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境(陈讼)

一通电话打断了他们的交流。
已经好一段时间他们没联系，从宋承轩带着林季离开，他们几个基本上处于失联的状态。
宋佳跟他的联系方式通常都是网上聊天的形式，如果某一次打电话，就是发生了很重要的事情。
陆临有预感，于是快速接了电话:
“喂，宋佳，怎么了？”
他的预感没错，一接通，电话那头就传来小姑娘着急的带着哭腔的声音:
“陆临哥？我哥有去找你吗？怎么办……”
宋佳语无伦次的，陆临脑子里一根线一下子断了。
完蛋，看来林季他……
耳边还有宋佳那边的哭声，陆临赶紧安抚她:
“先别哭，你先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了？他不是出国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前天晚上回来的，然后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里，我不敢跟他讲话……昨天早上的时候，我就找不到这个人了，打电话一直关机，他也没跟人说去哪儿了，我有点担心。”
“你们家除了你之外没人在家吗？”
陆临问。
宋佳一边抹眼泪一边对着电话说，“他们都在外面，还没回来。”
宋氏夫妇一个两个都是工作狂，两个孩子都是放养长大的，于是最常出现的情况就是家里只有兄妹两人。
陆临立刻从通话薄中找到宋承轩的电话，还真是关机的状态。他看了眼外面的天气，一连十几天阴雨连绵，气温一下子被压下去，城市的天空灰蒙蒙的，看得人也压抑。
陆临穿着灰色的外套往外走，出去之后进了地铁站，问了几个宋承轩曾经喜欢去的地方，坐上地铁就去了。
“他平时就在公司，有时候喜欢跟他的朋友出去，但是我不认识他们……”
陆临已经到了宋家的公司，问了前台之后，得到的消息是他们小宋经理请了好长时间的假，现在还没回来上班。
陆临又出去，举着伞在路上站在一边跟宋佳通电话，“他不在公司，你想想看，还有什么地方他跟你提到过？或者带那出去玩过？”
这个问题可真有点为难宋佳了，在那头思索了半天，语气弱弱地说，“他平时不爱跟我一起玩，我也不知道。”
陆临有些头疼，这么大个城市找个人出来，无疑是在大海捞针。
“这样吧，你先别急，在家等着，他要回来你跟我打个电话，我想到个地方，先去那里看看。”
陆临这么安排，宋佳听话地应了声。
“麻烦陆临哥了……”
“没事，我先走了。”
挂断了电话，陆临看了眼路边的行人，最后转身往回跑。
“妈妈，他怎么不打伞啊？”
“走了宝贝，别乱跑，一会身上都湿了。”
一对母子从身旁走过，小孩儿眨着大眼睛看他，随后往前跑了几步指着他问身边的年轻女人。
女人手里还提着菜，一手打着伞，见儿子跑出伞的范围了当即拉住他。
宋承轩就坐在一边的花坛上，这个时间江边公园几乎没人，那个装修精致的咖啡馆也关门了，故意是生意不好，做不下去了。
宋承轩身上还穿着黑色的西装，从国外回来之后，他带着林季回了老家，找到了林季的爸妈……
一切处理妥当之后，他才回家。
这几天身心俱疲，俊朗的脸上一片苍白。
尤其是两眼下方明显的 两坨乌青。
宋承轩觉得自己很累，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一天能这么累。好像脑袋一沾枕头就能立刻睡着。
可偏偏那天晚上他回家之后拼了命的想睡觉，可越想睡就越睡不着。
睁着眼睛在床上躺到半夜，最后实在受不了就穿着衣服出去了。
去哪儿呢？
林季的墓都不在这里，他连看都看不到。
回家？睡不着。
工作？没心思。
最后随便去找了个酒吧喝酒。
喝的烂醉，喝到意识模糊，喝到眼前形形色色的人，都成了几道虚影，最后他又撑着摇摇晃晃的身体，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这个地方。
这个是他们重逢的地方，其实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因为他们在这里相遇，所以就成了他唯一能够惦念的地方。
他已经坐在这里，不知道坐了多久了。
坐在花坛边抽烟。脚边的烟蒂堆了一堆了。
“你真他妈心狠啊！”
他嘴里喃喃道，语气恶狠狠的，发泄着自己压抑的情感，眼中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含满了泪水。
陆临并没有多大的把握能够找到他。
但现在的情况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毕竟他唯一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么个地方，和林季有点关系，总不可能去医院吧，医院那边他已经让他哥去问了，并没有见到奇奇怪怪的人。
陆临走到江边，一眼就看到了花坛上七零八落的人。看到人还在心里也就放心了些，他放缓了步子，慢慢的走上前，看着面前那个颓丧的就像是经历过生活压迫，憔悴不堪的人。
眼中布满了血丝。下巴上的胡茬已经冒了头。
他静静的站在他的身旁，没有说话。宋承轩感觉到身边有人，余光向他轻轻瞥过一眼，看到是他之后，嘴张了张，缓缓吐出几个音节：
“陪我喝酒。”
陆临语气冷淡，眉头一皱:“陪不了。”

“我给你个镜子看看你现在什么鬼样子!”
