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境(陈讼)

秦宿鸣本来在沙发上坐的好好的，不知道怎么手机响了一声，拿起来看之后，就憋不住开始笑。
手指灵活地在屏幕上打了些什么，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你还说你跟他不是亲兄弟，你看人家多关心你。”
陆临忐忑不安的等着秦宿鸣的消息，虽然感觉自己这样的行为看着确实挺贱的，上赶着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但是还是会忍不住想要去关心。
他就是这样的人，要不赵岐怎么会说他缺心眼儿呢？
[秦宿鸣:放心吧，你哥好得很。]
[陆临:嗯嗯，你能不能把我哥的联系方式给我，今天忘记问他要了。]
[秦宿鸣:可以啊，你说你哥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儿都能忘记。]
看着屏幕上一串数字，陆临忍不住雀跃起来。
[谢谢秦哥。]
哟，还知道叫哥了。
秦宿鸣觉得有意思极了，半开玩笑的说:
“哎。你这弟弟这么可爱，你要是不要的话，让给我得了呗。”
陆明池淡淡瞥了他一眼，虽然没说话，但是从他那几近严肃的神情上来看应该是不行了。
“呦呵，这么大占有欲呢。”
秦宿鸣调侃道，不过也没再继续这话题。
“对了，你明天还有手术吗？”
陆明池的家里与其说是家不如说像是另一个办公室。
器械，文件，还有各种病例全都搬回了这里。人家下班儿是休息，他下班是换一个地方重新上班。
“有。”
“那你还喝酒。”
“想喝了。”
“行吧行吧，反正你自己注意身体啊。”
秦宿鸣以朋友的名义在陆明池身边待了有10年。陆明池的脾气他不能说是了如指掌，但至少也算是目前他身边最亲近的人。
对于这种可以用反常来形容的行为，在他眼里已经不只是情绪波动那么简单了。
但是他又不能真的去问他，这么反常是不是因为他弟弟。
陆明池防备意识相当强，像这种突如其来的问题，尤其是涉及到他的隐私，一般都得不到答案。
赵岐回来了，但是他的状态却非常的糟糕。
几天不见而已。脸色煞白煞白的，陆临去见他的时候，看他眼窝下方那两片乌青不由的紧张起来。
两人约的是一家名叫Heaven的酒吧，赵岐平时下班喜欢来这里，陆临算是陪他，毕竟他也不喝酒。
他很少沾酒，是因为小时候他爹虽然没到那种嗜酒如命的地步，但也经常把自己灌得烂醉。
他爹一醉，遭殃的就是他俩。
陆临还好，有他娘护着，陆明池就惨了。
在酒吧角落找到赵岐的时候，他看起来像是三天三夜没合眼的样子，眼球上布满了血丝。
一个身高一米八几的男人此刻看起来脆弱极了。
“赵哥，怎么了？”
虽然赵岐说自己跟他爸的关系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但是在陆临眼中，赵岐并不是一个将家庭关系看的很淡的人，他比谁都在意他的亲人和朋友。
上次赵岐说他爸爸快不行了，陆临以为只是生了病并但还没有严重到那种地步，毕竟赵岐有时候提起他爸总是恨得牙痒痒，说气话也不是不可能。
“老头儿五年前做过开颅肿瘤切除手术。”
赵岐说那个时候他后妈跟他打过电话，电话里说手术很成功，他爸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的问题了，让他不要担心。
隔着话筒，他甚至能听到老赵暴跳如雷的声音。
