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该说不说,林肆还是有些期待的。
 百姓对即将到来的乱世丝毫不知, 只是觉得最近县主与县令有些奇怪。
 比如,这炼铁的剩的矿渣,以及从恩州拉回来煤炭渣一车一车的往黎县拉。
 众人都惊, 这拉回来是做什么呢, 现在黎县也没有路要铺了啊。
 又比如,在大中午的时候,时常能听到一声轰然巨响。
 吓的百姓们以为是地动, 但急急忙忙跑出来, 又发现不是。
 石头升学后读了一年半的书,成功进入了黎县的政务系统,如今正在做白直, 也就是一些基层的工作。
 这第一届选择升学毕业的选择颇多,有人做白直, 也有人回去学堂做西席,也有人直接去作坊当了管事。
 学医的倒是只有一个。
 “好啊,你现在在县衙做活了,你有什么都不告诉阿娘了!你说,那中午的巨响到底是什么?我总觉得隐隐有大事发生, 心里头不安的很啊, 还有,今年天气也冷的十分不正常。”康竹青急切地询问。
 但石头是真不知道啊!
 于是石头将碗筷一放, “阿娘,我得去县衙了。”
 身后传来康竹青关切的声音, “你这孩子!记得把围巾围好, 手套也要戴好。”
 这围巾是作坊产的新品,林肆从外卖了一批山羊回来饲养,从而获取了羊毛。
 今年天气冷, 棉花的收成不好,这才推了这款围巾出来。
 康竹青很喜欢这围巾,围在脖子上,就如同多穿了一件衣服,再搭配同色系手套,保暖又好看。
 今年的天气确实冷的不太正常,就算有大棚,冬小麦的收成也颇为惨淡,幸好还有土豆和红薯。
 否则石头都不敢想,今年冬天百姓要饿到什么程度。
 天气太冷,学堂都放假,让孩子们尽量在家里待着。
 石头裹紧自己的厚棉衣,将围巾遮住下半张脸。
 家中有火床,在屋子里还好,出来一对比简直是寒风刺骨。
 昨日梁县令让刚毕业的白直,以及衙役们都来开会,石头不知道开会的具体内容,只觉得应当很重要。
 兰娘、石头、以及几个刚毕业的学生,和衙役们坐在一起开会。
 梁年简短的传达了林肆的意思。
 “县主的意思是,让你们下个月考试,试卷的内容暂不透露。”
 这下不光县衙们惊讶,刚毕业的学生们也是一脸震惊。
 怎么突然就要考试了,而且考试的内容还保密,这谁知道考什么啊!
 天气冷,现在大家都在火床上办公。
 沈泰是县衙的老人了,林肆刚来黎县的时候他就在,中间大大小小的各种事务他也都有参与。
 因得林肆的到来,县衙的月钱涨了,家中的田地也丰收了,娘子才能平安诞下女儿,女儿再过两年也是到了要去学堂的年岁。
 但考试,他还是第一次考。
 他甚至都没见过卷子长什么样子!
 沈泰忧愁。
 羊以冬没有跟着前去出差,而是单独被林肆叫到了县主府。
 羊以冬下意识地以为,林肆是有什么特别的任务单独交给她。
 林肆凝神望着她。
 羊以冬被林肆看的有些不自在,“不知道县主有何吩咐?”
 林肆将春意绘制的熙河路地图推至羊以冬面前。
 “等下个月拿下熙河路,我想将熙河路重新划分,三州九县合为一州四县,黎县作为独立的直辖县,不在其中。”
 就熙河路这点小地盘,林肆实在是懒按原来的州县来划。
 羊以冬睫毛微颤,“属下明白,县主可是要属下去丈量土地,又或者是........”说到这里,羊以冬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
 林肆直接了当,“我需要四个县令,给你留了一个名额。”
 羊以冬的脸色瞬间就变了,表情十分精彩,在林肆看来甚至带了丝滑稽。
 她如同一尊雕像一般,半响才反应过来,“县主是说,给我?”
