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境(陈讼)

“对了，既然你们都和好了，你还准备继续瞒着小临吗？”
陆临不知道真相，但陆临已经不在乎了，就像他说的那样，以前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反正他们现在是在一起的，他也只想好好陪在他哥身边，继续当那个麻烦精。
想到陆临，陆明池嘴角噙起一抹笑，“没必要让他知道。”
陆金岚见他那样子只以为他这个人脸皮薄，不好意思跟陆临说，“行吧，你们兄弟俩之间的事我就不参合了，说起来我一直很奇怪，你明明很在乎他，我也看得出来你对他很好，但有的时候又那么绝情。”
陆明池给她的感觉太矛盾了，说他不喜欢陆临，但没有人几个人能做到他这样，说他心里在意陆临吧，又总是表现得疏离。
以前他们两个联系的时候陆金岚提过要不要回来看一看陆临，跟他汇报陆临的情况的时候对方总是表示自己知道了，或者一两个字敷衍过去，弄得她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陆明池从来不会给她解释，他有自己的想法，陆金岚算是看明白了，她这没有血缘关系的大侄子不止是聪明那么简单。
见陆明池不回答，她也不深究，只是道，“当年我答应过你，把陆临带在身边抚养长大，现在他长大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个合格的姑姑，但我对他跟对我自己的孩子用的一样的心思。”
“我也不知道当年你把陆临送我这里有没有后悔过，所以，陆临现在的样子，是你所期望的吗？”
陆金岚看着他的眼睛。

“我很庆幸当时把他留在这里，谢谢您。”
知道答案后陆金岚笑了一下，她看着陆明池的眼睛，语气轻松道，“那就好。”
说罢便离开了房间，走之前还调侃地说，“你们兄弟俩的关系真好，我认识的人里还没有这么看重感情的人。”
就算是亲兄弟，十几年不联系也生疏了。
陆金岚回客厅没多久陆临他们就回来了。
“买什么了你们两个？”
陆金岚问，眼神警告地看了一眼阮惜月，想这丫头分明是打个幌子拉陆临出去八卦的。
“家里不是没水果了吗，我这不跟陆临下去买点……”
阮惜月装作看不见她的警告自顾自把东西放茶几上，随后快速回了自己屋。
陆临也进房间找陆明池，从后面用胳膊勾住他哥的脖子，把人吓一跳。
陆明池也不恼，把人从身上拉下来按着陆临的胳膊让他端正站好。
“哥，你怎么了？”
总觉得他哥好像心情不好，陆临以为自己又犯了什么事儿，凑上前问。
陆明池不说，把脸偏在一边，陆临非要掰着他的脸让他面对着自己。
陆临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胆子那么大了，反正就这么直勾勾盯着他哥的眼睛，总有一方会不好意思率先移开视线。
陆临就是算准了陆明池会不好意思，放开他后笑得格外欠抽，抓着他哥的胳膊不放，语气黏黏糊糊，“哥你就跟我说呗，我又怎么了？”
“你先站好。”
“好嘞。”
陆临立刻收起不正经的样子，端端正正站好。
陆明池兜里还放着拿张卡，他其实有些生气的，明明陆临乖乖拿钱去读书就好，为什么不去偏要出去打工。
“你为什么不去读大学？”
还以为自己犯什么天条了，听到他问这个问题反而松了一口气，“你问这个啊……”
陆临语气轻松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成绩有多烂吧？”
“姑姑说你考上了。”
陆明池知道他要开始编，毫不留情戳破道。
陆临:“我还没说完呢。”
陆临以前成绩确实烂，再加上他光想着玩儿了，心思压根没在那上面，所以成绩不好，只是后来转到县里上学之后，为了不给姑姑丢脸，索性开始好好学，那个时候他没有别的心思，成绩是提上去了，但基础太差，最后考得也没多好。
本科是能上的，但只能上民办，陆临高考成绩出来之后看了，一年学费两万，四年就是八万，还不带生活费。
那个时候家里已经有两个大学生了，再加一个他，根本负担不起。
“我寻思着，反正我也不是多爱上学，再者……”他压低了声音，“我都当了五年拖油瓶了，不能再给别人惹麻烦，所以我当时骗姑姑说我填志愿了，不知道怎么的掉档了，但其实我连志愿都没填。”
