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陈安挣扎,好心提示:“没用的,一刻钟已过,毒已入五脏,不必想着找人配解药。你知道的,司懿的毒,无人能解。”
他迈步从陈安旁边经过,停下与他做最后的道别:“师弟一路走好,今生就此别过。”
陈安不甘地看着那袭白衣,行到尽头,在月光之下,转出回廊,最后淡出视野。
临死之前,生平无数事情在他最后的意识中,轮番闪现。
从前意气风发,而今春华落尽。
大梦十年一场空,零落成泥碾作尘。
姬禾被一大一小夹在中间,连转身都困难。
她哄着柔嘉睡着之后,不想面对赵翦,于是也闭眼假寐。
赵翦怕她会趁着他们睡着,又跑走,硬撑着一天的车马劳顿,熬到半夜。
直至他确认姬禾确实是睡着了,才熬不住,拥着她沉沉睡了过去。
姬禾本意是假装睡着,然后想等一直守着她的赵翦睡着后,就出去寻找范奚。
今夜赵翦带着柔嘉突然到来,扰乱了她的生活。
也不知道范奚被她给气得去了何处。
她心中装着事,本该睡不着才是,但不知为何,她最后还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等到忽然惊醒,姬禾却发现自己左右两边,没有那对紧紧粘着她的父女。
她揉了揉昏昏沉沉的太阳穴,竟不知一切是真是梦。
正当她闭眼醒神的时候,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问她:“你醒了,头还疼吗?”
她再度睁开眼,循声望去,见范奚端坐在屋中,关切地望着她的一举一动。
姬禾一阵困惑,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
范奚神色自若:“这是我的房间,我自然在此。”
姬禾瞬间清醒过来,看了看身上盖着的被子,在环视了一下周围的陈设,她几乎是弹坐起来的,连忙翻身下床,慌慌张张找鞋子穿上:“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她猝不及防,措手不及。
让范奚知道了她有夫有女,本就叫她无颜面对他。
如今这样,更加让她感到局促不堪。
范奚道:“是我将你带过来的。别怕,他们睡得沉,不会知道。”
从陈府回来,还剩余些东西,他索性就全用在那个前来找她的男人身上了。
生平第一次,范奚觉得这些不入流的东西,还挺好用。
他的时间不多了,顾不得什么君子不君子的教条和世规,便无状一回。
是他进去将她抱到自己屋中来的。
听见这个回答,姬禾又惊又慌,越慌手脚越乱,一双鞋穿了好久,好不容易才套了上去。
见她如此,范奚轻叹:“穿反了。”
说罢,他起身过来,将她轻轻按在床沿坐着。
他则蹲下身,握住她的脚踝,将那两只穿反的鞋子脱了下来,重新为她穿上。
姬禾默默看着这一切,接受这一切,心中纷乱陈杂,千滋百味。
随后,她问他:“为什么?”
范奚抬头,与她四目相对,轻声相问:“什么?”
“你知道了我欺骗了你,我不止嫁过人,还生过孩子。这样的我,你何必对我如此……”
范奚朝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这样的你,还是你,怎样都是你。对你如此,是因为你值得。”
他起身,坐在她身旁,有千言万语想跟她说,却最终只化成一句:“我都知道了。这些年,你受苦了。”
没有问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苦不苦,累不累?
因为他知晓了前尘,必然知道她受过极大的苦难。
鲁国倾覆,姬姓王族不复存在,她只身一人,在这个乱世漂泊无依。
也因这一句,让姬禾泪如断线珍珠,一滴一滴,潸然滴下。
这么多年的苦难和疼痛,顷刻间找到了宣泄口和倾诉的对象,她一把抱住范奚,埋首在他肩头凝噎。
范奚抬手,紧紧回抱住她,轻轻抚拍她的背脊,听她如泣如诉。
她的泪水滴在他肩头,浸湿了他的衣衫。
叫他满心疼惜。
他越发收紧了手臂,紧紧抱着她,给她支撑和回应。
期间范奚偶尔走神,会想她也曾在那个男人面前,如此哭泣吗?
