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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掉的小狗很想你(小霄)


沈璧然没拒绝,几秒钟后,顾凛川隔着被子抱了他一下,和小时候一样揉了两下他的头发,“好好睡觉,明早头就不疼了。”
顾凛川仔细替他掖好被角,转身走到门口,又回头。
“沈璧然,其实,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沈璧然蒙在被子里,发出微弱的、有些疑惑的一声语气词。
“爷出事以来,所有人都能帮你,只有我一直都帮不上忙,反而还像个添乱的。”顾凛川顿了下,“小时候你没遇见过什么困难,所以我什么样都行。但现在你很绝望,你需要别人的帮助,我的无能就变得很致命。”
沈璧然又沉默了,顾凛川回头看他,只看见他像在走神,长睫毛垂下来,遮住了那双美丽的眼睛。
其实他知道那双眼睛此刻是怎样的,沈璧然小时候逃避沈从翡教训他时,就是这个样子。
顾凛川觉得自己这样问会很不温柔,但还是追问道:“为什么不说话?”
“……”
“我记得你有一段时间很喜欢萧伯纳。”顾凛川低语道:“我给你读过他的一句话,我也印象很深刻。”
那句话是:沉默是表示轻蔑的最完美方式。
顾凛川没有说出口,但他和沈璧然都心知肚明是哪一句。
顾凛川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仿佛等不到沈璧然的一句话就不肯走一样。许久,沈璧然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很平,近乎冷淡——“你还记得我问你爱情通常会因为什么而消失时,你设想的那个场景吗?”
顾凛川心陡然一沉,剧烈的痛楚蔓延上来,他已经无需再听到多的解释。
沈璧然继续道:“爷爷的车祸好像一下子把我从原来的世界里拽了出来,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等我回过头时,反而觉得从前的生活恍如隔世,我……”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只有在旧生活里,才觉得我好。”顾凛川轻声接过了话。
屋子里寂静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顾凛川,对不起。”沈璧然讷讷地用气声说。
“没事。”
沈璧然瞪着房间里的空气,眼中毫无神采,“我不想骗你。”
“我知道。”顾凛川的语气依旧温和,他顿了顿,又问:“那你可不可以直接告诉我,是不是确实已经不那么喜欢我了?”
在等待中,顾凛川觉得自己在看一出漫长的默剧,两个演员站在各自的点位上对峙,静默等待对手的下一个动作。
沈璧然嗓子有点哑:“如果我说是,会怎样?”
——于是,等来了一方开枪。
子弹无声地洞穿身体,血花迸溅,肉块横飞。
沈璧然:“十七岁生日,我不该任性。如果我们没有在一起过就好了。”
顾凛川的眉心不受控地颤抖,他杵在地上,连脚趾都绷得死紧,语气却依旧很轻,“那也没关系,你告诉我,就好了。”
“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璧然听起来好像比他更难过。他缩在被子里,只露着上半张脸。房间里很昏暗,可即便如此,只凭借门口透进来那几缕微弱的光线,顾凛川却依旧看见他眼眶迅速蔓延开潮红,他看见沈璧然的泪盈于睫,被子底下蒙着的胸口无声而剧烈地抽动。
“别不开心。”顾凛川脑子已经不转了,只是在跟随本能说话,他很想过去抱沈璧然,跟他说如果在一起让你不开心,那就不要在一起;但如果分手让你不开心,也可以不分手。我们之间可以用任何一种状态存在,只要你希望,只要你快乐。
“沈璧然。”他一字一字都落得很笃定,“其实我只是你捡回家的一条狗。你喜欢我,我就是你男朋友,你不喜欢了,我做回你的狗。无论怎样,我都很满足。”
真的吗,顾凛川在心里问自己,你真的满足吗。
他紧紧攥着拳,用力攥灭自己的痴妄。
沈璧然对着空气无声地笑了一下,喃喃似在自语:“可是我们真的能回去吗?”
“能。”
“会很不自在吧。”
“我不会再越界,你不需要感到不自在。”
“但心里总会留个疙瘩的。”
“从表白到现在也无非四个多月,而我们从前的关系有十年,哪怕是靠惯性,也能回去。”
“我还是觉得很难……”
“我说能!”
