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境(陈讼)

跟秦宿鸣道了谢，陆临下车后又不自觉往车内瞟了一眼，他哥还是闭着眼，看都没看他。
真是过分了。
心里这么想着，陆临颓废地往小区里面走，赵岐的房子在六栋，小区最里面的位置。
用钥匙打开门后，小白估计以为是他主人回来了，当即摇着尾巴颠颠地从它窝里跑出来，兴冲冲蹲在玄关。
“是我，不是赵哥。”
陆临换好鞋后蹲下身摸了摸小白的脑袋，看瞬间耷拉下眉眼，一副失望透顶的样子，顿时被气笑了，捏了捏小白的耳朵控诉道:
“你这家伙也太没良心了吧，我带你遛了多少次弯了，怎么见到我这么失望啊？”
小白用溜圆的大眼睛看着他，一脸无辜。
陆临使劲搓了搓它身上的毛，就给它套上绳子带它出去了。
陆临再回到机场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牵着小白往停车场走去，心里感叹自己可真是闲坏了。
只是没想到还没进去，陆临就在外面遇到了陆明池。
两个人一个往外面走一个往里面进，正正好撞上了。
四目相对，陆临面露尴尬，攥紧了小白的绳子问:
“哥，你怎么……”又回来了。
陆明池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脚边的小白身上 。
小白一见有生人，就忍不住往上扑去，陆临没来得及制止，小白已经撒欢似的在陆明池的西装裤上蹭了蹭，还前脚离地跳起来扒拉他哥。
“小白，回来!”
陆临满脸黑线，真想给这只笨狗一点教训，他扯了扯绳子把它拉回了自己身边。
“对不起啊，哥。”
小心翼翼看着小白留在陆明池黑色西装裤上的爪印子，陆临有一种完蛋的错觉 。
他哥非常讨厌小动物，而且有洁癖。
“有东西落下了，我回来拿。”
陆明池无意间扫过他手上的车钥匙，没说什么废话，径直离开了。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陆临莫大于心死。
想到陆明池因为小白的行为而更加讨厌他，陆临气不过地捞过小白的脖子，把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的笨狗抓到自己面前，双手捧着小白的脸，逼它直视自己:
“小白你看你干的好事!我哥好不容易没对我表现出那么强的敌意你又给我搅合了……”
小白“嘤”了一声，不理解主人这个朋友那么大反应，不就是遇到了一个大哥哥，它表现地亲近了一点吗？
小林是陆临餐厅里的服务员，跟陆临一样没读大学直接出来打工了。
陆临年纪只比他大一点，性格好，对人更好，往常几乎一整天待在餐厅里，有时候他下班了，陆临还在里面。
可最近一段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陆临隔三差五就有事出去，回来的时候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好像就是从陆临住院开始……
小林想:难道陆临哥谈恋爱了？
可是如果去约会的话不应该开心吗，怎么每次回来，至少每次被他看到的都是一副半死不活伤心欲绝的样子？
说曹操曹操到，刚想到陆临，陆临就牵着一条拉布拉多从门口进来了。
这只狗他认得，是赵哥养的。
“回来了？”
主动过去牵着小白的狗绳，小林悄悄打量着陆临的神色，见他果然跟前几次一样，心里了然。
“这些天辛苦你了。”
陆临心里虽然郁闷，但还是很快调整好状态，对小林笑了笑。
“没事儿的陆哥。”
小林摇摇头，带着小白去一边玩儿了。
陆临无精打采地坐在收银台的位置，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无意识地扣着桌上的几张纸的边缘。
突然想到陆明池可能回去之后就迫不及待脱下被小白的爪子玷污的衣服，然后洗洗搓搓，就觉得很好笑，本来还苦大仇深的样子一下子笑了起来，看着明媚了不少。
听到声音后探头探脑扒在一旁看的小林默默想:
应该是恋爱了。
估计对方也是个脾气暴躁的姑娘，一见面就吵，不见面就想。
