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来的贴身婢女早就将屋子里收拾妥帖,见谢柔则回来,也是同她一样一脸疑惑。
“女郎,不是说进宫吗,为何还住在外面呢?”
婢女生怕是不是谢柔则不得林肆宠爱,被林肆嫌弃了。
谢柔则摇头,“陛下唤我来,似乎不是让我做妃子的。”
“不是做妃子,那是做什么?”婢女双双发问。
谢柔则想了好一会,一向以清冷淡然形象示人的她难得发出真挚疑问。
“因为我种地种的好?”
大学堂是一直都在推进的, 终于在登基的第四年初见成效。
左莜勤勤恳恳的挑了西席,和林肆一起选定了专业,首先数理化是必不可少的, 数学科, 物理科,化学科这三样是基础。其次加上医学科、农学科、西席科。
左莜和临时一致决定暂时先开放这六科,西席也都挑选好了。
大学堂修建好, 自然就要下教育新政策, 如今要想做官,那就要读小学堂三年,中学堂一年半, 大学堂三年毕业才有资格参加公务考试。
也诞生了一个更重要的考试,那便是高考。
政策一发布下去有人欢喜有人忧, 欢喜的自然是最后一批中学堂能参加公务考试的人。
愁的自然就是要高考的学子了。
许多人当时觉得安京早晚也会建小学堂,何必那么麻烦去陵州读。
如今回过神来,那去陵州读的早他们一年,这不就刚好卡住了今年最后一批中学堂能参加公务考试的名额吗。
王侍郎得知这个政策,笑的脸都合不拢, 下朝时实在是忍不住感叹。
“这政策一天一个样, 什么事情都还是要趁早好啊。”
其余官员便脸色有些不好看。
“还是王侍郎有先见之明,是我等愚昧了。”
“这下王侍郎家的女郎今年就能参加公务考试了, 可喜可贺啊。”
这些人咬着牙说出贺词,心里却是在盘算自家孩子就比王漾落后足足三年。
三年的时间足以从白直往上升到县令了, 若是表现好的, 直接升到知州或者进安京做官也不是没有。
辛临如今年纪大了,上次经历了生死,已将这些事情看的很淡, 反正如今林肆说什么他便都无条件相信和执行。
只要他每年都能让祝大夫给他检查检查身体就好了。
至于辛临的一对孙子孙女比王漾读书的更早,如今正在南东路当白直,搞船厂的事呢。
谁不知道海上丝绸之路是陛下看重的重点项目,这项目搞了往上升的几率也是大的很。
王侍郎和辛临一同走路,王侍郎由衷感谢。“若不是辛老指点,我家阿漾的运气可不会这么好。”
辛临摸了摸胡子笑道:“无妨无妨,这只能说明你很有先见之明。”
大学堂的政策刚下,左莜和林肆顿觉可以松一口气。
这四年间又在另外两处经济较好的地方开设了小学堂和中学堂。
教育是国之根本,这一点林肆牢记。
难得今日批的折子比较少,林肆正打算看完以后美美睡个午觉,钟地厌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并且带给林肆一个消息。
林肆皱起眉。
“林芷虐待自己的孩子?”
林映上辈子死的很凄惨。
她从出生起就记得,自己总是遭受阿娘的谩骂,常常因为一件小事做的不如意,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让她去门口跪着。
冰天雪地,外面下着雨,那样的冷。
林映就这样跪着。
等林映稍微大了一些以后,她的阿娘才告诉她。
她是前朝之后,她的阿娘从前是大宸的平阳公主,而她,作为如今大宸唯一的皇室血脉,理应复仇。
林芷无时无刻对林映灌输她的那套复国理论,日复一日地说大宸从前如何如何。
如今的皇帝卓正初名不正言不顺,就是个逆贼。
林芷精神早已不正常,她就像一个疯婆子。
“你一定要复仇知道吗,一定要将大宸的江山夺回来。”
“为什么你不是个郎君呢,你若是个郎君,我便还有一丝机会,可你偏偏是个女郎。我真恨,我真恨啊!”