这是顾凛川第一次对沈璧然大声说话。
他自己被这一嗓子吓到了,转身就回了阁楼上。那一整晚,他大脑空白地瞪着天花板,刻意忽视沈璧然不再喜欢他这件事,只是一个劲地想明天要怎么和沈璧然道歉。
但第二天一大早沈璧然就去医院了,接下来几天,就连在学校都逮不到沈璧然的影子。顾凛川察觉到沈璧然在躲他,他心里很痛,但还是觉得,沈璧然想逃避是合情合理,自己应该说到做到,不去打扰和逼迫。
也许沈璧然是想无痛度过这段降温期,等他调整好了,会直接回到从前的相处模式,那样也不失为眼下最好的结局了。
顾凛川觉得自己的心脏每分每秒都在开裂,只要它裂了,他就蛮横地把它合上,再裂开,再合上,他禁止自己心存妄念,一遍遍告诉自己,倒退回起点也该感到满足。
可一周之后,沈从翡忽然找顾凛川,用近乎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了顾家的事。
“我们会让渡抚养权。”沈从翡对他微笑,那个笑容意味复杂,但是真诚如旧。
“凛川,恭喜你。世事两极反转,我不能下定论说你否极泰来,但毕竟从此天高海阔,你的人生这才真正开始。”
沈从翡又介绍了几句顾家的情况,他知道的很有限,甚至说不出对方确切的身份与姓氏,但还是极尽细致地叮嘱着,把和对方几次接触中摸索出的行事风格、成员关系,事无巨细,全部告诉顾凛川,希望他回到那个庞大的家族后能一切顺遂。
可顾凛川统统都听不进去,脑海里只盘桓着“让渡抚养权”几个字。
他最终只问了一个问题:“沈璧然怎么说?”
沈从翡一顿,微笑道:“我也告诉他了,他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吗?”
顾凛川浑浑噩噩地跑到医院,直接把沈璧然从沈鹤浔的病房里拽了出来。
“什么意思?沈璧然?”顾凛川浑身都打哆嗦,用力握着沈璧然的肩膀,“不是说退回起点吗,你连一条狗都不让我做了?”
沈璧然被他捏得直皱眉,看了他许久才说:“什么狗不狗的,你的身份已经不一样了,怎么还说这种自轻自贱的话。”
顾凛川松开他,攥紧拳头,“我哪不一样了?沈璧然,你告诉我,今天的我和昨天的有什么不一样!”
“我爸说你家条件特别好,超出所有人认知的那种程度,你会过上更好的生活。”
沈璧然凝视着他,明明答非所问,但却又平静笃定。
“顾凛川,其实顾家是好是坏都无所谓,你在沈家的去与留也不重要。”沈璧然一字一字缓慢地说:“你一定一定会拥有很好的人生,因为那本就是你应得的,你值得那些安全、快乐和自由,不以任何外物为转移,你明白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是希望我走。”顾凛川绝望地看着他。
沈璧然沉默许久,“不走难道就会更好吗,我们现在每天的相处都很尴尬,你不觉得吗?”
顾凛川嘲讽地笑了,“我们现在每天有什么相处吗?沈璧然,你上次和我说话是哪一天?”
“……”
“所以,我要离开沈家,其实让你松了一口气,是吗?“
“……”
顾凛川站在沈璧然两步之外,如果无望有声音,他已经听到了自己的筋骨崩断、血肉融化。他定定地看着沈璧然,许久,终于承受不住,一把将沈璧然搂进怀里。
沈璧然好瘦,比他看到的还瘦,上一次用力抱他还是沈鹤浔车祸那天,他还不像现在这样硌得人胸口疼。
“然然。”顾凛川眼睛通红,声线颤抖,“到底怎么了,这一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不可以和我说,你别这么对我,我很痛苦,真的很痛苦……”
沈璧然僵在他的怀里,他抱得有多用力,沈璧然就有多僵硬。
顾凛川忽然想到什么,电光火石间,仿佛一把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这是不是我家人提的要求?他们让你和我断了,是不是?”
