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路锦安心下难受,他还真不知道,“二弟可有大碍?”
嬷嬷没回答,只道:“不光二公子,随行的小厮也都受了罚,夫人知您山间淋雨受了委屈,便想帮您将那些个护主不力的刁奴一块罚了!”
说完不等路锦安说话,赵嬷嬷就大喊,“来人!”
三个人高马大的护院就闯进来,作势要抓住阿禾。
“住手!”路锦安怒目而视。
赵嬷嬷充耳不闻,
“夫人说了,各打二十板子,还有您身边那侍卫,更该罚,多加上十板子,这已经是夫人仁慈了。”
二十板子?那打在阿禾身上,会怎样?怕是要去了半条命!
至于那侍卫,若是可以,路锦安恨不得母亲打上一百板子,他在旁拍手称快。
可他不敢,他们整个路府都不敢。
路锦安本打算一人得罪那贵人,算着时间死遁,人死债消,路府也许也能有条生路。
可若是那板子真打上去…不,或许还没打,那侍卫就敢当场杀人,这路府无人敢拦,也拦不住。
路锦安不敢赌,因为着急他呼吸不畅,只希望这平日来去自如的贵人不要出现。
但事与愿违,路锦安刚抬起头,就见裴渡腰悬佩剑站在院子内。
那赵嬷嬷见了,当即指挥着护院上去捉人。
但刚近身,裴渡便看都未看,抬脚一踹。
那护院当场倒飞出去,倒在那赵嬷嬷脚边。
“这!这反了,简直反了!”
那赵嬷嬷瞠目结舌,还想找更多的护院。
路锦安仿佛看到了之前的自己,大概在这贵人眼里,他也是这么蠢和可笑吧。
但这些护院比他有自知之明,奈何不得便去扯拽阿禾。
“够了!”
路锦安红了眼,扯着嗓子怒吼,“我看谁敢动我的人!”
他从来没这么吼过,肺都撕扯得难受。
屋内院外都安静下来,赵嬷嬷手里帕子飘落,惊愕不已,“大少爷,你说什么?”
“我说,不许动我东院的人,谁都不许。”
路锦安强调,声音已经有点哑了。
“大少爷,夫人这命令就是到老爷那都挑不出错来,老奴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惹夫人不快。”
“母亲那边我亲自回话,赵嬷嬷带路吧。”
路锦安定要护住自己的人,阿禾是定要护,另一个则是不得不护。
至于母亲会不会答应,一定会的。
因为路锦安已经想好,要出什么代价了……
赵嬷嬷将路锦安领进主院的时候,
路夫人正坐在椅子上,手抱着玳瑁猫,发髻梳得一丝不苟,
对路锦安的到来,路夫人并不意外,他这个继子,菩萨似的的软弱心肠。
“安儿回去吧,母亲罚得公正,也不会更改。”
路锦安没走,看了看屋内的丫鬟婆子,一言不发,僵持了许久。
路夫人估摸着这继子是瞧出什么,想问个明白,她使了眼神给下人。
待无关人退下,路锦安静了静便问:“母亲是因着我咬着被抛山林的事不放,才这般的?”
“安儿,往日是母亲小瞧了你,那日你可当真是伶牙俐齿很,既然你都知道了,又何必来求情?”
路锦安摇头,“其实,儿子不是求情,是来求您件事的。”
路夫人柳眉扬了扬,抚摸玳瑁猫的手却未停。
直到听见……
“你离家远游就为了救下那两个奴才?”
“儿子自知时日无多,只是想在最后的时间,去看看山川美景。”
路夫人不再问,究竟何缘由,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只是她想不通,继子为何做到这份上?
“你倒是怜惜下人,那如何不心疼几分你弟弟?”
“母亲觉得,我往日心疼得还不够?”
路锦安抬起头问,那含泪的桃花眼,向来软和,
现下却锐得让路夫人不敢直视。
她这话确实算昏头了,锦安待舟儿如何她看在眼里,是个好哥哥,只是她有怨。
“舟儿与你生分,也是因你断袖。”
总是因为这个啊……
路锦安无奈,心头已苦涩的麻木,“那母亲是为什么呢?”
他问出了从幼年时就困在心头的那个问题,“为何我的讨好从来没用呢?是不是…是儿子哪里做错了?还是哪里做得不够好呢?”