陆临吼道，“你知不知道你妹妹快急死了？她到处找你都没找到，电话都打到我这儿了!”
陆临揪住他的衣领，目眦欲裂，他很少发这么大的火，但他不是生气，而是见不得这个人把自己作践得不成样子。
宋承轩脾气爆，也不喜欢有人对他动手动脚的，当即就要发作，但一听宋佳在四处找他，心里的怒意被一盆凉水浇透了。
“她……我忘记跟她说了。”
宋承轩有些懊悔地抓了抓头发，这些天他浑浑噩噩的，忘记了家人也在担心着自己。
他立刻伸手在口袋里摸，摸到了手机，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关机了。
“你手机给我用一下。”
陆临紧抿着嘴唇，将手机递过去。
上面直接显示的是宋佳的电话号，
“喂？”
宋承轩捏着手机，尽量让声音不那么奇怪，“宋佳。”
“哥？哥……你跑哪去了？陆临哥找到你了？我的天!还好还好，吓死我了。”
女孩子带着哭腔，在电话那头哭着，宋承轩觉得自己是个畜生，恨不得给自己甩一巴掌。
他轻声道，“嗯，我没事儿，就是工作上的问题，这几天的比较忙，就住公司，你不用等我。”
那头宋佳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吸溜吸溜鼻子说，“我知道了，你别莫名其妙消失就好，吓死我了。”
“对不起。”
兄妹两人聊了一会儿，眼见着雨越下越大，宋承轩道，“先不跟你说了，我这边有点事儿，先挂了。”
匆匆挂断电话，宋承轩眼神稍微清醒了些，哑着嗓子就陆临说：“谢谢你。”
“还喝吗？”陆临问。
“……”
“走。”
陆临说。
宋承轩错愕的看着他，随后轻声笑了一下，“不是说不陪我喝吗？”
“我不陪你喝，你就不喝了吗？”陆临一针见血道。
“那倒是。”
陆临的酒量一直不怎么好，再加上平时喝酒的次数也不多，要真让他去陪宋承轩喝的话，没两杯，自己先晕了。
人在外面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让自己保持一丝清醒。
陆临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他就端着一杯酒坐在宋承轩对面，看着他一气儿一气儿像喝水一样往下灌。
而自己只需要当一个倾听者，去应对宋承轩发泄的情绪。
宋承轩这些天喝了太多酒，他酒量很好，但一直处于烂醉的状态，人的精神也跟着麻痹。
可偏偏痛苦不会。
就算是神志不清，那种从胸腔之内散发出来的苦涩感还是充斥着他整个躯体。
他后悔，他真的特别后悔。
可是世界上没有后悔药能够给他买，同样的他想要的人也不会再回来。
酒吧里的人不少，纷纷看向那个浑身散发着颓丧之气的男人。
明明穿着打扮很是金贵，长相也相当俊朗，只可惜憔悴的没了人心。
他也不管别人怎么看他，没了精力去回怼那些落在他身上的探究目光。
放肆的哭，放肆的笑。最后捶着桌子将脑袋埋进臂弯里。
陆临手边的酒空了，见差不多了，便结清了钱，半拖半抱着把人拉出了酒吧。
“开车送我回去。”
宋承轩指挥道。
陆临左看看，右看看，愣是不记得他是开着车出来的。
“你车放在哪儿？”
“我车就在……”
宋晨轩大着舌头猛的抬起头，伸长脖子，环骨四周眯着眼，最后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自己到底把车停在了哪个酒吧的门口。
“算了。”
陆临打了个电话打给了宋佳，让宋佳找人来接宋承轩走。
“回去好好照顾她。”
陆临对司机大哥说。
司机大哥点点头，对他表达了谢意，随后把宋承轩塞进车里，一溜烟开走了。
他松了一口气，奔波了大下午总算是找到了人，又把人弄了回去。