你看他老板不就是这样的吗？恋爱中的男人跟失了智一样。
陆临此刻还不知道小林心里都想了些什么，因为他突然发现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亮了亮。
猜测又是什么垃圾短信，陆临不耐烦地拿起来看，没想到弹出来发却是一句:
“池”通过了你的好友申请，现在你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陆临猛得瞪圆了眼，一拍桌子从位置上跳起来。
动静太大，在店里吃饭的几个小姑娘本来还聊着天，这会儿纷纷伸长脖子往这边看。
陆临一脸歉意地看着她们，随后扭过身，笑得像个傻子。
后面半天，跟人说话的时候一整个如沐春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中了五百万的彩票。
“哥，你不累吗？”
小林忍不住上前问。
陆临一脸莫名其妙，他就收个银，帮忙上上菜而已有什么累的？
“我的意思是，哥你脸不僵吗？”
小林有些难为情地撇撇嘴，指了指陆临的脸，眼神带着无语:
“你已经笑了一下午了，脸真的不会僵吗？”
那是有点本事了。
陆临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摸了摸脸，一脸不可思议:
“我笑了一下午？怎么一点都感觉不到……”
小林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没事的，哥，刚才我听前面好几个客人说，咱家服务态度真好，都夸你微笑服务呢。”
陆临:“……”
被秦宿鸣送到医院，陆明池将行李箱装的纸质的资料跟一些简易的器械模型拿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少了东西。
不在秦宿鸣的车上，那很可能就掉在机场了。
没让秦宿鸣送，自己从医院开车去了机场，在停车场的花坛边找到了被他弄掉的竹牌。
竹牌上有一个小孔，有根五彩绳从里面穿出来上面用刀刻着自己的名字，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做工也粗糙却是他被珍藏了很多年。
曾经有一次秦宿鸣想拿去看被他夺了过去。
秦宿鸣调侃道：“这么宝贝啊？有什么特殊意义还是……特殊人送的？”
陆明池当时没回答这个问题 只是将它小心收起来放好。
秦宿鸣有句话说对了，这是他的宝贝。

“好，你们先走吧，我一会儿锁门。”
小林换好衣服后跟陆临摆摆手道别，厨房的师傅也都离开了，陆临大概对了一下账，把店里的灯关关上。
拉着小白的狗绳将门锁上，拔出钥匙后随后揣回了口袋。
陆临的钥匙扣上挂着一个特别的小玩意儿。
赵岐以为他是在哪儿旅游的时候买的，上面还刻了陆临的名字。
陆临却摇摇头，清禾浦很多户人家都会用竹子和木头做些家具，这个小竹牌就是用剩下的边角料随手做的。
有两个，他跟他哥一人一个。
那户人家他得喊他二爷，二爷家的房子后面种了一片竹林，陆临小时候经常跟其他小孩子一起进去玩。
竹牌是陆临二年级的时候二爷给的，那天二爷砍了竹子，劈成一条一条编成了竹篮，剩下了一节比较粗的部分，扔了浪费了，可是就那么一点，当时刚好有几个小孩儿在他家院子里看他编竹篮，二爷想了想，做成了好几个小竹牌，还给他们刻了名字，让他们拿去玩儿。
那群孩子里面就有陆临，陆明池不在，当时二爷给他的时候他不好意思地跟他说:“还有我哥呢，二爷，能不能给我哥也做一个？”
二爷对人好，笑眯眯地答应了，晚上的时候陆临就带着两块刻着名字的小竹牌回家了。
轻巧精致的小玩意拿在手里，陆临欢欢喜喜地回到家，四处寻找着哥哥的身影，只是又一想，陆明池那么讨厌他，怎么会愿意收他给的东西呢，思来想去，最后他还是偷偷放在了陆明池的书包里。
只是后来从来没见陆明池拿出过，陆临就知道八成已经在某个垃圾桶里躺着了。
说起二爷，陆临边想起了一件事。
连绵下了几场细雨之后，二爷家竹林里冒出了很多竹笋，脆生生胖乎乎的。
