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境(陈讼)

“放心，我不是人贩子。”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接似乎有些不礼貌，陆临只得将名片收起来，看都没看直接揣进口袋里。
“我叫陆临。”
陆临闷声道。
秦宿鸣满意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很可爱的名字。”
名字有什么可不可爱的。
陆临觉得这人真奇怪，只想赶紧摆脱他。
只是他有心想离开，秦宿鸣却愈发想逗弄他，干脆停在原地跟他交谈起来。
“陆临，你来医院是？”
“有事。”
总不能对外人说他是来找他哥的吧。
“是吗？我是来找人的，不过看起来他还在忙。”
秦宿鸣语气悠然，若有若无地拉进他们之间的距离，脸上还挂着得体的笑。
若有若无的男士香水气味包裹着他，让他不自觉地想要往后退。
陆临心里嘀咕:关我什么事儿？
可面上只能“嗯嗯”点点头，随后煞有介事地说，“不好意思啊，我真的有急事。”
“好吧……”
秦宿鸣有些失望，好不容易遇到了个对口味的人，可惜是个直男，光说两句话的功夫就已经想离开了。
优雅理了理西装袖扣，刚想转身离走，没想到要等的人等到了，秦宿鸣心底的失望一扫而空，脸上挂着痞笑:
“明池，可让我好等啊。”

第5章 纸条
小张是医院新来的护士，忙活完手头上的事，看了看手腕处的表，在护士站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下班去吃点儿东西的时候 就见拿着病人报告单的男人从护士站快步走过。
她立马放下手上的东西，笑嘻嘻着打着招呼。
“陆医生好!”
“……”
电梯“叮”地一声打开又关上，陆明池目不斜视地走进去，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怎么的，寓家没有回应。
小张有些尴尬地站着。
护士站另一个年纪较大的护士抬眼看了她一眼，跟她闲聊起来。
“雯雯，没事儿啊，他就那样，医院里基本没人能跟说上话，习惯就好。”
“啊，这样啊……”
张雯雯夸张地拍着胸脯笑着道谢，“谢谢郑姐，我还以为是我做错了什么，吓死我了。”
被称为郑姐的女人轻轻叹了口气，忍不住跟她八卦起来，“多大点儿事啊，只是陆医生看着年纪轻轻的，一点儿你们年轻人的活泼劲都没有。”
陆明池今年才29岁，对于医生来说还都是初出茅庐，偏偏他做事沉稳可靠，很多年长的医生都觉得他未来大有作为，只是不像这个年龄的人，尤其人际交往这一块，在医院这几年，从来没见过谁跟他走得近，更别说什么朋友了。
医院近些年新来不少医生，大把大把的高学历人才，自认为不比谁差，也心高气傲，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是看不惯陆明池的，但跟他共事一段时间后就会发现，有些差距是无法弥补的。
“陆医生这么厉害啊!”
张雯雯感叹道，她没见过陆明池几面，关于他的消息都是跟一群护士闲聊时听说的。
小姑娘对那些别人嘴里的英雄人物感到好奇，尤其是陆明池面容清俊，腰细腿长，站到哪儿哪儿都能围一堆人。
“是啊，厉害归厉害，又是一个以后找不到对象的。”
郑姐直摇头，接着做手中的工作。
张雯雯一边思索着郑姐的话，一边把包背上，她记得好几次一个长得很帅的男人叫住她，还在问陆医生在哪儿，他不是陆医生的朋友吗？
电梯从12楼往下，陆明池翻看着病人的体检报告。
左侧额叶脑膜瘤，良性但体积压迫运动区……
陆明池微微蹙了蹙眉，电梯叮地一声停住，他抬眼看去，楼层显示一楼。
要不是正好去一楼取CT片，他根本遇不到陆临，同样的也不会看到秦宿鸣跟陆临在一起。
陆明池的名字不轻不重地落在陆临耳朵里，他快速地回过头看去，隔着十几米遥遥相望。
陆临深吸了口气，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住，一时间竟有些无措。
旁边站着的秦宿鸣并没有发现陆临没走，他十分熟稔地上前拍了拍陆明池的肩膀，语气调侃:
