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雀(钧霖)

韩却高考之后的那个暑假，江津从大学宿舍回江奶奶家住，趁着江奶奶每日下午去社区的棋牌室打麻将那点空隙时间，他和韩却挤在江津的单人床上饥不择食似得探索着彼此的身体。
院子里那棵浓荫满地的老槐树，绿荫深处，蝉鸣阵阵，盖住了两人粗喘声和娇吟，风卷窗帘，偶而掀开一角，隐约看见彼此交缠的肢体，凉席上汗液交融，湿漉漉地粘着肌肤。
江津滚烫的唇沿着她雪白的脖颈，顺势而下，停留在白雪山峦顶峰那棵傲然挺立的红梅上，雪白嫣红。
韶华极致，春事烂漫，绮丽画面犹在眼前，这边他却说自己与那大小姐是初恋。
那她算什么？
是炮友还是白嫖？
韩却恨恨。
她对周雯雯说：“我之前从未后悔与江津这段情，毕竟感情这种事情不存在多劳多得，付出就有回报，不能追求公平正义，可是如今还要被毁尸灭迹，伤害性不强，侮辱性极高，我当年又不是被他白嫖的妓女。”
周雯雯叹气：“他这么说的确是过份了，对现女友也不公平……而且承认自己谈过恋爱有又能怎样呢？这都什么年代了啊，难道这顾家小姐还在乎老公是不是处男，哦，不对，应该是在乎老公之前有没有谈过女朋友？天哪，这是今年我听到最好笑的笑话。”
“谁知道呢，或许人家就是这癖好，要求准女婿情史简单，身体清白，如果医学上能够做到，大概要去验下有没有处男膜，省得被骗了。”韩却想起那顾宁丽的派头，顿了顿，有些刻薄地说，“要不然人家干嘛要找个凤凰男。”
周雯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她记得前天是听周泓彬说的，“韩却原来是不是有个男朋友叫江津，我在饭店吃饭碰到他了，还带了个看着就有钱的女朋友。”
周雯雯原本不信，她说江津不是在那什么国际知名的大投行工作吗，放着高大上的前途不干，怎么会跑回来了？
周泓彬说，那肯定是攀上了高枝，比投行工作更有利可图。
周雯雯气不过，一时冲动接连给韩却打电话，后来才记起她正参加卢晓平的生日聚会。
她注视着韩却那明丽的脸，颇为担心：“韩却，你后面怎么办？”
韩却在想事情，漫不尽心：“什么怎么办？”
“你和江津在同一家公司，他还有个女朋友是公司股东，你每天都要对着这一对狗男女，想想都比短剧狗血。”
周雯雯不知道还有顾宁玮，韩却没跟她提及。
“没什么怎么办，”韩却顿了顿，耸了耸肩，“不是有句话吗？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我不担心，担心的就是别人。江津应该比我担心。”
周雯雯说：“万一他们要给你穿小鞋，找你茬，江津既然说自己和那富家小姐是彼此初恋，就不想让别人知道你们之前的关系，说不定啊，还会想办法对付你。以前我外婆说过有个京剧，就是讲结了婚的男人要当驸马，杀妻灭子……”
“而且他那么聪明……”周雯雯打了寒噤，“我想想都为你担心。”
“没啥可担心的。我又不是那苦命的秦香莲，大不了不做就是了，又不是真的永远找不到工作了。”
韩却嘴上说的轻松，心里也在想，本来这也算得上说得过去的工作，努力争取，熬熬资历，或有晋升机会，偏偏遇到顾宁玮兄妹，又偏偏遇到了江津。
以后的日子真的不会简单好过。
她想着靠社区拿低保的刘素萍，光是每个月看病吃药的医药费就是一笔钱，自己还有每个月要还的债务，如果一时找不到工作，她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如果实在没有工作，是不是真的要找个男人？
年轻漂亮的女人一心一意要找张长期饭票，似乎难度不大，但又似乎难度极高，成功与否，完全是玄学。
人财两空的也不是没有。
再说，真的要去卖身，她还真的舍不得自己。
为了驱赶内心不安，她举着酒杯浅浅喝了一口，四处张望。
