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禾自己一个人吃饭,忽然格外怀念从前吃饭的时刻。
此前一日三餐,都有柔嘉和登儿在侧;偶尔赵翦也会来此,陪他们一起用膳。
四个人,如今分开,也不知孩子们有没有吃好?
赵翦他在外边,又是否一切顺遂?
想到这里,姬禾顿觉食不下咽,索然无味,才吃了两三口,就放下了筷子。
夜中,赵允哄睡着裕之后,换上了夜行衣悄悄潜入景府,熟门熟路去了灵堂。
今夜是停灵的最后一晚,景氏宗族子弟挨个拜过之后,已经过了三更。
等到他们都下去休息之后,赵允终于等到堂中无人,才从房梁上旋身跃下。
他轻手轻脚,掌中蓄力,推开了棺木,借着灵前的长明灯,细细查看景跃的尸身。
如今天气炎热,纵然棺外放了很多冰块保存尸首,此刻骤然打开棺盖,仍有一股腐败的气味扩散出来。
即便带着面巾,赵允也有些受不住这气味,不由皱了皱眉。
他侧首深吸了一口气后,才俯身细细查看景跃的头颅。
依照之前的说法,景跃是在庆陵台遭遇庆陵夫人的杀害。
可那语焉不详的证人之言,并未提到庆陵夫人究竟是如何杀害的他。
他企图在景跃身上找出一些明显的伤痕,再根据伤痕对比死于什么凶器之下。
可他摸了很久,整个头骨的方寸之间,都没有任何的伤痕。
既然不是头颅受重击致死,他又将猜测的目标转移向下,拨开景跃的寿衣领口,在脖颈处查看。
果不其然,上面现着一些尸瘢。
淤青的瘢痕,几乎遍布整个脖子,以一种环绕式的状态,圈满整个颈部。
几乎不用脑子,就能辨认出,这是生前受到了重力勒脖,导致的窒息暴毙。
赵允根据那清晰的瘢痕形状,立刻辨认出这是指痕。
指痕宽大,明显是个成年男性的手掌,绝不会是’女人‘手掌,能够掐成这样的。
还有一个更为关键的地方,在这些指印的虎口之处,明晃晃的比正常人多了根手指。
凶手,是一个有着六根手指的成年男性。
换而言之,景跃脖子上的淤青,足以证明凶手另有其人,很有力地推翻那个’庆陵夫人杀害景太傅‘的所谓’证人一人之言‘。
他得到这个收获,觉得事件开始有转机,只需明日葬礼之前,他带着大司寇前来,让他亲自看见此端倪,便能为姬禾翻案昭雪。
赵允将棺盖原样盖了回去,正打算撤出,忽然听见有极轻的脚步逼近。
他来不及出去,便腾身飞跃上了房梁,隐匿在光线黑暗的角落,谨慎地注视着下面的动静。
他刚上去没多久,只见灵堂的门被推开,映着外面淡淡的月光,赵允看见门口进来一个,身量高大,与自己一样穿着夜行衣的人。
来人进来后,第一时间关上了门,随后鬼鬼祟祟地来到棺前,推开棺盖。
接着,来人拔出匕首,朝着棺中刺去。
在灵前微弱的长明灯的照耀下,拔出的匕首在寒光一闪之间,让赵允见到了那人持刀的右手,虎口间赫然长着一根手指。
顿时有四个字,在赵允脑中浮现:毁尸灭迹。
唯有想掩盖真相的真正的凶手,才会来此毁尸灭迹。
赵允一言不发,从梁上飞跃下来,拔剑刺向来人,与之短兵相接,阻碍他的行动。
赵允一言不发, 从梁上飞跃下来,拔剑刺向来人,与之短兵相接, 阻碍他的行动。
对方手中匕首临近景跃脖子的时候,乍然见灯火一晃, 感知上方有黑影逐级逼近, 他继续下手, 蓄力在尸首的脖颈处,重重划开一刀。
脖颈上完整明晰的掐痕,随着破败的肌肉, 皮开肉绽, 不再明朗。
罪证被毁了一点。
而后那人迅速转身, 闪在一旁边,躲开袭击,转身就朝门边而去。
赵允落地, 手中长剑’哐当‘一声, 砍在棺木上。
见对方迅速闪避,不再恋战, 显然是要走的样子, 赵允连忙跟上,继续扬剑追击, 先他一步, 掷出剑鞘,一把插在门栓上, 将门反锁, 拖延住那人的离开。
那人并未料到这一出,伸手去拔栓住门的剑鞘, 成功让背后的赵允刺中他的左后肩。
随着这一击的得手,赵允乘胜继续,与之打斗。
他想要降之活抓,是以未下死手,招招逼迫,却也不伤其要害。
