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几口,冷不丁就被蚊子咬了几下。
芈颜扔下瓜,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巴掌拍上被咬的左手腕上, 打死了一只蚊子。
她嫌弃地捻起那只死蚊子, 对着它唾弃道:“作死的蚊子,见我有瓜吃,你也要来掺和一脚。想来吸我的雪, 你是什么东西?也不看看你配不配。”
骂完解气, 她将蚊子一弹,抛入尘埃。
知秋见她还是如此孩子气, 不由好笑, 连忙上前,用手帕为她擦了擦手, “哟, 肿了好大一个包,可马虎不得。”
她转头对站在一旁扇扇子的宫人吩咐:“你去取驱蚊膏来。”
“诺。”宫人放下扇子, 应声折身回殿。
知过去秋拿起扇子, 在芈颜周旁边扇风驱赶蚊虫:“外边虽清凉,但蚊虫难防, 赶明儿奴婢找人在此间修一个凉亭,四周挂上帘子,也能挡挡蚊子,让它们咬不着公主。”
私下里,知秋仍是唤她为公主。
因为芈颜并不喜欢这个王后的头衔。
这个虚名禁锢着她,将她圈禁在这陌生的国度,宛若一个被母国送来的吉祥物,看着高高在上,任人瞻仰,但总是按部就班,行规蹈矩,缺少了自我。
她经常百无聊赖地想,这一眼望到头的人生,真是好生无趣。
“多此一举,”芈颜躺在竹榻上,仰望苍穹,不同意知秋挂帘子的建议,“挂上帘子就挡着我观星赏月了。”
知秋疑惑地看着她,心里纳闷,自家公主什么时候喜爱上这种风雅之事了。
但这些天,她夜夜露坐于庭前,确实是在仰望苍穹。
知秋不由也随着芈颜,举头望明月。
今夜漆黑的天上有厚厚的云层,星月都被挡在云之下,看不见什么东西。
想来今夜有雨,才有这一阵雨前的凉风。
下一瞬,她就看见夜空中忽然出现一个亮亮的事物。
起初她以为是一颗星子,但是那亮光越来越近,身后也忽闪忽闪现出很多的光点。
直至完全显露,知秋才看清这是一盏盏冉冉升起的天灯。
知秋觉得这天灯有些眼熟,蓦然让她想起从前还在楚国王宫的时候,忽然有一天,也是这样的飘着天灯的场面,将她的公主,吸引到了偏僻的冷宫。
公主从那里,带回了姬氏两姐妹。
她不由指着那些天灯飘来的方向,对芈颜道:“公主,看那边。”
芈颜早就看见了,她挑了挑眉,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可算知道来找我了。”
这些天她夜夜在庭前喂蚊子,就是在等姬禾想办法来联络她。
太后下了禁令,不让任何人踏足庆陵台。
芈颜自然知晓这件事的严重性,且太后对姬禾怀有偏见,上行下效,底下的人只会也跟着奚落践踏。
譬如从前她的母亲,也是一遭罹难,受尽冷眼苛待。
她怕那些人也会可待姬禾,期间她有让知秋去打点,给她们送去的饭菜,都给足了分量,起码温饱上不成问题。
但她能做的,也就止于此了。
芈颜身为王后,不得带头违禁,去不得那边,与姬禾见不了,也问不了她那件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连她都觉得这样的事,过于错漏百出,必定是姬禾遭人构陷。
前些日子,她听闻那位死于非命的景跃的遗孀-绿蚁,于京兆尹府衙前击鼓鸣冤,闹得城中人尽皆知。
外面的谣传越来越难听,都在对姬禾进行口诛笔伐,但太后却没有任何要翻案再查的意思。
她只是碍于王族颜面,为了不让绿蚁将此事继续闹大,便将她抓了,下狱封口。
但是这一举措,非但没有什么用,反而越发激起了民愤。
绿蚁被抓的那一天,很多围观的百姓都看到了,他们越发觉得是庆陵夫人一手遮天,欺压百姓。
滔天的民愤民怨,将她渲染成一代妖姬。
舆情如洪水,也冲到了她所生的柔嘉身上。
已经有异样的声音出现,说王太女之母,德行败坏,不堪为储君之母。
氏族的党派势力,日日将民间的舆情收集,上书朝廷。
代王监国、辅弼储君的赵允,终究不是真正的君王。
民心背向之下,他顶着重压压住那些弹劾庆陵夫人的上书,同时与打算顺应民心,给百姓一个交代的太后持续周旋。
这些,被禁足庆陵台,与外界无往来的姬禾,不知道。但芈颜相信,以她的脑子,一定能根据她当前的处境,分析预测到这些局面。
今夜终于等到她想办法来主动求援,芈颜对她还算佩服。
她起身,边走边吩咐知秋:“上高阁,把这些顺风飘来的天灯捞下来。”
庆陵台。
宫门外的守卫,眼见墙内忽然升腾起一盏又一盏的天灯,凭借这一场忽然而至的风,扶摇直上,瞬间升上高高的苍穹。
他们拦不住天上飘走的灯,便连忙破门冲进去,循着阑珊的灯火一路过去,将姬禾刚刚放起,离地不久的一盏天灯给拉了下来,扯在地上,以脚踩灭。
稚辛见他们如此大胆,当即怒喝:“放肆!未经传召,擅自入内,你们有几颗脑袋够砍?”