他们几个在村子里到处跑，不知道是谁提议说去竹林里扳竹笋，陆临本来不想一起的，要是被发现了肯定免不了一顿骂。
上次他们去五爷家的柴垛上打黄杏，被发现了之后五爷跟他们的爹妈告了状，当时玩得正开心呢，小七他哥怒气冲冲地上前揪着小七的耳朵骂了一顿，后面小七被拎回了家。
只是当时他爸妈都在外面干活，五爷没找到人，他爸妈就不知道他干了什么好事，也算躲过一劫。
后面见到小七的时候，陆临问他，“你哥揍你了吗？”
小七摇摇头，“他骂了我一顿，带我跟五爷道了歉，后来他还带我去山上打野杏了。”
陆临想，他哥真好啊。
陆临可能脑子抽了，居然同意他们跟他们一起去，那天他们玩得也很开心，陆临对扳竹笋没什么兴趣，全程他就是站在一边玩。
后来二爷没跟他们爸妈告状，倒是二爷的女儿遇到他爸妈后跟他爸妈说了。
“你们家那崽子扳我家的竹笋，也不知道管管，怎么教的？”
那天晚上他爸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暴跳如雷，逼着他们两个跪在堂屋里。
陆临从小就怕他爸，他总是会跟他们动手，陆临小时候被打得见到他都想跑。
男人拿着棍子问他们谁干的，其实不用想就知道是陆临，陆明池从来没干过这种事。
他那天又喝了酒，凶神恶煞的样子让陆临有种承认了就会被打死的错觉，所以他沉默了，不敢承认，更不敢看陆明池。
陆临8岁的时候懂了一个道理:犯错就要付出代价。
只是他犯的错，代价是他哥承担的。
棍子落在他哥的背上，那个时候他哥13岁。
陆临吓坏了，他看到陆明池倒在地上缩成一团，他害怕了。
他疯了一样扑到哥哥身边，挡住了即将落在他哥身上的一棍子，他哭着承认着，不是哥哥，是他。
那个时候他们的床虽然并在一起，但陆临从来都会睡在小床的最里面，他跟他哥之间隔了十万八千里。
那天晚上他哥把上衣脱下后，苍白的后背上一条一条的血痕。
陆临的眼泪没干过，可陆明池自始至终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有时候他想，陆明池讨厌他是应该的，好像每次陆明池都会因他的牵连而受伤。
“小白!”
陆临心情极好地抱起小白转了一圈又放下。
B市的夜晚热闹非凡，拉着小白在人群中穿梭，外面霓虹灯照耀下恍若白日，昭示着这座城市的繁华。
这时候，漂泊在这座城市里的人除了惊叹外，就会有一种莫名的孤寂。
因为不属于这里，或者说他们的牵绊不在这里。
陆临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也会有这种感觉，那个时候他才十八岁，第一次离开家坐火车来到这里，在这里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很多人的牵挂不在这里，那个时候陆临最常想的就是回家。
可是回哪儿呢？
姑姑对他是好，可是他不属于那里。
好像不管回哪里或者去哪里，他都没有家。
望着同样霓虹灯璀璨的城市，望着路上各色行人，常常走着走着忽然很慌乱，心里空空的。
后来他遇到了赵岐，在这座城市他总算有了牵挂。
再后来他找到了陆明池，心里空的那一块终于被填上了。
再次抬眼看这高楼林立的都市，陆临突然喜欢上了这里。
手机的屏幕停在他跟他哥聊天界面，上面只有陆临发的一个胖乎乎熊猫招手的表情包。
这都晚上了……
陆临想，陆明池不会通过了他的申请就去忙工作了吧？
虽然有很大的嫌疑是陆明池故意不回，但陆临打算默认他哥没看到。
[陆临:哥，下班了吗？]
[陆临:哥，很晚了，注意身体别太累。]
[陆临:还在忙吗？]
一连发了好几条过去，陆临盯着手机有一会儿，可界面依旧没什么动静，只能失望地摇摇头，自言自语道:
“算了，先回家。”
将手机放进兜里，陆临牵着小白往家里冲去。
说起来这个时间点赵岐应该也到了，一会儿打电话问问吧。
这么想着陆临拧开了锁，小竹牌跟钥匙碰撞发出好听的轻响，开门的那一刻，手机提示音突然响起，在空荡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陆临眼睛一亮，发光的屏幕照着他的脸庞，指尖轻点，他看到陆明池送了他两个字:
