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嚎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如同汹涌的潮水拍打着礁石。黑暗中，无数双幽绿色的、闪烁着贪婪与残忍光芒的眼睛，如同地狱里点燃的鬼火，在驿站周围的树林、土坡、乱石后密密麻麻地亮了起来！冰冷，嗜血，牢牢锁定了驿站中这群活人。
然而，文有晴和崔君集都清晰地看到，那些“绿眼”移动的轨迹，绝非野兽的杂乱无章，而是带着一种冷酷高效的、属于人类的战术配合！它们在快速逼近，形成合围之势！
“不是狼！”崔君集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彻骨的寒意，“是人！披着狼皮的人！”
“咻咻咻——！”
刺耳的破空尖啸撕裂夜空！密集的箭矢如同骤然而至的死亡暴雨，从四面八方、从那些幽绿瞳孔亮起的方向，带着凄厉的风声，铺天盖地般攒射而来！箭头在黑暗中闪着淬毒的幽蓝冷光！
“举盾！”为首的侍卫嘶声怒吼。仅有的两面蒙皮木盾被高高举起。同时，刀光剑影瞬间舞成一片光幕！
“笃笃笃笃笃！”箭矢狠狠钉在木盾上、嵌入土墙里，更有不少穿透防御的缝隙，带起几声闷哼和惨叫！
一个文府亲卫肩头中箭，箭头透体而出，他踉跄一步，咬牙挥刀斩断箭杆，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襟。
“噗！”一支刁钻的毒箭擦着崔君集的脸颊掠过，射中他身后马车旁一个崔家侍卫的大腿！那人惨叫一声，扑倒在地，伤口流出的血竟是诡异的紫黑色！
“保护人犯！”文有晴挥剑格开两支射向马车的毒箭，剑锋与箭头碰撞，溅起一溜火星。她眼角余光瞥见崔君集正俯身查看倒地的随从，动作迅捷地点了对方腿上几处穴道延缓毒性蔓延。
“嗷——！”一声格外凶戾的狼嚎如同进攻的号角！
围墙的豁口处、坍塌的土墙上方，黑影如同鬼魅般闪现！他们全身包裹在紧身的黑色夜行衣中，脸上戴着狰狞的狼首面具，只露出那双毫无人类情感的、冰冷嗜血的眼睛。手中挥舞的，正是如同獠牙般弯曲的奇形短刀！
这些“狼人”动作迅捷如风，带着野兽般的凶悍，悍不畏死地扑杀下来！刀光闪烁，带起一片片腥风血雨！
“杀！”文有晴眼中寒芒暴涨，杀意凛然。她身形如电，把连射弩架在墙头，主动迎向一个从墙头扑下的“狼人”！
那“狼人”弯刀带着凄厉的风声，直劈她的面门！
文有晴不闪不避，箭弩化作一道惊鸿，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在对方眉心。
“嗤啦！”冰冷的箭精准地割开了对方的狼首面具！面具应声而落，露出一张属于人类的、年轻却充满戾气的脸。更刺目的是，他左耳下方，一个清晰的、如同展翅飞鹰般的烙印——谢家独有的标记！
“谢家？！”文有晴心头剧震！王家毒，谢家兵！这两家中原巨擘，竟然真的联手了！不惜动用最核心的死士力量，也要将朱十三和她、崔君集一起埋葬在这荒山野岭！
就在她心神微分的瞬间，另一个“狼人”已从侧面无声无息地扑至，弯刀直取她的肋下！角度刁钻，狠辣无比！
“风!”
一声低喝在身侧响起！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切入！
直到那“狼人”直直倒下，文有晴都看不清他的脸。
这样惊人的实力，崔君集还有后手!
