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用景跃为太学太傅之后,在几大氏族间, 又掀起了一阵风浪。
他们聚在一起商议, 当着景追的面,将此事的不满阴阳怪气发泄出来:“你教的好儿子, 真真是个白眼狼!沐祖上恩德让他生来锦衣玉食, 他不知感恩,自负清高, 偏要跳出去和我们作对,反咬氏族一口!还氏族势力影响君主集权,瞧给他能的。”
“可别这样说,人家现在可是太学的太傅,王上青睐有加的大红人,指不定哪天就亲自带人来抄我们的家了。”
景追吁声叹气,一直歉声赔罪道:“是我教子无方,让他步步错。诸位莫要气坏了身子,跃儿他年轻气盛,少不更事,只是一时糊涂罢了。望诸位看在我的面子上,对他手下留情,我一定会劝他改过自新、回头是岸的。”
然而他们可不买账:“老哥哥这话说的,他还在景氏前,就不听你的话,如今都早已经脱离景氏,背靠国君了,如何还能再听你的话。既然人家都不拿我们一家人来看待,我们何必还念什么叔侄旧情。”
“就是,话先说在前头,以后若是起了冲突,咱们就不当景跃是一家人了。景老哥,你也早些认清,别再自欺欺人,对叛徒心慈手软。”
众人散去,那位栾氏客卿从暗处现身出来,体贴道:“景公下不去手,届时我可一起将之除之后快,为您解忧。”
“不必。”景追连忙谢绝:“多谢,不必劳驾。一个太傅而已,妨碍不到我们。我们的目标,只是庆陵台的那对母女不是吗?”
那人笑了笑,意有所指:“立大事者,忌讳感情用事。”
景追静默不语。
齐国,临淄,王宫。
会盟临行在即的时候,齐王姜洵于朝堂之上公然留诏,命太子姜弘坐镇朝中监国,令丞相栾奉好生辅佐。
他直言交代:“寡人离国,众卿见太子如见寡人,侍奉太子如同侍奉寡人,不可二心也。”
说完这个之后,姜洵接着下诏,要栾音王后所出的三公子姜劭随行历练。
对待两个儿子的方式,咋一看都是为了他们各自好。
但栾奉深知,国君此举的用意,为的不过是在他外出期间,给姜弘开辟一个最有利的环境。
国不可一日无君,姜洵外出会盟,不可能带着姜弘一起去,他必须要留下一个储君镇国。
可他又忌惮他不在的情况下,栾家会对这位两度被立为太子的姜弘,有所为难,乃至为了流着一半栾氏血脉的姜劭,对姜弘下狠手。
更甚至担心权势滔天的栾氏,会趁他外出,直接拥立姜劭窃国。
是以,姜洵特意将姜劭带在身边,算作是将他们最重要的筹码,拿捏在手上,以此换取留守的姜弘的安危。
栾音听到这个则消息的时候,坐立不安,连忙让人去请栾奉。
她没想到时隔多年,一个姜弘的出现,简直将她筹谋了多年所付出的心血,搅得天翻地覆。
她以为少了一个没有背景的姬菽,她就能如愿坐上王后的宝座,再为她的儿子挣得一个嫡子的身份,从此让他们栾氏的血脉,成为这个国家的继承者。
当年她也确实如愿荣登继后,但没想到就算姜弘失踪,姜洵也没有立她的儿子为太子。
她以为,他永远都找不回那个被姬菽送出宫外的孩子,就会在日后的时间里,无论如何都要选一个继承人。
而她的儿子,背靠栾氏权臣,是最能够给齐国带来利益的人选。
偏偏洛邑之行,让他接回了那个下落不明的太子姜弘。
而姜弘的背后,还有他那位专宠赵国的姨母的连襟关系。
栾音至今想起来都恨。
那次他们回齐,出洛邑城门前,姬禾曾混进他们的队列,要求面见齐王。
她登上了齐王的王驾,独自在里面与姜洵面谈了三刻钟,直至出城,才下的銮舆。
栾音不知道他们具体都说了什么,但就是这次回去之后,齐王就公然宣布寻回太子的消息,而齐国与赵国同年就开始化干戈为玉帛,重修于好。
她恨极了姬禾。
要不是她的关系,齐王就算对姜弘再偏爱,也得顾忌他们栾氏的权势,权衡一下利弊,不敢直接恢复他儿子的太子之位。
栾奉并没有来,他让人回了话:“王上如今忌惮栾家,外臣不宜常进后宫,王后万勿操之过急,应当韬光养晦,以不变应万变。”
这样的回应,让栾音很不快:“他就这样说得?可我的劭儿要怎么办?他还这么小,就要被王上挟持,当做牵制栾氏的人质。”
“回禀王后,相国还说,公子劭是君王之子,子随父外出历练,开阔眼界,原是好事。让王后不必杞人忧天,自乱阵脚。您身为中宫国母,尽好本分,关照太子才是上上之策。”
但栾音已经方寸大乱,哪里还能得这种话。
她知道齐王此去,才不是单纯地与赵王会盟,更重要的是兴兵伐楚。
这一去,前线凶险难料,她的劭儿相当于将一条命都寄托在姜洵的手上。
他想要她安分守己,可她也绝不会坐以待毙,放任姜弘坐大。
思及此,栾音快速思索了一会儿,而后命人传话:“告诉栾羽,办事效率高一点,一计不成,速行二计。都这么久过去了,还一事无成,他真当自己是去赵国玩的吗?”
