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
“救命…呜呜,十影,帮帮忙…”
哀求的声音伴随窸窸窣窣的响动,吵得裴渡不胜其烦,太阳穴都在跳,
他缓缓睁开眼,就看见一树杈子,在戳挠他的靴子。
其下少年着急哀求声就没停过。
“我方才说什么?”
裴渡忍无可忍直起身,冷眼俯视路锦安。
“多米!多米跑树上去了,我不是有意要吵您的!”
路锦安解释,那双桃花眼蒙着水雾,急切的望着斜上方,
裴渡顺着视线看去……
裴渡瞧见身旁树枝上,有只傻鸟正在啃枫叶,啃得开心,没心没肺。
枫树下它的主人却喊得十分可怜。
“多米…你快下来啊!多米!”
路锦安嗓子都哑了,面子也丢光了。
如果不是被逼无奈,谁会想求这贵人帮忙?
上辈子没少求,路锦安都快有阴影了,他的讨好,对这贵人一点儿用都没有的。
可望着那只不听话的逆子,路恶少真的没招了。
这一世,他好像第一次求这侍卫?真是恶少的耻辱。
想是这么想路锦安已经认命开口了,手里举着的树杈子也不停戳戳贵人
“好十影,帮帮我,求您了,就顺手的事嘛好不好…”
裴渡冷眼俯视,无动于衷,他需要和这纨绔划清界限,
不理最好。
可少年眼巴巴地望着他,求个不停,只是声音有多软糯,那树杈子就有多愤愤的敲他靴子。
呵,口是心非。
罢了,他只是嫌吵,算不帮忙。
裴渡一把捉住那啃树的傻鸟,随手朝下扔去。
“叽!”
“多米!”路锦安含泪呼唤,
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多米因为受惊,扑腾翅膀,乱飞一通,径直飞到河对岸了。
那河足足有四五米宽,也没有桥,根本过不去。
路锦安瞪圆桃花眼,急得想跳脚,
这逆子!乱飞什么啊!!
但其实…也不能全怪多米,怪他昏了头,求了最不该求的人。
多米喜欢站人肩膀,上辈子多米曾飞到那侍卫身上,却被一把撇开,多米受惊便飞撞在了花瓶上,好险丢了性命。
他可难受了,捧着多米去医治,想哭却又不敢哭,怕哭声惹贵人烦,又得罪贵人。
这教训他不该忘的,自己和多米一样的,都是被这贵人嫌弃的东西,他怕贵人,多米也怕。
可是…可是……
路锦安失魂落魄地走到河对岸,可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多米…你回来好不好?”
他和阿禾拼命喊,都将其唤不回来,
多米似乎也害怕,在河边的草地上,想朝主人飞又不敢飞,掉河里去便会立马被冲走,丢了性命。
路锦安悲伤地发现,到头来能求的还是只有那个可恶的贵人!
路锦安转身不知什么时候,裴渡已经飞身下树,
他奔过去扯住男人衣袖晃了晃,
“十影,你…帮我…带我到河对岸好不好,我来接多米,这样…它就不怕你了。”
路锦安因为着急,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急红了眼圈,不停重复着,“求求带…我到对岸。”
裴渡偏过头,想扯开少年的手,那纤细的手指却攥得很紧,骨节泛粉仍不肯松,还不停地晃他的袖子,少年似乎也不再怕他,凑得很近。
看来那只鸟很重要。
裴渡视线落在河对岸的鹦鹉身上,
若是他不救,会如何?兴许这纨绔会更恨他,多一点恨少一点,对裴渡来说无所谓,
甚至多恨一点更好,裴渡对仇人毫不留情,也许下次他便能舍得剜了这纨绔的眼。
裴渡神色无动于衷,同以前一样,
路锦安越求,越绝望,晃男人袖子的幅度也越来越小。
裴渡那高高在上的漠然神色,像巨石压得路锦安心口沉甸甸喘不过气,
他垂着脑袋瓜,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
好熟悉,上辈子他百般哀求,不也是如此么…
明明知道没结果的啊,不该奢望的,可如果有一丝可能,他真的不想多米死。
路锦安哀伤地望着多米,
就在这时,半空中有只红隼在多米上空盘旋,那是捕猎的姿态。
“多…多米!”