“陆大医生这么忙吗？可算是记得还有个我在下面苦苦等你。”
他跟陆明池认识也有十年多了，知道陆明池最讨厌有人碰他，但每次还是手贱地想扒拉一下对方，看着对方因他的动作而蹙眉，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只是这一次稍微有点不一样，陆明池似乎都没注意到他的动作，甚至目光都没放到他身上。
陆临被哥哥看着，最终还是抬起了沉重的脚步。
陆明池看着他一步一步朝他走来，如墨的眼眸微微眯了眯，手里的资料往下放了放。
“哎，你们……”
秦宿鸣的眼神幽深起来，目光在两人身上游走，想要看出些什么。
面前的青年已经不是记忆中那瘦小得跟野猴子一样的人了，眉眼之间少了以前那种自不量力的嚣张劲，看着是稳重了一些，不过脾气倒是一点没变。
“你来这儿做什么？”
这句话是对陆临说的。
又是这样，冰冷的、不带感情的语调，陆临垂了垂眸，心想，干什么？你明明知道。
他故作轻松地扯出一抹笑，仰着脸笑着，“当然是来找你了，哥。”
陆明池的眼神晦暗，陆临知道，他讨厌他一口一个“哥”喊他，小时候是这样，现在更是这样，但是没关系，他偏要这么喊。
“哥”陆临上前一步，歪着脑袋一脸纯真地看他，“我找了你好久啊，哥。”
“你怎么就不回来看看我呢？”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哥……”
“够了!”
陆明池从来没什么耐心，更不想听他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我记得我说过”
他冷着脸开口，“我不是你哥，别再来找我。”
心脏像是被万般啃噬一般，撕心裂肺的感觉。
陆明池再一次否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如当年，而他也照样死皮赖脸地往上凑。
人的热情是有限度的，陆临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没有了缠着他哥的欲望，但至少不是现在，或者说，在当下他是那么渴望他哥，哪怕只是能见到他就好。
陆明池比陆临高，身上总有种抹不开的冷冽，让人想要自觉远离。
陆临却不知死活，拼了命地往上扑，像个傻子。
眼看着气氛越来越不对，秦宿鸣看着陆临微红的眼眶，突然冲出来打岔道:
“原来你是明池的弟弟啊，早说嘛，刚好晚上这家伙欠我一顿饭，你跟我们一起吧。”
陆明池有弟弟这件事当然不是陆明池告诉他的。
大学那会儿刚认识的时候他就找人去查了，好像就是叫陆临。异父异母却在一起生活了十三年，没想到相隔十一年后居然遇上了。
就是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秦宿鸣站到陆临的身边，捏了捏他的肩膀，一副好哥哥的样子对陆明池道:
“你不是上班忙着吗？我跟陆……弟弟在大堂等你算了。”
见陆明池想说什么，秦宿鸣连忙打断道:
“行了大医生，赶紧去吧，别让你的病患等急了。”
被秦宿鸣推到一边的长椅上的时候，陆临还有些懵，所以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可是更让他焦虑是晚上要跟哥哥一起吃饭，饭桌上他们能说什么？
不管他说什么，陆明池大概也不想听吧。
身边的青年蔫嗒嗒的样子，不安地抓着外套的拉链，秦宿鸣笑了，侧过脸问他:
“怎么了？听到要跟你哥待一起就这么紧张吗？”
“那么怕陆明池？”
陆临摇头，他不怕陆明池，他怕陆明池讨厌他。
秦宿鸣跟陆明池从大学就认识，那个时候的陆明池像块儿冰山，化不开的那种，对谁都是面无表情，仿佛这世界上就没有人关心的事情。
那时候的秦宿鸣比现在还不可一世，家境好又是天才，从小被捧习惯了自然是谁都瞧不上，可偏偏这么目中无人的自己，却栽在了陆明池手里。
秦宿鸣那段时间甘愿成了陆明池的小弟，往常都是别人追着他跑，后来都是他追着陆明池跑。
可惜成效甚微。
但有一点让他庆幸的是，陆明池对谁都一样，在他那里不会有例外。
即使自己不能走近他，别人照样不可以。
