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境(陈讼)

不知道为什么，眼皮一直在跳，村里老人常说，眼皮跳可能会有不太好的事情发生，陆临将这件事给陆明池说，他哥满脸黑线地跟他讲：
“眼睑震颤是眼轮匝肌不自主收缩引起的现象，用眼过度，疲劳所致，没有预言功能。“
陆临：“……”
也是啊。
还是别封建迷信了。
正这么想着，手机突然震动一下，陆临伸手去看，以为赵岐又开始发红包，收到的却是夏寄星的消息。
房间有些热了，陆明池将长袖撸起来，露出瓷白精瘦的小臂。
陆临看他哥剥柚子剥得认真，便一个人窝在沙发上回夏寄星的消息。
说起来秦宿鸣应该出院了吧，这都多长时间了。
夏寄星：“晚上好。”
夏寄星：“我要回家了，再见。”
拢共就两句话，说得没头没尾的。
陆临眉头一蹙，夏寄星说话是一如既往地客气，不过，回家？回什么家？大晚上的，还是春节，夏寄星要回哪儿去？
陆临心觉不对，便发消息问道：“你要去哪儿？”
很快，夏寄星便回复了：
“国外，我的父母都在那里。”
发完消息后，夏寄心叹了一口气。
坐在出租车后座深深叹了口气，外面的温度很冷，夜晚更是，这个时间常人都回家陪亲人了，而他还一个人孤魂野鬼地在外面流浪。
这么想着，他眼睛里便忍不住蓄满泪水，鼻头红红的，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
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遮住了半张脸的围巾上都是泪水，凉冰冰的。
前排开车的司机大哥抬头从后视镜上看到这个场面，便暖心地问：“小伙子是回家过年吗？”
夏寄星年纪小，看起来更像个高中生，大过年的不回家，带着一个行李箱去机场，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司机大哥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送完他这单，他就要收工了，回家跟老婆孩子过年。
“是的。”
夏寄星胡乱擦掉脸上的泪珠，抬头冲司机笑了一下。
强颜欢笑的模样惹的大叔父爱泛滥，心道，不知道这小孩儿遇到了什么事儿，造啥孽嘞，大过年的。
夏寄星发给陆临的消息是为了告别，毕竟他在这边没什么朋友，能发告别消息的除了秦家人就知道陆临了。
秦家人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他就是故意躲开他们的，这个伤心地他再也不要回来了。
夏寄星咬着唇，眼泪又抑制不住地掉下来。
司机大叔开车又快又稳，“到了，小伙子。”
大叔帮他将行李拿出来，夏寄星付了钱，推着行李箱走的时候，不忘跟大叔说了句：“除夕快乐。”
“你也是啊。”
大叔笑了笑，眼尾的皱纹挤在一起。
手机又是一声响，是爸爸妈妈打来的。
“喂，妈妈。”
夏寄星吸溜吸溜鼻子。
虽然刻意压抑了喉中的呜咽，但作为母亲哪能听不出儿子受了委屈，当即心疼地不得了。
“宝宝，你现在到机场了吗？”
夏寄星：“嗯，已经到了，十一点半的飞机。”
夏妈妈：“那就好，我跟你爸爸都在机场接你……宝宝你实话跟我说，你是不是受欺负了？你怎么不告诉你秦叔叔呢？”
夏家跟秦家也算是世交，夏寄星回来的时候夏爸爸已经跟秦老爷子说好了，将自己儿子托付给他，结果这回去几个月，突然就跟他们发消息说要回家了。
明明前几天还一脸开心地说，他要留在这里过春节的。
儿子不是一个反复无常的人，这会儿一定是受了委屈，才吵着要回家。
可不管她们怎么问，夏寄星就不说，只道：
“想家了，回去看看。”
电话那头的夏氏夫妇都是一脸忧心，只能不停嘱咐道：“路上小心啊宝宝。”
“我知道了。”
陆临在那头发消息问他怎么了，好久都没有消息。
“怎么不说话啊……”
陆临喃喃道。
陆明池抬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见对方抱着手机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当他是在跟朋友聊天。
“嘟嘟嘟……”
陆明池的手机响了。
