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雀(钧霖)

见韩却不做声，她连忙又说：“哎，我这大侄子可是老实人啊，他自己没犯错，而是他前妻出轨，哎，真可怜啊，他工作又忙又要照顾小孩，男人嘛，哪里能顾得过来，就希望找个女人帮帮他。”
韩却听了会儿，也感慨道：“是啊，是顾不过来，我妈妈的身体不好，我也忙，也希望有人能照顾我妈，大家都是一个道理。”
韩友芳：“……”
她悚然而惊，想到韩却还有着刘素萍这个累赘，有这样的妈要管，那没有几个男人肯跟她结婚的，哪怕是二婚的也不见得肯的。
隔了半天，韩友芳说：“你妈妈身体不好也是自己作的，我劝过她多少次了，该吃要吃，该喝要喝，不要舍不得，她就是不听，上次我给她介绍那家卖保健品的那家，产品多好啊，让她买了吃点，她就是不听话，还说我要赚她的钱，你想想我是什么人，就算是我卖保健品有提成，那也是我劳动所得，跟她有什么关系。”
那家的保健品的确是提成高，她的上游那小伙子说了，买他们家的产品相当于买了理财，收益率很高。
可是刘素萍就是油盐不进。
韩友芳想想就生气，言归正传，对韩却冷淡地说：“闲话不说了，反正我等着钱用，你早点把钱打给我，之前的事情我看在我那可怜的哥哥份上，也不跟你们计较了，你别耽误了我的正经事，要不然，你别怪我这个做姑妈的眼睛里没有你们母女二人。”
韩却跑了好几家银行，起先贷款部门经理一个个都很热情，可是一问韩却的基本情况，没有资产可以抵押，工资流水不算稳定，一个个的态度就发生了变化。
有的说，我们银行风控的标准很高，审查严格，韩小姐想要这么快难道款，难度很大。
还有人建议她去找那些平台，说那种下款比较快，韩却去了解了一番，发现虽然手续简单，但利率很高，简直是堪比高利贷，韩却不敢惹上这种事情。
她还是谨慎一点为好。
韩友芳的催债电话一个接一个，微信一条接一条，狂轰乱炸，不管白天黑夜，也不管是不是工作时间，有几次开会，她的电话就来了，韩却不敢拉黑她，只能跑到洗手间去接听，几次下来，公司里疯传韩却借了高利贷，被人催着抵债。
这话也传到了江津那里，他在一次部门会议之后，他找个理由，将韩却叫到办公室：“听说你最近缺钱？”
韩却点头，讥嘲地说她是缺钱，一直都缺，但是江总放心，她即使再缺钱也不会问江总借。
江津一时语塞，他想起了当年的情形，有点尴尬。
“哎，我那个时候也是缺钱，现在你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很想弥补以前的事情……”江津斟酌着语气表达。
“不需要。”韩却很快打断了他，“以前的你没欠我的，现在也没有，谈不上弥补。”
一堆破烂事，心情如荒草丛生。

韩却周末约了方嘉妍见面。
方嘉妍前一天在病房值班，早上九点钟跟着导师查房，等到开完医嘱，交过班，已经十点半了，
初夏暮春，细雨濛濛，空气微凉，有清风徐来。
她们约会的地点方嘉妍工作医院附近的必胜客餐厅。
周末餐厅里播放着欢乐的音乐，小孩子们在嬉笑，韩却正独坐角落一隅，孤独的身影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方嘉妍脚步微顿之后，才走到她面前，仔细瞧了瞧，摇了摇头，颇不以为然：“一大早就气色不佳，满脸的憔悴。”
韩却笑了笑：“你还不是，就说我呢。”
说着又去看她的脸，利落的短发下，方嘉妍瓷白脸上，两个黑眼圈非常明显。
方嘉妍一脸不以为然，嗔她：“你怎么能跟我比，我刚下夜班，早饭还没吃呢，饿死了。”
她们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彼此的联系仅仅靠社交软件，但是一见面，依然是有无话不谈的亲切。
韩却暗暗想，她这半生，遇到的男人都不靠谱，可是这两个从小到大的女朋友却是心心相印。
她叹了口气说，支着下巴感叹：“嘉妍，你说为什么如今女人都是靠自己，就遇不到能够将咱们珍惜呵护，妥善保管的男人？”
