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雀(钧霖)

方嘉妍沉默了会儿，说：“也可能今天你们去给你爸扫墓，她受了刺激，情绪波动得厉害，也是一种正常反应。但是你最好还是带她去看做个检查，否则这样下去，又没有治疗方案，病情会很快恶化。”
“我妈她怎么肯……”韩却叹气：“她说她头痛，我怕她感冒了，给她量体温都不肯，还要挨她训斥，说是头痛就是给我气的，你让我带她做脑部检查，那岂不是要撒泼打滚，闹到天上。”
方嘉妍也叹气：“你既然无法带她去医院看病，只能自己观察观察，还能怎么办呢？你别想着一时困难，也得想办法哄着她去，万一耽搁了治疗时间，你岂不是又要后悔一辈子了。”
韩却沉默，半晌她低了声音又问：“治疗费用会高吗？我妈的医疗保险早就没交了，她也没医保，那低保的钱够吗？”
她的工资每个月扣掉还款，她们母女两人的日常开支，所剩下的也是寥寥无几，现在韩友芳又要逼着她提前还款，她真的没想过这医药费从哪里扣出来。
方嘉妍沉吟了会儿，“我帮你问问吧，对于困难群体，说不定有政策。”
韩却嗯了声，“谢谢你啊，嘉妍。”
方嘉妍：“谢什么啊，都是自己人，对了，周雯雯呢，好久没她消息了，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
韩却这才想起周雯雯今天说要跟卢晓平见面，想起了卢晓平，韩却的太阳穴突突发跳，脑袋开始疼起来。
周雯雯之前曾经见过卢晓平几次，都是有韩却在场。
这次韩却不在眼前，她见到卢晓平，多了几分不自在。
卢晓平一看到她，忧郁的眼睛就紧紧地盯着她，仿佛能从自己的脸上看出韩却的态度。她回避着卢晓平热切期盼的眼神，只是对周泓彬说：“我叫过韩却了，她家里有事不来了。”
周泓彬看了卢晓平一眼，无所谓地说：“嗯，不来就不来吧，她也该好好歇一歇，都像她这么卷，我会所的其他教练都要辞职了。”
周雯雯哼笑了声，“那还不是给你这资本家逼的。”
周泓彬连连摆手：“你可别冤枉我，我可没逼她，是她自己逼着自己的。”
周雯雯又哼了哼：“那不靠自己怎么办呢。”她斜瞥了卢晓平一眼：“女人靠男人又靠不住，只能靠自己咯。”
卢晓平脸色红了红，嗫嚅道：“周雯雯，韩却的家里是不是很困难？”
周雯雯抬了抬眉毛，有点不屑地瞥着他，“你跟她谈了大半年的恋爱，连她的基本情况都没有不知道，还来问我，你自己有没有觉得很奇怪啊。”
卢晓平语气低微：“她从来都没跟我说过，每次让我送她回家，她都让我送到街口，从来都不肯让我到她家里去。”
周雯雯哼了声：“你送过她几次啊。”
“好了，雯雯你说话也别这么冲。”周泓彬见状，赶紧拉着周雯雯坐下，“她不来，就我们三个人吃饭吧，边吃边聊，是吧，晓平？”
他们三个人就在酒店日料餐厅，灯光柔和，装修考究，餐厅里还有个小型日式庭院，流水潺潺，砾石细致，罗汉松挺拔苍劲，若有若无的音乐低不可闻。
周雯雯没再说什么，离着卢晓平远一点的位置上坐下。
周泓彬点的刺身船摆了上桌，冰凉的雾气缭绕，里面放着北极贝，三文鱼，龙虾，甚至还有价值不菲的厚切金枪鱼。
德国产的雷司令葡萄酒倒入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在水晶玻璃杯子微微轰动着，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周泓彬捡起拉开一块北极贝，放进周雯雯面前的酱油碟中，含笑道：“逛了一下午，累了吧，多吃点，这个高蛋白，低脂肪，不长肉。”
周雯雯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哥，今天让你破费了。”
周泓彬依然面不改色，笑着看她：“客气了啊，我们兄妹谁跟谁啊。”
周雯雯抿嘴微笑，她转了转眼睛，瞥了一眼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卢晓平，又对周泓彬说：“你这是要问我什么，就问呗，反正我是吃人的嘴短，该说的我都会毫无保留。”