“铛！”金铁交鸣!崔君集那边也不敢懈怠，刀上蕴含的阴柔巧劲瞬间爆发，竟将那些“狼人”势大力沉的弯刀硬生生荡。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那“狼人”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弯刀脱手飞出！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
崔君集眼神冰冷，脚下步伐如穿花蝴蝶，瞬间贴近，肩膀狠狠撞在对方胸口！
“砰！”那“狼人”如同被巨锤击中，口喷鲜血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土墙上，瘫软如泥。
局势瞬间逆转，暗卫加崔君集的侍卫，生生把狼人砍倒了两层。
“后面！”崔君集急促的声音带着一丝喘息将她惊醒。
文有晴猛地回身，连射的箭弩击杀又扑上来的“狼人”！刀剑相撞，火星四溅！两人背靠背，在混乱血腥的战场上，形成了一个短暂而坚固的支点。
“去马车！”崔君集厉喝一声，手中长刀舞出一片残影，逼退两个敌人。
文有晴会意，两人且战且退，向被侍卫死守的马车靠拢。驿站的院子里，已经成了修罗屠场。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惨叫声、兵刃碰撞声、狼人低沉的嘶吼声混杂在一起。地上又添了几具尸体，有黑衣的，也有侍卫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呃……呃呃……”马车中，一直蜷缩着瑟瑟发抖的朱十三，突然发出痛苦而怪异的呻吟。他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可怕的青紫，眼珠暴突，口鼻中涌出大量带着泡沫的黑血！
他挣扎着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文有晴和崔君集，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一种诡异的、濒死的疯狂，“救我。”
“毒……毒发了！”文有晴惊骇道，“不可以!”她猛地扑上前，就要查看。
不对，文有晴立刻往马车底射出一箭，一声哀嚎过后，是躲在车下的老驿卒!他也是王谢两家的人!
“呃……嗬嗬……”朱十三的抽搐更加剧烈，黑血不断涌出，生命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迅速熄灭。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沾满黑血的手指死死抠着车壁，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声音，“奴……已尽忠……太子为何不信。”他的头猛地向前一垂，身体彻底瘫软下去，只有那双暴突的眼睛，依旧不甘地圆睁着，死死地“望”着月亮。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文有晴和崔君集的心头！巨大的震撼甚至让他们手中的动作都停滞了一瞬！王谢私矿的背后，竟然站着当朝储君？！
“吼！”一个“狼人”抓住这瞬间的破绽，如同真正的恶狼般扑向心神剧震的文有晴！弯刀带着腥风，直劈她的后颈！刀锋上幽蓝的光芒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小心！”崔君集目眦欲裂！他距离文有晴尚有半步，风已然不及救援！千钧一发之际，他完全是凭借本能，猛地将左手的长刀脱手掷出，同时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合身扑向文有晴！
“噗嗤！”
长刀带着凄厉的尖啸，狠狠扎进那偷袭“狼人”持刀的肩膀！力道之大，直接贯穿！那“狼人”发出一声惨嚎，弯刀轨迹一偏。
但崔君集扑来的身体，却正好挡在了那偏斜的刀锋与文有晴之间！
“嗤啦——！”
利刃割裂布帛皮肉的刺耳声响，在混乱的战场中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文有晴耳中！
温热的液体，带着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喷溅在文有晴的后颈和侧脸上！
文有晴身体猛地一僵！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她霍然转身，映入眼帘的，是崔君集骤然苍白的脸，和他左臂处那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他月白色的衣袍，并且还在迅速扩大、蔓延！那刺目的鲜红，在昏暗摇曳的灯火下，红得惊心动魄！
崔君集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却仍强撑着挡在她身前，右手重新拿起长刀死死指着前方，眼神凌厉如受伤的孤狼。
还没从人证已死的震惊中回神，文有晴看着那喷涌的鲜血，看着崔君集瞬间失去血色的脸，看着他依旧挺直的、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一股前所未有的、复杂到极点的情绪如同火山岩浆，轰然冲垮了她所有的冰冷、排斥和厌恶！
“崔……”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手上却快，把自己仅有的三颗解毒丸给崔君集喂下，然后扯下裙摆给崔君集勒住了胳膊的近心端。
崔君集急促地喘息着，声音因剧痛而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朱十三已死！此地不可留！在风的掩护下冲出去！西南方……三里……有座废弃山神庙……易守难攻……快！”他每说一个字，肩膀的伤口都在剧烈地抽搐，鲜血汩汩而出。
文有晴瞬间回神！太子二字带来的滔天巨浪被暂时压下，眼下只有血战求生！它自己突围，也活不过明天，崔君集才是它必胜的筹码。