这一看，就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韩却眯了眯眼，沉思片刻，脑中灵光一现，似乎有个新的想法。

二楼那个最大的那间豪华大包间门敞开着。
有个男人斜靠在栏杆上吞云吐雾，在深蓝色的丝绒墙布的映衬下，男人的脸，白皙如一道光。
想不引人注意都很难。
不一会儿，从里面又出来几个男人，众星捧月一般簇拥在年轻男人的周围。
能看到周围的人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年轻的男人听着表情淡漠。
韩却手执玻璃酒杯，半遮挡着脸，半眯着眼睛，视线长久地落在那个男人身上，若有所思。
周雯雯侧回头，对韩却眨眼笑道，“那个男人你认识？很帅的啊。”
韩却掠了掠头发，轻轻点头，压低了声音说：“顾宁玮。”
“是他？你的新老板？”见韩却点头，周雯雯深吸了口气。
周雯雯睁大了眼睛，又看过去，半晌才回头，叹息道：“这么绝色的男人，居然是顾宁玮，老天还真的不公平。”
韩却疑惑抬了抬眉毛，“怎么？”
“我说啊，不应该啊。”周雯雯又重复了一遍，“给了他财富，还要给他这么好的颜值，你说老天是不是对其他人不公平，像他这样的富家弟子难道不应该像电影上那种纨绔子弟一样，要么肥头大耳，肚腩滚滚，要么油腻轻浮，这个……太帅，气质太好了。”
韩却忍不住噗嗤笑了，隔空点了点她的额头：“以貌取人，很危险。”
周雯雯叹息：“跟这种人交手，我愿意冒险。想想都带感，英俊帅气，富有，如果能爱上我，一定会给我足够的安全感。”
韩却点点头：“患了失心疯了吧，你。”
周雯雯：“是的，失心疯了。”想想又抑制不住兴奋：“我没机会，韩却你可能有啊，你想啊，你这么漂亮，又是他的手下，有机会近距离接触，说不定能够演一出霸总爱上灰姑娘的恋爱，到那个时候，你的问题都能解决了……”
韩却被她说得心烦意乱，她用手挡了挡脸，冷笑道：“你离我远一点，别把失心疯传染给我。”
周雯雯凝视着她，鼓励道：“你也别太看低自己，万事皆有可能。”
韩却沉默不语。
周雯雯并不知道，但韩却心里清楚。
过人的美貌也给了她过人的敏感。
再说以顾宁玮的表现，根本不需要动用她的敏感。
这短短的时间，他毫不掩饰地表达出了浓厚的兴趣，甚至根本无视卢晓平这个男友存在，韩却怎么能不明白他的意图？
是个傻子也能看明白。
可看明白又怎么样？她还不至于会幻想顾宁玮会真的爱上她。”
她笑笑对周雯雯说：“我现在年纪大了，不想玩这种没有结果的游戏。”
她不敢尝试，她怕万一一个不小心，就会溃不成军，万劫不复。
周雯雯：“这可不是你一贯作风。”
韩却抬眼笑问，语气轻柔，“我的一贯作风是什么？我一贯作风都是三不政策。”
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周雯雯笑白了她一眼，“渣女”
又忍不住回头再一次看向顾宁玮所在的方向，心痒难挠，“你真的没有一点想法？”
韩却咳嗽了声，戏谑道：“女人，你这肆无忌惮色迷迷的眼神，会成功地引起人家的注意。”
顾宁玮从公司出来，参加几天前约好的饭局，吃完饭又被拉来喝酒谈事。
席间有人说介绍个朋友来见见，说是搞投资的，手上有资金资源，有兴趣找他聊聊。
顾宁玮本来不想见，可想到这段时间顾志诚为了地产板块资金链的问题弄得焦头烂额，暴躁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大骂他无用，只知道花钱，不知道搞钱，无奈之下，他同意见面。
可没成想那人见到他，兴奋得就宛如春猫又吃了伟哥。
顾宁玮本来不以为意，以顾家公子在外光鲜的身份，身边充斥了很多这样的掮客，他能理解大家都要混可口饭吃。
可那人太不知趣，一直在吹嘘自己的能量，追问顾宁玮地产新政对他们公司的影响。
顾宁玮懒得搭理，敷衍了几句，就不再作声。
那人继续穷追猛打，还在他耳畔喋喋不休。