路夫人表情僵了僵,随即长叹了口气,
“不是,安儿你没做错什么,只是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你非我亲子,我给不了你全心全意的母爱,便不给,不苛待便是最好。”
“原来,是这样…”路锦安垂眸。
谢谢,还肯告诉他。
是呀什么都注定了,就像他有断袖之癖,也就注定让父亲失望,二弟生分。
也让那贵人厌恶,无法更改,无法逆转……
路锦安站起身,眼含着泪却没落下来,跪了的腿走起路有点疼,他瘸瘸拐拐离开。
东院赵嬷嬷等护院撤了,都只当是夫人心疼大公子,才就此作罢的。
阿禾觉得定是自家公子求了情,很是感动。
裴渡却看出路家夫人此举意在立威,不会轻易改主意。
但这纨绔做了什么,裴渡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
“等等,你留下!”
路锦安望着裴渡的背影,抬着下巴命令,明明眼角湿痕都还未消,可他就是心情不好,想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路恶少就是这么没道理。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过来给我擦药呀!”
路锦安捶捶床榻催促,他已经挽起裤子,那膝盖有点泛红,尤其是脚踝。
路锦安理所当然的命令,毕竟往日比这过分的要求,裴渡都应下了。
可看着那侍卫抱臂站远处,神色漠然。
路锦安有点慌了,今日这贵人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是不是他要求太过分了?
“那,你快过来扶着我!”
“好叭,给本少爷倒杯茶水也行…”
路锦安捏着被角,要求一降再降。可裴渡还是不动,半点眼神都没分给他,
也不生气,也不气恼,视他为无物,那姿态神情,恍若初见。
路锦安心梗,有种报复折辱进度统统清零的感觉。
为什么呢?可他又什么都做不了,就像那赵嬷嬷奈何不得这贵人一样,他也奈何不得。
“少爷可还有事?”裴渡漠然地问。
“没…没有,你走吧,把房门带上就行。”
路锦安现在茫然得很,抱住自己,不会连门都不关吧?
还…还真没关!
到底哪里出错了啊!不能让贵人生气,真是恶少的失败。
裴渡走出房门后,偏头余光扫了眼屋内,
那屏风挡着,依稀可见少年气恼地晃来晃去。
“主子!”
陵光飞身跃进窗,“属下查到些事。”
裴渡正在灯下擦拭佩剑。
“说。”
“那路锦公子今日……”没等说完,就被打断。
“日后,有关他的事,不必来报。”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路锦安,陵光欲言又止。
然而不来报的下场就是……
次日早晨秋风萧瑟,裴渡就等在府门前,冷眼看着路家人给路锦安送行。
啧,又在搞什么?
他扫了眼树上蹲着的龙鳞卫,陵光缩了缩脖子腹诽,不是您老说不用报的么?
而路锦安已经拎着大包小包,坐进马车,掀开车帘,摆摆手道别,“爹啊,您放心,儿子腿好的差不多了。”
“安儿,这非去不可么?”
“去玩玩,对身心都好这可是李郎中说的。”
路锦安笑着,那桃眸依旧月牙似的弯着,看着就喜人,是不想让亲人担心一点。
路夫人也五味杂陈,笑了笑,“安儿,年前记得回来。”
路锦安一怔,浅唇扬起的笑绚丽了些,“好,我会回来的。”
马车逐渐驶离路府,摇摇晃晃,不知驶向何处。
路锦安感觉这一世,他也是如此,像随波逐流的孤舟,很多事情无奈。
等看不到路府了,路锦安才依依不舍地放下帘子。
路府门前,
路老爷叹了口气,刚准备携夫人转身回去,就有一破布衣衫的男子,跪倒在地。
“路老爷路夫人,快救救我们家老爷吧!”
路夫人定瞧男子眼熟,便觉心慌,脱口就问,“你是我哥府上的!发生了何事?”
“卢老爷夫人回去的途中,就被山匪抓了!山匪特地放了小的捎口信,说要花钱赎人!一个人一千两。”
“什么?”路夫人几欲昏厥,还好路老爷扶着。
“岂有此理,这些山贼简直猖獗!不好!我儿不会有事吧!”
