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锦抬手拍了张墙壁渗水的照片留证,转身去厨房倒水。料理台上,放着一杯还温乎的奶茶,是她喜欢的葡萄果饮——上次桃子带男朋友回来留宿的“赔罪礼”。东西不贵,但总比没有强。池锦看着那杯奶茶,又瞥了眼正据理力争的桃子,心里那点火气,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噗一下散了。
“搞定!”桃子挂了电话,眉飞色舞,“房东说了,雨停就找人来修!费用他全包。”
“这是房东应该的。”
桃子话锋一转,眼神贼亮地盯着池锦:“老实交代!我刚才可在阳台看见了,有辆好车送你回来的!谁啊?”
“顺风车。”池锦端起水杯,语气平淡。她心里想着该怎么严肃地和桃子开口。
“顺风车你还巴巴地跑回去敲人家车窗?”桃子显然不信,凑得更近。
池锦眼皮都没抬,随口胡诌:“已婚上司,年逾五十,口臭狐臭,和老婆追三胎男宝中,能有什么想法?”
“啊?那他干嘛这么好心送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啊?”桃子顿时没了兴趣,“不会要潜规则你吧?干嘛这么好心送下属回来。”
“先别说他。”池锦放下水杯,神色认真起来,“桃子,我再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男朋友来玩,可以。但借住,不行。这是我的底线。”
“可是他说他没钱订酒店了,钱都花在路费上了。他过来一趟高铁还要四百多呢。”
“房都开不起就别谈恋爱了,先进厂打工吧。”池锦话糙理不糙,“桃子,我话说的难听,因为这是我的态度。我承认咱俩确实投缘,也聊得来,但这个问题是我的原则。”
“池子,你谈个恋爱就知道了,男人很好玩的。”桃子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声音又软又糯,“他一个月才来找我一次呢。”
“行啊,”池锦抽出手臂,“那你给我钱,他来一次,我就去酒店住一次。”
“可以!”桃子答应得干脆。
池锦一愣:“……那你干嘛不拿这钱直接去开房?”
“那怎么行!”桃子理直气壮,“开房的钱当然要男人出啊!这是原则!”
池锦被噎了一下。
池锦两段恋爱都在读书时,校园恋爱单纯得像是白开水。
“那他下次来几天你给我报销几天酒店钱。”
“可以。”
“不许以任何理由进我房间。”
“成交!”桃子爽快应下,随即竖起一根手指,“但!你要给我发酒店订单截图和入住打卡!不许吃回扣!”
池锦欣然答应:“可以,正好我也改善生活,谢主隆恩。”
桃子是本地独生女,只是家住在远郊,平时在市中心上班,不方便回去。通过看她的吃穿用度,应该家境还不错。至于为什么住这老破小,一是因为地理位置实在优越,二是因为她也吃了单位提供的租房补贴回扣,三是因为据说和池锦相见恨晚。
“我回房间了。”池锦道,“周末我要闭关。”
“你昨天熬了一宿吧?今天还不早点休息?最近怎么这么努力?”
“爱上班。”
“你疯了吧?”
打了两句嘴仗,两人便各回房间了。池锦洗了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窝在床上听了雨声玩了一个小时手机,刷了一圈朋友圈。天南海北的旅游照、晒娃的九宫格、新公司的定位……毕业后的时间,像被按了快进键。
她叹了口气,把手机扔到一边。
行吧,努力。
她掀开被子,打开了电脑屏幕。
今天要开选题会,所以大家来得要比平常都早些。池锦和几个编辑一起进了会议室,耳边充斥着编辑们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浮于表面的恭维。杜燕妮的“大动作”传闻像低气压笼罩着每个人。池锦在秦显成旁边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笔记本边缘。
“跳过编推部分。先是时代面孔专栏。”杜燕妮主持选题会,“谁来?”