 林肆眨了眨那双明亮的鹿眼,“对,是给你的,这是我和梁县令一致商议的决定。”
 “为什么是我?”羊以冬问。
 “从小到大,你们交的作业,写的作文,我与梁县令都看过,比起做五更天,你确实更适合政务系统,这是毋庸置疑的,你不用说总成绩你排在钟地厌后面,我与梁县令论的是综合能力。”
 这件事太的太突然,羊以冬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她脸颊发烫,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重量,这份重量来自林肆的信任与期待。
 半响过后,她最终应了一句。
 “属下,定不辜负县主期望。”
 这股寒潮影响的颇为深远,不光是大宸,就连南诏,西平,草原皆未能逃过。
 起初人们以为这只是单独的天气变冷,就如同去年一样,直到庄稼只有一点收成时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性,虽还未到过年,但流民已然四起,集结成群的流民逐渐吸收壮大。
 这时,本就混乱的局面因为皇帝突发恶疾变得更为混乱。
 按照现在的说法,林肆觉得这病应当叫做偏瘫。
 太子顶着巨大的压力匆匆监国,心急如焚。
 流民帅需要镇压,派出军队就需要钱,可是钱从哪里来呢,今年的天气又是这般,还要防着南诏西平以及胡人。
 太子最终想出了一个馊主意。
 百姓肯定是无法再增税了,那他就增商人的税!
 这一切都不影响陵州知州办四十大寿的心情,反正增的是商人的税,又不是百姓的税,他管那么多干嘛。
 至于想要来求见的商人,他通通一句话,“这是太子殿下下的令,要怪就怪那姓卓的贪污赈灾的钱,将你们商户的路走窄了!”
 接下来继续美美准备寿宴。
 天寒地冻又如何!这可是四十大寿,自然是要大操大办的。
 五更天潜伏在知州的府邸已久,部曲部队们在三日前也凭借着梁年给的路引陆续进城。
 陵州知州心窄,但体胖,整个人又圆又矮,活脱脱像个球。
 五更天所做的当然不只是潜伏进府邸那般简单,在街头巷尾散播流言,引导舆论,也是他们要做的。
 州城内的米价飙升,许多百姓吃不上饭,但知州却在家用珍馐大摆宴席,听不愤怒?!不被调动情绪?
 寿宴那日,梁年携钟地厌,以及另一名名叫齐良的五更天一同入知州府。
 在与郭自眼神相接时,齐良将双手背在身后,快速的对郭自做了几个手势。
 这是五更天的专属战略手势。
 郭自立刻了然于心。
 前来赴宴的县令与知州都缩着身子,这天实在是冷,哪怕府内烧着炭火,也不觉有多暖。
 炭火盆摆的多,门口一个,屋内还有一个,炭火烧的旺,屋内的官员们礼貌寒暄,个个表情都不太好,都说起今年收成不好,米价贵的很。
 整个陵州城内,数百名部曲埋伏其中,只等知州府有了动静,便一举入内。
 知州端着陈年米酒,胖而圆润的脸因为兴奋显得红彤彤的,“今日,嗝......是本官的四十岁诞辰,大家将这杯酒干了,暖暖身子。”
 喝了酒,众人又是侃侃而谈,一些祝知州长命百岁的废话。
 郭自暗暗数着拍子,按照祝娘子给的时间来说,这些人全身无力还需要大概十秒。
 10、9、8、7、6......2、1。
 最先发觉问题不对的是知州那同样胖的像球的儿子。
 “阿父,我怎得有些头晕,浑身无力呢。”
 “你想来是喝多了酒,先下去休息吧。”
 “这酒,后劲如此之大?”坐在梁年身旁的一个县令皱了皱眉。
 “头好晕......”
 变数只在刹那间,当知州瞧见自家厨娘、婢女、小厮们瑟瑟发抖,满脸惊恐的跟在几个少年人身后时,他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郭自打开了知州府的大门,部曲看见了暗号,立刻大喊口号!
 “陵州知州德不配位,如今天灾横行,百姓瘦如骨柴,他却在府中酒肉奢靡!我家主安平县主仁心济世,岂能坐视不理?!将那狗官拿下,安平县主会给大家发粮!”
 这番话加上之前五更天散播的谣言,百姓愤怒的情绪达到顶峰。
 再加上,这位安平县主说要发粮!谁给他们饭吃,他们就跟着谁走!