打斗之中,他几次想要挑开那人的蒙面面巾,看看其真面目。但都被对方有意的保护不曝光,刻意在棺木四周,来回避开。
那人同样不知道一身夜行衣的赵允的来路和来意,但他看出来赵允对这棺木之中的尸首,心有顾忌。为了能早点出去,于是他在旁边捞了一盏长明灯,抛入棺木之中。
霎时之间,油灯洒落棺中,点燃棺中锦缎,即刻燃起火焰。
火焰顺着灯油,火势渐大。
赵允瞳孔一缩,为防尸首上那最后一点的证据被烧毁,连忙抓起旁边的东西扑火。
也正是这一瞬,那人调虎离山,声东击西,赢得时间,立刻夺门而出。
为防止赵允来追他,他当机立断朝四周喊了几声:“着火了,灵堂走水了。”
不消多时,就有守夜巡逻的护院听到响动,往这边奔来。
赵允扑灭了明火,连忙去查看景跃的脖颈,只见被划开的皮肉,经过明火燎烧,彻底成了一滩漆黑难辨原貌的腐肉。
他气得握拳锤在棺木之上。
那人踪迹不明,不知道逃了哪里去。
可恶,就差一点。
差一点就能抓到这个前来毁尸灭迹的真凶。
竟然让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给逃走了。
外间大批沉重的脚步声靠近,赵允听到,抓起剑鞘收剑,也迅速离开此间。
在准备腾身出去的时候,他刻意放慢了动作,等到闻声而来的护院看见自己之后,他才翻墙离开。
“有刺客,你们去追,你们快去灵堂看看。”护院看见一袭夜行衣的人,分成两队。
一对人连忙去追,另一队护院们来到灵堂,见一地狼藉,本该合上的棺盖,也被掀开。
有胆大的撞着胆子靠近,只见棺中之人,如遭炭烤,面目全非。
他吓得当即后退,口中念叨:“去请主公!”
景追听到护院的禀报,火急火燎赶来此。
见到棺木中一片模糊的这一切,脸上深沉,眼神凌厉,他近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字来:“怎么回事?”
“启禀主公,适才巡逻听到灵堂走水,属下赶来就见到一身穿夜行衣的刺客,从灵堂出来。已经派人去追,还不知是谁如此恶毒,竟然对郎君下此狠手。”
“你们也速去增援,务必将他碎尸万段!”
虽没看见来人是谁,但景追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今日来提醒他早点下葬,怕被赵允追查的人。
真正杀了他儿子的人。
虽为同盟,但是他一而再再而三伤害他的跃儿……
景追目露凶光,捏手成拳,心中愤然:栾羽,你真是该死!
尾随赵允追出去的景府护院,在赵允刻意的放水之下,紧追在后,并且让他们刺伤了左肩。
这之后,赵允就不再与他们周旋,纵身一跃,朝着街道旁边的小巷子躲避,在一幢幢居民楼间穿梭,很快甩掉了后面的那些人。
他在巷中脱下那一身夜行衣,从今夜这件事中抽身出来,忍着左肩的伤,步行回了家中。
家里的管事起夜,在院中见到赵允捂着肩走了过来。
他揉了揉眼睛,见到他捂着的手指缝里露出的血痕,吓了一惊,连忙问他怎么受伤了。
赵允笑了笑,吩咐道:“老规矩,别多问,别大惊小怪,别对任何人说,过来给我处理一下伤口。”
老管事连忙上前搀扶着他,他在府中几十年,看着赵允出生长大的。
从前主人年少之时,翻墙爬树、骑马打架,倒是经常弄得一身伤回来。
他怕老夫人知道了责备,受伤后总是来他屋里,让他帮忙处理伤口包扎。
为此,他专门和府中的家医专门学过各种治疗跌打损伤、兵器伤、和伤筋动骨等一系列外伤治疗。
久而久之,他也熟能生巧,一手疗伤医术,不输专门的医者。
悄悄找他疗伤,这也就成了也和赵允主仆二人之间的一个秘密。
后来赵允成亲有了夫人之后,就变得稳重多了,再也不会把自己弄得一身伤。
如今夫人去世数载,没曾想,他又把自己弄得一身伤。
老管事百思不得其解,虽不能问,还是忍不住去想,只是如今他已经身居高位,如何还会受伤呢?