短暂的冷场后,副主编方唐道:“公平竞争,不分资历,不分职位高低,大家畅所欲言。”
责编江叙欢从容起身,走到屏幕前。时代面孔专栏几乎是她囊中之物,流程熟稔,提案一如既往地稳健有力。时代面孔这个专栏,十次有九次都是她中标,大家默认她板上钉钉。因此几个A组编辑显然只是走个过场,陈以声一起骂了个狗血淋头。
轮到文娱面孔,竞争瞬间升温。作为《面孔》的王牌专栏,在数字媒体还不发达的时代,很多读者都是通过《面孔》才认识到了世界各地的公众面孔。,尤其在明星经济当道的今天,它直接牵动着年轻读者的钱包和杂志销量。三分之二的编辑都瞄准了它,提案花样百出。当然,一直以来编辑部收到这一部分的投稿也是最多的,花样百出的安利文章令人眼花缭乱。
最后A组的金尧佳拿到了这次专栏编辑的机会,倒不是她的内容有多出彩,只是她拿到了刚刚得奖的文艺片导演的独家专访。
这种杀手锏一拿出来,其他编辑准备的东西实在相形见绌。
池锦偷偷瞥了一眼陈以声,他没什么表情,也没对金尧佳的提案做任何多余的点评。当然,这是他的一贯作风,可上次搭车一事,池锦总觉得他和金尧佳之间有点亲密。
不过,现在并不是分心的时候。轮到她准备的教育面孔专栏了。再下一次出半月刊时,刚好是教师节,池锦选了一个本市的十佳教师作为切入点。
“停,池锦。周五我讲的时候你在听什么?今天选题会要定的是八月底的下半月刊,你说的九月的上半月刊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杜燕妮打断她,“就算是你要笨鸟先飞,也要看看合不合时宜吧?”
池锦的ppt才放到第二页,介绍的话还没被挖苦的话多。
会议室里没人不清楚杜燕妮和池锦的过节,也没人听不出来这是她在借题发挥。
池锦握着翻页笔的手指收紧了一瞬,面上却波澜不惊,语气平稳清晰:“杜主编,上周五的会议纪要里,并未明确限制选题时间范围。我认为与其为了应付交出一篇缺乏价值的稿子,不如提前规划有深度的内容。教师节专题时效性强,现在着手准备,才能确保质量,避免后期仓促导致资源浪费。”
眼看会议室里的火气味渐浓,江叙欢圆场道:“不如先看看她准备的是什么。想必杜编辑也是公私分明的。”
池锦心领神会,抢在杜燕妮之前开口:“感谢。屏幕上列举的是景华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刘敏的主要奖项和称号,是毋容置疑的权威教师。”
屏幕上清晰地罗列出刘敏的学术头衔、重量级奖项以及在《面孔》的投稿记录。
“过去四十年,刘教授向《面孔》投稿被接收三十二次,其中文娱面孔二十五次,身边面孔七次。根据编辑部后台数据统计,近三年纸质投稿
占比已降至不足5%,刘教授是这极少数坚持者之一,且稿件质量始终保持在极高水准。今年是她返聘任教的最后一年,作为《面孔》的资深作者和读者,以她的视角或以其为对象进行深度报道,不仅契合教师节节点,更能体现《面孔》与知识界、与忠实读者的深度联结。”
在座的各位编辑绝大多数是学编辑、出版、中文、新闻等相关专业的,无人不知刘敏这位泰斗。《面孔》向大众开放征稿的只有文娱面孔、身边面孔和历史面孔,刘敏在业界有口皆碑,投稿过不少大师级别面孔的小传,可以说是最高质量的理想读者和投稿者。
方副编点点头,赞许道:“小池背调做得很细致,刘敏老师确实是《面孔》的老朋友了。但是如果以教师节为切入点的话,还是选择义务教育阶段的老师更能引起共鸣。”
“方主编的顾虑很实际。”池锦早有准备,从容调出数据图,“但根据公司去年发布的精准读者画像,《面孔》的读者群中,72.3%拥有高等教育背景或正在接受高等教育。考虑到纸媒及深度阅读的核心受众特质——追求文化深度和思想价值,刘敏教授作为学界泰斗,其影响力、故事性以及对教育的深刻见解,更能精准触达并打动我们的核心读者层。短视频平台更易吸引大众流量,而《面孔》的立足之本在于深度和质感。”
“好。我觉得不错。”方副编点头认可,“燕妮,你觉得呢?”