沈璧然终于把麻木的眼神投向他,掰开他的手,平静地审视着他,许久,轻笑一声。
顾凛川第一次在这张脸上看到冰冷刺骨的嘲讽。
“你家人根本不知道我们这一段关系,已经结束了的,没必要引起更多麻烦吧。”
沈璧然问:“但他们有没有告诉你,我爷为什么会出车祸?”
石破天惊。
关于沈鹤浔车祸意外的猜测,沈璧然后来的解释只有三两句,却再一次让顾凛川天崩地裂。
他已经无法消化那些匪夷所思的真相,甚至连感到愧疚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只红着眼问:“那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一切的?”
“……”
“你早就知道了,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你对我不完全是冲动淡去,也有真的恨我,对吗?”
沈璧然没回答,他看了墙壁许久才扭回头来,轻声说:“顾凛川,我是挺喜欢你的,从小就挺喜欢你的。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安全、平静的生活之上。这次是爷爷,下次会不会是爸爸,妈妈,会不会是我?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但恐惧太强烈,它完全冲垮了我对你的喜欢,而且除你之外,我有更多选择,让我不需要担心身家安全的选择,所以……”
顾凛川打着哆嗦转身,“我懂了,别说了。”
“冲动没有变成爱,对不起。”沈璧然在背后道:“你会过上更好的生活。”
顾凛川笑了一声,眼泪掉下来。
人在丢掉自己的狗时也会这么说——新主人会对你更好的,你要幸福啊。他们会不断、不断地重复这句话,但绝对不提当初带狗回家时也曾许诺过,以后就一直跟着我吧。
他恍惚间想起十年前,在沈家阁楼上醒来那天,他退了烧、吃饱了饭,躺在床上想,自己这条废狗竟然被人救了。
十年一转眼,像他的一辈子,他以为自己走了好远,但最终抬头却还是回到原点。
顾凛川回去就发起高烧,昏睡到第二天,醒来时,沈璧然坐在他床头,手上拿着几张撕碎的纸片,看起来像一幅素描。
“什么东西?”
“没什么。”
顾凛川想了一会儿,“是原本要送我的那块手表设计图吗?”
沈璧然起身,“顾家下午就来接你。”他顿了顿,好像终于有点不忍心,又说:“你要是难受得厉害,可以晚一天走,我去和爸爸说。”
顾凛川几乎要冷笑了,沈璧然伸手过来摸他脑门,他偏头躲开了。
“不用了,我今天就走。”
但他没走成,毒火攻心,一下子又厥了过去,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能下地。
那天傍晚,顾凛川什么东西都没收拾,他发烧刚醒就被通知要走了,他两手空空,头重脚轻,浑噩地上了那辆气派却陌生的车。
走之前顾凛川又问了一次,他的生日礼物还作不作数,沈璧然摇头,说钱都花去干别的了。
“你后悔过捡回我吗?”
沈璧然眼神麻木无波,没有回答。
顾凛川最终看着他,轻声说:“既然决定割断了,就别难过,也别感到负担。”
“沈璧然想要的都会拥有,想留的都不会失去,想丢开的,也不会再来打扰。”
“对不起,害了你爷爷。”
车子开走时,他看见沈璧然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欣喜,也没有难过,没有牵挂,也没有解脱。他一忽觉得这一切不过都是一场虚空的梦,他梦了十年,梦醒了,也不知现实究竟是何物。
唯一确定的是,他这一生遭人轮番抛弃,哪怕曾真的以为不会再重蹈覆辙,最终却仍旧只是一条弃犬。
林肯车驶离视线后,沈璧然回到屋里。他依旧平静,平静到父母都没敢和他说话,独自上了阁楼,进顾凛川的房间里把门反锁。
顾凛川的被子都没叠,还隆着一个身体的形状。枕头上一片潮湿,这两天两夜,发烧的人流的汗、守着的人流的泪,混在一起,干涸成一块块难分舍的痕迹。
沈璧然钻进被子里,被顾凛川留下的余温包裹着,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张被撕掉又粘好的手表图稿,翻到背面,用一本书垫着,温柔又坚定地落笔,轻轻书写下一封永远不会寄出去的信。