林映捂着自己的额头,熟练的拿着药油给自己涂抹伤口。
方才林芷不知为何又发疯,将一把木凳子直直的朝着她丢了过来,她躲闪不及,被砸中了额头。
林映早已习惯和麻木,她从小都是这样过来的。
昨夜林芷才让她在雪地里跪了一夜,她实在是跪的累了,倒在雪地里睡着了。
醒来时,人已在邻居家阿姐的屋子里了,阿姐给她熬了姜汤,望着自己的屋子叹气。
她说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恶毒的母亲。
林映从小被虐待到大,周围邻居都有所耳闻,对林芷一贯没什么好脸色。
林芷道了谢,回到家中时,林芷的贴身婢女正一脸不满的望着她。
林映知道,因为自己不是男孩,阿娘身边的婢女也不会给她好脸色。
林映曾经默默地想,是不是自己是个男孩,就会被所有人爱呢。
被疯婆子养大的孩子也不正常,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完成这个不切实际的复国幻想。
可是她却不知道自己除了复国,又能做些什么,她活在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呢。
林映觉得自己是恶毒的。
她为了所谓的复国,利用了邻居家的阿姐,抢了她的入宫宫女资格。
她进宫以后,从来不对任何人交付真心,她不顾一切的往上爬,利用和背叛是常态。
她终于也搭上了一个可以助她复仇的好对象。
卓正初的三儿子。
林映从小虽过的不好,但是读书和规矩却是学了的,林芷不允许自己的女儿是一个粗鄙的乡妇,林映不光要读书识字学会礼仪,更要熟读史书。
林映委身与对方,和这个三儿子一起密谋策划,搅动朝局。
等卓正初的三儿子登上皇位之时,林映已年过三十。
她一个出生卑微的宫女,自然不会被封为皇后,只得一个小小妃位便打发了她。
林映的身子早就因为那晚在雪地里跪了一夜而伤的彻底,她不可能有孩子。
于是林映开始抢别人的孩子,她将那小小妃嫔随手查处置,便带走了她还在襁褓里的儿子。
林映殚精竭虑,谋划半生,干掉了皇后,又干掉了卓正初的三儿子。
只留那个没有感情的傀儡儿子,林映又扶持幼子登基,自己做摄政太后把握朝政。
林映已将一切都谋算好,只要再需一段时间,她便可堂堂正正的登基。
实现真正的复仇。
如今她已权倾朝野,只需将这个傀儡儿子弄死,她便可名正言顺的用女人的身份登基。
她将林芷带进了宫里,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证明什么。
或许,只是林芷的一句夸赞,夸赞她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很辛苦很不易,做的很好。
结果林芷居然给了她一个天大的惊喜。
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自己宗室男丁,吵吵着要林映将这个男丁扶持登基,回归大宸血统。
林映怒:“难道我不是大宸血统吗?”
林芷年岁已高,头发花白,但依旧固执。拐杖敲的响极了。“你始终是个女郎,皇帝哪有女郎做的道理,他也是你的侄子,你为何不愿?”
林映一下子觉得一阵眩晕,她忙活了半辈子,竟还抵不过一个陌生的侄子。
因为林芷的高调,让林映前朝血统的身份曝光。
她没想到那没感情的小皇帝竟偷偷联合朝臣要至她于死地。
小皇帝面无表情。“我给阿娘留了体面,这一杯毒酒您安心的去吧。”
林映不愿喝,是强行灌下去的。
恍惚间,她好像又看到了小时候的那个自己,小小的一个抱着自己缩在角落里默默的哭。
为什么阿娘不喜欢我呢。
林映想对她说,因为你不是男孩,所以阿娘永远不会喜欢你。
她这一生真是个笑话。
若有来世,罢了,她不想有来世,她这样的恶人就让她灰飞烟灭吧。
可老天似乎不肯放过林映。
她竟然重生了。
她的阿娘还是那个阿娘,只不过这次好像没有亡国,她住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府邸里。
身边的婢女依旧是那几个,还是没有给她好脸色。
林映三岁之前,一直都在收集情报,为什么和她前世的记忆不一样。
她的脑容量有限,每日清醒的时间很少,花了三年的时间才搞清楚。
林芷依旧不喜欢她,偶尔也会拿她撒气,但是和上辈子想必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林映不想再继续过这样的生活,所以她故意哭闹激怒林芷,故意不经意撩起袖子让自己手臂上的淤青被房顶上的人看到。
林映坐在进宫的牛车上时,看着宫中陌生又熟悉的样子。
只觉得一阵恍惚。
难道上辈子真的是一场梦吗?