回到家之后，陆临的脸还红扑扑的。
可能是因为酒精过敏，每次一喝酒，就算是没有喝醉，脸上也总是红的跟猴屁股一样。
陆临坚信自己没有醉，因为他还能走直线。
殊不知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已经跟平日有些不同：
过于亢奋了。
今天陆明池休假，本来一天都在家中。
结果没想到中午的时候接了一个急诊电话，就匆匆出去了。
陆临本来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接到宋佳电话之后，想也没想就冲出了家门，等回来的时候，陆明池也回家了。
一开门对上陆临的眼睛，陆明池就知道他醉了。
“哥。”
陆临拖着嗓子，眉眼弯弯的看着对方。
陆明池很顺手的一把揽过他的肩膀将人带到沙发上。
“去哪儿了？还喝成这样。”
“我去当雷锋叔叔了……”
陆临调笑着，眼睛亮亮的，带着若有似无的水光，看起来乖乖的，像小狗，陆明池想。
一喝醉话就开始多了起来，不过陆临不是各种吹牛，也不会提想当年。
他只是胆大妄为的捧起他哥的脸，额头亲一口，眼睛亲一口，鼻子亲一口，脸颊再亲一口。
像是盖印章一样，在陆明池身上闹腾。
陆明池很吃他这种带着讨好意味的撒娇，本来见他出去喝酒还有些生气，现在心里只剩下无奈。
双手困住在他身上胡乱作的手，“等等，老实点儿。”
陆临不想老实。
但是手动不了，他觉得难受 便委屈的耷拉下眉眼。
看着他的样子，陆明池默默撇开了视线。
陆临心里很难受，因为林季走了，但更让他难受的是林季跟宋承轩无疾而终的爱。
“哥，你说为什么？相爱的人走不到一起呢？”
上一秒还在闹腾，下一秒突然安静的窝在沙发上，眼神无神的望着空中，嘴唇动了动，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陆明池想了想，刚想回答陆临却打断了他。
“我知道了，因为有缘无分吧。”
他咧开嘴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些苦涩。看的陆明池心里刺刺的疼。
“你说我们能在一起是因为缘分吗？”
“不是。”
陆明池看着他的眼睛坚定道：
“不是。”
缘分也好，有缘无分也罢，都是他们不能控制的，换句话说，人们很多时候喜欢将他们无法控制的事情交给命运决定。
得到了是你的命，失去了也是你的命。
可陆明池不需要这样的命。
他要把一切的行动权握在自己的手中。
他想要的他拼尽一切的去争取，而不是靠什么缘分，依靠什么命定。
阮惜月来了电话。
说陆金岚在医院里查出来一点儿小问题。
“还好上次你提醒说要带我妈去医院看看，要不然医生说小病拖到后期也很难治。”
陆临点点头，偏头痛还是因为身体机制出了问题。不过还好不是最坏的情况。
陆临握着电话站在窗前笑笑，
“没事儿，早发现早治疗嘛。”
“是啊，这段时间你们怎么样？”阮惜月问道。
“我们都挺好的。”
“那就好。
她犹豫了一下，“我有一个比较冒昧的问题。”
陆临：”……”
“什么问题啊？”
“你跟你哥不会现在还住在一起吧？”
”是啊……怎么了？”
阮惜月的那边沉默了一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问道。
“你别跟我说你们两个还睡一个屋。”
“这个……”
“不是吧？还真……”
阮惜月惊呼一声，随后发觉自己声音有些大，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压低声音道：
“你们两个睡一个屋，不会也睡一张床吧？”
她的语气带着诡异的兴奋，陆临一时间不知道她到底想问什么。