杜燕妮快速浏览着池锦提交的初稿大纲,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立意尚可。第六段第三行,两个低级错别字。还有第二页,全角半角符号混用,整体格式混乱。这种基本功都不过关,很难让人相信稿件的最终质量。相比之下,万禾提交的特殊教育教师选题,切入点新颖独特,初稿完成度更高,显然是下了真功夫的。”
她心中了然,自己对这份教育面孔的初稿投入精力显然不如体育面孔,格式校对有疏漏,但核心内容和立意是站得住脚的。她理亏,便坦然接受批评:“感谢杜主编指正,细节问题我会立刻修正。不过,选题的核心价值在于其深度和社会意义,我相信刘敏教授的故事值得深挖。”
一比一打平,大家齐刷刷看向陈以声。众人目光聚焦,都等着这位以严苛著称的主编如何“炮制”池锦。
第7章 .冷锋过境
“选题定位精准,面孔价值挖掘充分,背调详实,数据运用得当。题材虽不算惊天动地,但结合节点和面孔背景,具备可操作性和一定亮点。”他当众肯定池锦,却话锋一转,“综合考虑,我选择万禾那篇。”
池锦嘴角抽动了一下,虽然她根本没抱多少幻想,但陈以声这下捧杀真给她伤得不轻。反正也不选自己,干嘛还欲抑先扬一下?她面无表情地走下台,坐回位置,指甲无声地掐进掌心,心里已经把陈以声那张臭脸凌迟了八百遍。
紧接着就是体育面孔专栏,刚刚下场的池锦又该上场了。
举手参与竞标的编辑有四位,方副编为了照顾池锦的嗓子,特意没给她排在第一个。结果好心办成坏事,第一个上场的编辑,凑巧和她撞了选题。
之前秦显成也看过她电脑文档的名称,立刻看了她一眼,嘴型是“不会吧”。
池锦预感不妙,皱皱眉。之前罗城经常压榨的受害者就是池锦和B组实习编辑段兴澈,这个新人基本功扎实,人和蔼温驯,应该只是个巧合。
“八月二十五号是出刊日,全国赛马速度赛将在八月二十四日分出胜负。三位种子选手赛博克、岳凯儒、卢泉最有可能摘得桂冠。”
导入语中规中矩,并不出彩,但池锦也没在这方面做文章,想说的也和他差不多。她一边听一边咬着嘴唇发愣。刚才的失败她可以当过眼云烟,可这样的后手劣势很难逆转。选题相同,先讲者天然占据“首发”优势。
第二个问题在于,这个小段是实习编辑,身上的冲劲和池锦刚进组时一样,滔滔不绝又对答如流,是个难缠的对手。
池锦深吸一口气上场,果不其然会议室在放出ppt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
还没等她开口,杜燕妮就先发难起来:“你能和你们组的实、习、编、辑想到一块,真是默契啊。”
小段人还挺好,帮她说话:“燕妮姐,我和池锦姐没有提前商量过的。我只是对赛马比较感兴趣……”
杜燕妮笑里藏刀:“你还是太单纯,有的人啊……”
池锦眼神陡然锐利,迎上杜燕妮的目光,声音清晰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杜主编,没有证据的臆测等同于诽谤。虽然我和小段都选择了三位种子选手作为研究对象,但我们的报道核心和立意截然不同。虽然大众更看好赛博克,他有话题,有粉丝,有流量,但我打算把岳凯儒作为这次的选题。”
众人愕然。既然都列举了赛博克的种种优势,为什么还要写岳凯儒?