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拿起来看了一眼，随后眉头轻蹙。
起身缓步走向房间。
秦宿鸣这辈子都没遇到这里“离谱”的事。
先是出了车祸，随后被撞坏了脑子，一点记忆都没有。
更离谱的是，他居然在这段时间喜欢上了另一个人。
夏寄星。
那个印象中总是黏着他的小孩儿，他们两家以前是邻居，夏寄星出生的时候他们家还去看过，在对方还是个咿咿呀呀不会说话的小娃娃的时候，他还抱过对方。
对于这个人，他对对方的印象最深是，小时候他觉得夏寄星可爱，白白胖胖的，所以每次去对方家里，他就喜欢抱着他。
结果夏寄星尿到他身上。
秦宿鸣当时小脸都皱起来了，强忍着才没有把怀里那个作乱的小东西扔掉。
后面长大一点之后，夏寄星老是在自家院子里往他家看，小男生白乎乎的，看着又软又可爱，因为年龄差大，秦宿鸣读不懂他的心思，所以每次看到的时候就冲他笑笑。
再后来，夏寄星全家都搬走了，他们就再没见过面。
谁知道隔了这么多年，这小子突然从国外回来。
秦宿鸣想到自己对他做的事情就有一种很深的罪恶感。
现在自己记忆恢复了，夏寄星也知道了他心里一直有人，大年三十离家出走，后面他找人查到，对方买了晚上飞加州的机票。
现在估计已经上了飞机。
秦宿鸣一直都知道夏寄星的行踪，可他没有拦着，也没出面见他。
他现在心里比谁都乱，也不能确定自己的心思。
所以只能逃避。
虽然可耻。
秦宿鸣脑子太乱了，夏寄星打的那两巴掌一点也没错。
心思腾干净了再去爱别人，秦宿鸣没做到。
夏寄星想要的干净纯粹的爱，秦宿鸣给不了。
夏寄星在登机前给秦老爷子发了消息。
最开始的时候，老爷子还在念叨，大过年的，怎么小夏没来。
秦宿鸣知道，但是没吭声。
后面知道了之后，他气得直敲打秦宿鸣，嘴里还骂骂咧咧：
“臭小子，我让你照顾好小夏，你怎么回事儿？”
“大过年的把人家气跑了。”
“你让我怎么跟你夏叔叔交代？”
“你是不是看我活的太长了，存心想气死我？！”
诸如此类的话。
秦宿鸣也是难得的没有回嘴，只是沉默不语。
后面秦老爷子说的实在是太过分了，他才站起来一个人回了房间。
把老爷子的念叨声关在门外。

巧的是这个变数恰巧戳进了他的心窝里。
他开始出现怀疑的心理。同时又在想自己对曾经那种感情是否不忠？
当所有的情绪加在一起，面对秦老爷子狂轰乱炸，秦宿鸣已经没有任何应对的能力。
他将自己关进了房间，细想着自他失忆以来那段没有陆明池生活中，他似乎过得也很开心。
在他失忆的那段时间中，他无数次产生过那种想跟面前的人共度一生的想法。
可是现在夏寄星依旧是夏寄星。
他依旧是那副天真热烈的模样。
分明他什么都没变，但在秦宿鸣的心中对他的态度却发生了更为复杂的变化。
以前可以称之为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可现在恢复记忆之后，那种喜欢在建立，建立在精神移情别恋的愧疚之中。
甚至有点开始分不清自己喜欢的到底是陆明池还是夏寄星。
秦宿鸣非常难受，心头像是被浇了一杯烈酒。
捂着脑袋缓缓，靠在门上。
外面是灯火通明的街道，正值春节，明明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这会儿他跟夏寄星应该窝在家里看春晚。
这小孩儿前几天就说想看烟花，元旦节那次烟花没看成，秦宿鸣准备在江边重新放一次。
结果烟花准备好了，夏寄星也走了。手机上传来助理发来的消息。
“老板，烟花还放吗？”
“不放了，撤了吧。”
秦宿鸣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随后缓缓垂下。
共赏烟花的人就走了，放烟花有什么用？给谁看呢？
秦宿鸣自嘲道。
抽了一地烟头之后，他眼眸闪了闪，随后握了握手机，打开了电话。
有些事情必须要做一个了，断了。
不然的话他也太亏了。
这么想的他拨通了那个号码。
春节过后，陆金岚便一直打电话催他们回家。
很可惜的是陆临因为生意一直忙不过来，陆明池更是忙的不可开交。
两个人见面的机会都少。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把我当回事儿啊。”
