?”
“嗯嗯,柔嘉不能没有母亲,母亲快带我回家,我们回家睡。”
姬禾指了指这座屋子,告诉她:“母亲如今的家,就在这里。”
赵翦见她还是如此冥顽不灵,知晓硬的不行,于是怀之以柔,忍了又忍,“乖乖听见你母亲说得了吗?这里是她的家,她的家,也就是我们的家;她住哪里,我们也就跟着住哪里,知不知道?”
柔嘉举一反三,高兴道:“知道啦!我们今晚住这里!”
赵翦含笑,拥着她们母女,熟门熟路向她的屋中走去:“走吧,夫人,今夜我给你暖床。”
在刚找到这里的时候,他就挨个看了这几间屋子。
见到一东一西,相隔甚远的两个寝屋,知道他们并未住在一起,他才没有当场暴走,命人一把火烧了这里。
他带着柔嘉,好整以暇地静静等着她的归来。
听到他的话,姬禾挣了挣,拒绝他的跟随:“不是!谁要你留下了,柔嘉留下跟我,你从哪来的回哪去。”
赵翦一把抱起她,将她们抱回她的屋中,反锁了门,幽幽笑道:“我为夫人而来,夫人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归处。”
范奚从廊桥回来的时候,院中已经没了人。
见着她的屋中亮着灯,他提步过去,敲门的时候,却在门外听到了三个声音。
小孩子稚嫩的童音:“母亲,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女人轻柔哄睡的回答:“柔嘉乖,快快睡吧。”
还有男人低沉的笑声。
极为温馨的三口之家。
今夜,本该是他与她,迟来了十二年的大喜之日。
到底是天不假年,造化弄人。
奈何,奈何,奈若何。
如今沧海桑田,只余空悲叹。
范奚放下欲要敲门的手,驻足在门前静静站了一会儿。
良久之后,他悄然折身离开。
离开院落, 乘着月色,范奚连夜去了陈安家。
他敲门的时候,陈家家丁见着是他, 大吃一惊,连忙揉了揉惺忪的困眼, 一阵不解。
白天他还来过这里送请柬, 今夜不是他洞房花烛的日子的吗?怎么会来了这里?
范奚跨步直入, 开门见山:“叫陈士康出来见我。”
“主人他病体违和,早早就歇下了,要不小人给您安排下榻之处, 先生若有事, 请明日等我家主人醒了再谈。”
“不必了, 我自己去找他。”范奚绕开家丁,径直往陈安的卧房而去。
“哎哟,先生留步, 您这样, 小人算是渎职,会被主人骂的。”
家丁跟在后面阻拦, 范奚猛然脚下一顿, 停了下来:“这样啊。”
家丁以为他想通了,欣然上前道:“是啊, 还望先生体恤……”
话未说完, 就被范奚抬手劈晕:“得罪了。”
他将昏迷的人,放置在廊下的廊椅下, 和声对他说:“你没看见, 如此便不算渎职。”
陈安夜半咳醒,迷迷糊糊叫了一声:“来人, 倒水。”
片刻之后,在昏暗的灯火之中,有人捧着盏水递到他的面前。
他接过一饮而尽,将杯子往地上一扔,继续躺下歇息。
那个人影还站在床前,漠然地看着陈安,“这么多年来,你是如何能做到这般高枕无忧的?”
听到这个声音,陈安一阵激灵,顿时困意全无,他睁开浑浊的病眼,望向那个模糊的身影:“师兄你怎么在这?”
不消范奚回答,陈安继续自言自语:“不,我肯定是在做梦,你怎么会在这里。”
室内的灯光照在范奚半边脸上,他摇摇头:“你不是在做梦。”
“你来了多久了?”陈安不解他的来意,起身招待:“师兄放着佳人和洞房花烛不顾,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范奚逐个回答他的问题:“来了有一会了。你害我至此,如何还能洞房花烛。今夜,我来清理门户,替云梦鬼谷除掉你这个祸害。”
“你记起来了?你都知道了?”陈安大为意外,但是他不服,大声辩驳:“什么叫我是祸害?大家出了鬼谷,入了世,各自折木而栖,各奔前程,各为其主,我没错!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壮大我侍奉的楚国,我一心向楚,何错之有?”
