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境(陈讼)

不过陆临发现哥哥似乎不止话少，连表情都很少，他们开心的时候会笑，不开心的时候会哭，但陆明池从来都是一个样，脸上看不出喜怒。
没有被陆明池拒绝，陆临厚着脸皮当作他默认了，甚至悄悄挪着小板凳往对方身边凑了凑。
他喜欢陆明池身上的味道，形容不出的好闻，班上最漂亮的女生都没哥哥身上香。
他的作文被语文当作范文拿到班上诵读，当年轻的语文老师用温柔轻缓的语调读到“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是我永远的骄傲”的时候，陆临鼻头一酸，以为自己是感冒了，有些难受地搓了搓鼻子。
哥哥是他永远的骄傲，可他永远也成为不了哥哥的骄傲。
陆临在心底里悄声说道。
在那之后，所有人都知道陆临有一个很帅很厉害的哥哥，他的成绩永远是第一，他会被学校派去县里参加各种比赛，拿各种奖金，也会在月色下认真地给陆临讲题。
陆临收拾东西的时候无意间翻出了一个作业本，时间太久了，本子的封面早就不知道哪儿去了，只是看上面狗爬一样的字迹陆临就知道是自己的。
那应该是小学时的作文本，每一篇都很短，再加上当时自己敷衍的态度，老师给的评价里面从来都是“良”。
不知道往后翻了几篇，陆临看到了那篇写了哥哥的作文，在最后一段的正下方，有一个红笔批注的大大的“优”。
陆临手指轻轻蹭了蹭那个字，他记得当时看到这个字的时候自己高兴得忘乎所以，甚至拿回家给爸妈看了。
可惜他们对此只是敷衍地点点头，象征性地夸了他两句。
陆临打心底是想要陆明池看到的，可惜纠结了半天又怂了吧唧地把本子藏起来。
当年陆明池走后，他被送到了住在县城的姑姑家，带的东西就是一些衣物跟课本。
姑姑家还有两个孩子，带那么多东西也没地方放，没想到居然把这个一起带去了。
陆临高中的时候翻书箱翻到的，后来就跟宝贝一样收着了，哪怕之后来B市也塞行李箱带了过来。
他的出租屋面积不大，收拾的还算干净，这房子还是赵岐托人找的，B市的物价很高，陆临之前给人打工的时候一个月本来就挣不了多少，还要交房租。
为了省点钱，本来想的是跟人合租，但赵岐听说了说这事儿交给他就行，没多久就找到了这么个位置好还便宜的房子。
他最开始的时候还天真地以为真是他找到的，后面才知道房子是赵岐的。
赵岐是他的恩人，他欠他的人情这辈子都还不起。
只是现在恩人的脸色极度不好。
看着出租屋门口蹲着的一人一狗，陆临眼尾抽了抽:
“你这是？”
赵叔来这里之后，彭阿姨跟着来这边照顾他，虽然赵叔手术时间临近，但术后还需要不少时间进行康复，那个时候彭玉不可能一直住医院陪床或者住酒店。
赵岐自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将房子让了出来。
只是对他来说，没有老赵在，同处于一个生活空间似乎还是太为难他，他干脆带着小白挪窝。
没想到出来得太急，忘记拿钥匙了，陆临又刚好出门不在家，赵岐也没催他，就跟小白蹲在门口侯着。
门开了，陆临侧身让他们进去。
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赵岐没多说别的，陆临也不好问，帮他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
两个房间刚刚好。
“走，陪我出去转转。”
赵岐道。
“行，等我换身衣服。”
见他依旧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陆临点头。
出去走走也好，最近一段时间因为赵叔的事情赵岐四处奔波已经很累了，心情也总是沉闷的。

第16章 窥见
出了小区，顺着步行街一路向小区后面的人造湖走去，夜晚的凉风吹在身上，舒舒服服的，扫去心头淤积的烦闷和燥意。
路边翠绿的风景树叶被风拂过后发出“哗哗”轻响，赵岐走在树下，手肘撑在湖边的围栏上，眼中倒映着那片宽阔的湖面。
陆临没说话，两人一路无言，各怀心事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便只能埋在心底，各自消化。
在湖边吹吹凉风，闭着眼睛享受着简短的休憩，末了，赵岐转身看他:
“回家睡觉。”
“成。”
陆临没想到会在医院遇到齐昀。
B市足够大，陆临现在早就不住原来的地方，没想到该遇上还是遇上了。
就在分院，他照往常一样趁着中午休息的时候看看赵叔，在医院大厅被人猝不及防拉住胳膊。
大厅人来人往，忙着挂号缴费的，以及本身忙得焦头烂额的护士，根本就不会有人多看他们几眼。
齐昀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愈发肆无忌惮地找上陆临，跟狗皮膏药一样怎么都甩不掉。
“你有病是吗？!”