 陵州知州和其余官员立刻被控制起来,知州府的大门被关上。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没人有反应时间。
 所有人都被绑了起来,唯独梁年安然无恙,连头昏脑涨的症状都没有,众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陵州知州这下是真的怕了,他面色惨白,额头渗出冷汗,他完全不知道这群人是哪儿窜出来的,连他府中的下人全都控制。
 这是有备而来!
 厅内的官员没有力气,一个个又惊又恐,有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厉声喝问:“梁年!你这是何意?莫非你想造反不成?!”
 梁年潇潇洒洒地坐着,“不过是我家家主想要陵州而已。”
 “家主,你家主是谁?”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梁年听笑了,以前她真的巴不得诛九族,而现在,她有了新的目标,她回道:”我的家主,诸位不是都知道吗,就是那位在黎县养病的安平县主啊。”
 这四个字如惊雷炸响,满堂哗然。
 在梁年说出自己的回答之前,众人想过无数种可能,但没有一个人想到安平县主这四个字。
 在一阵震惊与不可置信中。
 府门被推开,少女清脆的声音含笑传来,“本县主给知州备的生辰礼,诸位可还满意?。”
 众人猛地抬头,只见一身形高挑的少女款款踏进了知州府的大门,她身后跟着三四个少男少女,持刀而立,眉眼冷峻,想来与方才控制知州府的是一类人。
 这是,死士!她竟然养了死士!
 震惊在这一刻大于了恐惧,众人这才发现部曲手中的长刀寒光凌冽,竟是上等的精铁所制。
 她到底是怎么搞到的?!就凭一个小小的黎县县令梁年?这绝不可能。
 林肆仰起头,眼中全是上位者的不屑与,径直走向了整个大厅最中间的位置。
 钟地厌将瘫软如泥的陵州知州一家人绑作一团,一脚踢开,随后又从怀中抽出一张雪白的棉布帕子,倒了酒浸湿,将位置仔细擦过一遍。
 仿佛在擦拭什么脏东西。
 等擦拭得赶紧,他才微微侧身推开,“县主请坐。”
 林肆落座,随后伸手,钟地厌立刻递上这些官员们的资料。
 陵州知州依旧不死心,他还有府兵,只要府兵一赶到!安平县主意图谋反的事情就会暴露!
 但他不知道的是,林肆已在城内发起了煮好的土豆和红薯,他心心念念的府兵听闻城中大乱,急急忙忙的赶过来以后发现百姓已经在排队领什么土豆红薯了。
 府兵们当即就降了,顺利的连林肆都没想到。现在正在部曲队的带领下领东西吃呢。
 林肆轻笑,漫不经心的翻来第一页,“今日也没有别的意思,本县主到熙河路六年,还未见过诸位大人呢,今日,就是与诸位算算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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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林肆宝宝冲鸭!!
 算账?!
 被捆作一团的官员齐刷刷的打了个寒战。有人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也有人瞳孔骤缩,更有胆小者双腿抖如筛糠,衣服下摆已然出现一片可疑的深色水渍。
 林肆拿起第一张, “陵州知州家的郎君强抢民女, 知州娘子杖杀佃户。”随后故意停了停,将尾音拖长,目光扫过面如土色的知州一家。
 “至于知州大人, 贪污军饷、私贩官盐.......多到我都念不完呢。”
 林肆声音起伏有调, 如同说书一般。
 陵州知州浑身肥肉剧烈的颤抖,他等待的府兵迟迟不来,大概已被安平县主控制了。
 完了, 她这是要杀鸡儆猴!
 陵州知州张了张嘴,半句求饶还没说出口, 林肆却已懒懒抬手,轻轻一挥。
 “拖下去。”
 林肆含笑,“诸位大人熟读律法,按照大宸律,知州应该如何判?”
 县令们都缩着身子, 只有一人声音发颤地回:“该......当斩首。”
 话音刚落, 只听得知州一家的惨叫,众人顿时更怕了!
 林肆的内心没有丝毫波澜, 被他们祸害的百姓,杖杀的佃户, 强抢的民女, 远比他们痛千万倍!
 林肆眨了眨鹿眼,随手抽了一张,“接下来看谁的呢, 旻县县令?还是恩州知州呀?”
 .......
