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昱堂心中直犯嘀咕,这京城之中究竟是哪户高门深宅出了丧事,许是这几日他都因急差宿在翰林院没得到消息。他在朝天门前刚下马,正巧碰见王石开远远地凑了过来。
柳昱堂微微蹙眉,他虽不喜这位同僚,总有意避开,但迎面碰见总不能视而不见,他朝着王石开行了礼,王石开却神秘地压低声音,“柳大人,你听说了吗?”
“听说何事?”柳昱堂问道,“昨日首辅大人急需翰林院起草两道诏书,我与两位大人忙至辰时并未入宫,不知王大人口中说的事。”
王石开一副你错过好戏的表情,“昨日陛下急疯了,急召首辅进宫。”
“陛下每日皆召首辅大人进宫商讨国事,这有何值得王大人这般大惊小怪?”
王石开诧异地看向柳昱堂,仿佛眼前之人不是他所认识的柳大人那般,“你还不知道?柳大人你真不知道?”
柳昱堂强压心中不快摇摇头。
王石开左右顾盼,见无人靠近才小声地对他说道,“昨日宫里传出消息,公主已失踪两日,怕是……凶多吉少。”
柳昱堂微微皱眉,脑海中闪过一个胆大妄为的身影,可他很快就否定了那个身影,“公主殿下?哪位公主?”
王石开嘴角讥笑了几声,“柳大人你在装什么糊涂,咱们大渊还有几个公主殿下啊?非要我点破,就是一颗真心系在你身上的那位长公主殿下。”
柳昱堂往后退了半步与王石开退开半步,“王大人,空穴来风之事切勿轻信,小心祸从口出。”
王石开说道,“怎么就空穴来风?我可听说公主府已经备下白幡,各家纸扎铺子都得着风声,就等着出门采买公公们的吩咐。”
柳昱堂脑海中闪过永寿斋掌柜的那张脸还有店铺内纸糊的那些诡异的纸人,他双手一抖,忽地有一缕微风轻轻刮过他心头,好似有什么轻轻来过又好像不曾来过。柳昱堂微微摇了摇头,将这微风吹散。
“王大人切莫胡言。”
“你不信?昨日在昭阳殿前,众官员拦着首辅大人问清楚,要不是陛下身边的清竹打圆场,楚大人也没那么容易脱身。”
柳昱堂不悦,“首辅大人日理万机,尔等怎可如此为难大人?”
“这可是天大的冤枉,柳大人,我们翰林院可是全仰仗首辅大人,就算你借我一个胆,我也不敢为难当朝首辅,”王石开的声音越说越小,“只是那些老臣许是瞧见些什么苗头,想要趁机瓜分长公主手上的权势罢了。”
柳昱堂骂道,“此时落井下石不过是趋炎附势之徒罢了。”
王石开一大早跑来与这位油盐不进的状元郎套近乎,不就是想知道长公主到底是何下落,他凑近问柳昱堂道,“柳大人,长公主真的……”
柳昱堂怔然一愣,眼前浮现出每日清晨一开门便能见到的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他从未想过这样光彩照人的美人会再也见不到。
“柳大人当真一点消息都没有?”
柳昱堂下意识地摇摇头。
王石开叹了口气,像是说给自己听似地,“我还以为凭你和长公主的关系,你是第一个能得到消息之人。”
柳昱堂俊脸一沉,“我和长公主殿下没有任何关系。”
王石开被他反复说的台词搞得有些不耐烦,“是,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你和殿下没有关系。那你仔细想想长公主这几日清晨可驾着撵轿来接你?”
“不曾。”
“那不就得了。”王石开说道,“日后你也不用说你和公主殿下无关系,反正她也不会再来骚扰你了。”
“长公主乃是皇家贵胄,我等与之是云泥之别,王大人千万不要胡言,”柳昱堂远远地瞧见楚墨珣高大的身影,连忙说道,“公主殿下身边高手如云,定能洪福齐天。”
王石开顺着柳昱堂的目光看向楚墨珣,又悄悄说道,“我可听说首辅大人昨日和陛下大吵了一架,就是为了长公主的事。”
柳昱堂蹙眉,不想再听王石开的小道消息。
自打他父兄战死沙场之后满朝文武皆以为柳府再也不复当年追随先帝打江山时的荣光,他这个忠烈公也不过是先帝追封给他父亲的殊荣而已,柳家从此只有他也一人尔。
若是正如王石开所言长公主出了事,陛下正是用人之际,群臣都虎视眈眈长公主手上的权柄,正是他为君分忧的好时机。
想至此处,柳昱堂迈开步子朝楚墨珣的方向走去。
“首辅大人,下官容禀。”
楚墨珣眼角余光早就瞥见不远处器宇轩昂的柳昱堂,当他四方阔步满是踌躇地朝楚墨珣走来时,楚墨珣便已瞧出柳昱堂的心思。五年朝堂历练,他能坐稳首辅位子,早就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一眼便能瞧出这些年轻官员心中所想。
“柳大人何事?”