陆临并不是软柿子，长相看起来攻击力不强，但真把他惹毛了他也不会是纯受欺负的那类。
男人还是像上次一样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倒显得陆临有多么咄咄逼人。
“小临，你还是没原谅我对不对，我能解释的，我们像以前一样，就当没发生过那件事好不好？”
“当以前一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呢？”
陆临冷眼看他:
“然后你想做什么？”
“我……”
齐昀沉默了一瞬，随后突然情绪激动起来猛得扑向陆临，死死扣着他的手，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怪异的样子，神经质地不停低喃道:
“我喜欢你啊，我是认真的，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我呢……”
“滚开啊!”
齐昀的体格比陆临要健壮，此时突然发难，陆临居然挣脱不开。
对方的状况似乎有点不对，只是他没功夫细想。
齐昀的双目通红，脸上的肌肉时不时抽搐，任由陆临抬腿踢他都没有感觉。
“我是认真的……认真的……”
陆临偏过脑袋，蹙着眉挣扎着，心想齐昀发什么神经，正要喊人帮忙，身前的人突然被扯开，齐昀没有防备地踉跄一下，下一刻被两个保安摁到地上。
周围不少人看了过来，随着齐昀被人送走也渐渐散了，陆明池眉目清冷地看了一眼陆临红肿的手腕，转身对其中一个保安道:
“医院闹事，报警吧，另外他精神状态不对，提醒他们最好做个尿检。”
保安明白了他的意思，得令后冲他点点头，随后带着人离开了。
陆临怔愣地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陆明池似乎就是路过，处理完事情就要走。
慌忙之下语气弱弱地喊了声“哥”，背影停了下来，陆明池只是微微侧过脸:
“跟上。”
也不看他，也不刻意停下等他，就径直往办公室去了。
陆临心中一喜，飞快冲了上去，跟着对方一同进了办公室，只是没想到这里面还坐着别人。
陆临眨了眨眼，对着一旁似笑非笑看着他的秦宿鸣张了张嘴，末了还是闷声打招呼道:
“秦哥，你也在啊……”
秦宿鸣穿着一件卡其色的风衣，往日梳到后面的刘海放了下来，看着比以前年轻不少。
就是不知道他怎么又来了，不是有工作了，上班时间公然摸鱼真的好吗？
陆临暗暗想，看着秦宿鸣来找他哥心里挺不舒服的，全然没记起来自己也经常旷工。
特意侯着他们，秦宿鸣可是见证了陆临的表情从欢天喜地到肉眼可见的不开心，不免觉得好笑。
他上午就来医院找陆明池了，刚才要走的时候碰巧看到陆临跟齐昀，对医学方面的了解让他敏锐地观察到跟陆临说话的那个男人状态不对，秦宿鸣当即就给陆明池打了电话:
“明池，我在大厅看到陆临了。”
“他好像遇到点麻烦，你最好来看一下，他身边的那个人精神不太对，我怕对方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哦对了，最好叫上保安。”
提醒完之后秦宿鸣突然不想走了，又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往回走，刚走一半就见陆明池下来了。
他记得刚才他要离开的时候，对方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坐椅子上坐得相当稳。
“你怎么还没走？”
陆明池微微蹙眉。
“这不是陆临来了，我也好几天没见到他了，好不容易凑到一块不得好好聊聊？”
说着秦宿鸣就悠悠起身走到陆临身边勾肩搭背地搂着对方的肩膀，嬉皮笑脸道。
看着陆临强忍着推开他的冲动冲他勉强勾起嘴角的样子心里觉得有意思极了。
“哎，你手腕怎么了？这么红一片。”
想起手腕这事，陆临不自在地把手往后藏，不在意道:
“没事的，不小心弄的。”
“噢。”
秦宿鸣微微挑眉，见他一副掩饰的样子也不多问。