领头的守卫长,右手按着腰间的胡刀,铁面无私道:“太后有旨,庆陵台中连一只鸟都不得放出来。夫人放灯,有违禁令,休怪属下无礼。”
他说完,看见地上还有未放的灯,便挥手吩咐身后之人:“将夫人这些没放的灯,统统带走。”
守卫上前时,姬禾伸开一臂拦住他们:“这灯你们动不得。”
“请夫人配合,属下也只是奉命行事。夫人若要阻拦,属下只好以下犯上了。”
姬禾柳眉冷竖,冷声厉斥:“谁敢!王上在外亲征,前线凶险,这些灯乃是本宫为王上祈福所放。你刚才踩坏的那盏,上面还有本宫为王上写下的祝辞。你是有多目无君王,才敢以下犯上,毁损这些为王上所制的祈福天灯!”
提到赵翦,那些人终是有所顾虑,纷纷止住了步伐,不敢再往前执行。
走在最后面的一人,迅速拾起地上那盏被踩断灯笼骨的天灯,只见用细软白织布所制作的灯罩上,确实写满了祈福的吉祥话。
他赶紧捧在手中,呈在守卫长面前:“确实是为王上祈福的祝辞。”
姬禾先一步从那人手中拿回这盏破碎的灯,淡淡道:“见本宫如今落魄了,动不得尔等,使唤不得尔等,更罚不得尔等,尔等便为所欲为,连本宫为王上祈福都要阻拦,真是好得很。”
守卫长背脊发凉,迅速权衡了一下利弊,太后也是看在王上的面子上,如今只是禁足庆陵夫人,并未有其他指令。
他又何必要与这个君王宠妃对着干。
万一等日后君王归来,以其对庆陵夫人的看重,势时夫人再度翻身,便可随意拿捏他的性命,而太后必定也不会管他一个小卒的死活。
一番思量,他降低姿态,退了一步,改口道:“属下该死!属下一心奉命行事,只是担心放灯出现意外,会伤着夫人,这才胆大包天扑灭夫人的天灯,先并不知道夫人是在为王上放灯祈福,还望夫人恕罪。”
迅速转变的态度,让姬禾明白这借用赵翦名义的狐假虎威,见了效果。
对方自退一步,不会再阻扰,她也就没有了真的要与他们算账的意图,说了几句不会责怪的话,就让他们出去。
等人一走,稚辛问姬禾,“还需再放吗?”
姬禾看了看天幕上方,先前放出的顺着风向,飘向中宫方位的天灯。
她同样在那几盏上写了字,只不过写的不是祈福之语,而是专门给芈颜看的内容。
她料到了外面的人会想法子扑灭她放出的灯,是以特意混淆了一些祈福天灯,以此打消他们的疑虑和戒备。
姬禾重新拿了一盏天灯点燃,扶着它升上夜空:“继续放吧,既然是祈福,那就都放了,王上他得平平安安的。”
才能回来庇护他们尚未成长的小柔嘉。
芈颜主仆二人,持着竹竿网兜,在高阁之上,从风中捞下了几盏天灯。
她拿着灯熄灭了灯火,左看右看,发现上面竟然无字。
知秋也奇怪道:“这灯上竟然无字,庆陵夫人这是想表达什么?”