柳昱堂思忖再三,“首辅大人可是在为近几日朝廷内外的风言风语所烦恼?”
楚墨珣嘴角轻扯,微微抬起笑着问道,“不知忠烈公指的是何风言风语?”
一拳打在棉花上,柳昱堂愣了片刻,“自是长公主殿下的流言蜚语。”
“殿下有何流言?”
楚墨珣一双深眸如同一把锋利的宝剑游刃有余地剑指柳昱堂,“还请柳大人说与我听。”
“首辅大人误会了,下官并非打探朝廷机密,只是见近日朝廷多事,大人与陛下亦有劳心之倦色,故多此一问。”
“忠烈公费心了,”楚墨珣目色微敛,渐露一丝锐利,“忠烈公又是新晋状元郎,想来对朝廷法度也是知晓一二的,诚然正如忠烈公所言,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忠烈公好不容易托长公主福在翰林院某得一职,更应该恪尽职守谨守本分,切勿听信小人谗言。”
楚墨珣的语速不疾不徐,一字一句像是热油烹食一般砸入柳昱堂心中,油花不留情面地溅得到处都是,柳昱堂的脸青一阵白一阵,“首辅大人说的是。”
“老师,老师,你可让学生好找。”时黎一手提溜着官府,一手朝楚墨珣摆了摆,气喘吁吁地说道,“快,圣上召你,快跟学生走。”
楚墨珣高大的身形并未动半分,眼睛冷冷地瞥向柳昱堂。柳昱堂刚被他短短只言片语说得无地自容,只得拱手说道,“下官告辞。”
楚墨珣问道,“陛下召我何事?”
“圣上并未说明,会不会是长公主殿下有消息了?”
楚墨珣心中一颤,很快又否认了这个猜测,若是宋子雲有消息,陆巍林必先通知他。
他嘴角不自觉地下沉,对时黎说道,“你随我一起面圣。”
两人朝着文渊阁走去,时黎时不时抬头打量楚墨珣的脸色,他听闻昨日自家老师与陛下在文渊阁大吵一架,对这次召见也是忧心忡忡,他担忧地问楚墨珣,“老师猜测此番陛下召见是何故?”
楚墨珣看着柳昱堂远去的背影,长叹一声,“怕是瞒不住了。”
俩人刚走至文渊阁门前,便见清竹面色苍白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一见二人前来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楚大人,你可算来了。”
时黎问道,“清竹公公何事如此慌张?”
清竹拉着楚墨珣的手臂就往文渊阁内堂走,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陛下……哎……刚才李承安求见陛下,触怒龙颜。”
时黎说道,“李阁老?那位三朝老臣?他在家好好颐养天年,此时跑这来找什么不痛快?”
清竹一拍大腿,“可不是!”
楚墨珣问道,“公公可知他求见陛下所为何事?”
清竹长长叹了一口气,眼色有些犹豫地望向楚墨珣,沉吟片刻才说道,“李阁老不知从哪得来长公主的消息,说是要规劝陛下眼光要放长远,既然长公主……薨了,就应早做打算。”
时黎问道,“早做什么打算?”
清竹一双眼珠子往楚墨珣身上打转,“长公主殿下手上可握着不少大渊的产业,这些都是陛下让她代为管理的,如今殿下出事,陛下应趁此机会收回权利。”
众人皆知楚墨珣一直反对宋子雲手握这些势力,他认为公是公,私是私,不应混为一谈。
时黎骂道,“这个老不死的想代陛下管理长公主的产业?”