路锦安凄声喊着,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裴渡抬眸,心脏被什么刺了一下,并不舒服。
待看清那只红隼,裴渡皱眉,当机立断,手指放在唇边,吹了声口哨,
“吁—”
哨声划破云霄,忽的一只白身黑羽的海东青,呼啸而来,爪子抓住小鹦鹉,便飞回河对岸,
几乎同时,那俯冲的红隼落了空,这场面看得路锦安心惊肉跳。
而那只鹰就是将多米咬成两截的那只,
路锦安想都没想就奔过去。
海东青察觉到了敌意,扇着翅膀,朝路锦安飞来。
这纨绔是疯了么?他的海东青可不会心慈手软,
裴渡抬手示意,那海东青硬生生调转方向,一副不计较的样子,飞到主人肩上,顺带把那只鹦鹉丢了下来。
“可以滚了。”裴渡压低声音。
海东青便嘶鸣一声飞走了,奇怪主人今日为何这么凶。
这次裴渡没将胳膊上的鹦鹉丢开,由着路锦安扑过来,宝贝地捧着接走。
这样废物的东西养着做什么?裴渡想不通。
“谢谢你啊…”
正嫌弃着,裴渡就听到了软绵绵的道谢声,他挑眉,眼神变得危险探究,
“谢我什么?”
“那鹰不是…”路锦安抱着多米,察觉到了什么。
“与我无关,凑巧,少爷听懂了?”
“懂…懂了,那本少爷不谢谢你了。”路恶少开心地撤回感谢。
裴渡:……
啧,小白眼狼。
路锦安眼下泪痕未消,他也不是傻子,那鹰分明就是被口哨声喊来的,显然贵人不想让他知道,难道是这鹰会暴露其身份?
路锦安两辈子都没搞清楚这贵人的身份,查一查的念头埋下了小种子。
但路锦安很快就抛到了脑后,将多米关进笼子,狠狠教育了一顿,免得再越狱了。
裴渡冷眼瞧着,这样训能有用?他瞅那只蠢鹦鹉下次还敢,和他家主人一样,不长教训。
“咳…这个你吃不吃啊?我给你留的。”
裴渡抬眼,就见少年端着一盘酥油鲍螺来示好,看着十分乖巧诚心。
只是裴渡想起,在芙城他竟吃下了这纨绔递来的吃食,
日后他也不会再吃。
“拿远点。”
“好的呢…这就拿远。”路锦安没有不听的,好歹是救鸟恩人,
路恶少赏脸,今日乖得过分。
裴渡却仍然心烦,甚至更烦了……
连带漫山的枫叶又没什么可看的。
裴渡垂眸,枫树下躺着的少年抱着鸟笼,抱得很紧,还用脸挨蹭,眼尾闪着泪光,失而复得。
一只鸟罢了,有必要么?
裴渡挪开眼,想不出有朝一日失去什么,会让自己这般可笑失态……
路锦安从枫林离开,已是傍晚,一路走走停停,若是夜间便在客栈休两宿,
三日后他们终于到了麓城,此处有个邬香书院,在整个南洲都是有名的。
路锦安记得二弟就在此处读过书,总炫耀交了多少好友。
真有那么厉害嘛……但来都来了,谁要去书院啊!
这里还有个镜湖,水竟是碧蓝双色,实乃奇观,有不少文人墨客,为其咏诗作画。
也果真如此,路锦安刚下马车,便觉一路上的风土人情不同,
芙城遍地生花,而这麓城遍地书生,支着摊摆着墨宝供人赏买。
那一手好字,那一手好画看得路锦安心生羡慕,
他与阿禾买了几幅,怕那侍卫久等,路锦安欲提醒,却见身后只有熙攘的游人,哪里看得见裴渡的身影。
路锦安:……
习惯了,这贵人总是行踪不定的!
偏僻的巷内。
陵光飞身而下,“主子,您料事如神,那芙城老将竟真不老实,暗中给叛王送情报,得亏您让弟兄们守着,那老将军已被擒拿。”
裴渡倚靠着墙壁颔首。
陵光感叹近日事多,继续回禀:“主子,宫里那边,太后为广陵王中毒之事闹着要见您执明担心伪装被发现,避而不见,太后却不肯善罢甘休……”
“见,她认不出来的。”裴渡漠然。
母后同那些人没区别,看他的眼神都畏惧含怨。
那纨绔也一样,甚至含着恨,却又有点些不同。
近日怎么总莫名想到那纨绔?