“那个概率太低，与其相信别人，我不如相信自己。”方嘉妍面不改色，“我太饿了，先不跟你聊人生大道理，还是填饱肚子要紧。”
说完兀自埋头扫码，开始认认真真的点餐。
韩却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忍不住说：“医院不是有早餐嘛，就不能吃过了再来。”
方嘉妍头也不抬，“假如你三百六十五天里有三百三十天以上都在医院吃饭，会不会腻味？”她已经点完餐了，抬头放下手机：“就算我不腻，我的肠胃也会腻。”
韩却喝了口咖啡，笑了笑，“你忙，一直都是劳动模范，想见你都很难，那天周雯雯还说了，如今要见方医生的面，得去门诊挂号才能见到，”
“她是有钱有闲，有个可以将她珍惜呵护，妥善保管的男人。”见韩却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又笑着解释：“是她爹。”
韩却舒了口气，轻白了她一眼，“我还以为你说她有男朋友了呢。”
“就是有我也不是消息最灵通的那个。”方嘉妍耸了耸肩，微微叹气，“我天天被封在医院那个小天地中，日复日一日，无休无止的做那些事情。”
“可是你是方医生。”韩却说，“你有我和雯雯都十分敬佩的职业。”
“敬佩？”方嘉妍轻轻摇头，“你知道当个医生得熬多少年？本硕连读之后，在医院的实习期，还有不停的考试，论文，科学实验，我的导师说了，要想躺平，至少到主任医师，我算了算，那起码要等我五十岁了，等到那个时候，也快退休了，不躺也得躺，算了，不提这些事情了，你呢？”她伸了个懒腰，靠在椅背上，上上下下继续打量着韩却：“脸色苍白，疲软无力，气血不足，是怎么了？”
韩却笑了：“你改行做中医了？”伸出白皙皓腕递给方嘉妍，“望闻问切？”
方嘉妍：“融会贯通，治病救人，管他是哪个学派。”又问：“你是和那富二代分手了？”
韩却嗯了声，垂下眼帘，头顶上一盏射灯坏了，半明半暗照耀在她脸上，有脆弱的影子，睫毛低垂，像一双灰色的翅翼。
她淡淡说：“分了，没意思。”
方嘉妍疑问地抬了抬眉。
韩却把近期和卢晓平的纠葛以及他妈妈骂难听话说给她听。
方嘉妍皱了皱眉：“这样家庭教出来的男人还不趁早分手，你又不是开卤菜店的，留着那一无用的猪下水。”
韩却被她的形容词逗笑了，笑过之后才说：“爱情是世界上最没意思的东西。”
方嘉妍摇头表示不同意：“爱情能促进激素分泌，让你感到失重的晕眩和轻飘的快乐，如果不能，那才是没意思的事情。不过那姓卢的配不上你。”
这句话听起来很是熟悉。
韩却想起第一个说这句话的那个人，好像那最初的热乎劲过后，顾宁玮最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低头用吸管搅动着咖啡，说：“如今，能够遇到意思的对象比登天还难。”
方嘉妍凝视着娇媚明丽的脸，半天才说：“别人或许很难，你不一定。”
韩却哼笑了声，“你说得我像红颜祸水。”她叹了口气，转了个话题：“不谈这些无用的事情，我在为钱发愁呢。”
方嘉妍：“嗯？”
韩却提起最近在金钱方面的纠葛，她之所以单独约方嘉妍，也是不想让周雯雯知道，要不然依照她那个咋呼的个性，又要冲过去和周泓彬胡搅蛮缠。
周泓彬只是老板，没有理由去包容员工的喜怒哀乐，冷暖是非。
再说她已经让周泓彬损失了一个优质客户了。
韩却怕方嘉妍会误会，语气明确地说：“我想贷款，一次性把款还了，省得除了欠钱，还得欠着别的东西。”她又补充：“我就是后悔当初就该坚决拦着我爸妈，不要跟我小姑借钱，应该去银行贷款。那样我好歹是个客户，好过要天天被人催债不说，还得被提醒感恩戴德一辈子。”
方嘉妍点头同意：“有的时候真的不如公事公办，省得和亲戚纠缠不清，你说你要对你小姑感激一辈子，别人以为真的应该，可我记得韩叔叔在的时候，也跟我说过，你小姑靠就是靠你爸爸妈妈养大的，那也应该对你爸妈感恩戴德一辈子。”
韩友荣曾经在方嘉妍上班的医院住过一阵子，方嘉妍经常下了班去他的病房陪他说说话，她对韩友荣也有些感情。