清竹骂道,“这个老不死……时大人!是这样的,这位李阁老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还信誓旦旦地跪在阁中,说自己是为了陛下死谏。”
“死谏?”时黎面露讥讽之色,“谁不知这位李阁老家中只有一个败家子,这些年已将他的家当都败得七七八八,他此番入宫不是想趁此时在陛下面前博得一个忠君爱国的好名声,好为李家谋个前程,谁料却触得陛下的逆鳞,活该。”
清竹握住时黎的手警告道,“诶哟喂,时大人,你可别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了。”
清竹小心翼翼地将楚墨珣拉到一旁,“大人,李承安的事您不知情吧?”
这话一不小心被时黎听了去,他义愤填膺地说道,“公公怎可这般怀疑老师?老师为了天下为了陛下如此这般殚精竭虑,你们一个个怎么都……这般误解老师。”
楚墨珣呵斥道,“不得胡言。”
“老奴说错话,还请首辅大人切莫见怪,”清竹焦急地对楚墨珣投来求救的目光,瘦骨嶙峋的手指轻轻地拍打楚墨珣的手背,好声宽慰道,“首辅大人,老奴知道你不容易,也知你苦心,但陛下年幼,有些事还得悉心教导。”
楚墨珣完全看不出喜怒,温和地朝清竹行了个礼,十分恭谨地说道,“清竹公公不必如此,我等都是陛下的臣子,自是应该为陛下分忧。”
清竹见楚墨珣并未动怒,心中略微松快一些,“大人说的是。老奴有一事相求。”
“公公请讲。”
“陛下刚才盛怒之下说要斩了李阁老,大人这回进阁可得劝住陛下,李承安毕竟是三朝老臣,若是不能劝陛下收回成命,那些御史台的官员将文渊阁的房顶也得掀翻了不可。”
楚墨珣瞧了一眼清竹,“公公别急,待本官进去看看。”
清竹见楚墨珣神情平静自然,松了一口气,“如此拜托首辅大人。”
第13章
辰时晨光透过文渊阁的雕花窗棂,楚墨珣踩着满地的碎影踏入殿中,玄色的官服下摆扫过金砖,织金暗纹在斑驳的阳光交错间如海浪般涌动,腰间玉带扣上嵌着的白玉随沉稳的步伐慢慢流转出晦涩不明的光影。
他身形高大慢慢走入殿中,影子被拉得好长,眉目间冷峻清冽,目光轻轻地落在正跪着的三朝老臣李承安身上,眼中泛出与宋良卿如出一辙的寒光。
李承安正俯身趴着,听闻有脚步声,壮着胆子捂嘴假借咳嗽之名看向来人,那一眼便撞上楚墨珣讳莫如深的眸子。
楚墨珣朝李承安噙着笑,这似笑非笑的神情好像如刀的寒风刮在脸上,吓得李承安赶紧又低下头。安静的文渊阁内忽地听见一声瓷片碎裂的声音,楚墨珣低头见官靴踩到一片碎瓷,茶水如同绚烂璀璨的荷花一般撒在地上。
“来人,将地上的杂碎清理干净。”
说罢楚墨珣又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承安,“别伤着陛下龙体。”
李承安已近古稀之年,今日求见陛下是走了一步险棋,若不是为了家中的不孝子,他也不必古稀之年还来冒这个险,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他趴在地上,苍老的声音在殿内回荡,“老臣今日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劝陛下一句。”
宋良卿被气得双手直颤,他一双眼睛看向楚墨珣,冰冷地问李承安,“朕已经说过了,李阁老的好意朕收到了,若是李阁老胆敢再说一句,别怪朕不念君臣之情。”
年迈的李承安趴在地上,心中早就盘算清楚,天子与长公主感情深厚,今日斗胆进言必定会惹怒天子,但宋良卿毕竟是少年天子,就算盛怒之下动了杀意,自己是三朝老臣,就连先帝也奈何不了他,更何况是这位少年天子。身侧站立的这位首辅大人虽在朝堂铁血手腕,但文人治国最怕担骂名,楚墨珣不会为了一个死人得罪他这个三朝老臣。
待过几日宋子雲的尸首被找到,天子还是得面对事实,那么他今日所说之事便是当务之急,到时候复用他乃至他的家族也并非不可能。
“陛下,君是君,臣是臣。臣此番前来是密奏圣上,还是请首辅大人出去。”
文渊阁内沉水香缭绕,只有君臣三人,安静如斯,只有铜漏滴答声时不时地打破这绵长的寂静。
李承安始终跪趴在地上,好似楚墨珣不离开,他便不会妥协似地。气氛如同滴水成冰一下子凝重起来,有了僵持之感,宋良卿毕竟年轻,最是架不住这种“耿直”老臣死谏的姿态。
“李阁老此番前来求见,可谓是大渊忠臣?”