毕竟之前闯进她的屋子,见到那个男人从后背拥着她入眠的场景,着实刺痛了他的眼睛。
让他忍不住去想,他们之间在一起的各种细节。
如果当年他没死,与她在一起的,就会是他。
夜夜抱着她入眠的也是他。
以及那个倚在她怀中,跟她长得极为相像、粉雕玉琢的孩子,他们之间,也会有这样漂亮的孩子。
想到这些,范奚不由掰过姬禾的脸,给她擦干净满脸的泪。
而后,他朝着她吻了过去。
他的亲近, 让姬禾微微一怔。
察觉到她的不自然,在即将触碰到她双唇的时候,范奚停下了靠近。
她不愿意。
是啊。他缺席了这么多年, 没能陪着她共度风雨,这期间, 她身如浮萍漂泊于乱世。
单枪匹马的一个人, 想要活下去, 自然就得找别的依靠。
今夜,她的依靠带着他们的孩子,前来寻找她。
也许是这样, 将她拉回了现实, 不愿再与他续前缘。
想到这里, 范奚没有迫她。
他告诉自己,毕竟她是有家室的人了。
他若因一时的意气,去染指她, 而以后却无法给她交代, 只会毁了她。
因此,范奚选择放手。
他刚后退的时候, 姬禾忽然抓住他的肩, 将他勾了过来,然后她用力擦了擦自己的嘴巴, 随即主动送上香吻, 与他唇齿相依。
她的主动,她唇上的温度和柔软, 都让范奚为之一惊。
他睁大眼睛零距离看着她, 墨渊般的眼瞳微微震动。
她闭着眼,现出纤长浓密的羽睫, 十分漂亮。
现在的她长大了,成熟了,较之当年初显的绝色,现在已经完全展开;如春日盛放的芍药,明媚大气,艳光四射。
分明未施粉黛,身着粗布素衣,都好似精怪似仙女,拥有着令人着迷,勾魂摄魄的能力。
饶是圣贤君子,也抵挡不住她的魅力。
更遑论是由她主动。
范奚的定力一贯很好,此刻也不禁由着她的引导,与之唇舌交缠,放纵自己与她行此悖离世德的亲吻。
只是人都是贪心的,初尝热吻,他渐渐还诞生出其他的渴望,想与她更亲更进一步……
不光是他,连她也由此情动,之前环在他肩上的手臂,不知何时摸到他的腰上。
姬禾的纤指忍不住去勾他的腰带,即将解开的时候,忽然手背压上了一只滚烫的手掌,止住了她的动作。
范奚为数不多的理智,让他从亲吻中决然抽离,退后了一点,与她保持距离。
他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他们两人就真的万劫不复。
之前他不知道自己的情况,才向她求婚,想与她成亲。但之后他从司懿那里,知道了前因后果,便有了无力感和顾虑。
他是个没有未来的人,给不了她以后。
若是不管不顾,与她一夜贪欢,对她无益而有损。
他不能够如此自私,毁了她的清白和以后。
将她带来这里,只是他想安安静静与她说场话,最后看看她。
没想到,他还是越了界,方才忍不住想去吻她……
被范奚握住的手,随后被他带离开。
姬禾脸上一片绯色,她睁开眼,雾蒙蒙的水瞳望着他。
见他离自己隔了那么一段距离,她忽然有些失落:“我……抱歉,是我唐突了。”
她以为是自己放荡的举措,折辱了他,于是松开手,起身欲走。
范奚却是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夜深了,你留在这里休息吧。”
姬禾不明白,他将她弄来这里,欲拒还迎。却又不进行更深一步的接触,偏又要她留下,是为了什么?