周泓彬：“那不该说的呢？”
周雯雯捡起蘸了芥末酱油的北极贝，放进了嘴里，被芥末冲得深吸了一口气，说：“不该说的那我是不会说的，你行贿我也没有用。”
周泓彬笑：“好，果然是我妹，讲义气，够朋友。”
他瞥了瞥身旁的卢晓平：“那我问你了，韩却最近是怎么回事？”
周雯雯点点头，一副“我就知道你要问我这个。”表情。
她继续嚼着北极贝说：“什么怎么回事？不还是跟以前一样嘛。上班，带课，回家照顾她妈妈。还能怎么回事。”
她斜了一眼卢晓平，含沙射影，意有所指地说：“她又没个有钱人的老爸老妈，又不是富家千金大小姐，只能做牛做马维持生计，何况她还得还债，养她妈妈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情况。”
周泓彬咳嗽了声：“她这些情况我都知道，只是……她和晓平……”他看了看卢晓平，斟酌了下用词，“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天生日聚会之后就再也没联系了啊。”
周雯雯看了看卢晓平，转过脸继续对周泓彬冷笑道：“有没有联系，我不知道，反正我是知道有人交友不慎，弄得些狐朋狗友，不仅说话难听，还会搬弄是非。”
“徐涛是说话不好听，可是并没有说谎。”卢晓平终于开口了，他委屈地辩解道：“韩却那天晚上自己是跟顾宁玮一起走的。”
“哦，跟顾宁玮一起走的，又怎么样了？难道两人一起走，就是去开房间了？”周雯雯瞪圆了杏眼直视着卢晓平，撂下了筷子，质问道，“她为什么会和顾宁玮一起走，你心里难道没有点逼数吗？”
“我……”卢晓平张口结舌。
“雯雯。”周泓彬提醒道，“女孩子说话文明一点，别把脏字挂嘴上。”
“我怎么了我。”周雯雯接着说：“我就是看不惯他这个德行，装什么可怜啊，还倒打一耙，说韩却怎么怎么了，他自己呢？”她指着卢晓平，“他过生日，给众人介绍韩却是他的女朋友。”
周泓彬点头：“那不是应该的嘛，难道不该介绍吗？”
周雯雯接着说：“对啊，可当着女朋友的面前还叫小姐，还跟小姐打情骂俏，是不是够侮辱人了？当韩却是什么人，妈的，还有他那些朋友，一个个自己往韩却身上凑，不给好脸看，就说难听话，说韩却是为了哥你的会所，骗他们钱的……我去，他们几个钱啊，就骚包成这样了……”
周泓彬看了看卢晓平，抿唇冷笑了下，语气依然温和：“雯雯你也别这么说，这种商务上的应酬，难免会有点逢场作戏的，晓平不是这样的人。”
“商务应酬？过生日是商务应酬？”
周泓彬：“那不是还请了顾宁玮嘛，算是商务应酬吧。”
周雯雯乜了周泓彬一眼：“哥，你就别为他说好话吧，你知道韩却为什么最后和顾宁玮一起走了吗？”
“为什么？”周泓彬问。
卢晓平也抬起眼。
周雯雯哼哧了声,“我听韩却说了，她见他们玩得乌烟瘴气的，就想走了，”她指了指卢晓平，“他这种人和小姐玩得开心呢，哪里在乎韩却的想法啊，也不管那么晚了韩却一个人走夜路安不安全……人家顾宁玮路上遇见了，当然会送韩却了。”
卢晓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看着她那泼辣厉害的眼神，没敢说出口。
周雯雯知道他的心思，冷笑道：“我就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们这种男人就是思想龌龊，我告诉你吧，韩却哪里都没去，她回家跟我通了半天视频电话，我对她的行踪一清二楚。她不跟你算账，我来替她算账。”

卢晓平隔了天主动联系韩却：“你晚上有空吗？我想和你谈谈。”
韩却抬头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想了想，“就今天中午吧，中午你有时间的话，来我们公司楼下，我们吃个简餐。”
卢晓平心顿时凉了半截，他问：“你确定要中午？听说你上班很忙，时间来得及吗？”