韩却低声说：“她是说要感激我爸，所以才这么怨恨我和我妈，说我们没有照顾好他，不给他吃保健品。”
“吃保健品？”方嘉妍嗤地冷笑道：“她如果真的这么认为，那不是愚蠢就是另有所图，要是保健品能包治百病，那还要我们医生干嘛呢。”
韩却苦笑，她何尝不知道，韩友芳一直在推销那保健品，其疯魔程度堪比进了传销团队，还多次让韩却也跟着她一起去做，口口声声说就凭韩却得销售本事，一年之内赚到几百万不成问题。
“算了，不说她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已经跑了好几家银行了，提出的条件都很苛刻，至少对我来说是有点难度，你有没有熟人，介绍我认识，我也不想再拖，还钱之后，和她老死不相往来。”
方嘉妍蹙眉思索：“好像还真有一个，我来问问。”
早餐上桌，方嘉妍使劲儿地嗅了嗅鼻子，表情夸张地双手合十，“哎，真香啊，我可真的饿死了。”
韩却微笑，她喜欢喝方嘉妍聊天，方医生刻毒的嘴巴，经常让她开心。
天空下着雨，雨水在玻璃窗上留下蜿蜒的痕迹。
汽车飞驰而过，溅起路面的水花，行人打着伞步履匆匆，面无表情。
方嘉妍狼吞虎咽地吃着牛角面包，喝了一口滚热的咖啡，脸色疲惫。
韩却蓦然觉得，这或许就是她们的人生，辛苦艰难，但也有点滴的温暖。
方嘉妍过了两天就把一个银行大客户经理微信号推给她，说这是自己的病人家属，叫元昊。
韩却在微信上和元昊聊了几句，双方约定在银行的客户室会面。
元昊一看就是专业的金融从业人员，笔挺制服，斯文有礼的举止，言谈之间，滴水不漏，进退有度。
他认真地聆听着韩却提出的想法，沉思十秒之后，说：“的确，我们行的身旁审批流程是比较繁琐，因为现在风控部门把关十分严格，要防止坏账的发生，”顿了顿，看了韩却一眼，又说：“当然如果您有资产可以做抵押，就可以快一点，利率也会降低不少，您的名下有房产吗？”
韩却摇了摇头。
她和刘素萍居住的那间破房子，因为年代久远，不符合房改政策，没有参加房改，到目前还是公租房的性质，产权都是不他们的。
元昊蹙眉“哦”了声，表情不变，细长的手指在合同样本上敲了敲，又问：“那有没有可以做担保的亲戚或朋友？”
韩却笑了，她说：“方医生没有告诉您，我做银行贷款就是想早日将以前借亲戚的钱还清，哪里还能让她做担保。”
元昊低头也笑了下，“我是听方医生提过几句，不过……”他想了想，微笑道：“我帮您再想想有没有其他的途径吧，看看有没有可能尽量快一点，”
韩却何尝不知道这其实就是一种拒绝和送客，于是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准备告辞：“今天感谢您特地花时间接待我，我自己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的话，慢就慢一点吧，亲戚那边我再想办法缓几天。”
元昊也不客气，他站起身：“没事，应该的，方医生对我母亲非常照顾。”说着又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韩却明白他的送客，转身推开会客室的玻璃门，又回头：“您留步，不用送了。”
元昊彬彬有礼说了声抱歉，又说：“约好的客户也正好到了，我下楼去迎接。”

韩却背着帆布包下楼，元昊跟在她身后，不时周到地嘱咐她小心脚下的楼梯台阶。
下了楼，元昊送至前厅，非常有绅士风度地为她推开玻璃旋转门。
两人走到银行门口，元昊这才挺直脊背，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浮灰，扣上西服下摆倒数第二颗扣子，挺直脊背，表情肃穆地街口的目光殷切，亦不再理会韩却的挥手告别。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缓缓驶来，在银行门门口的停车区域停下。
韩却已经走出不远，回头瞥了一眼，莫名觉得车牌号眼熟，但也只是仅仅一瞥，便转过身走了。