她以为至少上面会有什么信,什么字之类的。
芈颜也拿着无光的灯,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不太明白这个哑谜是什么意思。
她将那些灯放置在一旁,猜测:“为了掩人耳目,不可能每盏灯上都写了字,继续捞吧,总有一盏会有字的。”
两人又用竹竿竿头圈着的网兜,继续在空中捞灯。
楼高百尺,手捞明灯。
一盏又一盏,芈颜终于在一盏上面看见了字迹。
她拿下看了看,只见上面写着:“南山有桑,北山有杨。乐只君子,邦家之光。乐只君子,万寿无疆。【1】”
是一句祝福颂德的诗。
邦家之光,万寿无疆。
是写给谁的,不言而喻。
能用得上这两句词的,举国之内,除了赵翦,没有旁人。
芈颜随手将这盏灯,放置在刚才那些灯的旁边。
转睛侧目之际,余光一瞥,她骤然看见刚才那一堆无字天灯的其中一盏上,竟然显慢慢现出了一行字迹。
她忽然想起这世上有一种特别的方法,可以令字迹遇热则消失隐匿,遇冷则显现出来。
这字写在灯上,飞腾之际,受灯火热气所熏,导致隐藏了起来;等到熄灯冷却之后,才慢慢浮现,想必就是如此。
芈颜赶紧拿在手中观看,只见那些蝇头般的字迹,逐字逐句慢慢浮现,过了一会儿,在她眼皮子底下,最终全部出现,汇聚成一句精简的话:
“姬禾遭人构陷,无暇自顾,亦无力庇护吾儿,恳请王后,帮我看顾柔嘉。姬禾敬谢,顿首再拜。”
她又去仔细看了其他的无字天灯,除了这句话,其中一盏上绘制了一个宫人的画像。
画像旁边的字写着,此人便是那日将姬禾引去见景跃的人,让她将帮忙在宫中查找此人,姓甚名谁,如今在哪个宫室当差;再将此画像给一份赵允,要他也去查。
芈颜逐个看完这些灯盏,最终确认没有其他信息之后,将画像裁了下来,让知秋烧毁这些天灯。
她说完后,想了想又交代道:“那几盏她为王上祈福的天灯留着,不要烧掉。”
滚滚的雷声震耳欲聋。
在太后宫中的两个稚童, 他们这些天被接到太后宫中,与姬禾分离, 见不到她, 本就闷闷不乐。
白天还好, 一到了入睡的深夜就稍显颓靡。
柔嘉经常躲在被子里,偷偷抹眼泪。
今夜本来已经深眠的柔嘉,此即听到轰隆雷鸣, 历来害怕打雷的她, 一下子就吓得整个脑袋都钻入被窝, 蜷缩成一团,战栗大哭。
窗户吹进来的晚风,吹灭了殿内的灯火, 她的哭声被外面的雷声掩盖。
守夜的宫人靠在柱子上昏昏欲睡, 根本没听见孩子胆颤无助的哭声。
柔嘉的小手紧紧攥着被子,彷徨的小脸蛋上满是泪痕。
她无助地喊着母亲, 哭得又急又喘, 惊慌失措:“打雷了,好黑啊, 柔嘉好害怕, 母亲你在哪里?快来抱抱我。”
仿佛雷声中有无比可怖的东西,她不敢动一下。
以前每每雷雨季, 母亲都会拥她入怀, 抚摸她的脑袋,亲吻她的额头, 一直抱着她陪伴在她身边。
今夜,她也渴望母亲能够来解救她,陪伴她。
但是过了很久很久,柔嘉始终是一个人。
被子里又闷又热,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都是汗水与泪水交织的绝望。
在她快要昏过去的时候,忽然有人掀开了她的被子,泪眼朦胧中,她依稀看见了一个人影,伸出手将她抱入怀中。
柔嘉趴在来人怀中,紧紧贴着她,眼睫凝着一颗泪珠,潸然落下。
她动了动发白的嘴唇,虚弱地喊道:“王后娘娘……”
芈颜心疼地轻拍她的背,轻声道:“乖孩子,不怕不怕,我替你母亲来照顾你。”
她之前在睡梦中被雷声惊醒,猛然想起来天灯之上,姬禾托她照顾柔嘉的事情。
柔嘉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小可人儿,乖巧懂事,明理有礼,每天都会来给她请安,小嘴巴又甜,总是软软糯糯、亲亲切切地叫她王后娘娘。
她对这个孩子喜欢的紧,视其如己出。
记起她害怕打雷,芈颜瞬间从床上弹起,连夜就赶来了太后宫中。
见到这个小可怜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芈颜的心都在滴血。
她将人捞出抱在怀中,又心疼又气,紧紧抱着小柔嘉,捂住她的耳朵,用肢体动作不断地安抚她。
她看了眼那个疏于照看柔嘉的宫女,眼神藏不住地想刀人。
知秋见状,连忙上前去斥责那个宫人:“你是什么东西。王太女吓成这样,你倒是心安理得、不管不顾地躲在一旁瞌睡,要不是王后来了,你个狗奴才得让王太女哭上一夜是吧?”