想起当时老赵在电话里中气十足的骂他小兔崽子的时候，他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
可是没想到……
捏着琉璃杯子的手突然握紧，赵岐脸上的表情带着懊悔和痛苦。
“三年前去医院复查的时候发现肿瘤原位复发，但是当时老赵拒绝第二次开颅手术，选择保守治疗。”
“毕竟年纪大了嘛，也经不起那么多次折腾。”
“不久前他因为癫痫持续状态入院，MRI显示肿瘤压迫颈内动脉。”
陆临并不清楚这些医学术语是什么概念，赵岐接着道:
“医生说肿瘤包裹颈内动脉在手术中很可能有血管破裂的风险。”
手术失败后的风险他们承担不起。
谁都没有办法去预料未来会发生事情，就像当年他跟他爸吵架离开家的时候，他也没想过会往后回到那个家的原因是这样的。
只是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想要他父亲病好。
所以这次他回来是来跟陆临道别的，他得回家里去照顾老赵。
“时间的话也不能确定，你一个人在这里我又不放心。”
赵岐看着他的眼睛，言语里满是无可奈何。
“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事情，自然要回去守在你父母身边。”
陆临道。
“这不怕你觉得我抛弃你了嘛。”
赵岐笑了笑。
“那我巴不得。”
看他还知道说些不着调的话就证明人心态还没崩，陆临总算放心了。“对了，昨天晚上约你出来的话，你说你有事儿干嘛去了？”
赵岐的笑容淡了一些，语气甚至有点严肃。
他跟陆临认识的时候陆临才18岁，那个时候赵岐就自愿担任了哥哥的角色，在他的心里也已经把陆临当成自己的亲弟弟。
所以很多时候他都会去站在一个长辈的角度上去看待陆临做出的决定。
看陆临沉默了那一下，他就知道这人是不打算告诉他的。
陆临很少在他面前隐瞒一些事情，但是像现在这样对他有秘密，其实还真让他有点不爽。
尤其是跟那个所谓哥哥有关的事情。
其实不需要陆临说出来，他也能猜到他昨天晚上干嘛去了。
陆临很少跟他讲他哥哥的事情，有时候无意间提到也都是一两句话带过，只是跟他说他哥哥对他很好，这个好究竟是哪个方面还是陆临自以为的好，他都不得而知。
况且如果他哥哥对他是真的那么好，十几年来不闻不问，如果他真的对他那么好，为什么他们明明见过面，陆临却那么难过。
甚至两个人连联系方式都没有，哪怕知道自己的弟弟在医院里，那几天也没来看过。
从立场的角度上来看的话，他是偏向于维护陆临的。
“反正你给我记清楚，你跟你哥的事情我不去掺和……”
陆临垂着脑袋，犯错小孩儿似的听赵岐训话:
“但是他要是敢欺负你，我管他是你哥还是你谁，我收拾他的时候你最好别拦我。”
陆临心想，陆明池你可收拾不了。
但面上还是乖乖点头，“我知道的，放心吧。”

赵岐去机场的时候是陆临送的，陆临负责把赵岐的车开回去。
“这几天事儿太多我都忙忘了，我回去这段时间小白就交给你了，你抽空把它接你那里，饿不死就行。”
小白是赵岐养的拉布拉多，性子相当活泼，一点都不怕生人。
赵岐走了之后它没人照顾，只能先托付给陆临。
“没问题!”
陆临答应得很爽快:
“哥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嗯放心吧，我家钥匙你那里有吧？我记得当时给了你一把。”
“有，抽屉里放着。”
交待完事情，赵岐一手拎着行李箱一手拍了拍陆临的肩膀，“我走了。”
“拜拜！”
半上午机场的人很多，往来的人步履匆匆。
赵岐潇洒地冲他摆摆手:
“等哥回来。”
陆临咧着嘴笑了起来:
“知道了，哥。”
“明池，这里!”
