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林肆,唐多思的眼神里带了丝期待与崇拜,“可...可以吗?”
郭自走上前去,默不作声地同徐绰交换了一个眼神。
徐绰立刻心领神会,二人低声几句,便立即明了。
方盛原本做着三教九流的事情,什么杂事都干,他父母早死了,就这么自己拉扯自己长大。
直到有一日他看到了主公。
不知为何,心中似乎有某种声音,告诉他,他一定要为这个人做事!他一定要认这个人当主公!
这股信念非常强烈。
主公如今让他来打探情报,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只是此地确实有古怪,这里的百姓居然没有面黄肌瘦,难道他们不饿肚子吗?
方盛带着这样的疑惑,递上了自己的户籍。
“来熙河路是做什么的?”
方盛从容回答,“经商。”
方盛本以为还要塞些钱,他伸手掏了几颗碎银子,“还望通融通融,就是来进些肥皂香水。”
谁知那守城的部曲神色变得怪异之极,“你做什么,你可别害我啊,队长天地良心,我可没收。”
聂从冉慌忙对着甘郎说。
方盛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放着钱都不要,还说他害人。
怎么就害人了,给他钱还害人!
看来用银子收买人心这一条,对守城的兵是行不通的。
方盛决定改变测罗。进城以后收买百姓,看看能不能探听到他想要的消息。
若是能见到这位县主自然是最好的。
方盛一边思索,一边往前走,他想先寻一户人家要点水和食物,他再给钱,建立良好的形象。
谁知刚走进小巷子,突觉一个麻袋套了上来,他还挨了好几脚。
方盛:这治安这么差的吗,刚进来就被打劫?!
方盛心里苦, 但是为了主公,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于是他急忙做出求饶的样子, “你们, 你们要钱我都给你,求你们不要伤及我的性命,我家中上有老, 下有小, 还有个三岁的孩童等着我回家......”
还没等他啰嗦完,徐绰和郭自一人抬脚,一人抬头, 将他丢在了板车上。
板车上铺了些干草,但也很硬。
方盛发出惊呼, 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断了,这群人就不能轻一点吗。
方盛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麻袋被解开的时候,他看到了一清水的少男少女。
算年纪自己都能当他们的爹了。
还有一群年纪更小的,眼巴巴地看着他, 那神情, 活脱脱的像是在看什么稀有动物。
他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少男上来就猛踹他的腿, 迫使他跪了下来。
“老实点!”
随后他的双手和双脚都被绑了起来。
孩子们被五更天们带了出去,毕竟接下来的画面有些少儿不宜, 不太利于儿童的身心健康。
孩子们还没到停儿童心理健康课的年纪呢。
向斐斐略显兴奋, “从前祝娘子不是传授了许多阴毒的法子给南西席吗,咱们就在这个探子身上用用吧。”
郭寒一脸嫌弃,“咦, 算了吧,待会他吓得一身尿一身屎,整个屋子都臭烘烘的。”
这宅子是林肆特批给五更天的,在一条小巷子的深处,巷子外的几间屋子也被林肆用高于市场价的价格买了下来,其中一间送给了莫静连一家,总而言之住的全都是自己人。
这屋子给五更天以后,钟地厌带着所有人将屋子焕然一新,所谓的焕然一新不光是新家具,还有训练场,以及审讯室。
方盛现在就身处这间审讯室。
而他的表情也在听向斐斐说自己是个探子瞬间凝固。
不是劫财?竟是知道他是探子?
可是他才刚刚入城,什么都没做啊。
方盛决定咬死不承认。
“各位郎君女郎,我不是探子,我真的不是啊,你们千万不要伤及我的性命!”方盛又开始拿出毕生演技。
毕竟他皮糙肉厚,就算是挨打,他也有信心能够扛过去,这群半大的毛头小子能有什么力气?
这安平县主可真是无人可用。
比起主公,差远了!
