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境(陈讼)

是一本病历，翻开病历的第一面名字一栏写的是陆明池。
陆临有些震惊，但更让他震惊的是最后的诊断报告:
高功能ADS。
什么意思呢？
意识到自己耽误的时间有些长，他将袋子塞回了原处，随后拿着充电器走出了房间。
陆明池生病了，高功能ADS又是什么？
思绪有些乱，可能没有收住自己的表情，情绪外露出来，本来认真工作的人感受到他情绪不对，于是掀了掀眼皮抬眼看他。
“我明天就回医院上班了。”
陆明池开口道。
陆临这才想起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住在他哥家一个多月了。
他哥的手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虽然不能剧烈运动或提拿重物，但不妨碍正常生活。
陆临有些呆愣的看着他哥，默默答道:
“哦，是的，我都快忘记了。”
“那我明天就……”
他想说那我明天就回去了。
陆明池却连忙打断他，轻咳一声道:
“再在这边待一段时间吧。”
陆临眼神一亮，暗想：
居然没有赶他走。
他有些惊奇，但更多的还是受宠若惊。
没顾着多想，就连忙点头道，“好呀好呀！”
看到对方微微挑眉，陆临终于意识到自己太过欣喜。有些尴尬的抓了抓脸，看起来呆愣愣的。
陆明池眼中难得带着笑意，心道。
这人真傻，不过这么傻的人是他的弟弟，似乎又没那么讨厌了。
陆临心中还是有一个疙瘩。
就是他在陆明池房间里看到的那份病历。
因为上次时间比较仓促，他也有一种偷看被抓包的紧迫感，所以慌慌张张的将病历连同袋子一同塞回了那个夹缝之中。
第二天陆明池出去上班的时候，他又轻手轻脚的推开了他哥的房间，在那个夹缝中找到了那个袋子。
可能陆明池自己也没注意到他的病历掉到了地上。
将病历从里面抽出来，陆临的目光又落回了医生给的诊断结果上。
他去查了什么叫高功能ADS，也去搜索了述情障碍患者的特征。
脑子里一下子浮现了很多小时候的场景。
为什么他的哥哥对他人一如既往的冷漠？
为什么当他小心翼翼的向对方示好时，对方总是没有表情。
为什么对方总是感受不到身为他的弟弟有多爱他。
他一直觉得陆明池是一个冷漠的人，哪怕他爱他，但是他也不否定对方真的没有心。
他的哥哥好像没有感情，在无数次自己的心意被糟践了之后，陆临总会流着泪，心里怨恨地想。
但事实并非如此。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陆明池也曾为自己感受不到对方的情感而痛苦。
他也在挣扎，不同的是，陆临在爱他和恨他之间挣扎。
而陆明池则是在跟自己的大脑拉扯。
那这么说的话，是不是他的哥哥并没有那么讨厌他呢？
他或许也很想努力的回应着陆临对他的好；或许他也很想像一个正常的哥哥一样跟他相处。
胸腔中悲喜酸涩交织着，拉扯着他的神经。
在装病历本的那个袋子上印了一个医院名称还有住址，包括医生的姓名以及电话。
陆临决定悄悄去看看，他打车去了那家医院，在诊室门口徘徊了半天。
医生是不会透露病人信息的，这一点他很清楚。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来这里看看，只是从那个病历上可以看出，陆明池曾经接连不断的在这里接受了无数次的治疗，从他的18岁到29岁。
在他们分开的十一年里，他的哥哥经常出入这里。
陆临不知道治疗的过程是什么样的，但是对于一个迫切的想要感受到外界情感但无果的人来说，那一定是痛苦又漫长的过程。
诊室里坐着一个女人，可能是察觉到外面走廊上始终徘徊着一个人，目光还时不时的向里面瞅，她便扭头望去。
刚好与门外的陆临对上视线。
陆临下意识地瞥开视线，女人却微微一笑冲他点了点头。
“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女人缓缓走出来问他。
陆临摇了摇头，有些歉意地垂了垂眸，随后走掉了。
在农村地区，根本就没有“心理疾病”这个概念，甚至连医院都很少去。
在陆临的记忆中小时候感冒发烧基本不会喝药，都是捂着捂着出汗了就好了。去医院，浪费钱。
所以陆明池的症状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显现出来了，但是没有一个人觉得他不正常。
只会觉得他可能生来如此，性格比较木讷，话少且不善言辞。
或许正是这样，陆明池的情况才难以治愈。
陆临心里没由来地一阵心酸。
赵岐在上班，突然接到了陆临的来电，电话那头，陆临又哭又笑。
他跟赵岐说；
“我好像有点事情弄错了。”
“什么？”
赵岐被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弄得摸不着头脑，顺着他问下去。
陆临不回答他，只是弯了弯眉眼，随后语气认真起来:
“赵哥，我哥人真的很好。”
“……”