林肆可算是明白为什么人到无语的时候会笑。
听钟地厌的描述,林映手臂上全是被掐的淤痕,五更天也亲眼看到林映因为哭闹被林芷掐手臂,尖叫让她安静一点。
林芷还不知道为什么林肆急匆匆叫自己进宫,还以为是她从未见过林映,想要看看。
结果她刚牵着林映进入殿内,看着殿内还有几个官员时,便礼貌行礼。
“臣妹见过陛下。”
几个官员本事来找林肆议事的,如今便打算要走,但是被林肆一个眼神留下了。
林肆目光睥睨的看着林芷。
林映对林肆充满好奇,正抬起头悄悄打量她。
这女人竟然这么厉害,身为女子也能登基。
林肆直接了当地说:“林芷,你可知罪。”
林芷慌忙下跪,“臣妹.....臣妹不知何罪之有。”
林肆整个人没动,目光却是凌冽。“你是不是以为,只有男人才能当皇帝,只要你有个儿子就能坐上这个位置?”
林芷吓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她并不明白林肆为何突然发作,她自从生了林映以后当真是没了心气,什么也没做。
“陛下冤枉,臣妹绝无此意。!”
林肆眼神一撇,看向那几个议事的官员。
官员吓的冷汗直流,立刻颤颤巍巍地跪下。“微臣惶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随后赶紧离去。
春意上前将林映牵至一旁,轻轻掀起林映的衣服袖子。
上面赫然全是青紫的掐伤。
林肆挑眉:“林映虽是你的女儿,但她姓林,是皇室血脉,朕容许你这么对她了吗?”
林芷抬起头,脸上满是惊恐。“臣妹没有啊,这些都是映儿自己不小心弄伤的,臣妹真的没有。”
说完盯着一直默不作声的林映。
“映儿,你快告诉陛下,这些伤不是阿娘弄的对吗。”
林映沉默了两秒,随后转身,嘴巴一瞥,眼泪一含。用软糯的声音说道:“陛下......阿娘她好凶,映儿若是哭,她就打映儿。映儿天天都挨打。”
林肆看了林映两秒。“林芷,你还要怎么狡辩?”
林芷只能不停的磕头表示自己真的只是无意之举,小孩子哭闹难免,绝对没有每日。
但是林肆怎么放心将林映交给林芷抚养,以后还不知道养歪成什么样子。
当然最后的结果是林芷被圈禁公主府,没有林肆的允许不得外出。
至于林映,暂时留在宫中。
林映得到了解脱,依旧选择装萌卖傻的打量林肆。
林映对林肆这个人充满了好奇,恨不得坐在她旁边看她一天都干什么,到底是怎么坐上皇位的。
林肆将林映暂时送去太妃宫里。
这个小孩怎么感觉像个小大人,下次试试她好了。
别是穿越的或者重生的吧。
造船厂的负责人和工匠被强迫补习了许多基础物理知识, 再加上林肆给的造船图纸。
工匠们一个个仿佛打开了新世界大陆,对着新船的图纸连连称奇。
如今造船厂被商部整改过,工匠们的日子好过的很, 工钱比原来高出一倍不止, 每日的还要求到点就下班。
要知道原来的造船厂简直可以用乌烟瘴气来形容,发放下来的工钱全被管事被贪了一半有余。
那两年又是天灾,工匠们只能每日勤勤恳恳的造船, 拿着微薄的薪水。
造船厂所在的微县由聂从雁担当县令。
不过聂从雁和陈穗双双因为在县令的位置上搞出了成绩, 明年都要高升知州了。
造船厂的工匠们便很舍不得聂从雁。
聂从雁偶尔会去造船厂视察,那些工匠们就一个劲的表示不想聂从雁走。
聂从雁如今已沉稳很多,她只笑笑说朝廷都有监管机制, 新来的县令若是哪里做的不好,那便往上头告便是。
聂从雁看着工人们正在辛苦劳作, 好几人将帆布挂在风帆上。
这帆布是纺织厂为了造船特地研制出来的新品,但也不局限于只挂在风帆上。
有商机的百姓会购买这种布,染了色,再制成斜挎包。
这样制的斜挎包比原来显得更立体有型,背起来也更好看, 不似原来那般软塌塌的。
一时之间, 帆布斜挎包又变成了潮流。
聂从雁自己也有一个帆布的小斜挎包,因为不用装文具书本, 这种包通常体积不大,但是背着却能装很多出门用的日常物品。
从造船厂视察完毕后, 聂从雁就写一篇公文, 表示船在何时完工。