赵国,邯郸。
赵翦临行前的时日,夜夜留宿庆陵台。
一想到离家之久不知几何,他就越发对妻女恋恋不舍。
纵然他已经为他们母女安排了种种,连同将赵允也留下辅佐他们,但他仍是不太放心。
毕竟柔嘉还小,且又是万众瞩目的储君。
如今的形式,虽不比他当初任太子之位时的风雨飘摇,但也时刻都有人盯着这个位置。
他一路沐风浴雪、披荆斩棘地走来,清楚地很,有多少人,不安好心的觊觎那个位置;又有多少人,盼望着这个位置上的人不得好死。
赵翦不得不心生忧患,会有各路魑魅魍魉,趁他不在,就此兴风作浪,各种明枪暗箭地针对他们母女。
思来想去,赵翦又留了一道密诏给赵允:在他离国期间,凡是有关庆陵台之事,不论何事,任何人都无权处理。一切事宜,皆需等他回来后定夺。
赵允接诏,看在眼里,默然想到,这是他接到的第三封密诏,且都是关于庆陵夫人。
虽然赵翦没有额外多说什么,但是赵允已经感知到了其中的分量,也觉得自己肩上担了一座重比赵国半壁江山的重责——为国君看护好他的爱妃和储君。
但凡她们其中一个如有任何意外,他也难辞其咎。
自赵翦启程离赵后,赵允战战兢兢地替赵翦守好大后方,一边监察朝堂政局,一边密切关注后宫动向。
虽然赵翦的后宫干净的很,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争风吃醋的人和事,但小太女的安危还是值得上心。
毕竟王宫人多,就怕鱼龙混杂之中,有人浑水摸鱼,对王太女不利。
只是赵允毕竟是个外臣,也不好时长亲自入宫,时刻关注后宫动向,只能假人之手,从他人口中探得一天天的事情。
口耳书信相传,时间上总有滞后。
通常早上的事情,他到了下午才能知道。
在赵翦离开赵国的第四个月,是年七月,宫中忽然发生了一件大事——太学的那位景太傅,横死在庆陵台。
此事一下子就引起了轩然大波,议论纷纷。
舆论的走向分为好几路:
景跃是怎么死的?是谁杀了他?
有的质疑景跃,一介外臣,如何能随意进出庆陵台?
针对这个质疑,有人道:“他是太傅啊,身负教导王太女之责,出入庆陵台教导王太女不是很正常的吗。”
但是这个说法不被认可,按理来说,就算景跃身负教导王太女之责,但也不该逾矩,私入后宫。毕竟那里还住着个貌美的庆陵夫人,正常人都会瓜田李下避嫌,哪敢孤身前往呢?
再说了,教导王太女,不在太学是个什么道理?
