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雀(钧霖)

顾宁玮薄唇紧抿，沉思了片刻，又问谢铭，“你的消息来源可靠？”
谢铭点了点头：“自从你告诉我，他们要去江津家里找资料，我就折回头，一直跟着他们，才跟到了这里……”
顾宁玮蹙眉：“那你没见到江津的人？”
“没看到。”谢铭摇了摇头。
顾宁玮又嗯了声，沉默不语。
“但是我看到了那女的，可能就是你说的他的女朋友吧？”谢铭觑了顾宁玮的脸色，又补充道，“我想他女朋在这里，他也一定也在这里。”
顾宁玮没有回答，他沉默了片刻，打开了车门，准备下车。
谢铭一把拉住他，“你干什么？”
“我进去看看。”顾宁玮说。
“很危险的。”谢铭忍不住提醒道，眼睛里闪过惊恐。
顾宁玮笑了笑，“危险也得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怎么？你怕了？”他盯着谢铭看了几眼，讥讽道：“你一个调查记者，遇到这种重要的线索还会害怕？”
谢铭低着头，抠着手，不吱声。
“算了，你怕也是正常，毕竟跟你没什么直接关系。”顾宁玮释然，又侧脸嘱咐道：“那你就好好待在车上，帮我看着车，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他说着从谢铭手中拽出了衣服，从容不迫地下车，砰地一声关上车门。
谢铭伸手开车门，却又止住了。
是，顾宁玮说得对，他不过是个被抛弃的前记者，犯不着冒这样的风险。
顾宁玮推开虚掩着的大门，一步一步向着那厂房走去。
他一面走一面拨打着顾宁丽的电话，电话没有人接，也没有挂断，铃声在夜色中刺耳尖锐，他循着手机铃声的声音，进了厂房内部。
空荡荡的一层厂房内，没有机器也并没有人，只有头顶上那空置的行车吊轨，微微晃动着，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顾宁玮抬头看着楼上，继续拨打电话，这次能够听见那铃声从楼上传来。
他抿唇冷冷一笑，转过身，一步一步踩着台阶上楼。
三楼的空荡荡的大隔间房里，一盏大灯从房梁上晃悠悠的垂吊下来，
几张破旧不堪的折叠椅子，和一张露出海绵和弹簧的旧沙发，沙发上坐着个人。
顾宁玮站在楼梯上，停下了脚步，定睛看过去，顾宁丽被捆绑双手，坐在沙发上，嘴巴里还塞了团纸巾，她的两侧是两个体格魁梧的男人，正在一左一右，把她夹在了中间。
她的手机被扔在沙发之前的一张破茶几上，还在叮叮当当响着。
顾宁丽抬眸看到顾宁玮，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用力扭动着身体，嘴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身旁的男人皱眉，用力将她又按了下去，呵斥道：“别乱动，再动就揍你。”
顾宁玮挂断了手机，在他们不远处站立，冷笑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商量，要绑架我妹妹？”
那两个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都沉默不语。
顾宁玮知道他们只是马仔，真正的幕后指使人还没出现，于是又笑道：“这两位弟兄开个价，想要多少钱才能放了我妹妹？”
那两人不说话，置若罔闻，仿佛是个聋子。
“一百万？”顾宁玮笑着问。
对方还是不说话。
“两百万？”
“……”
“两百万都不够，那三百万？三百万总可以了吧？”顾宁玮又笑着问。
顾宁丽睁着大眼睛盯着他，咿咿呀呀地说不清楚。
顾宁玮没有理睬她，继续叫着价：“四百万？”
“……”
“四百万还是不行？那就五百万吧，你们把她放了，我把钱送到你们指定的地点，保证不报警。”顾宁玮继续说
那两人保持沉默不说话，可脸上已经露出犹豫不决的神情。
“我说五百万还少吗？你们这个样子什么时候能够挣到这么多钱？何必为别人卖命，有钱什么不能做？哪个地方不能去？”顾宁玮继续笑着诱导着，一边悄然察看着周围的环境。
那两个人面面相觑，神情犹豫不决。
五百万？放人走？两人一个人分二百五，从此能够脱离这打打杀杀，提心吊胆的日子。
顾宁玮好整以暇地拖过了一张折叠椅子，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笑着：“怎么样？你们考虑考虑吧。”