若是再早一点,路锦安怕是因此事,不用离家了。
路锦安不知,但他惯来是个乐观的人,此刻已经在马车里看游记,选去什么地方游玩了。
“芙城离江城近,书上说城内种满了木芙蓉,现下入秋正是花开的好时候。”
“公子,这有秋天开的花吗?”阿禾纳罕。
路锦安点头,对着游记上的美食,两眼放光,“有炸花瓣吃耶,还有酪花饼…我都没见过。”
“公子我想起来了,之前二公子同人去过此地玩过。”
“啊,早知道去问问二弟了。”
对了,差点忘了弟弟不理他。
不过这样的地方,他竟没去过,活了三辈子了,路锦安不知活在了哪里,
之前不是病雀似的娇养在笼里,就是哈巴狗似的讨好人。
这辈子,他是什么呢?
路锦安揉揉趴在披风上咬兔绒的多米,就姑且算是只活泼邪恶的牡丹鹦鹉吧。
以折磨某贵人为乐……
路锦安一行人赶了整整两日的路,终于在晨曦初露时抵达芙城。
刚进城门,路锦安就被满城芙蓉惊艳了,晓妆如玉,暮如霞,清晨白墙青瓦旁,映着清丽的花影,
芙城中央有条小河,青石板桥上有挎篮的阿婆,旁边是油锅,炸着挂了面糊的花瓣。
路锦安从马车上下来就和阿禾搀着胳膊,去买了一包,用纸袋包着,旁边还有老伯卖鲜花酪饼。
不过溜达了一圈,路锦安和阿禾手上就都拿不下了,十根手指恨不得都挂着美食。
路锦安下意识就转头吩咐,“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帮本少爷拎一拎…”
还没说完,路锦安便将后半截话就咽了回去。
迎着那侍卫冷若冰霜的脸庞,路锦安那递到半空中的纸袋“咻”的收了回去,桃花眼满是忧色和警惕。
要是这侍卫把他买的吃食全扔地上了怎么办?又不是没干过!
路锦安还记得那半筒紫苏饮呢!哼哼,他可记仇。
于是路锦安与阿禾自力更生,好不容易将吃食“运”回马车。一进去便拿了包炸花瓣吃了起来,
“咔嚓嚓”响声清脆,味也甜滋滋的,有花香。
“阿禾,你尝尝,”
路锦安惊喜分了一圈,连车夫都分了,唯独某侍卫。
路锦安:(嚼嚼嚼)想来那贵人(嚼嚼嚼)应该不感兴趣吧~
裴渡骑在马背上,听着车内传来,细碎的咬声,只觉心烦,又想起方才那少年胆怯的眼神。
就在这时,帘子掀开,
路锦安正要看风景,就见马车边裴渡冷沉的脸。
不是?谁又惹他了?
路锦安一把放下帘子,耗子见了猫似的,就连那“咔嚓嚓”的吃炸花声也小了。
裴渡冷笑连连,不过一日未激怒,这纨绔对他便只剩害怕了?
怕到不惜以离开路家为代价,不让他受那几板子。
觉得他会因此迁怒整个路府杀人ⒻⓃ?他没那么闲。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包括那个纨绔。
他已经腻了。
路锦安选了个装潢雅致的客栈住下,准备在芙城先住个三日,感受此处的风土人情。
舟车劳顿,路锦安拜托了伙计,打了热水准备沐浴。
而隔壁雅间。
陵光跃进窗户,四处打量压低声感叹,“主子,这路公子竟还给您开了间上房。”
裴渡一个眼风扫过去,陵光就闭嘴了神色严肃,
“主子,如今这路公子离开江城,可需属下早做打算?”