郭自冷眼,轻哼一声,“装,你继续装。”
向斐斐算了算时间,又去看了外头的日晷。
林肆来到陵州以后,将所有的日晷都进行了改良,使用24小时制。
期初,众人还多有不习惯,但时间一久,觉得如此时辰更为精确。
“应该差不多快准备好了。”
方盛一边哭,一边在心里咬牙,不管是什么样的酷刑,他都不会出卖主公,哪怕是丢掉他这条命。
“你们抓到探子了?不是说想吃我做的鱼炖蛋吗,我做好了,你们快来吃呀?”
一少女端着一个托盘,上面陈列着数个小碗。
少女名为卫芃,也是五更天的一员,只不过卫芃平时没什么别的爱好,就爱自己鼓捣点吃的。
至于味道,曾经凭一己之力差点团灭整个五更天。
这道鱼炖蛋更是经典,一整条从河里捞上来的鱼,不做任何去腥的处理,内脏都不掏,完美的横插在鸡蛋羹的中间,不加任何调料,蛋中有鱼腥味,鱼中有蛋腥味,可谓是腥腥相吸。
向斐斐急忙接过,“卫芃,你做了这么多鱼炖蛋,一定很累了,你先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们就好。”
卫芃点点头,但依旧嘱咐,“好,你们一定要吃完,审人很累的。”
卫芃一走,向斐斐的表情立马变了,她立刻将托盘放上桌子上。
方盛更是在心中不屑冷笑,半大点的孩子审个人都要中途吃东西补充体力,这安平县主莫不是在过家家不成?
还未等他在心里嘲讽完,郭自便端着一个小碗朝着方盛靠近。
卫芃很贴心,在每个碗里都放了勺子。
齐良和郭自配合,一个掰开嘴,一个往里塞。
在这口鱼炖蛋入口的瞬间,方盛发现自己想错了,这个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恶心难吃的东西?
腥味直冲天灵盖,嘴里像有一条死了十天并且在河里暴晒了二十天的死鱼尸体。
方盛当场就吐了。
向斐斐退后两步,“卫芃的实力果然强悍。”
郭寒也后退,“我单方面封卫芃为熙河路第一夺命毒药高手。”
但郭自可不会心疼方盛,他一勺一勺地往他嘴巴里塞,一碗吃完了,继续吃第二碗。
反正卫芃做了很多。
方盛心里死死的绷着一根弦,他的脑子难受极了,他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审讯人的法子,还不如打他呢!
这谁顶得住啊?那小娘子看着年岁不大,怎得能做出这种要人命的食物来?
在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方盛又想到了卓正初,他好像突然获得了无限动力,觉得自己还能继续坚持。
方盛将鱼炖蛋全吃完,也没招,表情堪称痛苦面具。
郭自赞叹,“竟是个硬骨头。”
郭寒:“那明日给他上硬菜,卫芃的拿手好菜还有很多呢。”
方盛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直接打了个摆子。
入夜,方盛的脑子里,嘴里,全是那股恶心的味道,根本挥散不去,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明天若有更恐怖的东西,他吃下去还能坚持不说吗?
第二日,他们带着硬菜来了,方盛甚至都不不能把这称为一道菜肴,他仿佛看到了上面在冒着黑气。
郭自也不先着急喂他,而是先和他心理博弈。
“我们呢,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你要是说,这东西今日就不喂你了,这可比昨天的鱼炖蛋更恐怖。”
方盛抖了抖,没说话。
“你说了,我们还给你安排工作,挖矿多好的工作啊,还包你一日三餐,你在你主公那里每日能吃三食吗?”