“要怪只怪你不听我的,偏偏去选择一个弱小的弹丸之国,是你眼光太差,是你技不如人,纵然你没死,鲁国迟早会消亡在这弱肉强食的大争之世。”
“事到如今,你还觉得你没错。这么些年,你的年岁是白长了。”范奚满眼失望地看着他,“鬼谷的规矩,我们入学之时老师就教过我们,一切纵横捭阖,都是在遵循人道的基础上。当年你火烧商丘屠城,视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为蝼蚁,如此不仁,枉称鬼谷弟子;再有你设美人间客窃取情报,毒杀鲁王,暗杀新鲁王,桩桩件件,是为不义。如此不仁不义,简直有损鬼谷门风。陈安,纵然你即将油尽灯枯,我也不能留你在世上多待一天。”
“念在同门一场,我许你走得安详一点。”
陈安昏黄的眼珠,满是不可思议:“你要杀我?”
范奚颔首,淡声道:“你还有一刻钟,若有什么想见的人,说出名字,我替你叫来。”
陈安满是不甘,愤然砸东西:“不!我没错,你凭什么杀我!”
“凭我是新任鬼谷子,有权清理门户;又或者凭我是在报当年被你所杀之仇,总之,你去吧。”范奚垂眸望着他,眼中尽是怜悯的意味。
可怜他一生阴损缺德,仍是执迷不悟。
可怜他一身好本事,却行不折手段之事。
可怜那个当初心怀凌云之志的陈安,被他自己的妄念吞噬。
“你现在的命,还是我强行给你续来的。你说我杀了你,可我也让你复活了。”
范奚摇摇头,“是啊,偷来的别人的命塞给我,彦知我愿不愿要?放心,我反正也活不长了。日后黄泉路上,你看着点,小心别叫我碰见了。”
陈安激动地连连咳嗽,蓦然觉得腹中开始痛,“你休想杀我!这府中高手如云,你如何能杀我。来人,速速来人护卫!”
“别喊了,深更半夜,大家都睡下了。”
陈安跌跌撞撞跑出去,一路叫人。
然而诺大个府邸,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也没有人声,只有夏虫的鸣叫。
陈安顿感不对劲,之情姬禾单枪匹马闯进来后,他为了安全起见,就雇了很多身手高超的护卫,不分白天黑夜,轮流在府中护卫。
几乎是十步一人的森严守卫,但现在,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他腹中的痛感更甚,额上也因跑动,沁出了汗。
他一路逃一路找人,没过多久,在回廊的廊椅上看见一个昏睡的家丁,吓得他脚下虚浮,连忙扶上柱子。
“不必害怕,他没死,只是昏过去了。还有,我说过了,这府中的人都睡下了,你叫不醒他们的。”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他回头,见范奚负手信步而来,步步逼近。
陈安大骇:“你、是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范奚有问必答,体贴开口:“是。我问司懿要了点东西,让他们都进入深眠,一夜好梦。你无需担心,待到明日鸡鸣破晓,他们便会醒来,替你收尸。”
他继续和颜悦色地劝道:“夜里风大,你回去躺着吧,还能少受点罪。”
“你什么意思?”陈安捂着肚子,只觉得穿肠般的镇痛。
俄而,他脑中闪过一丝怀疑,质问:“刚刚那杯水……”
范奚接话,笑着告诉他:“是毒药。此行径是下作了点,但是对付你这种人,不必讲究什么礼义廉耻。”
闻言,陈安伸指进嘴里抠,欲图呕出来,但是腹中越来越痛。
范奚又道:“你现在才发现不对劲,说明这些年来,你的危机感少了很多;侧面说明,你是真的过得不错,高枕无忧惯了,才会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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