顾宁玮找了个借口，走出包间，懒懒地靠在栏杆上透气，抽了根烟，那人又追了出来，继续絮叨吐沫横飞地吹牛，说他自己跟银行的人也很熟悉，最近的几家资产并购项目，他都有所参与。
顾宁玮嗯嗯啊啊地应付着，推脱他从不管集团的地产事务，不了解情况，也说不上话，一边四下巡视着，找脱身的机会，就那么一眼，他就看见了韩却。
她还是穿着下午那件白色衬衫，微敞着领口，卷发披散了下来，平添几分妩媚，坐在那里和女伴说着什么，时而恼怒，时而慵懒，时而欢喜，生动的表情与下午在会议室的时候判若两人。
顾宁玮远远地看着，不知不觉被她一颦一笑所吸引，心头痒痒，站立不安。
他迟疑了会儿，转脸打断了对方的话，“抱歉，遇到朋友了。”说完就转身而去，身后一干人目瞪口呆地僵在原地，看着他健步如飞，走下楼梯，直奔两位年轻女士的桌前。
顾宁玮走到近前，才放慢了脚步，换作悠然姿态，俯身看着韩却，笑容和蔼可亲，“今天怎么这么巧，又遇到了。”
韩却抬头，惊讶得睁大眼睛，仿佛刚刚才看到他：“顾总？怎么你也在这里？真巧了。
顾宁玮点点头，“我以为你还在加班呢，早知道你有空，就叫你和你的朋友一起吃饭了。”
他唇角的笑意讥诮，暗讽下午的时候，韩却多次以加班为借口要溜之大吉。
韩却弯了弯唇角，没说什么，低头端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嘴角沾了些许酒渍，亮晶晶，水嘟嘟的。
顾宁玮漆黑的眼睛注视着她，直到周雯雯轻轻咳嗽一声，才悄然挪开了视线，“和朋友来玩的？”
“是啊，工作再忙也得有放松的时刻，就算机器人也要有充电的时间。”韩却悠悠地说，抬眸定睛看他，指着周雯雯介绍：“我好朋友周雯雯。”又扬起下巴指了指顾宁玮：“我老板，顾总。”
顾宁玮转眼看了看周雯雯，礼貌地点头致意：“幸会。”
周雯雯好奇地打量着他：“顾总好，你们公司还招人吗？”
顾宁玮诧异地看着她。
周雯雯说：“有您这么帅的老板，我不怕累，日日夜夜都可以在公司加班。”
顾宁玮牵了牵唇角，没有答话。
韩却嗔了周雯雯一眼，轻斥道：“十三点。”
周雯雯眨了眨眼睛，也笑：“顾总，开个玩笑，别当真。”
顾宁玮微笑：“怎么会？韩却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周雯雯兴奋地去看韩却，对方却是一脸波澜不兴。
顾宁玮随手找把椅子坐下，和周雯雯闲聊了几句，彼此还加了微信，韩却在一旁喝酒刷手机，置身事外。
顾宁玮薄唇微动，说了句什么。
韩却没听清，蹙眉侧过脸，疑惑地追问。
顾宁玮的视线落在她耳垂上那颗红痣上，像一粒朱砂，他喉结细微地动了动，低头笑笑没说话。
周雯雯在一旁重复：“顾总问你，卢晓平怎么没来？”
韩却微怔，随即也笑了笑，“我们女生见面，他不合适参加。”
亏了他提到卢晓平，要不然韩却都忘记还有这个男朋友这个生物的存在。
她整个后背靠在椅子上，隔了一会儿才闲闲地说：“不过，他一会儿来接我们。”
顾宁玮轻轻颔首，“哦”一声算是回应，做遗憾状，可眼中掩饰不住的狡黠与笑意，他邀请道，“我有几个朋友在楼上，要不要也一起？”
韩却摆手道，“谢谢顾总。还是不了，我们一会儿就走了，明天一早还得去公司上班。”
她特意强调了公司，提示着彼此的身份。
顾宁玮明白她的意思，默了默，没有勉强，摆了摆手，“好，那你们玩，我先上去了。”
韩却点头：“嗯，顾总慢走。”
直到他背影消逝在迷幻的灯光下，韩却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拎起背包，“走啊，回去了。”

周雯雯跟在韩却的身后，边走边问：“你怎么走？等卢晓平来接你吗？”
韩却头也没回：“打车走啊，谁让他接我了。”
正说着，握在手里的电话就响了，卢晓平几个字在屏幕上一闪一闪，跳个不停。
周雯雯看到了，眯眼笑道：“你有人来接，我打车先走。”