【顾凛川:
你给我读过萧伯纳,读过“沉默是表示轻蔑的最完美方式”。但其实我对那句话没什么感悟,那天冥思苦想半天才猜到你说的是哪一句。
我印象深刻的其实是你读的赫尔曼黑塞——“尽管蛋壳曾是鸟的整个世界,但要获得新生,不打破过去的世界是不行的。”
安全的生活确实很好,但我并没有那么看重,那其实是你从小到大的渴望。
新的生活很安全,很自由,唯一的缺憾是没有我。但也许未来的你会幡然醒悟,其实我也没有那么重要。
顾凛川,我没有因为爷爷恨你。玉本无罪,怀璧其罪,我叫沈璧然,这个道理我从小就明白。
也从没有过一刻看不起你。
我一直最以你为傲。
我曾在桥洞下捡到了一生最宝贵的礼物,我的十年,我的哥哥,我的爱人。
每一次说喜欢你都是真心,“爱你”虽然还没来得及说过,但也是真心。
永远爱你。
——沈璧然。】

送完宋听檀,沈璧然在回家的车上睡着了,梦回当年,醒来时脑子一片空。
他已经很久没梦到那个惨痛的冬天了,他为顾凛川的安全赶走了顾凛川,往后半年,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以为那是为顾凛川好,却没想到换来空难结局,心中悲恸难平,从前每次梦醒都泪流满面。
可如今,一个鲜活的顾凛川几乎日日在眼前晃,他什么狠话重话都放了,明着暗着也躲了,还是摆不脱。虽然心情复杂,但那些经年不去的沉痛总算被渐渐洗去,重获坦然。
只遗憾他拿爷爷的死作为当年的最后一刀,亲手在顾凛川肩上放下这永远逃不脱的生死背负,如今再说不恨为时已晚,逝者不可复生,芥蒂扎了根,他们回不去了。哪怕顾凛川步步靠近,他也只能次次后退。
沈璧然从来都是清醒的,分手很痛,但他无奈也无悔——六年成长为证,彼此都是。他忽然想起发布会那天在人群中抬头注视他的顾凛川,不知道顾凛川是否也曾有过一瞬,为他感到骄傲。
昔日噩梦已不再可怕,只是醒来后忽然有点想见面。
或许只是为了看一眼,确认顾凛川还真的活着。
沈璧然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偏开头莞尔,却又一下子顿住。
车窗外是漆黑雨幕,街道宁静,只剩几道路灯昏幽的光,在雨幕冲刷下波动明灭。
车子没有在动。
他立即看了眼手机——03:14。
沈璧然一下子懵了。从宋听檀家出来时才十一点,他竟在车上睡了四个小时,顾凛川的司机和保镖都没有叫醒他。
他按下中控台的通话键,小声叫挡板另一边的司机:“抱歉,您还在吗?”
司机没有答复,副驾驶门被推开,顾凛川撑开一把伞走到沈璧然车门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背后雨幕,轻轻敲了敲他的车玻璃。
沈璧然降下车窗,顾凛川随即把伞朝车窗倾斜了一点,没让雨水淋进来。
“他们都下班了,只有我在。”顾凛川冲他笑了笑,“睡醒了?回家吗?”
凌晨三点……
沈璧然瞪着他,脑子里那个十八岁发着高烧离去的顾凛川和眼前撑伞的顾凛川在打架。
最终他开口问:“你怎么在这?”
顾凛川被问一愣,神情有些警惕,谨慎地说:“你说客人没走就不许出来,我以为意思是等你走了我就可以出来了。而且我想上洗手间。”
沈璧然:“?”
“沈总——”顾凛川抿了下唇,“不会吧,要比小时候还严厉吗?”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沈璧然皱眉,“酒吧的事没有解释吗?”
“对不起。”顾凛川立即道歉,但又问:“你喜欢吗,以后不会不来了吧?”
“……”
沈璧然不想说话了,顾凛川也没催他,就那样撑着伞站在他窗前,似乎在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片刻后,顾凛川手伸进西装裤口袋,摸了一个东西递过来,“给你带了这个。”
夜色迷蒙,沈璧然辨识了半天,才看清竟然是巧克力,小小一片,包装纸上有可可豆和草莓图案,商标很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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