方盛动了动嘴唇,还是一句话没说。
郭自也没耐心和他瞎掰扯了,“行,软的不吃吃硬的。”
方盛被塞了一口终极黑暗料理,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升华了,嘴里仿佛变成了一个沼泽。
偏齐良还不准他吐,强迫他吞咽了下去。
内心仿佛有什么东西冲破了,他突然不想顾虑什么主公不主公得,他再也不要吃到这么难吃的东西了。
“我招,我招。”
“以上就是这位探子所说的全部内容,他招的很干净,连带着潼川路那边的董三身边有几个人都说了。”
林肆看着郭自写的审讯报告,冷笑一声。
董三就是卓正初的化名,他果然是重生了,觉得熙河路不对劲。
不知道他去找莫静连和尹笙没有,想到他吃瘪的样子,林肆就想笑。
林肆将报告放在桌子上,“这个探子就让他去黎县挖矿吧,不用给工钱。”
抓探子并不影响熙河路的百姓日常生活。
熙河路的夜校还未开课,因此百姓最羡慕的就是从黎县来的志愿者们,不过那些人在陵州帮完忙后就都回去了。
那块招工指示牌如今一贴着新的通告,便有一大堆百姓围了上去,虽然他们并看不懂。
但是梁年会安排人给他们读。
那些个寒门子弟和商人子弟本就有隐隐比较之意,现在夜校又没开课,这些子弟闲来无事,除了读报纸以外,就去告示牌前看。
在看到纺织作坊、纸作坊招工只招女郎时。
商人子弟不屑一顾,继续往下看。
寒门子弟却目光微闪。
寒门为什么是寒门,自然是因为他们家中算不上富裕。
这纺织作坊待遇极好,工钱给的不错,还管一餐午食,若不是他是个郎君,他都想去了。
用这里的时兴的一句话来说,半工半读也是很不错的。
而后继续往下看,总算看到一则招聘是招聘郎君的了。
招聘会驾驶牛车之人,有经验的优先。
下面则是写了待遇,工作时长。
一旁立刻就有百姓反应过来,“这便是县主常说的要想富,先修路吧。”
“这个我知道,说是咱们不是陵州扩建,现在州城大了,大家去哪里步行都不方便,要搞公共牛车呢。”
“什么是公共牛车啊?”有人好奇询问。
“就是设站点,就算是从头坐到尾,今年坐都不要钱呢,说是犒劳大家修路辛苦了,到了明年才收费,一文钱坐一次,报纸都说了。”
“郎君,我们不识字,哪里看得懂报纸啊。”
“我说怎么好些地方架着木牌,原来是因得这个公共牛车。”
“带我修路的志愿者还说了,以后会增车长途牛车,就比如陵州到黎县。”
“这还真是方便。”
熙河路的百姓哪里见过这样仁善的统治者,一个个是感恩戴德。
熙和路经过了好几个月的休养生息,第一批种下的土豆和红薯也已收获,百姓们手头暂时不富裕,大概会舍不得花一文钱坐车,不管去哪里都走着去。
商人子弟给百姓讲解以后,和寒门子弟互相冷眼看了看对方,默契转身离去。
到了公共牛车行驶的那天,寒门子弟为了体验一下,特地起了个大早,打算去离自家最近的站点等待,他本以为自己起的已经够早了,谁知站点门口已站满了好些人,还有好些个老翁和老妇。
寒门子弟挤啊挤,根本挤不到前排,眼睁睁的看着一辆牛车行驶过来,自己却没挤上去。
驾驶牛车的郎君挥了挥手,“不能再上了,这人满了,你们等下一班。”
等了又等,才终于轮到自己。
一上车,却见自己不太待见的商人子弟也坐在车上,在车上也就算了,身旁伺候的小厮还占一个位置。
寒门子弟一屁股坐下,心中腹诽:这些商户又不缺牛车,何必来这儿挤位置?
牛车行驶的很平稳,那小厮给商户子弟扇扇子,一边扇扇子一边说,“这州衙出个新规,凡是非州衙公用牛车马车皆要上牌,这段时间委屈郎君了。”
商户悠然自得,“无妨无妨,偶尔体验一下这所谓的公共交通,也甚是有趣。”
寒门子弟忍不住自言自语,“报纸都说了,要下基层才能明白百姓所求,偶尔体验,不过装模作样!”
二人间的气氛剑拔弩张,站点到了好几人,坐车的人也换了好几波,二人依旧表演互相蔑视,完全忽略车夫所说的。
“夜校学堂站到了,夜校学堂站到了,有人下车吗?”