站在机场大厅里，秦宿鸣远远看着一身西装革履的男人走出来，当即眼前一亮，快步走上前拦住对方的去路。
“这么准时来接你，怎么样感动吗？”
秦宿鸣手插着兜，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陆明池去外地参加一个神经医学中心临床技术研习计划，秦宿鸣听说了后特意去打听了他飞机落地的时间。
对于秦宿鸣这突然出现的行为，陆明池已经见怪不怪了。
秦宿鸣家里做的是医疗器械方面的生意，跟市医院也有往来，想打听他的事轻而易举。
“走吧陆大医生，车已经停外面了。
手指勾着车钥匙随意甩了甩，秦宿鸣摆出一副自认为帅气的姿势，冲陆明池仰了仰下巴。
“不用了，我打车。”
陆明池并不领他的情，眉眼垂了垂，不轻不淡地拒绝。
秦宿鸣不乐意了，自己逃了班出来就是为了接他，今天说什么都得把人接到，不然他今天穿这么花哨给谁看啊。
“打什么车，专车接送还不乐意了？我来都来了，你总不能让我出来晃一圈又晃回去……”
周围人声嘈杂，急忙赶机的人拎着行李箱从他们身边挤过，不小心撞到了陆明池的箱子。
“对不起对不起……”
那人不停道着歉，随后又匆匆离开了。
被意外打断了话，秦宿鸣不甘心地动了动嘴还想说什么，陆明池已经长腿一迈往出口出了。
“哎，等我啊!”“知道了，哥。”
秦宿鸣拖着音喊了他一声，帅气的表情瞬间破功，一脸“抛媚眼给瞎子看”的无奈，快步跟了上去，却见前面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停了下来。
放在行李箱杆上的手紧了紧，陆明池侧目看向声音的来处:
不远处相送的人群中，一个穿着灰色外套的青年冲对面的男人挥了挥手，后脑勺翘起的一撮头发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
“那个人……是陆临啊!”
秦宿鸣跟他并排站着，看着陆明池微微眯起眼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好跟转身要走的陆临对上视线。
“看来我们还挺有缘的，这都能遇上。”
秦宿鸣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冲那边喊了陆临的名字。
陆临个小没良心的，加了他除了问陆明池的电话，就没再跟他说过话。
秦宿鸣倒还挺喜欢陆临的，不过知道他是陆明池弟弟后就对他没那方面的心思了，喜欢他纯属觉得他性格有意思。
看着向这边走来的青年，陆明池的下颌线不由紧绷起来，被碎发微微遮挡的眸子暗了暗。
“秦……秦哥。”
陆临顿了顿，还是这么喊道，声音似乎有些紧张。
秦宿鸣很喜欢陆临喊他哥，听得身心舒畅，不由地摸了摸陆临的脑袋，调戏道:
“在这儿干嘛呢？”
默不作声避开秦宿鸣的手，陆临的眉头轻蹙，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人，还是有礼貌地答道:
“我来送人。”
“噢，刚才你对面站着的是你朋友吧？”
“对的。”
秦宿鸣抱臂想着刚才那个男人的模样，点头道:
“这样啊，我还以为他是你谁呢，你们两个看着关系挺好的。”
秦宿鸣别有深意地看了陆明池一眼。
不知道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陆临半懵半懂点点头。
秦宿鸣似乎对他回答非常满意，自顾自跟他抱怨:
“我来这里接你哥，可惜某人不领情，哦对了，你要去哪儿，你哥说他要自己回去，那我稍你一程呗。”
“不不不，不用了……”
陆临头摇得比谁都快，悄悄看了哥哥一眼，又默默垂下脑袋。
说起来是真的挫败，从秦宿鸣那里要到陆明池的电话号码，他抱着手机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那串数字记得滚瓜烂熟，可惜始终没那个胆子拨出去。
陆临现在很是迷茫，以前陆明池不在的时候，他觉得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哥哥。
至于找他做什么？陆临没想过。
寻找陆明池似乎已经成了一个执念，他求的不是他哥飞黄腾达后拉他一把，就只是想待在他哥身边，好像他们本该就永远守在一起，一旦分开心里就空了一块，他得找东西把它填上。
现在他找到了，还有了陆明池的电话，甚至知道他在哪里工作，想他的时候还可以悄悄去医院看看。
可是这些似乎并不能让他满足了，他想要他哥喜欢他，就跟他喜欢他哥一样。
可是这个难度对他来说太大了。