当赵允知晓这桩事的时候,后宫之中舆论的走向,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一个宫人意外撞见庆陵夫人逼迫景跃行偷情之事,为了不暴露此事,夫人心狠手辣,杀景跃灭口。
之所以这个说法言之凿凿,是因为此事,已经闹到了太后跟前。
那个亲眼撞见此事的’人证‘,第一时间逃避了庆陵夫人的追捕,跑到太后宫中告发。
而庆陵夫人在追那个’人证‘的时候,意外摔下楼梯,至今昏迷不醒。也才让那个’人证‘顺利逃出庆陵台。
赵允听完这些错漏百出的前因后果,第一反应就觉得过于荒谬。
他直奔太后宫中,请求当面审问那个’人证‘,但是遭到了太后的拒绝。
“此人是这件事中唯一的证人,哀家为了保护证人,不可以任人与其接触,以免有居心叵测者,为了毁尸灭迹,杀害证人。”
同在宫中的,还有闻讯而来的景追。
他跪在殿中,哭得摧心肝:“吾儿素来品行端正,且他已有爱妻,没想到还要平白无故遭受这种罪,被庆陵夫人以权谋私逼迫至此,请太后为臣做主,还吾儿一个公道!”
赵允看向那个哭哭啼啼的景氏族长,开口道:“景大人慎言,此事仅凭一人之言,就断定此事是庆陵夫人所为,未免太过儿戏!庆陵夫人贵为王上宠妃,太女之母,岂容你在这空口白牙污蔑清白!”
“不然呢?赵御史来告诉我,吾儿怎么就不明不白死在庆陵台了?众所周知,庆陵夫人水性杨花,她定是觊觎吾儿,才会趁着王上不在,借由查访太女学业,行此秽/乱后宫之举,逼迫吾儿致死!”
“景追你大胆!此事尚未查清,就胆敢将脏水泼到庆陵夫人头上!”
“好了好了,你们吵什么吵!都给哀家住嘴!”太后制止住他们吵架,接着义正言辞道:“此事已经水落石出,赵御史来得正好,庆陵夫人犯下如此失德之事,实在枉为太女之母。依哀家之见,此事有损王家颜面,一天不平息此事,王太女也一天惹人非议。王上不在,哀家主理六宫,便有权处置失德嫔妃,以平众怒。”
“传哀家懿旨——褫夺姬氏夫人之位,赐鹤顶红一盏……”
“太后且慢!臣有话要说——”赵允听见太后的话,眼神一凛,接着从宽大的广袖中,拿出一张帛书,他道:“王上离开前,曾留下一道密诏,太后与景大人一起来听听吧。”
赵允抖开帛书,神情恭肃地捧在手上,照着密诏扬声念出其上内容:“王上诏曰:寡人离国期间,凡是有关庆陵台之事,不论何事,任何人都无权处理,一切事宜,皆需等寡人回来后定夺。”
听了这道响彻宫殿的旨意,跪在地上的景追,眼瞳动了动。
好半晌,他才不情不愿地朝着赵允所捧的帛书,跪拜叩首,咬牙切齿道:“臣、谨遵王命。”
坐在上首的太后,亦是捏了捏拳头,而后不甘不愿地开口:“既然如此,有王上诏令护着她,但此事风波之大,着实难以平息;在王上回来前,哀家便罚庆陵夫人禁足庆陵台。王太女不可再跟着这种伤风败俗的母亲,即日起,将王太女迁移至哀家宫中,由哀家亲自抚养!”
赵允还想说什么,但是太后狠狠瞪着他,带有警告意味地问他:“赵御史可还有异议?”
“臣,暂无异议。还望太后容臣,见一面庆陵夫人,查问此事。”
太后一口否决:“此事祸乱宫闱,徒添笑柄,无需再查!赵御史,你的儿子身为太女伴读,同为太学的学子,都是景太傅的学生,如今你儿子的老师惨死,你何必多生事端。”
提到赵裕,一下子捏到了赵允的软肋,他知晓这是太后在用他儿子来敲打他。
于是,赵允不再执着与太后追究此事。
很明显,太后要的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真相。
她要的,只是借此除去庆陵夫人。
赵允想通了这一层,便不再与太后硬碰硬,他瞬间佯装偃旗息鼓,宛若一只战败的颓唐猎犬,顺势退出此地。
第142章
赵允离去, 太后看了眼景追,对他说了几句安抚的话,又给了一些赏赐, 允许他将景跃的尸首带走安葬,才将人打发走。
景追带着人, 抬着景跃的尸首出了王宫, 径直回了宁永景家。
深夜的时候, 景跃的那位妻子-绿蚁听闻了事件,一路哭着找上门来,但是被景府的下人拦在门外。
她见门外布置的灵幡及家丁们身上着白, 顿时于门外痛彻心扉地恸哭, 要个说法, 要见亡夫一命。
惊天动地的哀嚎,惊扰了附近的邻里。
外面守门的护院,见围观者众多, 又去禀告了景追。
景追这才让管家出来, 对景跃的遗孀进行劝说:“郎君突遭横祸,于宫中不幸身亡, 家主也万分悲痛, 以至忧思昏迷,至今未醒。想为郎君讨个说法和公道, 家主又何尝不想?只是那公道, 事关天家,连家主都无能为力啊。还望少夫人保重身体, 切莫再说这话了。”
绿蚁是个聪明人, 从管家的话中,听出了话里话外都是这件事, 事关重大,说不得、只能忍着的意思。
她神情悲戚又倔强,含泪问道:“莫非外面的流言是真的?”