还是后头上来的一个女郎出声提醒,“我看两位郎君应当是要下车的吧,到站了呀。”
二人这才回过神来,“多谢女郎。”
严玄清友善道:“大家都是报名夜校的人,以后就都是同学了。”
在严玄清的友善态度下,三人互相自我介绍。
三人下车步行往前,果然瞧见这房子重新修缮过,牌匾也挂上了,就差正式开学。
严玄清是严家旁支,本着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原则,又知道县主这里女郎也可做官,才将她与另一位堂弟送了过来,堂弟年纪小,能读学堂,但她超了年纪,只能来读夜校。
商户子弟丁水摇了摇扇子,“报纸上说,同学应当和睦相处,我自是友善,奈何有些人说话总是夹枪带棒。”
寒门子弟厉温学冷哼一声,“我本无意,只是有人总是高高炫耀。”
丁水到底是商户出声,知道与人为敌没有好处,扇子一收,“今日我们三人聚在这里是缘分,我丁水请客吃饭,还望二位赏脸,我们一起探讨一下这熙河路还未搞懂的种种,以及这中原的未来。”
厉温学本不想去,架不住丁水一再要求,并且他自己也确实囊中羞涩,这才答应。
三人落座,只见隔壁已坐了一桌,其中还有三个胡人长相的男女,一口汉话说的十分流利,想来已在熙河路生活许久。
徐言忙给徐蓓夹菜,“阿娘,你多吃些。”
徐蓓叹气一声,“你走了,隔壁石头和石金也走了,我真是不习惯,想当初你们还在上学堂呢,现在罗娘子的儿子都到了上学堂的年纪了。”
徐泰接话,“对啊,听罗娘子说,今年天热,要放暑假,顺便选人来陵州当西席,教那些夜校的人。”
“那些孩子,才那么小一个个哦,就要当西席了。”
徐言笑了笑,“就是暑期教一个月嘛,真正要当西席,毕业以后还得考试呢。”
“当初我们也是学堂里的人教的,你还别说,这些小郎君小娘子,一个个还严肃的很,教的格外认真呢。”
一旁三人三脸震惊:给我们上课的竟是小孩!
林肆其实很不想当一个工作狂魔, 奈何她又有一种莫名的责任感。
因此,不自觉的,每日的工作变得越来越细致, 越来越多。
春意跟着林肆身边, 已成为了能够抵挡一面的女郎,此刻她正迈着优雅的步伐,“县主, 方才接线员那边来了消息, 大宸的太子又派了人过来,此次的目的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想要将您招安。”
这群大概还是将她当成以前的林肆了。
林猷可真是想屁吃。
春意试探着问, “如何,要让他们进城吗?”
林肆手拖着下巴, 懒懒道:“进,人家千里迢迢的来,免得说我虐待老人,人我就不见了,让梁年应付一下就把人赶走吧。”
春意:“是, 奴这就去通知州衙。”
晏生光大病初愈, 就接到旨意,让他再去熙河路。只不过这次去熙河路的人有很多, 晏生光并不是主使臣。
晏家父母纵使万般不愿,也不能抗旨。
为了以表这次谈和招安的重要性, 林猷派的是车队, 用的是马车,用的也不是圣旨,而是家书, 家书上将林肆从头到脚夸了个遍。
林猷自认为给出的条件非常丰厚。
晏生光有了上次的经历,在路上听着车队其他人侃侃而谈,自己则是一言不发。
晏生光想,他们并未亲眼所见,自然不知道安平县主的厉害之处,等他们的到了就知道了。
这群文官显然觉得是因为晏生光没见过世面,以及晏生光言语粗糙,不知道聪明人说话的艺术方式,这才惹了安平县主不快。
而他们,只需拿出一个孝字,就能让安平县主无法反驳。
车队一路躲躲藏藏,走的全是还在大宸地界的官道,终是到了熙河路地界。
晏生光一下想起那日的惊雷,整个人又有些应激。
其余的使臣们对着晏生光道:“晏侍郎,你是来过一次的,还望下车替我们通传一声。”
他拍了拍因为恐惧而颤抖的双腿。
这群人真是道貌岸然,明知下车通传这件事可能会受辱,故而就叫他去。
自瘟疫结束以后,熙和路往来热闹非凡,甚至因此产生了一种特殊的职业,报纸贩子。
这职业也分官方的和非官方的,官方的则是以陈以为首的陵州商人,有梁年批准的外卖份额。非官方的则是自己去购买报纸出去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