自从上次他们一起去B大之后，陆临某天突然想起来秦宿鸣看台上人的眼神，他当时还在困惑，秦宿鸣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直到偶然间刷到秦宿鸣之前的朋友圈，那是一张背影灰暗的照片，照片里有男男女女好几个，只是其他人的脸大都隐没在黑暗里，只有大致的一个轮廓，只是陆临一眼就望见了照片角落里唯一清晰的脸。
那是穿着白色衬衫的陆明池，正侧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虽然他占据的位置很小，但他却最清晰、最显眼，愣谁看到这张照片，都会第一眼看到的人。
配图的一行文字是:
我清楚地看见你。
——《我的阿勒泰》
陆临去搜了原文，明白这是句表达隐晦爱意的话。
陆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一下子窥见了秦宿鸣对他哥的感情。
上学时期的秦宿鸣热烈又张扬，但就算是如此张扬的他也不敢将这句话对着陆明池的面说出。
之所以放在这里，因为他知道陆明池从来不看这些。
可陆临不知道，所以他脑子很乱:
秦宿鸣怎么会对他哥有那方面的心思？
这么明显，陆明池知道吗？
可是他们现在还是朋友啊……
赵岐曾说:
“你不觉得你太黏你哥了吗？”
陆临当时还极力反驳，可后来他知道赵岐说的对:
他不止黏陆明池，还对他哥有很强的占有欲，这种占有欲让他看到秦宿鸣出现心里就难受。
就好像孩童时期幼稚又天真的想法，总觉得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被抢走。

这是秦宿鸣走后，陆明池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从陆临的角度看去，他哥的眼神是冷的，像是凛冬将至时的纷飞大雪，冻得他浑身一哆嗦。
“什么……”
在陆明池面前陆临总是又呆又傻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反应也是慢半拍，等他哥将一个医药箱扔到他面前他才意识到:
或许，他哥是在关心他。
遇到齐昀是他没想到的，但他更没想到陆明池会突然出现帮他摆脱了那人。
陆临不害怕独自面对齐昀，大不了就是打一架，但当他哥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心里还是热乎乎的。
陆明池从来没有以哥哥的身份保护过他，不过现在有了。
抱着医药箱在一旁傻乐半天，看着面前人紧绷的下颌线又立刻收敛了笑容，随后把手伸到他面前举给他看:
“没事的，就红了一片，没有破皮。”
这种程度对陆临来讲简直不算事。
陆明池的眼神轻飘飘落在那一块，薄唇轻启语气淡淡道:
“脏了。”
陆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拿出消毒喷雾在手中心喷了一点，随着手腕红肿的地方细细涂着，添加了酒精的消毒液挥发很快，没一会儿就干了。
“现在干净了。”
陆临道。
陆明池有洁癖，在陆临的记忆里不止是洁癖，还有强迫症。
那间小小的房间虽然是他们两个共同的生活空间，但陆明池总会把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收拾得很干净，相比起来，陆临的简直没眼看，可能那个时候年纪太小没有整理的习惯，现在想想也不知道当时他哥是怎么忍住没把他扔出去的。
像这般岁月静好的相处时间对陆临来说简直是奢求，借着这个机会，陆临耷拉下眉眼，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哥，你跟秦哥的关系看起来真好……”
一开口那股浓浓的酸意连陆临自己都有些震惊，一不小心就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陆临赶紧补救道:
“啊，我就是挺感慨的……嗯，随口瞎说的。”
在陆临的记忆里，没有人能跟他哥走一起，但陆临不一样，他跟其他人不一样，他们之间以兄弟的名义捆绑在一起，在13岁之前，他便心安理得地借着血缘的羁绊站在陆明池的身边。