“顾少爷真的是小看人了。”身后有人击掌，传来了他熟悉的声音：“顾志光的女儿就值五百万？传出去以为你在说笑话呢。”
脚步声渐近。
顾宁丽身旁的两个男人倏然间坐直身体，表情肃穆严肃起来。
顾宁玮眼睛眯了眯，但依然岿然不动，他甚至依翘着二郎腿，从口袋里摸出了香烟和打火机，把香烟叼在在唇边，点着了，悠然自得地吐了个烟圈。
烟雾蓬蓬而上，在眼前缭绕，一个瘦削的身影从烟雾中走了过来，在他的面前站定了。

第152章 威胁
“杨叔？怎么会是您老人家？”顾宁玮看清楚了面前的人，微微一笑，貌似惊讶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他的面前站着正是何家的管家杨震，传说中能够顶何家半边天大总管。
杨震站在他面前，微笑不语，干廋的脸半遮在强光下，看不清表情。
“何家这是要唱哪一出大戏，怎么需要您这尊大佛亲自出马？”顾宁玮眯了眯眼睛，手指有意无意地无意轻轻扣着手里的手机屏幕。
昏暗的灯泡在杨震的头顶上晃着，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投下了诡谲的阴影，他嘶哑着声音缓缓开口，“顾少爷说笑了，深夜叨扰，实在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顾宁玮偏过脸，微微一嗤：“您既然知道这样不妥，绑着我妹妹，还这样堵着她的嘴，这是何家的意思？还是手下那帮不长眼睛的奴才自己擅自做主？”
既然你自己愿意当奴才，那就成全你们好了。
连杨震都亲自出面了，可想而知，何家是彻底要撕破脸了。
顾宁玮还没有来得及细看江津所存储的资料，没有完全弄明白，何家为何会派杨震亲自出面，这么做的如果失败了，直接把火引向了何国良。
他盯着杨震，眼眸幽暗深沉。
“顾少爷，抱歉了，这么做也是万不得已，请你体谅。”杨震似乎并不介意顾宁玮语气中的讥诮，只是陪着笑脸。
“把顾宁丽放了。”顾宁玮简短地说。
角落里的顾宁丽在剧烈地挣扎着，她瞪着杨震，表情震惊而愤怒。
杨震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杨叔，您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跟我说啊，把我妹妹绑到这里来，还搞成了这个样子，你们要怎么向我叔叔交代，我们顾家与何家是世交，有什么事情不能放到桌面上谈？是需要这样伤和气吗？”
顾宁玮沉下了脸。
“顾少您可别生气，我们原本是想请顾小姐过来问问事情的，却没有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你看着她现在受了委屈，但是你没看到我的手下，被她又踢又咬，搞成了什么样子……”
他对那两位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男人愁眉苦脸，委屈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腕向顾宁玮展示，果然那手腕处一圈渗着血的牙印，又青又紫。
顾宁玮不由得微笑，顾宁丽从小就伶牙俐齿，不仅仅表现在说话上，也表现在她的牙口上，从小学到初中，跟人打架没有带怕的。
“那也不能怪她，你们要问什么就好好问，半夜三更的，她一个女孩子被你们带到了这黑等灯瞎火的地方，换了谁也要奋力反抗，对不对？”顾宁玮冷笑。
“哎，误会，误会啊。”杨震继续说：“我们只是好心，只是想找个地方谈点事情，不想被人打扰而已，这个地方是何家下面的工厂，只是还没拆完，并不是什么不安全的地方。请顾少和顾小姐千万不要惊慌。”
他冲着那两个马仔使了个眼色，装模做样地训斥道：“你们赶紧把顾小姐身上的绳子给解开，混账东西，一点眼力见都没有，顾少爷都来了，你们还不动，就知道丢人现眼。”
那两名大汉手脚利索的解开了顾宁丽身上的绳索，顾宁丽一把将塞在口中的纸巾挖了出来，扔到了其中一个男人的脸上。
“我操你们家祖宗十八代。”顾宁丽口吐芬芳，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伸出脚就要冲着那男人的下身踢了过去，“敢绑你姑奶奶，我看你是不要命了，姑奶奶把你们家祖坟给刨了……”