陆金岚打电话过来骂他们。
“不是说好过完年就回来吗？这都多长时间了？说话不算话，当我年纪大了好骗，是吧？”
陆金岚的脾气倒是比以前更泼辣了些。
陆临在一边尴尬的笑笑，解释道：
“忙嘛。”
“是是，忙，都忙，忙了好啊。”
陆金岚翻了个大白眼儿。
“你忙，你哥也忙，我家那两个小兔崽子也忙。”
“你们年轻人就都忙去吧，反正我一孤寡老人在家也没什么用，你们也不回来看我。”
眼看着他她始胡搅蛮缠，一哭二闹三上吊了，陆临赶紧服软求饶。
“哎呀，姑姑，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有敷衍你，是真的很忙，过段时间一定啊。”
陆金岚或许在家是真的无聊，隔三差五就会打电话来问一问，但是这隔了两三天了，突然没有消息，陆临一边觉得庆幸，一边又觉得奇怪。
晚上的时候跟陆明池聊天便问了。
“姑姑最近还给你发消息打电话吗？”
他撑着下巴凑近他有些不解的说，“总感觉有点儿奇怪，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陆明池看了他一眼，好奇道：
“有什么好奇怪的，可能忙又或者是见我们始终回不来，觉得多说无益。
“不不不！”
陆临使劲摇头。
“你不了解姑姑。”
他道唉声叹气地说：“姑姑想干成一件事儿是绝对不可能半途而废的。”
所以我觉得她既然一连打了好几天电话催我们，肯定会继续到我们回家的。
“那为什么会突然不打了？”
“不知道。”
陆临摇头。
陆明池医院传来消息，说派他去别的市的一个医院培训。
大概要待15天。
陆明池是今天才得到消息，趁着这会儿能见到陆临一并跟他说了。
陆临听了果然有些不高兴，耷拉下眉眼。
“啊？一连15天见不到了。”
“没事儿的，我很快就回来了。”
陆明池摸了摸他的脑袋，“等到培训结束，我们就回家一趟吧。”
“好，那时候姑姑肯定高兴。”
陆临嘿嘿笑了。
结果，第二天姑姑又给他们打电话了。
陆临兴奋的想将把那个消息告诉她，他们已经确定什么时候回了，让姑姑不用再打电话过来催。
结果陆金岚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跟你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陆金岚平时说话大大方方的，聊天儿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别扭，语气向来温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严肃。若是她站在自己面前，陆临都已经想象得到她此刻是什么样的神情。
“怎……怎么了？”
陆临一脸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姑姑为何突然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讲话，更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问自己跟陆明池的事情。
脑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时间卡壳，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然而陆金岚的下一句话却直接给他了当头棒喝。
“你跟你哥……”
陆金岚语气颤抖，捏着手机的手微微发颤。
“你跟你哥到底是为什么？”
“你们说你们两个是不是，是不是在搞……”
那个词对于她这个年代的人根本就说不出口。
那是流氓是变态，怎么能……何况他们还是兄弟。
怎么能这样呢？她怎么对得起她死去的哥哥和嫂子。
听她这么说，陆临再迟钝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脑瓜子顿时嗡嗡作响，在脑海中重复过无数次的编排好的语言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发现了……
姑姑发现了。
