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境(陈讼)

那头陆明池跟陆临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儿后，陆临吞吞吐吐的问。
“那什么，被他发现的话，你是不是……”
祝思年是医院新来的实习医生，徐永康将他送到陆明池这里，说是希望他能带带他。
当然陆明池对他这个徒弟的性格并不了解，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那种嘴没个把门儿的。
“没事儿。”
见陆临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他只好先安抚道，“没关系的，医院里面的谣言并不少。应当也不会有人当真。”
毕竟从他刚进医院起，知道他自始至终没谈过恋爱之后就有不少护士私底下猜测他性取向有问题……各种各样的猜测都有。
“话没说完，还有呢？”
看着愣神的人，他轻声询问道。
陆临一拍手，蹙眉看向对方:
“我刚才想问阮惜月，她可能已经发现我们两个没关系了，万一跟姑姑说的话，我有点担心她们会接受不了。”
毕竟姑姑把陆临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对陆明池也一样，就算她再开明也断然不会那么轻易接受。
何况两人还是名义上的兄弟。
这个问题陆明池很早之前就考虑过了，他这边倒没有这方面的压力，毕竟自始至终都是他孑然一身，父母不在，也并无亲戚来往。不会有人对他们的关系指指点点。
但是陆临那边不一样。
陆临又是一个极其在意感情的人。
到时候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心里肯定很难受。
“如果姑姑她们接受不了的话，你会不会听她话离我远一点？”
陆明池这么问道。
“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
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动物，陆临一下子炸了。
看不起他可以，但是不能看不起他的感情。如果真的是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放弃的话，那他还谈什么喜欢？谈什么未来？
“那你会吗？”
陆临反过来问他哥。
“不会。”
陆明池认真的看着他，眼中幽如寒潭。仿佛下一秒就要将眼中倒影的人吸进去，牢牢锁住，不再放他离开。
陆临不由心中一颤，定定的看着他哥。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陆明池揉了揉他的脑袋，语气温柔。
得到他哥肯定的回答之后，这个问题就暂时搁置在一旁。
陆临想车到山前必有路，没必要在现在就开始操心未来的事情。
万一姑姑接受良好，甚至祝福他们，再者，即便他们竭力反对，陆临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反正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弃他的爱人。
池南约他们吃饭。
地点就在赵岐的家里。
不知道为什么，池南给他打电话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语气很是怪异。
“你记得把你家的那位一起叫上。”
甚至在最后挂电话了也还不忘再提醒一遍。
仿佛这顿饭局只需要“他家那位”。
陆临直觉不对，想问他干什么？
对方只是冷哼两声道:“我没见过，就想见见世面。”
看看那个时常冷暴力还动手打人的死渣男长什么样子！
池南已经计划好， 如果对方真的是他想的那个样子，那他一定要趁着这个机会劝陆临分手。
赵岐也不理解为什么一向对社交并不热衷的人突然积极起来？
问了，对方又不说，只是笑得一脸奸诈。
赵岐觉得后背一凉 后面就没敢再问了，而是老老实实的帮着池南收拾家里 顺道买个菜，做个饭。