可是某天，他不小心从陆明池的一本书里发现了一张字条。
那张纸像是从作业本上随手撕下来的，时间不短了，边缘开始泛黄。
纸条像是被雨水浸过一样，还留着干涸的水渍。
上面的字是用铅笔写的，早就模糊不清了。
可在纸条的左上角，那唯一没被水泡过的地方，上面的两个字还依稀可见:
颜与 哥哥。
他查到过陆明池的过往，知道他曾经有一个弟弟，所以这张纸条是弟弟写给他的？
秦宿鸣当时觉得稀奇，陆明池这样的人居然会留着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写的东西。
如果这么看的话，他似乎也不是什么都不在意不是吗？

第6章 外人
赵岐跟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坐在秦宿鸣车上，而他的旁边就是脱下白大褂一身黑色风衣的陆明池。
赵岐的家不在B市，而是在南方的S市。
跟他认识的这些年，陆临从来没见过赵岐回去，据他自己说是见不得老头过得潇洒，但真实原因是什么就无从得知了。
“喂？我回来了，晚上出来喝一杯。”
一提到喝酒，陆临就知道他情绪不太对。
只是不巧的是，现在他骑虎难下，晚上已经有了约，现在走不是办法，况且他自己也不太甘愿就这么回去。
车里就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气氛一时间都不能光用尴尬来形容，陆临余光悄悄打量着他哥的侧脸。
他哥坐姿很端正，目光也直直望向前方，脸上看不出表情，薄唇轻抿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晚上有点事情……嗯，你别喝酒，明天我陪你……”
压低声音交待完赵岐，陆临挂断了电话。
秦宿鸣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调侃道:
“怎么了弟弟，跟女朋友打电话呢？”
“不、不是。”
陆临否认得倒是快，反而给人一种被戳穿了内心窘迫的嫌疑。
“怎么，还害羞了？”
秦宿鸣就这个话题聊了起来，总算是让局面没那么僵了，不过也只限于这两个人之间有一搭没一搭的接话，旁边始终保持一个坐姿不变的人对这个话题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
“哎，明池你干嘛呢？”
秦宿鸣一挑眉，语气中带着些许责备:“都下班了还在想你工作上的事儿，你不嫌累吗？”
他认识的陆明池一直是这样，别人怎么样他一点不在意，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最开始他会觉得对方很酷，有个性。
可到后面他就意识到陆明池有时候的行为举止是异于常人的。
也可能是他还没能走进他的世界。
陆临抬眼看了看哥哥，对方也只是换了个坐姿依旧一言不发，看起来跟他们完全没话聊。
“你也别在意啊，你哥对谁都这样。”
比起陆明池，秦宿鸣对陆临的态度可以说很好了，甚至比陆明池还像哥哥，只是陆临总觉得这句话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那种无意之间对他展现出“我跟你哥很熟”的语气，会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心里一有这种想法，陆临就重重地摇头: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弟弟，十几年不见，再次相遇后统称为“陌生人”。
可不就是外人吗？
秦宿鸣说这顿饭是陆明池欠他的，等陆明池下班的那段时间他们聊了不少，聊的内容都是跟陆明池有关的。
秦宿鸣大概是看出来他想听，就将大学时候发生的一些事告诉了他。
B大医学院、国奖获得者、研究生保送……每一个词都是陆临触及不到的高度。
他没有上过大学，十八岁就出门打工了。
秦宿鸣讲那些事的时候眼中也满是怀念，那个时候的陆明池真的很耀眼。
车停在一座中式装修的酒店前，陆临下车的时候，远远望去看着里面精美的装修，就知道这里一般人进不去。