只能摸了摸鼻子，极力否认：
“没有没有。”
“骗鬼呢。”
阮惜月毫不留情的戳穿他。
“上次我跟表哥聊我妈病情的事情，我问他能不能打电话聊，在手机上说不太清楚。”
“他说可以，但你在睡觉，我们出去打。”
阮惜月当场就惊了。
还以为陆临睡的客厅。后面接通电话之后就有意无意的问了陆明池一句。
阮惜月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说不上来哪儿奇怪。后面又认真思索了一下陆金岚给他讲的他们曾经的故事，越听越不对。
正好，趁此机会求证一下。
没想到随口一提，陆临还真认了。
陆临有些尴尬，嘴硬道，“怎么了？我房间床湿了。”
“不要找借口，行吗？”
阮惜月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她都没见过有人找借口找这么离谱的。
“你们两个之间不会是有什么别的东西吧。”
“什么东西？”陆临开始装傻充愣。
“别装了，我跟我哥可是从小学一年级就没睡一个床呢。”
“那因为你们两个男女授受不亲。”
“你眼界放宽一点儿，性别别锁那么死行吗？”阮惜月语出惊人。
最后不怀好意的调侃道：
“我昨天刷视频还刷到了，就你们两个这样的情况，放在任何一篇小说里面都很实用。”
“少看点儿小说，随便乱磕会害了你。”
陆临满脸黑线，没好气的说。
“怎么着？还生气了，我就逗你玩玩儿，火气这么大干什么？”
对面奸诈地笑了笑，最后清了清嗓子，聊了点儿正事儿，后面听到电话里姑姑喊阮惜月。
陆临就迫不及待挂了电话。
挂完之后，心里有些不得劲儿，虽然说表姐很可能是故意逗他的，但万一她要真发现他跟他哥有点儿什么告诉姑姑的话，他们能接受这个事情吗？

陆明池在打电话，好像是指导医院的一个后辈有关手术操作的细节。
正说着，陆临破门而入，看到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后，立刻捂住嘴，偷偷摸摸的把门在身后带上。
“谢谢陆医生了，明天上班的时候麻烦您帮我看一看我操作上的问题。”
“行，没问题。”
陆明池这么说着，掀了掀眼皮看了陆临一眼，
“这么着急做什么？”
他问道。
见自己差点打搅了对方工作，陆临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我刚跟阮惜月打电话，我感觉她好像发现我们两个的关系了。”
陆临有些纠结，突然看到陆明池还着的手机屏幕，便暗戳戳地问:“……你手机电话挂了吗？”
陆明池这才拿起来看，发现屏幕上显示的依旧是通话中。
两个人明明相觑，陆临眨着眼睛看着他哥，对口型道:
完蛋，他是不是听到了？
陆明池看着手机沉默了，刚才他以为对方挂了，所以才没管，没想到……
果然，他们这边不说了，对面的那个新来的医生尴尬的笑了笑。
陆明池拿起来听，只他说道:
“呃……既然陆医生有事儿的话，我就先不打扰了。”
说着猴急似的挂了电话。
挂断之后还在回味刚才听到的那句话。
他好像发现我们的关系了。
这句话乍一听就很有问题，发现我们什么关系？
两个男的还是以兄弟相称。
难不成……
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对，捂着嘴在办公室笑的肩膀直颤。
路过的一个小护士走上前好奇的看着他，问他:
“怎么了祝医生？是有什么好事儿吗？”
“没什么没什么。”
祝思年头摇的比谁都快，按耐下想要跟人八卦的心。在没找到任何证据之前，他是绝对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