来之前她还在当垆卖酒,近夜里还不见丈夫回来,正想等店中两个客人离开后就打烊,去青龙门找人问问。
但突然又来了两个客人,点了酒水下酒小菜,就在那里高谈阔论。
那两人是青龙门散值的小吏,正在讨论今日听闻的那桩深宫轶事,说得眉飞色舞。
绿蚁端着酒菜过去,就听见了一句:“想不到啊,庆陵夫人是那种人,竟然贪恋男色以权谋私,被人撞见直接就害死了景太傅,可惜了这样一个青年才俊。”
另一人摇头叹息:“可惨了,傍晚的时候,我看着景大人亲自带人,抬着景太傅的尸首出来的。”
绿蚁听了这两句对话,手上一软,托盘中的酒菜就这么倾覆在地。
她踉跄着往景家跑,要求见景追,想确认此事。
她到的时候,景府已经挂上了白布白灯笼,她的心下越慌乱,可是他们拦着她不让进去。
此情此景,表达的已经很明确了。
她早上好端端出门的丈夫,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了宫中。
此时听到管家这样说,就是变相的坐实了她在店中听到的,所言非虚。
但她还是不太愿意相信此事。
管家含糊地回应她的问题:“少夫人能得郎君真心,想必您是个聪明人。不论您听说了什么,都是不可说之事。”
绿蚁面容含悲,哀求管家道:“我知道了,你们把景跃还给我,让我带他回家。”
管家道:“郎君出生景氏,生于斯长于斯,就算故去,这里也才是他的家。家主说了,念在少夫人与郎君夫妻一场,您若愿意回来,大可留在景氏,执妾礼为郎君守节。”
绿蚁出生商贾,为最低贱之民。
偏偏钟鸣鼎食出身的景跃,偶然一次,在街上见她当垆卖酒,便对她一见倾心,对她大胆追求。
起初她觉得这种氏族子弟,不过是闲着无聊,拿她当做件玩意儿随意戏弄,便对他冷脸相待:“郎君说笑了,商人低贱,不堪为妻,何必拿我寻开心。”
景跃连忙否认:“我是真心喜欢姑娘的,从未拿此事寻开心。你若不信,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于是他天天来酒肆,给她打下手,帮着她一起卖酒。
寒来暑往,从不间断。
绿蚁因此被他打动,但是她仍是拒绝,要赶他走:“你我之间,云泥之别,景府高深,我一介贱民高攀不起,我有自知之明,进不了你家的门,就算能进门,也只是为妾。可我宁为平民妻,不做公卿妾。”
听了她的拒绝,景跃连忙与她述衷肠:“谁说要你做妾了,景跃喜欢之人,只能是结发夫妻。绿蚁姑娘,你放心,我定能娶你为妻!”
撂下这句话后,他就消失了一个月,再未出现过。
她以为他果然是拿自己寻开心的,失望之时,他忽然出现在她的酒肆前,笑着跟她说:“对不起,我来晚了。这一个月,我在试图和家中沟通,但是他们不同意,所以我和他们断绝关系,脱离景家了。绿蚁姑娘,我如今不是什么公卿后裔,只是一届平民,你可愿嫁我为妻?”
当天夜里,他们就拜了天地,结为夫妻。
从此与氏族再无瓜葛,他也再未回过景家。
如今他意外身亡,尸身却被带回景家,不再属于她这个结发妻子。
而她若想进景家的门,就得自降为妾,才有资格为他守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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