秦宿鸣跟前台说了几句，一个服务员就领着他们去了二楼的一个包厢。
“我跟明池以前经常来这儿，这里菜做得不错，弟弟喜欢的话下次哥还带你来。”
这才认识一下午，秦宿鸣就已经以“哥”自居了。
陆临心想自己可没那么大脸，乖乖道了谢，眼神却不停地瞄着走在最前面的人。
“行了，坐吧，菜一会儿就上了。”
看着他小动作的秦宿鸣只觉得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可真有意思，不由分说将陆临按在座椅上。
那晚上的菜再精美再昂贵陆临都不记得了，他的注意力放在陆明池的酒杯上，看着他一杯接着一杯地往下灌，清液顺着白皙的脖子流进衬衫里。
陆临想拿掉他哥手上的酒杯，让他别喝了，可是自己已经没有立场去说这样的话。
秦宿鸣本来还跟陆临说着话，余光瞥见桌上半瓶已经空了，当即拧着眉，脸色瞬间严肃起来，一把攥住陆明池的手腕:
“你醉了，别喝了。”
陆明池作为医生平时很少沾酒，哪怕是以前秦宿鸣拉他出来喝酒他也是直接拒绝的。
他问的时候，对方总是以“明天有手术”这个理由拒绝。
可今天分明没人让酒，他却在短短时间内把自己灌成这样。
“放手。”
有些醉了的缘故，陆明池的声音微哑，蹙着眉甩开了秦宿鸣的手。
“好好好，我送你回去总行了吧。”
难得见一向禁欲自持的人露出失态的一面，秦宿鸣表面不显，心里却乐疯了。
“弟弟那我们先回去了，你是……”
“我坐地铁就行，没几站的。”
陆临连忙站起来，见陆明池一个人往门口走，下意识地想去扶他。
只是在碰到他哥胳膊之前，秦宿鸣拉住了他，“还是我来吧，我们开车快，倒是你还要等地铁，就先回去吧。”
秦宿鸣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电话号码你存一个吧，以后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联系，你是明池的弟弟，就也是我的弟弟，可以不用那么见外。”
“噢，好……”
陆临还是没有先走，而是远远站在一边，看着陆明池坐上秦宿鸣的车。
原地吹了一会儿冷风，才慢吞吞转身去最近的地铁站。
陆明池买的房子离医院不远，买了也没多久，B市的物价贵，办的房贷每个月慢慢还。
其实他们家还有一套房子，是亲生父母留给他的。
虽然房子是有些旧了，但地段好，在B市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也是很值钱的。
当初甚至有人问他愿不愿意卖出去，价格方面可以商量。
可他从来没打过那套房子的主意，自从上了大学住宿之后就很少回去了。
陆明池本来就没醉到意识不清的程度，上车后没多久，冷风一吹就清醒了。
他靠在后座靠椅上，短发被风得有些凌乱，没有碎发遮挡后，那双凤眼一点没有醉酒了的迷离。
秦宿鸣笑着问他:
“你刚不会是装的吧？这么快就酒醒了。”
对于他的这些没什么意义的问题，陆明池基本是不会回的。
秦宿鸣厚着脸皮跟他一起进了屋子，玄关的灯一开，后现代极简主义的装修，以及目光所及之处时不时冒出来的医学器械，让他不禁感叹道:
“你是准备把房子装修成手术室还是停尸间啊？”
“没事就走吧。”
陆明池淡淡瞥了他一眼。
“哎你这个人这么没良心呢，我才刚把你送回来，你就着急撵人。”
其实秦宿鸣在房子装修之后就没进来看过，难得有机会好好参观参观，他自然是气定神闲好好看看陆明池的家。
陆明池也没再赶他。
秦宿鸣从来不把自己当客人，心安理得往深灰色模块沙发上一坐，随手拿起一本期刊，突然问道:
“陆临是你亲弟吗？怎么看着你跟他一点也不亲近。”
“你应该知道。”
秦宿鸣一开始就调查过他，这些他还是清楚的。
“我又不是你家里人，上哪儿知道去？”
秦宿鸣装傻充愣。

第7章 反常
坐车回到自己的小出租屋里，陆临看着手机里秦宿鸣的电话号码，犹豫了一下，发了一个好友申请过去。
没大一会儿，手机上就显示添加成功。
秦宿鸣倒是积极的，陆临还没想好第一句怎么说，他信息就已经发了过来。
[秦宿鸣:弟弟，怎么了？]
[陆临:我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