陆临拍了拍他哥的肩膀，强颜欢笑道，“哎呀，我现在不也挺好的吗？”
陆明池抬眸看着他的脸，嘴唇抿了抿 最后也只是伸手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
陆明池想。
他以前也这么想过，陆临有时候总是让人拿他没办法。
他没告诉对方，当年陆临高考成绩一出来陆金岚就截屏发给他了。家里出了三个大学生，她打心底里高兴，但她自己也忘记了学费这个问题。
陆明池想到了，他将自己大学期间的奖学金，兼职的钱，还有竞赛的奖金零零碎碎加起来凑够的十万一起打给了陆金岚。
那一年陆临该十八岁了，陆明池硬加在自己身上的义务此刻说什么都完成了，但他还是不放心，所以那个时候她告诉陆金岚，此后他们不用再保持联系了。
这是最后一次，陆明池以陆临哥哥的身份跟她对话。
但没想到最后陆临没去读书。
“你掐我干什么？”
陆明池根本就没用力，陆临却装得疼得要死，在他面前耍赖。
“我看看。”
陆明池信以为真，刚想看他刚才捏的那块，就被陆临偷袭，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按在床上。
陆临得逞地笑了起来，亲了亲他的脸颊又亲了亲他的脖子，便宜占够了才紧贴着对方闭上眼，“坐了一路飞机，咱俩先睡一会儿吧……”
语气喃喃道，没一会儿就没了声。
午睡了一会儿，养足精神之后陆金岚让阮惜月带着他们出去走走，晚上陆临姑父也回来了，几个人相处也还算容洽，第二天一大早陆临就被陆明池叫起来去坐大巴回清禾浦。
坐车要两个小时才能回去，这次回去主要是将重要的东西带走，其余就撇在这，跟房子一起拆了。
陆临爹妈埋在对面山包上，只是上去的路不好走，往年都是姑父上去烧点纸。
这次既然回来了，也该陆临去烧。
清禾浦很小，镇上的人相互都认识，若是来个新面孔，很容易引起众人的关注。
一下车，陆临就感受到来自街道两边行人的目光。
陆临很久没回来了，就算是有熟人陆临也不记得了，同样他们也不会将面前的这个青年同那个又黑又瘦的小孩儿联系在一起。
去商店买了纸钱，两人就往村子里走迎面撞上开着三轮去镇上的大爷。
路过他们的时候，大爷深深看了他们一眼，估计是想分辨他们是谁家的年轻人，只是太面生了，怎么都想不起来。
陆临的老家房子是红砖和水泥砌出来的，虽然已经想到是什么破败的景象，但真的看到之后还是忍不住感叹时间的厉害。
水泥院子这么些年已经开裂了，缝隙中钻出来不知名姓的夜草藤蔓，花坛垮成一堆碎石，前院还好，虽说野草横生，但门没被掩住，后院泥地才是真真的下不去脚。
钥匙是姑姑给的，偶尔她们回来烧纸的时候过来看看。
大门上的锁已经上锈了，陆临费了些功夫才打开，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一进去里面一大股灰尘就涌了上来 呛得他弯着腰咳嗽起来。
当时他们离开，里面的东西几乎没动，陆明池拿走了自己的书，陆临当时也随便收拾了衣服和书包就被姑姑领走。
见他咳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陆明池拍了拍他的背，给他顺气。
“好了，我没事儿了。”
缓了一会儿，喉咙里总算没有那种痒痒的感觉，陆临扭头对陆明池说，“我们进去看看吧。”
这里是他们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每个角落都有陆临珍贵的回忆，只是现在都蒙在厚厚的灰尘里。
顺着没有扶手的狭窄上二楼，“嘎吱”一声响，少时的房间就呈现在他们面前:
两张并排的小床，一张靠窗的书桌，一个衣柜，一盏灯。
房间很小，又暗，陆明池走到窗前，从窗户中望去，曾经的那片小池塘已经干涸了，看不见荷叶，也听不见蛙叫。
“哥，找到了。”
陆临突然兴奋地在他身后喊道。
陆明池回头看去，见陆临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一本相册。