陆临努力了很多年，都没能让他哥喜欢上他。
小时候有个玩伴对他说:“你哥不喜欢你就不喜欢呗，我们这么多人喜欢你呢，咱不带他玩。”
陆临记得当时自己点了点头，沉闷地“嗯”了一声，心里却悄悄想，不一样的，你们是你们，哥哥是哥哥，我想要他喜欢我。
陆临抬眼看向那个他永远都撵不上的人，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向往。
黑色的行李箱发出“咔哒”一声，陆明池紧抿着唇，目光不带闪避地直视他。
他的眼睛向来没有人能看透，幽深的眼底沉寂得像寒潭。
在陆临想落荒而逃之前，他默默收回了视线。
“车呢？”
陆明池平静地问。
“停车场停着呢……走吧两位，小爷给您二位当司机。”
秦宿鸣的目的达成了，嘴都快咧到耳后根，推着陆临往外走，回头看了一眼确定陆明池没注意他们后，悄悄凑到陆临耳朵边轻声道:
“不想跟你哥多待一会儿吗？”
陆临老实了，明白秦宿鸣什么意思后还低声跟他说了句“谢谢”。
秦宿鸣强忍着才没笑出声，陆临这个人还真是天真到可爱。
“你们两个在这等会儿，我去开车。”
秦宿鸣走后，陆临难得跟陆明池单独相处。
这是陆临第一次看到哥哥穿西装的样子，清俊、挺拔，剪裁合适的衣料包裹着身体，腰线分明，很适合他哥。
就这么站着一会儿，陆临已经发现不少人往他们这边看了。
“哥，行李重吗？我帮你……”
“不需要。”
被哥哥拒绝了，陆临默默想，没事的，他习惯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跟陆明池套近乎，陆临就是这点好，从小到大脸皮都厚，在他哥面前尤其是，打不死的小强一样。
“好吧，那你一会儿去哪里呀？”
陆临歪着脑袋，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
“……医院。”
陆临绞尽脑汁地找共同话题，突然想起来宋佳，当时他走的时候宋佳说很快都能做手术，不久后她就发消息说自己很快能出院了。
“哥，宋佳你记得吗？就是那个女孩子，她也是你的病人，她现在怎么样了？”
陆临故意这么问，虽然知道宋佳手术成功了，但他得装不知道，不然怎么跟哥哥多说话。
“无可奉告。”
“为什么呀？”
“医生不能透露病人的隐私。”
“是这么用的嘛……”
陆临小声嘀咕。
陆明池淡淡瞥了他一眼，陆临立马闭嘴了。
不让问医院的事情，那就问问他哥自己的事情吧。
“哥，你最近忙吗？医生工作应该很辛苦吧。”
“你话太多。”
陆明池并不想跟他就这些话题说下去，没几个问题，耐心就已经告磬。
刚好秦宿鸣已经将车开了过来，副驾的车窗缓缓降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带上墨镜，冲他们挑挑下巴:
“上车。”

“弟弟你家住在哪儿？我先送你回去。”
陆临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赵岐家把小白接上，然后再坐地铁回机场。
赵岐的车还放在停车场里，他本来是要开回去的。
“观月亭小区，谢谢秦哥。”
“好嘞。”
秦宿鸣暗自盘算着，观月亭他知道，前几年开的楼盘，价格可不便宜，看来陆临在外面过得也还行。
“你们两个刚才趁我开车说什么呢？”
秦宿鸣打开了车内的音乐，漫不经心地问。
陆临看了看陆明池，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摇摇头，“没什么。”
“没什么就没什么吧，弟弟你现在在哪儿上班？”
秦宿鸣转移话题道，手摩挲着方向盘。
“我跟朋友合开了一个餐厅。”
“这么厉害，当老板了。”
陆临知道他是在调侃自己，默默补充了一句:
“面积很小的饭馆而已，算什么老板？”
陆明池似乎有些累了，眉眼之间带着倦意，手轻按太阳穴。
陆临不再说话，想让他哥休息一下。
无所适从的手指不小心划开了屏幕，陆临眼睛亮了亮，悄悄给他哥发了个好友申请。
本来想他哥要是忽略了就算了，反正他也不尴尬，又不是当面拒绝的。谁知道他这边刚发完，陆明池的手机就响了一声。
陆临:“……”
陆明池本来在闭目养神，感受到手机的震动随手拿起来看。
陆临在一旁无意识扣着手指头，有种想立刻开车门下车的冲动。
直到他哥又把手机放回去，他才悄悄点开微信的小红点。
订阅号的消息，不是他哥的通过申请。
“到了。”
秦宿鸣突然出声提醒。
陆临这才往窗外看去，他们已经停到了观月亭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