开口的是楚墨珣,他高高在上站立在李承安面前,李承安挺起胸膛目露骄傲,“回首辅大人的话,臣自然是。”
“那忠臣之言,有何不能听得?”
“这……”
楚墨珣朝宋良卿行君臣之礼,“陛下,臣想听听李阁老的密奏,望陛下准奏。”
宋良卿瞧着楚墨珣的脸,却瞧不出首辅大人的心思,可他已然心凉大半,不必想也知道楚墨珣大抵是来劝阻自己。
这天下、这朝堂要听他的,难道就连自己想救长姐也不行吗?
难道有人伺机想要瓜分长姐的产业,自己也护不住吗?
宋良卿想张嘴说长姐还未寻到,可说了又有何用?他心中徒然升起一股无力之感,攥紧的拳头松了松,“准。”
楚墨珣执意留在此处,李承安心中更笃定,“臣以为如今长公主已然薨逝,殿下手下的皇家产业得尽快找人接手。”
“长姐没有……”宋良卿几乎是咬着牙才能往外蹦出这几个字,就连薨这个字也说不出来。
“陛下,老臣知陛下与长公主*感情甚笃,只可惜人死不能复生,还请陛下节哀。”
李承安的话还未说完,宋良卿抓起案上砚台就这么朝着李承安甩了过去,墨汁泼洒出来,晕开的墨迹瞬间染黑桌上的折子,溅出去的墨点染在楚墨珣的官袍上。
可砚台在宋良卿盛怒之下砸歪了,磕在地砖上摔得四分五裂,“朕说了长姐只是下落不明,还轮不到尔等瓜分长姐的产业。”
“陛下实在是误会老臣了,老臣之心天地可鉴。老臣知陛下伤心难过,可皇家之事不可一日无主。”
楚墨珣抖了抖官袍,“不知李阁老指的是殿下的哪些产业?”
李承安抬手抹了抹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殿下的产业分布太广,但为今最重要的是临山矿山与江南丝绸织造局的差事。”
楚墨珣点点头,“这两项产业的确占了大渊赋税的大头,李阁老说得在理。”
李承安说道,“首辅大人说的是。正因这两份产业对陛下来说极为重要,如此危难之时才更应该攥在陛下自己手里。”
楚墨珣频频点头,“李阁老以为应该找谁接替呢?”
宋良卿一拍桌子,双目通红,“楚墨珣!是不是你!”
少年天子指着跪在地上的李承安叫嚷道,“他是不是你授意的?你们意欲何为?是不是都要来逼朕?”
楚墨珣对宋良卿的怒意充耳不闻,神色淡然地只问李承安,“敢问李阁老,长公主这些产业该有谁来接替?”
李承安说道,“这自是陛下定夺,但……若首辅大人执意问老臣意见,臣举荐李密和孙定然。”
宋良卿都被气笑了,“你!你俩真是好!李阁老好一个举贤不避亲,这两位一位是李氏旁支长孙,一位是你的门生故旧,你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老臣糊涂,也是首辅大人问起,老臣一时间才想到两人,”李承安面上慌乱,心中却稳如泰山,“老臣并非心存私心,人选问题,可与首辅大人再作讨论。”
“和首辅大人再作讨论?”宋良卿心中冷笑,“看来你们在来文渊阁之前已经商量好了?”
李承安说道,“绝无此事。陛下明鉴。”
“长姐的事是朕的家事,不必李阁老操心。”宋良卿说道,“若是李阁老还顾念君臣情分,就此回去,朕就此事从未发生。”
“回陛下的话,皇家无家事,皆是国事。”
宋良卿双眼微眯,目光森然,“李阁老,你执意要如此,真不怕朕杀了你吗?”
李承安那双贼兮兮的眼睛下意识地看向楚墨珣,只要他不点头,自己就算惹怒了陛下也能平安无事,“老臣是三朝老臣,就算陛下要杀了老臣,老臣也要直谏,若是陛下要治罪,老臣也甘愿受死。”
“你!你张口闭口总拿你的三朝老臣说事,容朕告诉你,我朝自皇爷爷开国以来还没有过免死金牌,所以你这三朝老臣在朕这里还真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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