“文府亲卫！断后！其余人，保护崔大人！向西南突围！”她的命令斩钉截铁，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铁血杀伐之气！
她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崔君集，触手处一片温热粘稠的湿濡，那是他的血！她心头猛地一抽，一种陌生的刺痛感尖锐地传来。她强行压下，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极地寒冰。
残余的护卫爆发出最后的血勇，紧随其后，如同烧红的尖刀，狠狠刺入黑暗的包围圈！刀剑的寒光与黑衣“狼人”弯刀的幽蓝在夜色中疯狂碰撞，每一次交击都带起一溜火星和飞溅的血花！惨叫声不绝于耳。
冰冷的雨点，不知何时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很快就连成一片，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地面的血污，却洗不净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杀意。
第46章 信任
暴雨倾盆。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冰冷的雨水迅速浸透了所有人的衣衫。山路变得泥泞不堪，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身后的狼嚎声和追击的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在雷声轰鸣的雨夜中时远时近，如同无常的催命符。
文有晴半扶半拖着崔君集，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
崔君集的脸色在闪电的惨白光芒下，白得像一张浸透水的纸，嘴唇已无一丝血色。左臂的伤口被雨水浸泡，鲜血混合着雨水不断流淌，在他月白色的衣袍上晕开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黑红。
每一次颠簸，他身体都会剧烈地颤抖一下，牙关紧咬，发出压抑的闷哼，却始终强撑着没有倒下。他右手紧握着长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撑住！”文有晴的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有些破碎，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焦灼。她感受到臂弯中崔君集身体的重量和那无法抑制的颤抖，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雨水顺着她的额发流下，模糊了视线，却模糊不了身后越来越近的、如同群狼咆哮般的追杀声。
“前面！山神庙！”侍卫嘶哑的吼声穿透雨幕，带着绝处逢生的狂喜！
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骤然亮起！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前方——一座依山而建、破败不堪的山神庙，如同蹲伏在黑暗中的巨兽残骸，孤零零地矗立在风雨飘摇的山坡上。庙墙坍塌了大半，腐朽的木门歪斜地挂在门框上，在狂风中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呻吟。
“快进去！”文有晴精神一振，几乎是架着崔君集，用尽最后力气冲向那摇摇欲坠的庙门。
残存的几名侍卫紧随其后，撞开朽烂的木门，冲入庙中。庙内一片漆黑，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腐朽木头的气味。残破的神像在角落里投下狰狞怪诞的阴影。屋顶多处漏雨，雨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布满灰尘和枯草的地面上。
“关门！堵门！”文有晴将崔君集小心地安置在墙角一堆相对干燥的枯草上，急促地命令道。
几个还能站立的亲卫立刻用身体死死顶住那扇根本关不严实的破门
，并用能找到的所有杂物——断裂的椽子、倾倒的供桌残骸——拼命地堆堵上去。
“嗬……嗬……”崔君集靠在冰冷的土墙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肩上的伤口，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冰冷的雨水和失血带走了他大量的体温，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文有晴撕下自己一片相对干燥的内衫下摆，蹲在他身边。“忍着点！”她的声音依旧冷硬，动作却带着一种与语气截然相反的急促和小心。她用力按住崔君集左臂伤口上方，然后又用布条紧紧缠绕，用力捆扎。布条很快被不断渗出的鲜血染红。
“死……死不了……”崔君集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苍白的笑容，声音气若游丝，“夫人……这包扎手法……够……够劲儿……”他试图用惯常的调侃掩饰痛苦，但话未说完，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咳得撕心裂肺。
文有晴的手顿了一下。看着他因剧痛和失血而扭曲的俊朗面容，看着他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前显得格外脆弱的黑发，听着他强作镇定的虚弱声音……
如果他因为自己死了，她很难不愧疚。一股强烈的害怕猛地冲上她的鼻尖，堵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猛地低下头，更加用力地勒紧布条。妈的，这男人真会算啊!