上午10点左右，陆临带着他家那位出现在了赵岐家门口。
手刚挨到门上，还没开始敲，门就打开。
这怕不是守在门边呢。
池南站在门口看着他，陆明池站在陆临身后，对方看不太清楚。池南干脆伸出一条胳膊将陆临拉进去。
随后与陆明池四目相对。
见到对方突然瞪大眼睛目瞪口呆的看着他，陆明池依旧一脸淡定，对他伸出手:
“你好。”
这不对呀，不是这对吗？
池南心中轮番飘过这两句话。
被陆临用胳膊撞了撞，才意识到对方一直对他伸着手，他赶紧握了对方一下，道:“你好你好，我叫池南 ”
“陆明池，他哥哥。”
陆明池这么介绍。
“哦哦哦，请进。”
池南后知后觉让开门口的位置放对方进来。
赵岐此时在厨房里忙活，看到他们从厨房里探出头:
“来了？”
“嗯。”陆临进去帮忙。
“你哥呢？”
赵岐又问。
“在客厅呢，跟池南聊天儿。”
“别说，我以前一直以为池南不怎么爱说话，没想到……”
“没想到他话也挺多的，而且一肚子坏水。”
赵岐替他补充道。
陆临笑了笑，心想，这描述的还挺生动的。
“他以前就是那个样子。只不过每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忍不住装一下。”
赵岐目光盯着案板缓缓地说。
“不过，你哥不是说话很少吗？怎么跟他聊起来了？”
“谁知道呢？”
陆临耸耸肩。
同样一头雾水的还有本来气势汹汹想要替陆临教训一下渣男的池南。
听赵岐的描述，他脑子里浮现的是一个五大三粗，膀大腰圆，满脸胡茬，浑身肌肉，但无能狂怒的暴躁男人。
谁知道面前的人，是、是长成这样！
怎么看都跟心中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处于巨大落差的震惊之中，现在都还没缓过神。
“你是他哥哥？”
想起刚才陆明池介绍自己使用的名词，池南突然问。不是说来的是他对象吗？
“对。”
陆明池依旧一脸淡然。
“有血缘关系吗？”
“没有。”
“噢。”
池南突然明白了，想来这两个人的关系就跟自己跟赵岐一样。
从进屋开始，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陆明池的脸。
倒也不是说犯花痴，只是震惊于这人怎么长的。
全然忘记了自己本来的目的。
不过，只能说这个人脾气确实挺冷淡的，跟赵岐是没法比了。
可他既没有跟陆临甩脸子，也没有对他冷声冷气，好像也不是冷暴力。
正想着，赵岐擦擦手从厨房里出来，看到他们之后，目光落在陆明池身上。
“陆医生。”
他这么喊着。
“在医院之外可以不用这么喊，叫我名字就行。”
陆明池冲他颔首。
赵岐点点头，正巧陆临跟着他出来了，便让两个人坐沙发上歇一会儿。
陆临刚坐下，池南就突然凑过来，在他耳边道:
“有个事儿问你，你跟我进来一下。”
“哦，行。”
陆临看了一眼沙发上坐的笔直的人，不情不愿的跟着池南进房间说话。
一进去池南就将房间门关上，确保对方不会趴在门上偷听。
脸上早就没有和善的笑容，反而一脸严肃盯着他。
陆临被他看的浑身发毛，忍不住哆嗦，颤颤巍巍地问道:
“怎么了？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你实话跟我说。”池南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他对你好不好？”
不理解为什么他会突然对自己跟陆明池之间的关系产生好奇，陆临依旧认真的回答:
“很好啊！”
“没欺负你啊。？”
池南不放心地问。
“当然没有。”
陆临噗嗤笑了起来。他哥这个人平时看着像个木头一样，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没对你冷暴力？”
“没有。”
除了有时候有点面瘫之外，但这也不能怪陆明池啊，他性格就是这样的，而且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就算有不顺心的地方也会直截了当的告诉他。
陆临对这个改变还是十分满意的。
“也没有跟你动手？
“怎么可能？!”