裴毒皱眉,没了耐心,“还有事?”
“主子,这麓城的情况属下已经查清了,太傅在此处,您可要去……”
“去。”
省得与那纨绔游山玩水耽误时间。
直至深夜裴渡才回到客栈,然后发现路锦安竟未给他开房。
裴渡轻嗤笑他付过钱,不过歇了一个时辰,便听到了隔壁叮铃咣当的闹声。
“阿禾我穿着件怎么样?”
“今日的朝食是什么呀…”
聒噪至极,裴渡浑身散发着寒气。
陵光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不许吵。”
裴渡命令,隔壁房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接着响起轻轻的敲窗声,“十影,你回来啦?我们去镜湖玩,我知道你不想去,那我们先走了……”
这纨绔竟不想他去?
“要去。”
裴渡惜字如金。
一旁的陵光瞳孔地震,主子竟答应了?
一房之隔的路锦安也瞪眼,这贵人不该拒绝么?
裴渡的确想拒绝,但与这纨绔出游,不用费脑子也算是放松……
因而裴渡冷脸骑马,冷脸到了那镜湖,冷脸看路锦安披着白锦披风欢快蹦跶。
啧,一天天的衣裳都不重样。
裴渡移开视线,他虽愿同游,但他今日,无论如何,都不会帮这纨绔任何忙,也不会再碰其一下。
同那日在枫林一样,到了镜湖裴渡抱臂站得很远,漠然瞧着。
路锦安学着文人坐在湖边,将宣纸铺在书案上,捏着笔画了起来,
镜湖呈碧蓝双色,从中间分割,湖泊如镜,风和日丽时,如仙人之镜。
裴渡倚在杨柳树下,并不想看路锦安,只是架不住那纨绔太扎眼,
画了一会儿,累了便趴在桌上,饿了又吃起零嘴,当真是会享受。
路锦安摆弄着毛笔,其实连墨都没沾,案上摆的是街上买的画,
但这并不妨碍,路锦安捏着笔,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假装自己是大师。
阿禾在旁研墨,倒也捧场,“公子,画得可真好。”说罢还将画拿起对着阳光看了看。
裴渡掀掀眼皮,并未打算看,只是恰好扫过一眼,
画得和街边随处可见的没有什么区别,很一般。
但路锦安却被假画,勾起了真瘾,笔纸墨都有。
路锦安偷瞄,不打算画镜湖,主要是怕自己那画技玷污了那美景,
也不忍将阿禾画丑了,
那么……
路锦安暗中瞄了眼那贵人!不错,就画这个了!
哼哼!非常合适。
路锦安捏着笔,每画两笔,就用自以为隐蔽的眼神偷瞄。
哦,眼睛长这样…嘴长那样,还有耳朵…
等裴渡警告的视线扫来,
路锦安桃眼怯怯地藏到纸后面,末了又若无其事地挺直腰背,左顾右盼。
拙劣得要命。
裴渡并不打算理睬,直到那聒噪声传来,
“公子你画得真像啊!”
“嘘!哪有哪有。”
路锦安眯眼,玉白的小脸明晃晃的得意,虎牙也露了出来,“我们待会就拿去卖掉,学他们一样。”
这纨绔竟还想拿他的画像卖钱?
裴渡眉眼下压,瞳色瞬间沉了沉。
他本懒得与这纨绔纠缠,只是画像不可流落出去,
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画拿来。”
路锦安正和阿禾嬉笑打闹,听到这话顿时如吓得如炸毛的猫,
不是吧?隔那么老远都能听到。
“没有…你说什么啊…我不知道。”
路锦安三两下就揉皱了画像藏在身后,
这行为点燃了裴渡的火气,
他步步紧逼,但是板着脸靠近,就足够吓人了,就连试图保护他的阿禾都被怔住了。
“画拿来,别让我说第二遍。”
可是这个真的不能拿啊!
他画的那么丑,贵人看不得活撕了他……
路锦安无助地朝后退,但他知这是场恶战,便朝阿禾摇头,
“阿禾你去给我买杯饮子。”
“公子?”阿禾哪里不知这是想将他支开,
“方心,本少爷会好好教训他的!”