宫人连忙跪地求饶:“王后娘娘恕罪,奴婢只是一时疏忽,请王后宽恕。”
知秋听见她说一时疏忽,喝道:“还敢狡辩,什么一时疏忽,同处一室,你睡得像头死猪,岂会听不到王太女哭成这样。狗奴才你就是看着王太女年纪小,才胆敢如此懈怠,着你罚杖刑二十,扣半年月禄,自己下去领罚。”
宫人不服,抬头辩驳:“奴婢是太后的人,你凭什么罚我?”
“大胆!”
听到这里,芈颜忽然开口:“知秋,够了。收拾一下王太女的东西,今夜搬去中宫,等明早过来给太后请安。”
知秋愣了一下,而后照做。
她有些意外,芈颜就这样轻易放过了那个渎职的宫人。
等知秋收拾完东西之后,芈颜给柔嘉披上衣裳,抱着她离开这个地方。
回去之后,她们给柔嘉洗了一个澡。安抚她睡着之后,知秋悄声问芈颜,“公主,我们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就带走王太女,太后那边如何交代?”
芈颜告诉她:“你看今夜的情形,那宫人敢如此懈怠,根本原因就是太后对柔嘉不上心,底下的人才会如此。否则谁敢怠慢一国的储君?既然太后对柔嘉不上心,便也不会管她在谁的手里;有人从她那里接走柔嘉,她或许还会觉得是少了一个麻烦。”
她顿了顿,接着说:“再不济,若太后担心我是因为姬禾姊姊的原因,才接走柔嘉,明日而出手阻扰,那我就只能在太后面前演一出’因庆陵夫人不守妇道,我唾而弃之,不愿与之为伍‘的失和戏码了。”
一夜风雨,在第二天仍旧没有停。
姬禾坐在窗前,听了一夜的雨。
白日清晨,稚辛从宫门外端了今早的食物进来,进殿伺候她洗漱。
见姬禾仍杵在窗前,稚辛上前摸了摸她的手,触到一片冰凉,便知晓她在这枯坐了一夜。
她关切劝道:“夫人用完膳后去躺着歇会儿吧,这些天您制作天灯,都没怎么合过眼。”
姬禾摇头,面含悲苦:“睡不着,昨夜电闪雷鸣,柔嘉素来害怕打雷,一到雷雨季节,她总要躲在我的怀中,才不会害怕,也不知昨夜,在太后宫中,她怎么样了。”
担忧柔嘉,也担忧昨日放出去的天灯。
她不敢保证那些加密的天灯,是否落入了芈颜的手里。
万一她没看见,没被她发现,而是飘到了其他地方,再遇到雨水冲击,那些经过特制笔墨书写的信息,就会暴露,让太后知晓。
但这是她唯一的机会,无论如何,都得堵上一把。
她想了一夜各种事情,微微有了些眉目。
她被陷害逼迫良臣私通,求而不得恼羞杀人,是为了要她倒下,他们再对付她的柔嘉。
她的柔嘉年幼立储,且是女孩子。
可是赵翦并无其他的女人和孩子,是以不存在被嫉妒才遭针对。
纵然之前那些反对的声音,都在赵翦的君威怒压之下消失;但也不能排除,是赵氏宗亲中的其他人,不服柔嘉这个王太女,才暗中策划了这样一起事件。
另一个有嫌疑的就是那些氏族了。
赵翦想拔除这些过于僭越和反对王太女的氏族,之前的一些举措,惹得他们恶从胆边生,遂下此手,也不是不可能。
姬禾反复思量,到底是哪一方?还是全都是?或许是他们联手,一致弄出的这件事。
再加上一直对她有偏见的太后,在此事件中到底是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
她是否知情,只是借力打力,趁机落井下石?还是全程参与了?
若是前者还好,只是单纯地不喜欢自己,若是后者,她必定对柔嘉业难存善心。
无乱是哪方势力,她的柔嘉孤身一人在太后手中,都让她十分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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