想着他又摇头叹息,边找出医药箱子,打了一盘水,给赵允清除血污。
明晃晃的一个刀剑伤口,伤得不浅,皮开肉绽,还在汩汩流血。
伤口周边沾水清洗,再撒上药粉,每一个环节都令人疼得厉害,偏赵允一声不吭,咬牙挺住。
老管事轻手轻脚给他包扎,虽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又是为了什么,仍是关怀地嘱咐:“就算是为了小郎君,也请您保重自身,不要把再自己放在危险之中。”
赵允知道他在担心自己,应声道:“别担心,若不是我故意受的伤,还没人能够伤到我。”
先前他刺伤了那个凶手的左肩,但却被那人逃脱。
按照那人对景家布局的熟悉,他觉得那人肯定是与景家有着某种关联的熟人。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是以赵允离开的时候,故意让景府的护院,看到从一身夜行衣灵堂出来的自己,再露出破绽,让他们刺伤自己的左肩。
留下这些线索给景追,以他的能力,自然也会去寻找那个前来毁尸灭迹的真正凶手。
就算一时半会儿还抓不到,至少在明日的葬礼,那个凶手想必也是会去景家,再一次确认昨夜的情况,有没有得逞。
届时,他只需要在葬礼期间密切关注那些来此的宾客,再想办法确认就可以抓到人了。
赵允是这样打算的,是以献祭自己舍生取义。
景家的护院追丢了人,好在刺中了刺客的左肩,也不算无功而返。
他们回去将,这一事交差,做好了被景追大骂的准备。
但是意外的是,他并没有气急败坏地斥责他们。
而是让他们都下去守岗,他自己一个人,在灵堂清理满地狼藉。
没人知道景追在想些什么。
只有他自己知道,栾羽仗着他们之间的合作,次三番挑衅他的底线,作践他最爱的儿子。
如此欺人太甚。
难道就只是单纯地牺牲他的儿子,用去嫁祸搬到,间接影响着齐国局势的庆陵夫人吗?
栾羽心思深沉。
只怕早就看出了自己的真正意图。
景跃与景家决裂,脱离关系,他虽然倒向国君,支持铲除氏族旧势力,但说到底他仍是流着景氏血脉的人。
即便日后氏族真的没落,只要景跃被国君提携,教导储君,继续辅佐赵氏王族,他们景氏的新鲜血脉,将仍旧能继续世世代代辅佐君王,都还依旧屹立在新的朝局之中。
可栾羽杀了他的儿子——那个最有望成为革新之后,带领着景氏族人源远流长下去的,最有影响力的景氏未来家主;斩断了他部署着的,为景氏族人开辟的另一条薪火相传的道路。
企图将他逼上绝路,将他完全推上抵抗国君削弱氏族的对立面,彻底依靠他们齐国栾氏这个所谓的同病相怜的’盟友‘。
而被他们拿捏在手,慢慢失去了主导地位。
景追突然后悔了当初信了他的鬼话,答应与他们齐国栾氏合作。
他心想:是该到了卸磨杀驴的时候。
他扶起灵堂东倒西歪的灵幡,重新摆上长明灯,添了灯油续上香火,他燃了三炷香,不拜而径直插/入香炉,对着棺中的景跃铿锵道:“为父一定不会再受制于人,一定会为你报仇雪恨。”
翌日的葬礼,栾羽出现在人群之中,他要来亲眼看着景跃下葬。
只要这具尸体彻底入土泥销骨,就再也无人能够查出景跃之死,无人能够给庆陵台的女人翻案。
时间一长,真相彻底掩盖,届时等赵王回来,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等她彻底失去了赵王的宠爱,成为一个没有任何价值的女人,也就不能再靠着赵国带给姜弘的倚仗,让他继续稳坐在齐国的储君之位上了。
齐国的储君,只能是他义姐——栾音王后的孩子。
葬礼之上, 哀乐声声。
赵允一双眼睛,在前来送葬的人群之中来回逡巡,密切关注在场的每一个人。
景追白发人送黑发人, 主持完最后的仪式,众人都等着他让人起棺还山。
然而他开口却是说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昨夜有歹人闯入府中大闹灵堂, 且心狠手辣将吾儿的遗体烧毁, 所幸府上护院及时发现, 虽然后来被他逃掉,但在擒拿歹徒的过程中,刺伤了他的左肩。”
此言一出, 满室哗然。
纷纷议论是谁这么丧心病狂, 连一个已死之人都不放过。
栾羽不知景追忽然说起这个, 是想做什么。
但他只知昨夜,行事之中,他只与另一个黑衣人交过手, 出去的时候也并未让景府之中的护院看见。
他满腹疑虑, 心中怀疑:莫非那个刺中他的人是景追派人刻意伪装,守在梁上的?