陵光没再提杀这路公子的话,毕竟要杀主子早杀了,至于旁的也是怕这路公子四处游玩定会影响主子计划。
“不必,江城的事差不多了,让驻守的龙鳞卫收尾。”
话音刚落,隔壁房传来阵阵水声,还有哼曲的声儿。
“芙城查查…”
裴渡将杂音赶跑,敲敲桌子,
“孤记得先帝的在南州有十三处旧部,已收服两处,这芙城亦有,孤初登基拔除叛党是其一,旧部也得慢慢收用。”
陵光称是,其实南州是叛王封地,乱而腐败,此处若被主子彻底掌控,那叛党再无容身之处。
刚准备走,又想起则事来。
“主子,卢家人归家途中山匪抓了,您先前收服的旧部王老将军家,有一小将带着部下,连夜偷袭抓了贼首,顺带还剿了不少匪窝,此事做的隐秘,外人不知。”
“不错。”裴渡颔首。
陵光也叹这王小将颇有其爷爷年轻时的风范,主子登基不久,正是用人之际。
“就是那边想问问,救下的人怎么处理。”
这么问自是因为其中有两个膏梁纨绔,其父皆是暗中勾结叛王的大臣,只是未到清算时,不宜打草惊蛇。
说话间那水声和唱得不成凋的哼曲,又飘了过来。
“啦啦啦~”
“放了。”裴渡皱眉道。
陵光边憋笑,边疑惑主子何时那么仁慈时,便又听见,
“寻在雨天放,”
裴渡眸沉如渊,“孤也好奇一个正常男子,在雨夜山林待一日还能不能活。”
陵光心下骇然,主子这办法极好,山上容易失温,那几个世家子便伪装成逃脱,迷失死在山上,消息传回皇城,叛臣免不得因此和叛王生了嫌隙。
只是这话怎么有点耳熟!
陵光想起来了,这不是那卢公子挖苦路公子的话吗?恰好此次卢家人也被绑了。
“主子,那卢家…”
陵光问完就觉自己多嘴了,总不可能出逃的全是世家子,总要有旁的伪装,那卢家公子便算在内。
“去办吧。”
陵光正欲从后窗跳离,就听见主子冷声道,“吵死了。”
而隔壁房,那路公子的哼曲声立马没了,
过了许久,是气呼呼的声音。
“关你什么事?还不快过来给本公子搓澡!”
陵光差点脚滑从窗户摔下去,
转头看见自家主子脸黑沉,不可直视。
其实路锦安喊完就有点后悔,但仔细想想,之能折辱那贵人一二,定是因他勇敢无畏!
现下怎能因为一时的不顺就怕了?但那贵人真是的,最近怎么惹都不生气,难道是他最近说话,不够恶少?气势不足了?
路锦安边沐浴边反思,
因此,当裴渡踏进来时,就见少年泡在浴桶里,湿漉漉的小脸,如凝脂般,双颊被热气熏得泛红,
但这样秾丽的俊秀的脸蛋正对着他龇牙咧嘴,
“哼!你还知道来呀,你这…这狗奴才。”
路锦安声音渐弱,还有点结巴,怂的。
裴渡俯视着,他已经决定,不再碰这纨绔,也无需理会这种无聊的把戏。
但奈何少年不依不饶念经似的喊着,
“本少爷命你过来!你敢不过来?过来啊…”
路锦安越喊越受不了,声音也从嚣张变得委屈。
到底怎么回事?这都不生气,还叫他怎么折辱?
好在裴渡终于纡尊降贵朝他走来,只是那浑身的疏离和冰冷,让人陌生起来,
路锦安觉得自己,之前强吻对方两次,都是错觉。
“你最好…”
裴渡俯下身,本想警告,少年的手却不知死活地缠了上来……
裴渡气笑了,但神色很快恢复漠然,
俯视着少年撑着浴桶边沿,嘿咻嘿咻坐起身,那含着水光的眼,满含谴责不可置信,
路锦安金豆子都快落下来了,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恐慌!他不安!这贵人怎么不生气?不接茬了!
看着路锦安眼圈越来越红,裴渡压下心底的烦躁,捏住少年湿漉漉的下巴尖,
之前的警告是为了激怒,而现在是却是真的。
想让这纨绔离他远点。
“我说过了,不想死,就别碰我。”
路锦安本能的觉得不舒服,也莫名委屈,有种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感觉。
明明之前,有很多时候是这贵人碰他,欺负他!
路锦安好气气,一手捧起浴桶里的水就往裴渡身上泼,
水花四溅,悉数淋在男人胸前,还有些溅进了嘴里,入口的还带着淡淡的甜腻。
想到是什么水,裴渡眼瞳瞬间就冷了下来。
偏偏路锦安闭着眼,还在闷头泼水,也不管泼到了哪。
裴渡俊朗的脸庞湿了,墨发成绺,微微狼狈,却平添野性和危险,只是那寒眸不可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