而且听她的语气来说似乎还是难以接受。
陆临指尖微微发白。
听着陆金岚歇斯底里的语气。
他已经有些措手不及了。
“姑姑，你听我说。”
“别说了！你们两个不能在一起。”
陆金岚大声打断他语气，激动道。
从电话里能听到阮惜月着急忙慌的劝阻：
“妈，你别这样，他们……”
“你闭嘴！”
转头呵斥了阮惜月一声，随后扭头道。
“陆临，你给我听好了。”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情我是不会答应的。”
“你跟你哥尽快给我分开……我不能害了你。”
陆临在那头久久的没有说话。
陆金岚的意思他怎么能不明白呢？
即使现在这个时代比较开放，
但是……
两个男人在一起会遭受多大的流言蜚语，他不是不明白。只是比起这些，陆临跟小跟他哥在一起。
他只有这一个愿望。
“姑姑，我……”
陆金岚没有给他机会，在那头擦着眼泪。
她是一个很坚强的女人，但是，这会儿却有些难过的哭了鼻子。
即使是这样，语气也依旧强，带着哽咽。
“陆临啊，算姑姑求你了。”
说完便挂了电话。
这件事情陆临没跟陆明池讲。
姑姑没有逼他当即发誓或做出决定，而是挂了电话，意思是让他自己想想。
但这个问题并不需要多长时间。因为自始至终答案就已经很明确了。
他不会放弃哥哥。
但他也不会放弃照顾他长大的姑姑。
陆明池要出去培训了。
陆临帮他收拾东西。
晚上的时候整个人都蔫蔫的，看着心情不好。
他将这件事情瞒了下来，对他来讲，哥哥比他更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情。
所以在他取得姑姑的谅解之前还是先别告诉对方了。
陆临这么想着，便强撑起一抹笑对他说，
“你哥你早点儿回来。”
“知道了。”
多大年纪了还喜欢粘着他。
陆明池心里想。
第二天陆明池就去了机场。
陆临开车送他，跟他道别之后又开了车回去。
赵岐他们过完年之后就回来了。
听池南讲，他们两个准备今年抽个时间去加州领证。
陆临当然是恭喜的，恭喜之余，还有些隐隐的羡慕。
赵叔跟彭姨答应之后，赵岐乐颠颠的着手准备去加州的手续。
婚礼也是安排在国外。
这两个人怎么说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陆临去找赵岐就是想问问他赵叔是怎么接受的。
停了车之后走在路上，走着走着背后突然来了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陆临一扭头便对上一双熟悉的眸子。
这不是？
陆临瞬间一脸警惕，退后了两步上下打量着他。
“齐昀？”
“你怎么在这儿？”
陆临语气不善。
也不怪他，毕竟齐昀之前的行为与变态无异，陆临没有揍他都算是好的。
更何况在陆临的世界里，齐昀都已经消失很久了。这会儿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很难不让他想象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齐昀看着他这幅戒备的样子，苦笑着耷拉下眉眼。
“对不起。”
他诚挚的道歉。
陆林：“不用对不起。”
“反正以后也不会有交集了。”跟一个陌生人，恨他都觉得浪费感情。
想转身就走，齐昀却又叫住了他。
“那个……”
“有话快说。”
见他吞吞吐吐的模样，陆临有些不耐烦。
“啊，好吧。”
齐昀道，“之前的事情说不对。上次去医院不是我本意。”
“我那段时间状态有些问题。”
“所以呢？”
陆临眉眼冷淡，示意他继续说。
“没什么，我就是碰巧遇到了，想跟过去告别，我准备回老家了，以后可能都不会再见了。”
“我之前的行为确实很冒昧，如果给你造成了伤害，我很抱歉。”
“那个 就不说再见了吧，你应该也不想见到我。”
说完就颓丧的离开了。
陆临在他身后静静的看着他，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说。
随后转身离开了。

比起一脸慌张的赵岐，陆临就显得格外镇静，他叹了口气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