所以, 这是想在人前逼他现身?公然与他对抗?
想到这里, 他栾羽不由抬眼,去看站在灵堂中心, 棺木之前的景追。
景追一身雪白素衣负手而立, 失去爱子之后,鬓角灰白的头发, 已经全白。他浑浊的眼瞳, 透着一股恨意,眼神也穿过人群在看着栾羽。
栾羽接收到这个怨恨的目光, 长眉一压,眼含威压,示意他别耍脾气,当以大局为重。
景追面如死灰的脸上,毫无表情,眼中的锐意,却毫不示弱,越来越浓烈。
四目交错,各含审视与压迫。
堂中的议论越来越大,全部含着批判。
“太过分了,这样的人就该被抓起来千刀万剐!”
“死者为大啊,这简直不像人!”
“就是就是,为什么要半夜潜入灵堂,烧毁尸首,这是出于什么心理才会做下这等疯事?”
眼看响起越来越多的声音,站在人群之中的栾羽适时开口,蓄意引导:“景太傅品行高洁,宁死不屈,能够这么恨他的人,除了害他的人还能有谁?”
这话一出,众人恍然大悟,纷纷想起来景跃是死于宫中的庆陵台。
于是众人再一次被引导着去猜疑,是姬禾派人前来做的这种事。
有耿介的人当场怒骂:“欺人太甚!死了还要被毒妇骚扰!我豁出去这条命,今天也要为景太傅说句公道话!”
“原来是这样!真是最毒妇人心,这样的人简直有辱斯文,败坏宫闱。我也看不下去了,我就不信了,我们联名上书,还不能废掉那个妖妇!”
“对,联名上书!我也参与!”
“还有我!还有我!”
舆论走向这个地步,栾羽看着景追,继续开口:“景公千万不要气馁,有这么多明理的人都站在景太傅身后,为他请命,为他讨公道呢。”
这一句话看似是在劝他,实则是他警告他,事情还没结束,庆陵台还没完全倒下,他景追休想过河拆桥。
景追听懂了这话中的弦外之意,闭了闭眼沉思权衡。
落在众人眼中,这是他受尽强权的屈辱和欺/凌下的万般无奈。
赵允见这些人这么轻易被煽动,连景追都不再言说追查下文。
他站了出来,说道:“诸位稍安勿躁,景太傅一生清明,想来也不愿意被无端猜想误会。且不说庆陵台那件事,庆陵夫人并未认罪,她比任何人都想找出杀害景太傅的真凶,又岂会在这种时候,去做这种破坏受害者遗体的毫无逻辑之事呢?”
听到这个说法,有细心的人如被点拨,竟也后知后觉转过弯来,“这……赵御史也言之有理。”
第一个人这样想,剩下的人也渐渐回味过来。
赵允顺势引导:“这样是否说明,杀害景太傅的另有其人?至于昨夜悄悄潜入,破坏他遗体,又是什么人?为了什么想掩盖什么真相呢?”
三言两语,那些方才被煽动的人,瞬间沉思起来。
有人一语中的,说出自己的猜想:“莫非破坏遗体的就是真正的凶手?定是景太傅遇害的时候,身上有着什么足够暴露凶手的线索,才叫他前来毁尸灭迹!”
语言如刀,可杀人于无形,也可四两拨千斤。
这些人瞬间化身仵作,提出问题和假设,议论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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