韩却淡然道：“来得及的。”
她其实又跟了一条：“反正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两秒之后，又撤回了。
卢晓平看着这发出又撤回的消息，只觉得心口一阵刺痛。
十点钟的时候，于晓丽从江津的办公室里出来，站在大厅里通知大家：“江总说了，下午一点半要开销售部门会议，请大家提前做好准备。”
所有人都低头没有回应，室内只能听见键盘噼噼啪啪快速敲击的声音。
于晓丽等了会儿见大家都没有反应，只好又重复了一遍，笑着说：我说家人们，怎么着也要说句收到吧，要不然领导以为我没有传达到了呢”
她向后翘了翘手指，指了指那扇紧闭的玻璃门。
室内响起了稀稀拉拉的附和声。
有人在小声嘀咕道：“又是午休时间开会，怎么就是爱占用我们的午休时间，平日加班不说了，中午也不让人好好吃个饭。”
有人小声道：“听说他以前在投行就是这么干的，抓紧压榨手下每一分钟的时间，我还听说啊，有的连上厕所都要规定时间，超过固规定时间就报警，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蹲在厕所呢。”
“报警怎么了啊？难不成厕所都不让人上了，要是窜稀的话，还得让人拉在裤子上？”
此话引来一片嬉笑声，还有人低声哀叹道：“别看着咱们江总人长得帅，手段可够厉害的。”
那人又说：“这和帅不帅有关系吗，人家是豪门贵婿，来咱们公司就是镀个金而已，以后会回到集团担大用呢，现在不好好表现怎么行呢，那要是表现不好，老丈人看不上怎么办……”
“也是哦，虽然高级打工者是高级，但还是个打工的，你看那顾少爷就比他要放得开，人家那天在这里等人，看咱们中午吃饭休息，眼皮都不抬一下，自己还抱着手机打游戏。”
“儿子和女婿能一样吗？……”
于晓丽见她们越说越不像话了急忙敲了敲桌子，“我说你们也小声点，江总在里面打电话呢，万一听到了大家可吃不消兜着走。”
她这么一说，窃窃私语声才低了下去。
于晓丽又补充道：“他说他下午要出差，所以才要提前开会的，你们也得体谅领导日理万机吧。”
“体谅是体谅啊，哎，午餐时间本来就短，楼下食堂还得排队，每次都吃饭都跟打仗一样，匆匆忙忙的，再这样下去，我要是得了肠胃病，算不算工伤啊？”
“你想得美呢。”
韩却没参加这些议论，这些人说再多有什么用，等会儿江津一出现在门口，个个都换了谄媚的表情，恨不得立刻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一面。
她站起身走到江津的办公室门口，伸手敲了敲门，没人答应。
玻璃门倒映着身后的人同时抬起头盯着她的背影，韩却等了等，又继续连续敲了几下。
里面终于传来江津的声音，“进来吧。”
韩却推门而入，江津正坐在椅子上打电话，抬眼看到是她，更放松了神情，惬意地半躺了身，脸上噙着温柔的笑意，压低了声音说：“……你要不然你先把那条新的内衣穿上，对啊，就是那件浅蓝色有点透明的那件……啊……上次撕坏了，你再买一条就是了，难道要我给你买？”
韩却听了皱起眉心，想退出去，江津做了个手势，让她等会儿。
韩却索性就不走了，靠在玻璃门上，双手环抱，听着他在调情。
“我怎么就不知道你的尺寸了？你身上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嗯，我抽空隔壁的酒店给你去买了就是了，要不然你过来，我们就在隔壁……哦，那是你家的酒店，你怕了啊，我才不怕呢。”
韩却听着他越说越不像话，只得咳嗽了声，提醒他自己还在呢。
江津抬眸看了她一眼，面不改色地继续笑道：“……对啊，什么不要脸，我这不是为了你嘛，你赶快活我就快活了……”
韩却忍不住，故意半推开了玻璃门，大声说：江总，我有个急事要向您汇报……”
江津抬眸看她，这才收敛脸上的笑意说：“嗯，乖啊，我先挂了，等我忙完了再说。”
说着挂了电话，抬起脸，挑了眉，似笑非笑，“有什么急事啊？”