“闭嘴！省点力气！”她低喝道，声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就在这时！
“砰！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如同闷雷，狠狠砸在刚刚被杂物勉强堵住的庙门上！整个破庙似乎都在震动，灰尘簌簌落下。
“他们追上来了！”一侍卫嘶吼着，用肩膀死死顶住门板，脸色因用力而涨红。
庙外，狼嚎般的嘶吼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已经清晰可闻，如同汹涌的潮水拍打着这最后的孤岛。
只是片刻后，门外归于平静，传来一个极其普通且平静的声音，听不出男女，听不出感情，“公子，处理妥当。”
“有解药吗？”
“属下还在找。”
那声音来的突然，去的突然，近百号人，就这样被他一个干掉大半。
“不——！”崔君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完全变调的嘶吼！这声音冲破了他的喉咙，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和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毁灭般的绝望！仿佛有什么最珍贵的东西即将在他眼前彻底破碎！
他重伤的身体里，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恐怖的力量！这股力量甚至压过了肩膀被洞穿的剧痛！
他左手——那只几乎被所有人认为在当年那场大火中半废掉的左手——如同挣脱了无形的枷锁，猛地抬起！五指箕张，以一种快得超越了视觉极限、诡异到无法形容的角度和轨迹，带着玉石俱焚的惨烈气势，狠狠抓向那柄刺向文有晴后心的弯刀刀身！
“嗤——！”
刺耳到令人牙酸的金属和骨骼摩擦声响起！血花迸溅！
崔君集的左手，竟然在千钧一发之际，死死地抓住了那柄淬毒的弯刀刀刃！五指瞬间被锋利的刀刃割开，深可见骨！鲜血如同泉涌，顺着刀身和手臂疯狂流淌！
但他硬生生用这只手，用这血肉之躯，将那柄夺命弯刀死死地钳制住！让它再也无法向前递进分毫！
那杀手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全力一击，竟被一只“废手”生生阻住！
这短暂的停滞，已经足够！
文有晴在那声绝望的嘶吼中猛地回头，正看到崔君集左手死死抓住刀刃、鲜血淋漓的惨烈一幕！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和愤怒如同火山般在她胸中爆发！她旋身，右腿如同钢鞭般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抽在那杀手的太阳穴上！
“咔嚓！”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响起！
那杀手的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猛地歪向一边，眼中的惊骇瞬间凝固，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倒下去。
另一个杀手也被一名亲卫合力斩杀。
破庙内，死一般的寂静骤然降临。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声，雨水从屋顶破洞滴落的嗒嗒声，以及角落里枯草燃烧发出的噼啪轻响。浓重的血腥味几乎令人窒息。
文有晴剧烈地喘息着，刚才那不顾一切的狂奔几乎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她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崔君集身上。
他靠着土墙，右手紧握着那柄染血的长刀，支撑着身体。而他的左手……那只死死抓住弯刀刀刃的左手，此刻无力地垂落在身侧，五根手指扭曲变形，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翻卷，鲜血顺着指尖不断滴落，在身下的枯草和泥土中汇成一小滩刺目的暗红。
他脸色苍白如金纸，嘴唇干裂，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似乎随时都会彻底熄灭。唯有那双凤目，在昏暗摇曳的火光下，依旧深邃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里面翻涌着文有晴完全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余悸，有深不见底的痛楚，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恸？
她从未见过如此狼狈、如此脆弱的崔君集。那个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崔君集，此刻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琉璃。
看着他左臂那狰狞可怖的伤口，看着他肩膀上依旧在不断渗血的绷带，看着他被烧得极其难看的手，看着他眼中那让她心慌的情绪……
“如果找不到解药，你有什么遗言要我带给你家人吗？”文有晴一步步走向崔君集，因为奔波脚步有些踉跄，声音却坚定且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