里面是小时候二人的照片，有陆临百岁照的时候他们在照相馆拍的，那个时候陆临还是个咬着手指嗷嗷哭的婴儿，坐在婴儿车上，陆明池则站在一边，总之场面非常诡异，一个哇哇哭，一个面瘫脸不会笑。
“我小时候长真胖。”
“嗯。”
陆明池想起来当初那个抓着他手不放塞进自己嘴里的小娃娃。
陆临把相册收起来，这里除了这个，其他也没什么好带走的。
走出楼外，陆临提着纸钱锁上门，准备上山去父母的墓烧纸，院子外面碰巧路过一个人，提着锄头去地里。
见到他们后先是疑惑，随后眯着眼睛，语气沙哑，“你们是……陆家小子？”

第52章 知恩
说这话的时候陆临刚好在锁门，扭头望去就见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大爷站在路边看着他们。他一时间没想起来他是谁，眼神下意识看向他哥。
大爷笑了笑，走到兄弟俩面前语气和善，“我没认错人吧，你是陆家大小子，当年成绩可好了，他们都说咱们村就属你是个能成才的……”
他浑浊的眼球带着笑意，看了眼陆明池，目光又落在他身旁的陆临身上，“陆家二小子，以前可爱闹腾了，像个山猴子，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陆临脑子里一下子闪过几张人脸，大爷嘿嘿笑了笑，“我就住下头，姓黄。”
他抬起粗粝的手指指了指被杂草遮掩的小道，陆临一下子想起来了，顺着小路下去的那一户人家是小七的大伯，他们以前经常去他们院里撒欢。
“大伯。”
陆临立刻喊着，看着眼前的大爷不免亲切起来，从前他跟小七也算是好到穿一条裤子。
这么些年过去，年轻人都去城里打工了，开始把孩子留在这里，后面带着孩子就在城里住下了，人越来越少，村子早就冷清了。
没想到居然还能见到他们，黄大伯心里高兴，本身就为人淳朴，这下非要拉着他们到家里吃饭。
村里人都知道陆家大小子是抱来的，当时他们走后风言风语不是没在村里传过，农村没什么乐子，总有一些闲不住的大爷大妈喜欢围在一起唠嗑，没多久陆家的事情就传遍了乡里。
后面人走了多年，闲言碎语也抵不住时间，就没人再提了。
黄大伯也老了，常年风吹日晒干农活，皮肤又黑又糙，他的目光放在这两个年轻人身上，眼中赞许，不停地说，“长大了，长大了……”
面对大爷的热情招待，陆临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不麻烦您了，我上山看看我爸妈就准备回去了。”
“这么快？”大爷有些失望，“不多回来住几天吗？这就走了？”
房子早就住不了人，陆临摇了摇头拉着大伯的手，解释道，“该走了，我跟我哥都还有工作，有时间会再回来的，下次再麻烦您。”
大爷缓缓点头，嘱咐他道，“你们要上山，注意安全，山路不好走。”
陆临感激地点点头，想起什么突然问道，“大伯，小七他们呢？”
陆临当时走得急，还没来得及跟村里的玩伴告别，这么些年不知道对方怎么样了。
提起小七，大伯苦笑着，“你走之后没多久，小胖爹妈带着他出远门了，后来村里几个孩子都陆陆续续被父母接到城里，小七后面上了高中也留在城里了。”
小胖就是阿磊。
“那……二爷呢？”
“二爷……”黄大伯眼神有些闪烁，“这么算算，二爷都走七年了。”
陆明池眉头一皱，两个人对视一眼，眼中学满了震惊。
陆明池突然开口，“是怎么走的？”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不是意外也不是生病，年龄到了就走了吧。”
黄大伯带着他们过河，“从这条路上去就是了，你爸妈的墓就埋在那儿，再往上走一点就是你二爷的墓。”
陆临点点头，跟他道别:“那我们上去了。”
见他们要走，黄大伯也只是惋惜，扛着自己的锄头往河对岸村子里走。
这个季节山上林子长得还茂盛着，顺着黄大伯指的路往上走，终于到了那一片空地。
“哥，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在这儿等我行吗？”
陆临说得小心翼翼，他怕他哥会误会，觉得他只是个外人。
面对陆临这样的要求，陆明池没多问，他只是看着陆临的眼睛，语气温和说，“我去看看二爷。”随后就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了。