“别啊，你不是顺路嘛，正好送我。”韩却拽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顺便摁灭了手机屏幕，放进了包里，任凭它在包里兀自震动着。
周雯雯用眼神示意她，包里的手机还在震动，韩却撇平撇唇，哼了声：“懒得理他。”
出了酒吧，两人在路边等网约车，晚风吹过，有几分寒意，韩却单手拢了拢身上的西服领口，另一只手掠着被吹散的头发，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周雯雯看了她一眼：“感冒了？”
“不是。”韩却拢紧了领口，嘀咕道：“被烦得免疫力下降。”
周雯雯想了想，又问：“因为卢晓平？”
韩却点点头：“他到下午的时候，大概是酒醒了，左一个电话右一条信息的，又是解释又是赔不是，聒噪得让人心烦，我没心思搭理他。”
周雯雯叹了口气，心里有点同情卢晓平，他可能还不知道自己耗时大半年追到手的女朋友，已经变了心。
“要断也得好好断啊。”她低低说
韩却转头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又转过脸去，路边的梧桐树的树干上缠着灯带，似繁星点点。
沉默了会，她轻轻自语：“其实我是不应招惹卢晓平，既然不喜欢他，就不该答应他，但可惜啊，我也不是那种有钢铁般意志的女人，一辈子要为一段失去的感情从一而终，我会心软会自我安慰，自我麻痹……”
她摇了摇头：“其实是自找麻烦。”
周雯雯沉默着没说话，过了会儿，她叫的车来，她让韩却先上车，自己则在前排坐下。
网约车穿行在僻静的道路上，两旁是枝干粗壮的梧桐树，幽暗深邃。
又一个街口，灯光渐渐亮，行道树则是新种的樱花树，风吹过，落英缤纷。
树下隐约有人在打卡拍照，穿着日式的校服少女，撑着透明伞，在树下嬉笑。
周雯雯侧脸看窗外，感叹道：“学生时代多好，无忧无虑，哪像现在，尽是烦恼。”
韩却笑了笑：“雯雯你能有何烦恼，家里不愁吃不愁穿，家庭幸福，工作悠闲，有钱有闲，不过是现在缺个男朋友。而我……”
她苦笑，不想再说了。
抑或是每个人自有自己的烦恼，她不知道周雯雯的，只看到她无忧无虑的表象。
周雯雯坐在前排，也沉默着。
两人一路沉默，各怀心思。
到了地方，韩却下车，她推开车门又回头对周雯雯说：“我明天就去找卢晓平谈，把这段情丝斩断，省得你用这种批判的眼光看我。”
周雯雯说：“我不是在同情卢晓平，我是在心疼你，身边换了一个又一个，总没有遇到能够知冷知热的人。”
韩却笑了，“我外婆以前常说，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你我是上过大学的知识青年，总要比得过老太婆。”
她说完下车，走进昏暗的巷子中，一盏昏黄的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更显寂寞。
周雯雯在车上看着她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韩却发信息给卢晓平，约他见面，想要把事情做个了断。
卢晓平没有回复。
韩却觉得不太对劲，但也没有多想，她很忙，正在忙着整理各种数据资料。
昨天晚上回家之后，她没睡好，一宿乱梦，早晨睡醒，记忆模糊，只记得梦中回到了学生时代，下了晚自习和江津躲在巷子口的黑暗处接吻，呼吸相缠，几乎窒息。犹记得他的手掌探入她的校服衬衫领口，推开棉布胸罩，胸口被揉捏生疼，她呜咽着要哭出来……然后就醒了，一身冷汗，胸口依然很疼。
韩却再也睡不着，在床上玩了会儿手机，等天色濛濛亮的时候，她起床，洗漱之后，就去巷子口买烧饼，回来在小厨房里烧水，又炖了一锅白粥。
煮鸡蛋的时候，她看到对面房门开了，江奶奶出来提着塑料袋，出门买菜，抬头看到韩却正盯着她看，吓了一跳，翻翻了眼睛，“丫头大清早的不睡懒觉啊，吓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