“闭嘴”。

白大褂口袋里手机不停地震动着，不用猜也知道是谁的消息。
陆明池垂了垂眸，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梁。
对面坐着的病人家属见状突然提醒道：
“陆医生，有事您先去忙吧，我等您忙完。”
将手机摁了静音，陆明池神色平淡：
“没什么，继续吧。”
夜幕降临，陆明池的办公室总算没了人。
站在窗边看着医院的露天停车场，他微微蹙了蹙眉，忽然想起来什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陆临的消息发了一条又一条，很快就刷了屏。
内容无非就是那些常见的问候，但他却能想象到陆临发消息时脸上的神情，甚至如果陆临在他面前说的这些话，那他的语气表情他都能想象得到。
垂下的眸子被纤长的睫毛挡住了，看不清里面的神情。
思索了没一会儿，两个字就发了过去。
手机震动一下：
[陆临：哥，你下班啦？]
[陆临：回家了吗？]
显然对方没有把他的话记住。
不过也习惯了，陆临和小时候一样，又犟又倔，不知道该是夸他一句执着还是该怎么办。
有时候陆明池并不知道该怎么和陆临相处，小时候是这样，长大了依旧。
突然有些后悔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陆明池手指轻按着太阳穴想，自己以后这手机大概是消停不了了。
没等到他哥的消息，陆临先牵着小白进去，给赵岐打了个电话。
“喂，你到了吗？”
赵岐估计已经在医院了，背景的嘈杂声中还能听到叫号声。
一路上的奔波估计也累了，赵岐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疲惫：
“我在医院里。”
“叔叔怎么样了？”
“就那样吧，我在考虑要不要给他转个院。”
论医疗条件，S市确实不如B市，而且他还意外得到了一个消息：
“听我说，老赵五年前的那个手术是在B市做的。”
陆临微微蹙眉，“怎么会啊？五年前……”
五年前赵叔叔生病的事情是瞒着赵岐的，赵岐知道的时候手术已经成功了。
现在想想，他们确实没有说是在哪里做的手术。
“另外还有一件事。”
赵岐的语气严肃起来，陆临不自觉也有些紧张：
“怎么了？你说吧。”
“当年给老赵做手术的主刀医生，是徐永康，全国有名的肿瘤专家，目前就职于B市市医院分院神经外科。”
这个名字一出来，陆临就愣住了。
陆明池所在的医院？
这世界居然这么巧。
赵岐接着道：
“所以我打算把老赵转到B市的市医院，徐主任当年是他的主治医生，对他的情况了解应该更深……”
“那你什么时候给赵叔办转院？”
“尽早吧，估计要不了几天我就回去了。”
“好，那你这些天也注意休息，照顾好自己跟赵叔。”
赵岐低低笑了几声，“我你还不放心吗？”
“这不担心你吗？”
陆临道。
赵岐办事沉稳可靠没什么让人不放心的，就是怕他太操劳了。
挂完电话，陆临抱着小白的狗头揉了揉，心里却在想：
说起来小时候他就在想，他哥长大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陆临觉得，像陆明池这样不爱跟人打交道成绩又特别好的，估计以后会是某某研究院的科学家，一门心思放实验数据上的人。
只是没想到会是医生。
陆临在店里忙活的时候收到了秦宿鸣的消息。
说来惭愧，他们加了联系方式这么长时间，除了最开始陆临找他要了陆明池电话之外，两人基本上没再说过话。
可能还是不熟的，陆临不知道该怎么跟秦宿鸣相处，而且对方给他的感觉就像老谋深算的狐狸一样。
虽然这样形容不太好，但却是他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秦宿鸣平时估计也忙，几乎不怎么搭理他，只是今天却主动发来消息。
大致的意思是说，今天是B大校庆，陆明池被他们学院请回去做了个讲座，问他愿不愿意去。
要不是因为陆明池是B大的，陆临这辈子估计都不会进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