他看得出来，陆临有话要跟他爸妈讲。
陆明池拿着一半的纸钱往上找到了被野草包围的坟地。
农村上坟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规矩，陆明池跪在地上将折好的纸钱点燃，一张一张，烧给了二爷。
也是某一年的夏天，他初中放假帮家里干活，晚上从田里回来的时候发现陆临不在家，想来又是跟其他小孩儿在二爷那里。
二爷喜欢小孩子，喜欢热闹，每次他们去二爷都会拿吃的给他们。
有时候是山上摘的野枣，有时候是糖块。
小孩子们喜欢往他家跑，陆临也喜欢。
男人让陆明池过去喊陆临回家，他去的时候陆临还在跟村里的小孩儿闹。
“爸喊你回家。”
陆明池记得自己是这么说的。
陆临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其他人，他没玩够，不想回去。
“老二，去厨房给你哥倒碗水喝。”
二爷披着衣服驼着背从屋里搬了小板凳出来，示意他坐，又使唤陆临去倒水。
“好。”
陆临一蹦一蹦跑到厨房，陆明池连忙说“不用”却被二爷打断了，“坐下歇歇吧，看你的脸晒的。”
陆明池刚从田里回来，浑身都热乎乎的，尤其是脸颊，火辣辣地疼，但是他从来不叫累，不喊疼，所以没有人会问他累不累。
村里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皮猴一样精，一放假跑得都找不到影，哪有乖乖跟着家长去帮忙的。
陆明池不常来二爷这里，但二爷格外喜欢他，“他们都说你成绩很好，孩子啊，咱们村可就靠你出个大学生了。”
陆明池垂眸，不知道该说什么，正好陆临端着碗水出来，小心伸到他面前，“哥，喝水。”
陆明池接过了那碗水，不急不缓地喝了，疼到冒烟的嗓子舒服了些。
陆临见他哥来了，便猫似的蹲在他哥身边，他听不懂二爷跟哥哥在说什么，只是看着他们，黑亮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山里的娃只有读书才能走出去，陆家老大，你可要读下去……”
老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见他不说话还以为自己惹人烦了，笑呵呵地摆摆手，“算了，我们这些老东西有时候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说的不爱听的话，你别介意啊……”
他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两个核桃，塞到陆明池手里，“带你弟弟回去吧，不然你爸妈要来喊了。”
后来他考上高中后，二爷知道爸妈不准备让他读了还几次上来劝他们。
烟子升起来，他烧完最后一张纸，扭头陆临也从路口上来了。
陆临走上来跪在墓前磕了几个头，跟二爷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才离开。
“想回来下次再一起回来。”
离开清禾浦的时候，陆临一直往回望，或许是他回望地太频繁了，陆明池主动牵起他的手，安抚着他。
陆临先是一愣，随后笑了一声，他倒不是舍不得这里，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好快，恍然之间好像他回到了十几年前，他跟他哥一起上学的日子。
手机一声响，打断了陆临要解释的话，摸了摸口袋不是自己的手机。
陆明池转而伸向自己衣兜，电话一接通对方就传来秦宿鸣的声音，“明池，你在哪儿？”
陆临:“……”
这人究竟是不是闲的，为什么每次出来都有他打电话？
心里气得牙痒痒，想着这人还好意思缠着他哥，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往他哥身边凑，偷听他们的电话。
“我不在医院，回家了。”
“不对啊，我刚才去你家敲门，没人应。”
陆明池看了一眼四周，语气冷淡，“回陆临家了。”
对面沉默半晌，最后不死心地来了句，“真的假的，别是为了躲我故意找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