血缘关系是这世界上最牢固的关系，陆临从来没有危机感，就像他从来没有想过陆明池不再是他哥的时候他该怎么办。
话说出口，陆明池没什么反应让他松了一口气。
下意识摸了摸耳朵安静待在这里看着他哥工作。
真好啊。
赵巡年手术那天，他们就守在手术室外。
陆临也去了，一边安抚着精神过分紧张的彭姨，一边还要关注坐在长椅上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的赵岐。
手术的风险在术前已经告知了他们，陆明池不是神，就算他主刀的手术成功率很高也不代表每一场手术都能成功。
陆明池说过，作为医生他会尽最大的努力。那么这种时候作为患者家属，他们能做的就只有相信对方。
上午九点进的手术室，本来预计的时间的是六个小时，因为肿瘤生长的位置比较复杂，还涉及周边重要器官，所以进行切除的时候就要更精细的操作。
时间越往后推延，人的精神所承受的压力就越大，只是这份压力不止是外面的人们。
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汇成大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很快边被一旁护士轻轻擦去，几个忙碌的人影片刻不敢分神。
冰冷的灯光打下来，医疗器械泛着金属惨白的光泽。
医院的中控室可以看到每一间手术室的情况，徐永康就站在这里紧盯着陆明池的手，表情凝重。
“几点了？”
“三点半。”
陆临道。
按理说该出来的，但过了半个小时手术室的灯还是红的。
陆临坐在赵岐身边，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会没事的。”
“嗯嗯。”
安慰的话怎么说都苍白无力，但陆临知道这句话不止是说给赵岐，也是说给他自己。
一间手术室里待着他们各自最重要的人，陆临面上不显，心自始至终都没放下来过。
人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五点多了，眼看着手术室的门在面前打开，陆临快些一步上前面带焦急地问道:
“怎么样？”
“很成功。”
护士将人推出来送进ICU里观察，彭姨跟了上去。
压在心上的担子一下子放了下去，赵岐闭上眼缓缓舒了一口气。
“行了，去看看吧。”
陆临提醒道，自己却在原地探头探脑地看。
赵岐这会儿没功夫注意他，跟他打了招呼就去找彭玉了，等人消失在走廊的拐角，陆临等的人才出来。
摘下口罩，陆临才发现陆明池的脸色过分苍白了，连嘴唇都是毫无血色的。
“哥，你还好吗？”
说话间人已经踉跄了一下，幸好陆临眼疾手快大跨一步上前便接住了他。
陆临胳膊紧搂着陆明池的背，将人的脑袋刚好能靠在自己肩膀上。
“扶我回五楼……”
陆明池不喜欢肢体上的触碰，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就是从人身上挣扎着离开，只是眼前看东西还是一时昏一时明的，大脑发麻的情况下他只能哑着嗓子，低低地在陆临耳边说道。
搀扶着回了自己的办公室，陆明池坐在椅子上，手肘撑着额头。
这副虚弱的样子让陆临很担心，几乎是转身就要找护士给他悄悄，只是刚想走，胳膊就被人轻轻抓住。
那人的手很凉，但被他触碰到的皮肤却一阵一阵发烫。
“别去。”
“可是……”
“没休息好而已，我也是医生。”
陆明池阖了阖眼，睫毛微颤着。
即使去找了祁雅，他的失眠依旧没有得到缓解，连着几天高强度的工作以及匮乏的休憩让他的身体支撑不下去了。
不过还好，在手术室里集中的精神并没有让他立刻倒下。
“那你要不要躺一会儿，这里有能休息的地方吗？”
“有，跟我来。”
陆明池的办公室并非眼前看到的那么大，在最里面还有一个紧闭的门。
陆临也是头一次见他打开这里，里面空间不大，但书桌衣柜床倒是齐全。
看着他哥躺下，陆临知道有人在他肯定睡不着，就自觉地想要走，医生工作辛苦全年无休，但真看到陆明池这幅疲倦虚弱的样子，陆临心里钝钝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