陈以声转了转笔,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池锦飞快和陈以声对视了一眼,然后条分缕析,语速快而沉稳:“理由有三点:第一,风险规避。赛博克场外争议极大,酗酒、斗殴、私生活混乱有据可查,国外训练期间因纪律问题被退货也是公开记录。一旦他夺冠,媒体必定蜂拥报道同质化内容,《面孔》难以突围。更重要的是,若日后其负面新闻坐实甚至触犯法律,曾经为其唱赞歌的媒体必将被舆论反噬,《面孔》积累三十余年的公信力将遭受重创。”
她调出新的数据页面:“第二,价值导向与读者契合。正如我之前引用的读者画像,《面孔》的核心受众是具有较高知识素养和文化品位的群体。我们服务于社会价值传递,而非追逐流量泡沫。选择一位有争议和黑历史的公众面孔,违背了杂志初衷,也有失公信力。《面孔》的文章,不光有力度,更要有温度,这也是我们得以自立的根本。”
声音不高,但字字铿锵。池锦已经在编辑部躺平了将近半年,忽然这么锋芒四射让在座的很多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杜燕妮脸色微变,显然也被池锦这番有理有据、掷地有声的分析触动,但她仍质疑:“说得漂亮!但这些都是‘可能’。目前没有实锤证明赛博克一定爆雷。反观岳凯儒,性格沉闷,缺乏爆点,放弃大热门选他,报道出来大概率平平无奇,毫无水花!我们也要对销量和点击率负责!”
“如果我没有这个信心,就不会作出这样冒险的决定。”池锦给每位编辑发了第二张稿纸,“刚才发给大家的是岳凯儒夺冠的情况,从儿时的梦想写起,到脚踏实地的步步努力,到饮恨摘银,再到完美逆袭。现在发的是未夺冠的情况——头号输家,对‘成功’进行再定义,也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众人低头翻阅稿件,会议室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池锦站在台前,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若有似无地停留在陈以声脸上。岳凯儒是他建议的,不知自己的深度挖掘是否达到了他的预期。
A组一个老责编发问:“要是岳凯儒得了第三名呢?”
池锦道:“今天早晨七点半,在国外训练的三号种子选手意外坠马,要接受为期三个月的康复治疗,已经退出了比赛。决赛实则是赛博克与岳凯儒的双雄对决,亚军即是头号输家,关注度天然提升。”
这个责编继续追问:“听起来很美好,但大家不会知道第二名。你的深度,读者买账吗?”
本来倾向于池锦的天平又发生了变化,会议室内又陷入沉默。
当两位副主编和陈以声都默不作声之时,好在江叙欢帮自己的组员说话:“三位主编,我觉得可以认真考虑一下池锦的选题。最近赛博克在网上很火没错,但哪怕是我这个不太关注娱乐新闻的人,也能刷到一些圈外人士的爆料。”
“从质量上来说,段兴澈确实不如你。”杜燕妮松口,“单从这两篇来讲,我会选择你这篇。不过要看后面两个人还能带来什么惊喜。”
池锦终于酝酿好了措辞,道:“请允许我再说一下我的看法。关于‘亚军无人知’的论调,恕我不能苟同。这恰恰反映了我们媒体选题的惰性思维。大家都是业内人士,应该都知
道那篇《华夏运动》的深度报道《0.01秒的鸿沟》吧?当时所有媒体焦点都在冠军身上,但只有《华夏运动》详细讲述运动员多年训练、伤病抗争、以及此次比赛技战术细节和心理博弈。这篇报道在专业体育论坛引发热议,阅读量和转载量远超同期冠军报道,甚至被多家体育院校选为教学案例!为什么?因为它触及了竞技体育更普遍、更真实、也更动人的核心——绝大多数运动员终其职业生涯都在与‘顶尖’的那一步之遥搏斗。”
“各位,不要因为自己只聚焦于第一名,而忽视其他人对第二名的肯定。虽然我们将更多的鲜花和镜头献给第一名,但这并不代表第二名要永远被钉在阴暗的角落画地为牢。哪怕岳凯儒最后真的得了两次亚军,也同样有被《面孔》记录的价值。”
一片沉默之后,秦显成带头鼓了掌,毫不吝啬地给池锦竖了个大拇指。
“说得很好。”唐副编点头,“下一个轮到谁了?”
“下半月刊体育专栏,定池锦这篇,写岳凯儒。”陈以声忽然敲了下桌面,一锤定音。他看向池锦,难得吐出几个字,“做得不错。”
“啊?可是还有两个编辑的选题没听呢。”
“就定这篇,有问题我负责。”
众所周知陈以声是吝啬赞美型的坏上司,这不容置喙的重申和鼓励无疑是在众人面前帮池锦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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