此时此刻，有顾宁玮在身边，她倒是不害怕了，原本性格中被压抑的彪悍显现出来，心里是又恨又气，把何家人骂了个千遍万遍。
“阿丽。“顾宁玮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他声音很轻，却让暴怒的妹妹瞬间僵住，“听听杨叔要说什么。“指尖在她脉搏处警告性地一按。
杨震并不动气，微微一笑，继续说：“哎，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想问问江总江津现在在哪里？你们可知道他的下落？”
“我还想问……”顾宁丽刚开口，手腕被顾宁玮暗暗就被扯了下。
“顾小姐想问什么？”杨震很敏锐地问道，“难道你也不知道江总的下落？”
“我当然知道。”顾宁丽扬了扬眉，故意地说。
“那他在哪里？”杨震继续问道。
“我偏不告诉你。”顾宁丽哼了声，翻了个大白眼给他：“你们凭什么要知道江津的下落，他又不认识你们，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杨震不为所动，他淡淡地笑着说：“我们有些东西在江总那里，想拿回来，仅此而已。”
“江津什时候会拿你们的东西？他又不认识你们。”顾宁丽哼了声。
“哎，公司的事情，顾小姐并不了解，顾少自然是知道的……”他看向了顾宁玮，“顾少知道江总的下落吗？”
“他的下落吗，我当然是知道的……”顾宁玮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慢悠悠地说：“江津所乘坐的飞机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起飞了，所以你们要找他，估计是找不到了。”
“跑了？”杨震大吃一惊，倏然站直了身体，电灯泡在他的头顶上微微晃动着。
杨震的喉结滚动着，突然压低声音：“江津要是带着那些数据跑了，那后果……”他喑哑的声音，像刀片划过空气，顿了片刻继续说：“顾少，您应该是知道后果很严重，如果那些东西曝了光，不但何家倒霉，那顾家也会跟着陪葬。”
顾宁丽也是一怔，微微转过脸，看向顾宁玮，目光中惊讶万分。
江津居然就这样不告而别，匆匆忙忙离开了。
甚至都没有说什么原因。
“是吗？”顾宁玮冷笑了声，淡淡地说，“杨叔可能不了解我们江总，他是个极其小心谨慎和有长远眼光的人，他当然能够预判到后果，当然会为自己做好安排。”
杨震的神情瞬间僵住。
顾宁玮顿了顿，讥讽道：“至于曝光与不曝光？这似乎不是您杨叔应该该考虑的事情。我怎么记得何国良并没有给您公司股票啊。”
杨震的脸色倏然阴沉下来，他的额头在冒汗。
何永强行事鲁莽，不计后果，有勇无谋。
他那么大张旗鼓的搞事情，还派人把顾宁丽抓了来，目的是想逼着江津出现，可是他千算万算，居然没算到江津居然早已经跑了。
何国良后来得知了消息，雷霆震怒，大骂儿子蠢货。
何永强居然还振振有词，“顾家现在和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总不会蠢到自己报警，只要警方事前不介入，后面不就是找人顶个罪，擦擦屁股而已。”
何国良被他气得哑口无言，半夜三更只能找来杨震去赶紧想办法擦屁股，收拾残局。
杨震只觉得胸口憋闷，太阳穴突突的跳着。
他清了清喉咙，又问：“那江总的手里的资料在哪里？”
“什么资料？”顾宁玮佯作不知。
“诚光的内部调查报告以及所有原始数据。”杨震阴沉着脸说道。
“我们家公司的资料为什么要给你们？笑话。”顾宁丽插嘴道。
“我不知道你们想要的这些资料在什么地方。”顾宁玮冷然说道，顿了一顿，故意道：“我就不明白了，这是我们诚光集团内部调查资料，跟你们何家有什么关系？顾志光占用上市公司资金，涉嫌非法洗钱，难道你们何家也参与其中了？”
杨震噎住。
他的眼睛盯着他，微微眯了眯，并没有回答。
顾宁丽却转过脸，看着顾宁玮怔愣着，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她应该早就想到了这些事情，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可是现在听到从顾宁玮的口中说出来，心脏还是被什么狠狠蛰了一下，疼痛难忍。