于是她一股脑问出来:“你嫌弃我非从前的完璧之身?所以拒绝我?那又为何执意要我留下?我是没脸没皮,但还不至于被拒之后能够当做坦然无事。”
话里带着微微的恼怒,和被拒绝的羞辱。
那一瞬间,被他嫌弃的感觉,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这种难受简直是要将她溺毙。
但是紧随其后,她就听到了否定的回答:“不是的。”
“我如何会嫌弃你。”范奚起身,站在她的面前,与她正面相对,直视她的紧紧望着自己的眼睛,“你知道我是什么情况,这样的我,对你负不起责。你若给了我,不值当。”
话语诚挚温和,但她却听出了几分无可奈何,和离愁遗憾。
姬禾拥住他,靠在他胸前,一如当年少女时期追求他时候的大胆直率:“可我,本来就应该嫁给你,本来就该与你是夫妻。你若去了,等我杀了陈安,我也定当追随你去,绝不独活。”
听见她这样炽热又浓烈的殉情之论,范奚心下剧烈颤动,但也觉得她傻:“痴儿。我欲求生,你却求死,真是傻姑娘。还有,陈安已经被我杀了,你不必再因为顾及我,忍住对他的仇恨。”
姬禾眼睫一颤,他这样的人,竟也会亲自动手去杀人。
范汐见她不语,摸着她的后脑勺安抚,试图打消她的念头:“这个世道求生不易,你好不容易活到今天,走到今天,应该好好看看这个天下,看看以后的天下。”
姬禾没有应声,静静倚在他怀中,默然垂眸。
范奚不知如此狡猾的她又在想些什么,于是换了个说法:“就当是为我了吧,就算我走了,你也要好好活着,替我好好看着这个天下。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
他这样用着哀求的语气,看似在问她,实则就是吃准了她不忍拒绝他的要求。
他可真是了解自己的软肋,让她如何还能有拒绝的余地。
姬禾心中弥漫着诸多情绪。
她忽然明白了他今夜的行为,要她留下,全都是在与她做最后的告别。
他时日无多,也许随时都会离开。
十年生死,天人永隔。
而今一别,即是永别。
姬禾伤心难抑,万分不舍离别。
但她不想最后留在他印象中的,是哭哭啼啼的自己。
这样的自己,又如何能让他放心离开。
于是,她忍住那些悲伤,拾起笑脸,想让状态正常的自己,与他度过这个无人打扰的夜。
两人执手,在院中的木桩桌凳上,并肩坐着看星星。
苍穹之下,皓月星辰,朗照万里。
姬禾恍然想起来很多很多年前,与他在宋国营中看星星的那次,他教她辨认星星,好像也是差不多的星光。
但星月依旧,人面全非。
她又看到了那两颗星,想起当日他告诉她的话,喃喃念道:“以前师傅也曾陪我夜观星月,你说北斗有九星,七现二隐,左辅曰洞明,右弼曰隐元,都是及尊及贵的上上之星。”
“你还说我一抬头就看见了这两颗星星,必定鸿运当头,是大吉之兆。”
范奚不记得她所想的那些事,但随着她的话,也去看那北斗星辰。
他见着了那两颗,常常被人忽视的辅弼之星,在万千星光之中,好似和别的星子没什么区别。
唯一的区别就是,它们所处的位置不同。
其他星子似一盘散沙,散落在苍穹之内,这两颗星不论明晦,都是与北斗七星随行,陪同在两侧。
他不由望了望她。
他多么希望,能够陪伴在她身侧的是自己,能够与她执手共白头,夜夜观星月。
姬禾仍在凝望苍穹,她告诉他:“起初我没有家,没有国的时候,还觉得那不过是你说得好听的吉言,我这样一个苟延残喘的亡国之人,如何鸿运当头。后来我在楚宫咬牙活下去,直到我成功随着芈颜公主,陪嫁离开楚国,那一瞬,我才觉得,也许这就是我命中的鸿运当头吧。”
“我到底还是幸运的,如若不然,我跟本活不到去赵国,也就无法认识赵翦,无法借助他的力量……”她转过头,注视着范奚:“也就无法走到今天,无法再见到你。”
寥寥数语,概括了她这十多年的历程。
言语中没有提到一个’难‘字,但范奚从中品到了她跌落谷底,绝境求生的艰难。
他紧紧搂着她的肩,只恨那时的自己早已身死,没办法给她一丝一毫的帮助。
让她受尽苦楚,踽踽独行。
姬禾顿了顿,觉得她的一切都没必要瞒着范奚。
而且,她也不想他误会自己,改嫁他人的原因,于是向他坦言:“赵翦,就是我女儿-柔嘉的父亲,当初,他还是赵国的公子,我想要他和赵国的权势,在将来替鲁国复仇,于是主动接近他……”