 清理到最后,几个平平无奇无功无过的县令被林肆留了性命。
 林肆打量他们,问:“诸位要是想活命的话,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这几人胆子本就小,还有一个已经吓的尿了两波,厅外在惨叫的时候,他手抖的跟帕金森似的,就没停过。
 此刻,他们虽被捆着,却仍然努力跪伏了下去,嗓音抖的不成调,“我等,愿....愿追随县主,从今日起,辞、辞官。”
 林肆满地点了点头,打了个巴掌还得给个甜枣。
 家中人生病的,林肆派人治,还会给他们一笔安家费在黎县安家。
 几个人顿时感激涕零。
 林肆伸了个懒腰,在黎县蛰伏六年,总算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收拾了这些没用的东西,接下来得好好做规划,安顿百姓了。
 聂从雁已经不记得是从什么开始,米价从十文钱一斗涨至了五十文钱一斗,再然后是一百文钱一斗,如今已高达五百文钱一斗。
 寒风呼啸着从窗缝里钻进来,聂从雁裹紧衾,却依然止不住地发抖。这天气冷得邪门,仿佛连骨头缝里都渗进了寒意。
 她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全家人都蜷缩在一起,靠着每日一小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勉强续命。
 就连这口粥,也得趁着夜深人静时偷偷生火熬煮。聂从雁总是提心吊胆,生怕那缕炊烟被人瞧见。
 若是让那些饿红了眼的人发现,她不敢往下想,只把妹妹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
 整个陵州城都笼罩在死气沉沉的氛围中。除了富商和官员,底层百姓个个饿的面黄肌瘦、饿得前胸贴后背。
 聂从雁望着所剩无几的米缸,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家中还有阿兄和妹妹。等这最后一斗米吃完,又该怎么办呢?
 父母已经因为扛不住饥寒交迫去世了,难道他们全家,都逃不过一个死吗?
 聂从雁仍记得父母去世之前,不肯吃粥的样子,他们说自己就要死了,这口粮食吃了也是浪费,就不吃了。
 在这场寒潮来临之前,聂从雁最大的烦恼莫过于明日绣什么花样,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吃不上饭的一天。
 聂从雁也曾幻想过,知州大人会不会搭建粥棚施粥,但她等啊等,等到米价涨到了一贯钱一斗,也没能等来粥棚。
 官府却始终没有动静。倒是有风声传来,说知州要大办特办生成宴席。
 聂从雁的阿兄聂从冉是府兵,但这也没有特别的,府兵平时不需要训练,自然也不会发军饷,更不会发粮,只在有战事的时候才会听召。
 聂从雁也听到邻居恨生恨气的骂,说百姓都吃不上饭了,知州还大摆宴席!
 聂从雁问聂从冉,“阿兄,如今都在传,知州要摆宴席,这是真的吗?”
 聂从冉蜷缩在衾里,冻得嘴唇发紫。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冻住了一般,半晌才挤出一句,“是。”
 聂从雁气到喉咙发紧,但她却得忍着眼泪不哭出来,眼泪流在脸上,只觉得更冷了,仿佛要被冻成冰一般。
 第二日,聂从雁昏头昏脑的醒来,今日是最后一口米,吃了明日便再没有了。
 她近乎绝望的看着米缸,就在这时,外头传来骚乱的声音。
 聂从冉作为府兵,不管如何,城中骚乱,他得出去镇守,若是点名册发现没有他,那就算逃兵。
 更重要的是,聂从冉想好好表现,将骚扰镇压下去,求知州赏府兵们一口米粮,哪怕是一口也好。
 他嘱咐聂从雁将门抵好,不管是谁都不能开门。
 聂从雁将耳朵抵在门上,隐隐听得什么,“将那狗官拿下,安平县主会给大家发粮!”
 安平县主是谁?!聂从雁不认识,但是后面那句会给大家发粮,她却听的一清二楚。
 饥饿感使聂从雁的肚子像被绞过一般的痛,她捂着肚子,开始飞速思考。
 现在外面正乱着,她贸然跑出去确实不妥。
 但假如安平县主真的给大家发粮呢,她去晚了,会不会粮就发完了?会不会因为她的犹豫,原本全家活下去的希望就这样葬送了?
 她将妹妹藏好,嘱咐她除了阿兄以外,任何人进来她都不能出声。
 聂从雁推开房门,她满脑子不管不顾,只有那句,安平县主会给大家发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