“顾少，你知道我杨震文化水平不高，实在是听懂你所说的，我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杨震强压下心中的震动，缓缓地说，“既然顾少今天上门了，那就委屈你和顾小姐一起在这里多待些时候，等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再走。”
他说完，拍了拍手，从隔壁的房间内走出另外几个人，顾宁丽一见就认出，正是今天下午来江津的家里搜查和绑着她的人。
“阿玮就是他们……”顾宁丽大声地叫道，本能地想往顾宁玮的身后躲，无奈那些人就是冲着顾宁玮来的，上前一把将她拖了出来，扔到边上。
“你们要干什么啊……”顾宁丽大喊大叫，张牙舞爪，不顾一切地又要冲过去。
有人上来抓住了顾宁丽的胳膊，另外那个被她咬过的男人上前，从地上捡起那团被顾宁丽吐出来纸巾团，单手用力地掐着她的面颊，迫使她张口，把那纸巾团又塞进了她的嘴巴里，撕了一截胶带封住了她的嘴巴。
顾宁玮依然很镇定，他返身在椅子上坐下，表情淡淡，对杨震说：“杨叔，你这是何必呢，咱们有话好好谈，你搞得这么难大惊小怪的，伤了和气可不好了。”
杨震叹了口气，找了张椅子也在顾宁玮的面前坐了下来，语气诚恳地说：“我知道顾少你很聪明，也够足智多谋，但你心里也自然很清楚的，我们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大家都是有脸面的人，如果事情闹大了，都不好看，对吧？”
“是啊，我顾宁玮不还差一点成了你们何家的女婿吗？现在这么反目为仇到底是因为什么？”顾宁玮的眼睛盯着对方，唇边若有若无有一丝冷笑。
杨震沉默地看了他一眼。
“其实我并不明白您具体指的是哪一件事情？我到底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何家？是因为我没有同意与何恋结婚？不能答应你们和顾志光谈好的条件，成为你们中间的成员，为你们所用？还是老早以前，我在无意中知道你们对何恋以及她的男朋友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让何家不安了？”
杨震脸色明显一僵。
“反正也是闲着没事，不如我们来聊一聊当年贺峻是如何从画廊的顶楼跳下来的？杨叔还记得吗？”顾宁玮的黑黢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杨震紧紧抿着嘴唇，“我不知道顾少爷你在说什么，何恋那个时候在国外，我什么都不知道……”
“嗯，我记起来了，你是不知道，你没文化嘛，何国良怎么会派你去干这些有文化的事情，他是派了别人去的，我怎么给忘了……”顾宁玮讥讽地笑了声。
他紧紧盯着杨震的脸，看到他不由挺直了身体。
“顾少你说的事情我不知道。”
“不知道吗？那我就说给你听听吧……”顾宁玮暗暗笑了下，又继续说下去：“早在很早之前，贺峻与何恋谈恋爱，帮她打理着画廊的生意，无意中知道了何家在利用何恋的画廊洗钱，大额的资金从画廊中流入流出，还以画廊的名义和所谓的拍卖公司签下了大批的虚假合同，贺峻是画廊的法定代表人，他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就向何恋抱怨，想让她出面阻止，何恋护着男朋友，跟你们闹，让你们感到了威胁，于是你们找人搞他，贺峻本来就有抑郁症，何家父子设局，威逼中跳楼自杀……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杨震脸色阴沉，沉默不语。
等了一会儿，顾宁玮又继续说：“何恋其实是明白怎么回事的，但是她不敢说，只能终日里疯疯癫癫，麻痹自己，杨叔，我说的是怎么回事吧？”
杨震瞥了他一眼，半讥讽道，“顾少，你到这个份上了，还好好不考虑考虑你自己的处境，倒是有闲心管别人的闲事。”
顾宁玮笑了笑，“我的处境？我会有什么处境？杨叔，你要怎么对付我？”
杨震半天没有吱声，抬头看着厂房外面黑洞洞的空地，半是自言自语道：“今天风大得很，您这么又爱抽烟，如果不小心把这厂里废弃的汽油点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