韩却不理他脸上的表情，直接问：“江总是不是让于晓丽通知我们中午要开会？”
江津一边在桌上翻找着什么，一边点头：“是啊，我下午要出差，就利用午休时间开个会。”
“哦”韩却唇边的讥笑转瞬隐去，她说：“我要请假。”
江津终于找到了桌上的电子烟，塞进了口中，还没打着，边打边蹙眉问道：“我要开会呢，你请什么假？”
韩却说：‘我中午有事，不参加会议了。’
江津终于点着了电子烟，深吸了一口，又警告她：“你可别搞特殊化哈，大家都看着你呢。”
韩却：“我既不是部门领导又不是副总，只是普通员工，有什么好看的，我去哪里搞特殊化了。”
江津讥讽着笑了笑：“你可比部门领导级别高。”
韩却呵了一声，“我怎么不知道我的级别高，工资单上没体现啊。”
江津被她怼了个哑口无言，喷出了口中烟，说：“你眼中只有钱。”
韩却讥道：“我上班不谈钱谈什么？谈感情还是谈奉献啊？”
江津叹了口气，颇为无奈，“韩却，你现在变化可真大，一点都不像当年的你了，真的是……”他微微摇头。
韩却懒得跟他废话，只说：“我午餐时间约了人了，要出去吃饭，没空参加会议。”
江津：“约了谁？”
韩却恨不得给他一个白眼：“约了朋友。”
江津：“什么朋友？”
韩却蹙眉，有点哭笑不得，她说：“你不认识的朋友。”低声自言自语地嘀咕了句：“怎么什么都要管。”
江津皱眉：“我不是管你，我刚通知了要开会，你就要请假，这不是明显得给我下不来台吗？而且这还是部门全体会议，大家都参加的，我要是批了你的假，对别人如何交待？你说对不对？”
韩却想了想，点头：“是我错了。”
江津嗯了声，低头看文件：“那就这样吧，你准时参加会议。”
韩却站在那里接着说：“我就不该来向您请假的，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午休时间，不是工作时间，你安排加班要征求我本人同意的，我只是告诉你我有事情，不同意加班，如此而已。”
江津倏然抬头：“……”
他脸上的表情渐渐严厉，眼睛盯着她：“你这话说得……你是存心跟我过不去是吧？我在忙着，没空跟你啰嗦，说了不许请假，准时开会。”
“哎呦……”韩却拉长了声音，夹着声音娇滴滴讥嘲道：“江总忙啊，日理万机呢，我想下午出差要见的，“李万姬”就是顾宁丽顾小姐吧？要不是的话，可要吃不消兜着走咯。”
江津怔愣下，明白她的话的意思，哭笑不得，“你偷听我的电话。”
韩却：“是你自己当着我面说的，明明知道我不是聋子。”她又指了指门口，“要不然我去办公室再学一遍？”
江津无奈，挥了挥手：“好吧，你去吧，我也管不了你。爱干嘛就干嘛，反正有人罩着你。”
韩却见好就收，换了个毕恭毕敬的面孔：“谢谢江总。”
说着转身出去。
走到门口，听到江津在背后感叹：“韩却，我现在真的有点认不出你了。”
韩却回头，冲他嫣然一笑：“那还不是拜你所赐。”
韩却和卢晓平约在了公司大楼一层的茶餐厅，室外绿草如茵，鲜花明媚，室内灯光明亮，客人不少，居然座无虚席。
她点了最简单的黑椒牛柳套餐，又问卢晓平想吃什么。
卢晓平摇了摇头，说自己没有胃口。
韩却笑了笑，抬头打量了他几眼，见他面容憔悴，脸色苍白，萎靡不振，笑道：“看来不保持锻炼体质就会下降啊，你看你这么长时间没来健身会所，人都没有活力了。”
又没忍住讥讽了他：“我看你朋友圈里还是挺生龙活虎的啊，怎么一见我就这副表情，在装可怜吗？”
卢晓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韩却又不介意地笑了笑：“别当真，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
她端起水壶他倒了杯水，又给他点了份小米粥，语气温和地说：“你叹什么气啊，在国外玩得很开心不好吗，又是美女环绕又是游艇又是冲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