元昊快步上前，拉开了车门，单手扶着车顶，恭敬地迎着车内人下车：“顾总，您好。”
顾宁玮从车上下来，脚步微顿，侧过脸看人行道上熟悉的背影，眯了眯眼睛，他刚才在车内他已经注意到了那个背影，只是内心有些疑惑。
元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韩却慢慢地走在绿色的树荫中，背影清丽，步履缓慢。
他抿起嘴角想问，但不敢贸然开口，只能暗暗留意着。
顾宁玮侧脸注视了良久，才收回视线，微笑着与元昊打招呼，跟着他缓步走上大理石台阶，边走低头发了条微信给韩却：“刚才依稀看到你的身影，好久不见，有点不敢认了。”
他发完了微信，收起手机放入口袋，上楼之后，进入大客户会客室，熟稔地坐在沙发上，解开西服下摆纽扣，惬意地靠在椅背上。
元昊张罗着叫人给他泡茶，“我们有新进的明前西湖龙井，是正儿八经的龙井村了产区的，顾总要不要尝尝看？”
顾宁玮无所谓摆了摆手，“随便吧，我都可以。”
元昊说：“那我就给您泡了尝尝。”说着自去茶水间泡茶。
顾宁玮坐在沙发上，伸长了腿，好整以暇。
他的目光停留在茶几上那只一次性纸杯上，喝剩下的半杯白开水，纸杯口残留着淡淡的口红痕迹。
他拿起纸杯，手指轻轻抚摸着杯口的边缘，又放了回去。
元昊亲自端着玻璃杯，西湖龙井茶叶的嫩芽在水中漂浮，新绿娇嫩。
“顾总您喝喝看，说这是真正的龙井村出品，不是那种狮山的龙井茶，口味不一样。”他将茶杯放在了顾宁玮面前，顺手收拾了茶几上的纸杯。
“哎，我下楼去接您，这垃圾都没人收，抱歉。”元昊见顾宁玮关注纸杯，以为他嫌弃，赶紧解释。
“嗯，没事。”顾宁玮端起茶杯，垂下眼眸，吹了吹茶叶的嫩芽儿，低头喝水。
元昊坐在顾宁玮对面的沙发上，微微倾过身去，交握着双手，欲言又止。
顾宁玮瞥了他一眼，放下杯子，淡淡笑了笑，信口问道：“这个季度的任务完成了吗？”
元昊神色忸怩，微微涨红了脸，口里说着奉承的话，“哎，顾总真的目光如炬，明察秋毫，您一眼就看出来了……”
顾宁玮问：“差多少？”
元昊说了个数。
顾宁玮点了点头，沉思片刻，他拿起手机给自己财务顾问打了个电话，让他转款到元昊打理的银行帐户上。
又问元昊：“够吗？”
元昊暗暗舒了口气，连连点头，表示感谢，跟富人打交道久了，他很是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
顾宁玮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小意思，反正都是存钱，存在哪里都一样。”说完又看了看手机，发出的微信没有回音，蹙眉有些心不在焉。
韩却怎么会认识元昊，她找元昊有什么事呢？元昊这个大客户经理服务的都不是普通的VIP客人，私人银行存款一千万以下的都不在他的服务范围之内。
韩却有那么高的存款数额？他沉吟着沉默着，若有所思。
元昊静静地注视着顾宁玮，他是何等聪明会看眼色的人，刚才那一瞥，他已经看出了不寻常的意味。
但是服务这类客人，最重要的不是热情而是懂得掌握分寸，就算是想提供超值服务，也要看准时机。
顾宁玮今天心情不错，办完手续上的事情，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而是坐在那里，闲闲的与元昊聊天。
他们谈了会儿经济形势和最近的金融信息，元昊提供了一些银行内部政策消息，顾宁玮兴趣不大，反而是问起了他工作压力。
元昊心知肚明，小心翼翼，兜兜转转绕着圈子：“说来我真的要感谢顾总您的支持，现在银行真的是卷啊，不仅各种考核指标越提越高，合规的门槛也越提越高，一些业务本来明明可以做的，可如果流程不正确，就做不成，就像刚才您在门口看到的那位客户，人家明明是有真实的需求，按照她提供的的工资流水也有还款能力，可就是因为没有抵押物或者担保人，咱们银行的的审核很可能就不能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