陆临好奇为什么他哥在池南心中形象竟然如此离奇，到底是谁在给池南灌输的？
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罪魁祸首，不过是池南自己根据只言片语脑补出来的。
得到他的回答之后青年一下子放松起来，原来是场误会啊。
不再浑身警惕，而是一脸“我放心了”的神情，拍了拍陆临的肩膀。
“那就好，那就好。”

吃完之后，陆明池接到了医院的电话，又匆忙离开了。
陆临本来在赵岐这里待着，后来池南说想出去逛逛，两个人便结伴一起。
“你不去吗？”
陆临问赵岐。
“我就不去了，事务所里面还有些事要处理。”
说着套上西装外套也要出门。
剩下两个人面面相觑，只好一同去附近的商场逛逛，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陆临看着面胳膊挽一起的两人挑了挑眉，心里却五味杂陈。
他们怎么……
突然想起来前段时间夏寄星说他谈恋爱，没想到谈的居然是秦宿鸣。
准确的说是失了忆的秦宿鸣。
陆临是在从乐器店出来之后才遇上他们的。
池南是音乐老师，会弹钢琴，也会拉小提琴。他说他家里的那一把小提琴上次不小心被学生撞掉在地上，出了点问题，想来问乐器店能不能修。
于是两个人就进去，等商量的差不多人再出来时，刚好撞上一同逛街的两人。
陆临本来没看到他们，还是夏寄星先认出陆临，随后雀跃的像只小鸟一样冲上前打招呼：“陆临！”
陆临这才回神。
“你怎么也在这儿？”
他的语气带着欣喜，本来想着他们还挺有缘的，结果目光撇到夏寄星身后的人，便问道：
“你跟他一起来的？”
夏寄星重重地点头，眼中带着雀跃的光。
“是呀。”
说着蹦跳着回到秦宿鸣的身边，亲昵的挽住他的胳膊。
这么明显的动作陆临就算是瞎也看得出来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有点不对劲儿了。
秦宿鸣的记忆还是没有恢复，看到陆临之后神情没有多大的波澜。
他记得这个人在他住院醒来的时候见到过一面，说是他的朋友。
于是冲他微微颔首，礼貌且疏离的打了个招呼。
“你好。”
“你……好？”
陆临看着他伸向自己的手，只能讪笑着回握一下。
夏寄星嘻嘻笑着 拉住陆临的胳膊问。
“你跟你朋友出来玩吗？”
“是的。”
“好吧，那玩的开心，再见啦。”
说着就跟他们告别。
看着两个恨不得腻歪到一起的人，陆临眉尾抽了抽。
似乎是发现了他神情上的怪异池南看了那两人一眼问道。
“这是？”
“我哥的朋友。”
“嗯，我们走吧。”
后面的一段时间，虽然陆临依旧陪着池南逛街，但心思早就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阮惜月发来消息说姑姑的病没什么大事儿了。
陆临：“那就好。”
闲聊的时候突然提到陆明池，阮惜月贼里贼气地问：
“你哥呢？”
“上班呢，医院加班。”
“这个点儿还在医院待着？”
阮惜月有些惊讶。
“对呀，他们一个电话就过去了。”
“也是，医生够辛苦的吧，不过……”
她这个“不过”一出来，陆临就惊觉不对，心想不会要给自己挖坑吧。
果不其然，下一句阮惜月便说：
“你跟你哥的关系真好哇，好的我都羡慕了。”
从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经验来看，这绝对不是一种简单的感慨。
陆临：“什么意思？”
阮惜月在对面“嘿嘿”笑了，手指在屏幕上不停的戳着，发了一大段话：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你们两个之间的关系远比兄弟更加亲密，你还不准备跟我说实话吗？”
那边沉默了，陆临没回应，阮惜月想：难道自己真的想错了吗？
如果是自己想错了，那陆临生气怎么办？想了想，她决定先道歉。
结果道歉的话没发出去，陆临的消息突然回了过来。
“好吧，那我就不瞒你了。”
“就是你想的那样。”
阮惜月：“……”
我想的那样，我想的哪样啊？
虽说自己先前就有猜测，但捕风捉影的事情哪能说得上绝对。
但现在陆临相当于变相承认了。
阮惜月本来在那边嗑着瓜子儿，被他的一句话弄得硬生生吞了一个瓜子壳，最后被呛住了，在那边拍着胸脯咳嗽半天。
等顺过气儿来之后才避开其他人的视线，悄咪咪回了房间，门窗一关就跟陆临八卦起来：