路锦安背着手,肃着小脸,见状阿禾才放心的去了。
等人一走,路锦安就漏了气的皮球似的,眉眼耷拉,眼圈一红,头一扭,拙劣地撒着谎,
“我没画你,画的不是你。”
裴渡脸色冷的能浸出水,还在撒谎?
许是他的神情太冰冷,
少年道歉了,可怜巴巴的,“好吧,我错了…对不起嘛。”
又是那惯用的伎俩。
裴渡懒得听这纨绔的道歉。
“我这就把画ⒻⓃ撕了,你就别看好不好…”
路锦安软声软气商量。
裴渡充耳不闻,眉目下压便皆是久居上位者的压迫,薄唇抿着,便显得凶冷。
路锦安退无可退,也张牙舞爪起来,“你饶了我吧,不饶的话本少爷可就不客气了!”
裴渡无动于衷,直到看见……
第46章 恶少画画
路锦安仰着小脸,将那团成团的画一把塞进了衣服里,鼓鼓囊囊的在胸口处,随着呼吸起起伏伏。
路锦安闭眼,撇嘴,睫毛颤个不停,一副要咋咋的小模样。
哼!拿吧!他藏衣服里,就当死前再恶心一下这贵人了!
裴渡无语至极。
他本不想再碰这纨绔一点,但现在……一而再再而三招惹,是该狠狠教训。
“唔!”
路锦安的手腕被男人的大掌捉住了,
他嘤咛一声想要躲,却整个后背都陷进裴渡怀中,退无可退,逃无可逃。
他只能胡乱地挣扎,期间还踩到了男人的脚。
“对不…”
道个什么歉啊!可恶!
路锦安红着眼继续踩,可手腕挣脱不开,甚至那手掌也不知有多大,竟能紧紧攥着他两只手,勒得好紧,麻绳似的。
“放开,放开…那么多人,我们换个地方再来决一死战!”路锦安气焰弱了两分,小声商量。
“现在知道后悔了?
裴渡的手掌漠然地伸进少年衣襟,往那纸团探去,
“晚了。”
“啊…好痒。”
但怀中的少年扭来扭去,那纸团也跟着一路下滑,每下滑一分,裴渡的剑眉就拧紧一分。
手掌探那纸团间,被迫摸到少年腰腹的软肉,没有隔着布料,温温软软陷进指缝,塞得满当。
“痒痒……”路锦安泪花都出来了。
好在披风挡着这侍卫的手,旁人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不然路锦安都快羞死了。
但男人的手好糙,那痒密匝匝地席卷,路锦安承受不住,手脚发软一蹲下,纸团却被挤到了上面。
裴渡忍无可忍,手掌也跟着上挪,
可少年的胸膛看着纤薄,却比腰腹更软,肌肤也更细腻。
忽的手指碰到什么,裴渡绷紧了下颌,近乎粗鲁地去找那纸团。
“呜呜我错了,你拿吧,我不动了。”
路锦安难受,浑身的痒痒肉好似都被捏了一遍。
等拿到裴渡立马将手抽了出来,掌间的纸团比起少年的腰腹粗糙皱巴得很,只不过染着甜腻的香气。
裴渡背过身,正要展开,少年的手又不死心地抢了过来。
裴渡看都没看,就轻易捉住那乱晃的手,纸团抖开画像撞进眼底。
乌漆嘛黑的墨迹染得到处都是,勉强可以辨出人形,
鼻子不是鼻子,眼不像眼,奇丑无比。
发现顾忌泄露会引叛党察觉才出手夺的画像竟长成这鬼样子。
真是……
裴渡气笑了,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声音沙哑余怒未散,
“这就是你画的?”
“嗯…嗯…”
路锦安已经放弃挣扎,乖顺地一点一点脑袋瓜,像只引颈待宰的羔羊。
“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好叭,是有意的,本少爷不可以画你么?”
见裴渡视线落到那山水画上,挑了挑剑眉质疑。
路锦安难为情的解释,“那个湖不是我画的,我不会画画,所以我才没有故意针对你哦!”
“呵,”
所以只是怕他看见画得有多丑,才这般躲?他真是昏头了,陪着抢,真是幼稚!
裴渡第一次有种被戏耍的感觉,
他面无表情地松开拽着少年的手,接着将那张丑得要命的画撕碎,丢进湖中。
平静的镜湖,却因这碎纸泛着涟漪。
“啊…你怎么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