这篇公文通过驿站送出去,用盒子贴上出发时间,很快就能到林肆的手里。
林肆便叫莫静连前来商议。
莫静连早就将林肆给的世界地图研究了个彻底, 决定将第一次出海航行的目标定在一个叫洼食的国家。
对于能够将商品卖出去海外这件事,莫静连充满干劲。
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出海计划,若不是因为她去不了,她恨不得马上上船。
林肆看了看莫静连的计划,满意的点了点头。
“第一次可先选个较为简单的航程,洼食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林映躲在帘子后面探头探脑地看,听着莫静连与林肆商议着什么航海之类的东西。
她有些气恼地想,为什么不让她听,明明林肆已经知道她不是小孩子了。
说起这个林映就觉得后怕,那是她被接到宫里的第三日。
林肆突然来看她,然后同她说话。
林映从前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装的一手软萌无辜的样子。
她知道如何利用自己如今这服幼童的样子博同情。
谁知林肆的问题问的极为突然。
“你莫不是转世重生的吧。”
林肆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在喝茶,那表情和语气仿佛在问她有没有喝水一样稀松平常。
没有一点铺垫,林映躲都躲不了,她脸上的表情变的极快。
过了几秒钟她才一脸僵硬重新用软萌的语气说:“陛下.....何为转世重生?”
结果林肆直接放下茶杯戳她的脑门。
“朕就知道朕没看错,你果然是活了两辈子的人。”
林映捂着自己的脑门,还是决定装傻到底。“陛下在说什么,阿映不懂。”
林肆:“再装我就把你拉出去烧了。”
林映这下知道自己再装也没用,只能沉下脸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但是她现在才三岁多,脸颊肉圆圆的,就算是沉着脸生气也毫无威慑力。
林肆甚至趁机狠狠捏了捏她的脸。
“直觉。”
“哈?”林映一下子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谁会对着一个三岁的小孩想这些。
三岁的林映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对着林肆老实交代。
大概是由于自尊心,林映完全省略掉了其中她小时候被林芷虐待的事实。
林肆听的默不作声,最后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林映:“什么意思?”
林肆:“夸你厉害做得好的意思。”
林映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夸奖,林芷从来没有夸过她,不管她怎么做,做得再好,在林芷眼里都是不够的。
林映的心头一下子软了。这样的话,竟是从一个几乎可以是陌生人的口中说出来的。
林肆将林映抱起来放在腿上。“好了好了,过去事情都过去了,你现在是一个小孩子,应当睡午觉了。”
林映反驳:“我想学东西,三岁已然不小了,我要学你治下的那套新学,我要一个好一些的西席。”
林肆将她丢在床上。“三岁学什么东西,小孩子就该好好好玩。”
然后林映就真的一直在被迫玩耍。宫女太监们变着法的陪她玩。
可是林映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玩了一会便觉得没意思。
直到今日,林映实在是忍不住,偷偷来到林肆议事的宫殿。
她听得那些个航海,造船,听得津津有味。
随后就被春意拎了起来,带到林肆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