说话忽然被中断,姬禾猝不及防被范奚移过脸,接住他的一吻。
今夜的第二个吻,完全由他主导。
有了之前那个的经验,他学着她适才交吻的一切细节,与她缱绻缠绵。
热烈,滚烫,情浓。
夏日的夜风清凉,树影摇晃。
两人在月下接吻,沉沦沉醉。
绵长的一吻毕,吐息之间,范奚开口:“不要提他,我都明白。今夜,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相处的时间。”
姬禾一笑:“好,不说人,说星星,说月亮。”
她靠在他肩头,看那些经年如此的星月,叹声:“今夜星辰,昨夜星辰,与十四年前的星辰,好像都差不多。然星辰不变,人却有圆缺。要是我们也能像这漫天的星星就好了……”
范奚何尝不是如此,羡慕这些亘古不变的事物,不必理会悲欢离合。
但他不能同她一起伤怀,那样只会让她困顿其中,越发难受。
他说给她听,也说给自己听:“星辰虽历经岁月不变,但终究是冰冷的;人生虽苦短,但正是有诸多悲欢离合,尝遍酸甜苦辣,才有了生而为人的意义。”
她不认可,失笑:“师傅豁达,然我是俗人,达不到这个境界呢。”
他也笑:“那就努力让自己去接受,兴许那一天就理解了,自然而然就能成为。”
两人庭前闲话,似乎一夜间把从前遗失的十多年,给填补上。
直至月落星隐,黑夜即将褪去。
范奚牵着姬禾回屋,煮了一盏热茶,诓她喝下:“熬了一宿,来喝杯热茶提提神。”
“好。”她不疑有他,含笑依言接过。
他静静地看着她喝掉,在她放下空杯的时候,他对她笑了一笑:“若是困了,就和我说。”
她也笑着回他:“好。”
范奚问她:“早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姬禾不假思索,“虾仁粥吧,昨日买的河虾活蹦乱跳可新鲜了,我想吃。”
他颔首笑道:“知道了。你在这里等我,做好给你端过来。”
她问:“我不能和你一起做早餐吗?”
他答:“不能。今日我给你做,明日你给我做。”
姬禾被他这话逗笑了,点点头:“可以呀,那我在这里等着吃。”
“嗯。”
转身走了一步,他又停下脚步,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禾,你能……”
她认真倾听:“师傅,怎么了?”
“没什么。想问你能不能说一下喜欢清淡一些,还是重味一些,这些天也没问过你的口味。”
她道:“我喜欢不咸不淡,恰到好处,就像这些日子,你做的饭菜那样。”
“好。”他浅笑了一下。
其实他是想问她,能不能再叫他一声。
结果他还未问完,就已经听到了她的轻唤。
范奚心满意足,跨步去了厨房,给她做了一顿最后的早餐。
半个时辰之后,一碗热腾腾的虾仁粥出炉,撒上葱花,大功告成。
白粥绿葱红虾仁,色香味俱全。
程序简单,贵在用心。
他没有端去房间,而是盖上碗,热在锅中,空手去了房间。
进去,姬禾果然如他所料,已经伏在案上昏睡了过去。
他伸指将她额角的碎发,拨在她的耳后,露出她半张白皙的脸。
范奚眼中凝结了浓重的不舍,他弯腰在她额前落下一吻。
随着一吻落下,眼中也落下一滴滚烫的泪,砸在她闭着的眼睛上。
良久之后,范奚抱起她,把她送回了她的房间。
将她原样放回在那一对父女的中间区域,将她归还给她如今的丈夫和女儿。
沉睡的一家三口,连呼吸的频率都出奇的一致。
范奚站在床前静静看了会,随后给她和她的女儿,盖上被子。
时间流逝中,那线日光也偏移到床上沉睡的人的脸上。
赵翦缓缓睁开眼睛,用手遮挡住那刺眼的光线。
他自从当上太子之后, 就再也没有过睡到日上三竿的好日子。
每日政务多,他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摊开了用, 是以养成了雷打不动的, 到了寅时三刻就能自然醒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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