“详细说说。”
她爱听。
陆临无奈的简单讲一下他跟哥他哥的情况。
阮惜月：“我还以为你们两个之间的感情多坎坷呢。”
陆临气笑了。
“你当看电视剧了，哪儿那么多颠沛流离。”
“也是。”
两个人各自抱着手机笑了起来，末了陆临想起了什么，一脸严肃，连语气都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紧张：
“这件事你先别告诉姑姑。”
阮惜月明白他的顾虑，便说，“放心吧，我都懂，怕她接受不了是吧？”
“对。”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我妈可能比你想的更开明一点？”
阮惜月说。
是这个理没错，只是这种事情还是不能马虎，他想慎重一点。
就当以为他们这次对话到此结束的时候，阮惜月突然给他发了一句：
“能不能打电话？”
虽然疑惑，或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聊，陆临说了句好，随后阮惜月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接通之后对方似乎有些犹豫，吞吞吐吐半天只说了句：
“有件事儿吧，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主要是我实在不是一个能憋住秘密的人，我要是不说，快给我急死了……”
“所以？”
“所以我还是要说。”
阮惜月道。
“行，你说吧。”
陆临洗耳恭听。
阮惜月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
“你们当年分开后一直不是一直没有联系嘛，其实表哥跟我妈还有联系，当年的事……”
阮惜月将上次陆金岚告诉她的事情说了出来。
一口气说完之后浑身都轻松了不少。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你哥应该一直没有告诉你，他也不让我妈跟任何人说，不过……我也能理解，他不说或许是觉得已经没有必要了，但有些事情，你可能更想知道一个答案。”
她这么说着，良久之后电话那头传来陆临闷闷的声音。
“我知道了。”
分明才过了几分钟，再次开口，他的声音已经带着些哑。
“我有点事儿先挂了，晚点跟你说。”
不懂阮惜月继续问，陆临已经匆匆挂了电话。
他迫不及待的出门，忘记自己是怎么挤的地铁，怎么出地铁站，最后站到陆明池办公室前。
祝思年正好在陆明池办公室。
“陆前辈，你看这个……”
他指着一张CT片问陆明池。
两个人说的认真，全然没注意到门口愣神站着的人。
“好的，谢谢。”
祝思年得到了答案，随后跟陆明池道谢，刚想转身离开，一扭头就对上了陆临的视线。
“你好，你是来？”
祝思年以为他是陆明池的病人，当即恭恭敬敬的让道，让陆临进去。
最后贴心的关上了门。
站在门边刚想离开，一不小心听到了他们两个的对话：
“你怎么来了？”
说这话的是他的前辈。
“哥，我爱你。”
说这话的是刚才进去的那个青年。
祝思年瞪大眼睛，“我爱你”那三个字清楚地钻进他的耳朵。
他不由得联想到那一次打电话听到的那个人声，想来就是这个情况。
房间里白炽灯格外亮，陆明池不明所以的看着突然抱住自己的弟弟。
手臂僵硬几秒，随后缓缓抬起，轻轻拍了拍对方的后背。
“怎么了？不开心？”
以为他是在哪里受了委屈，陆明池抱着人安慰道。
像哄小孩儿一样低语。
“我爱你，我爱你。”
陆临嘴里不停说着，诉说着他内心最想跟他讲的话。
陆明池道:
“我也爱你。”
陆临很爱他的哥哥，从他知道何为爱的时候。
他以为他哥感受不到他对他的爱，他以为，对方有没有自己爱他那样爱自己。
可是没想到他错了。
眼前的这个人很爱他，是偷偷摸摸的，笨拙的，爱着他。
11年前的那个早晨，他送哭肿眼睛的陆临回了学校。
随后搭乘大巴去了市里。
他没有直接回学校继续读书，而是撕掉大桥下面贴着的一张招租启事。
那是一栋拥挤小楼里的一间房，只有一个房间只够放一张床，一个月300块钱的租金。
他算过，这个地方无论是距离他的高中还是距离附近的一所初中都是最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