“所以呢，你哥人很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
“那你给我打电话的意图在哪里呢？”
“就是想给你炫耀一下。”
“……神经。”
被赵岐骂了一通，陆临心里舒坦了，跟他说没什么事就挂了电话。
疯发够了，现在问题摆了出来。
陆临想，虽然知道他哥当年那么对他是有原因的，但知道真相的他只会更加的喜欢陆明池……
他好像真的要爱上他哥。
不是弟弟对哥哥的爱，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只是这一次，他要慢慢来，才能让对方接受他。

陆临在医院走廊上遇到一个人，是一个看起来白白净净的青年。
之所以注意到他，倒不是因为他的面容，也不是因为他们相识。而是因为那个青年似乎总是在想一些事情，一个人呆愣的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即使身边有人走过，他也毫无感觉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陆临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他了。那段时间殷勤的在医院里跟家来回跑的过程中，他已经见到他很多次，每次都是坐在同一层楼的长椅上。
那天他又去了一趟医院。路过那名青年的时候，对方突然仰起脸，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微微勾了勾，冲他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陆临第一反应是奇怪，随后也回了一个善意的笑。
从那以后他们两个即使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是却形成了一种特殊的默契。每当陆临经过那里的时候，两个人四目相对，都会回赠给对方一个淡淡的笑。
只是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两个人再次相见的时候，对方忽然开口了。或许是太久没有说话，也或许是因为身体的原因，青年的嗓音有些哑，但抵不过他本身清澈温润的音色。
就如同这个人给陆临的感觉一样，是一个极其温柔的人。
“你好。”
青年眉眼弯起，有些拘谨的向他问好。
陆临愣了一下，很快冲他点头，两个人顺理成章的聊了起来。
“你长的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青年看着他的脸认真说道。
陆临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脸，心想这句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呢？还是说他的脸真的很大众？
“是吗？”
陆临顺着他的话往下。
“嗯，有点像。”
“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吗？”
“算是吧，我跟他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了。他……是我很重要的人。”
听到这个话时陆临还没有那种奇怪的感觉，只是点点头说“那还挺巧的。”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虽然有时候脾气不太好，但是本性不坏。就是有点口是心非，嘴硬心软，是我见过最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了……”
似乎一谈起那个人，青年的眼睛就一下子亮了起来。
整个人都从那种即将枯萎一般的死气沉沉中抽离出来。
随后话头也离不开那个跟陆临很像的人身上。
说了两句之后，青年似乎终于意识的跟一个不算朋友的陌生人聊天似乎有些冒昧，有些歉意的低下头。
“不好意思啊，让你听我说这些。”
“没什么，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对那个人还挺好奇的。”
陆临弯了弯眉眼笑着说。
“我叫林季，季节的季。”
青年将自己的姓名告诉了她。
“陆临，降临的临。”
陆临这么说的。
两个人坐在同一张长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青年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跟人一起聊天了，找人倾诉的欲望已经达到了顶峰。
“你来医院是生病了吗？”
“不是。”
陆临摸了摸鼻子，“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
“嗯，对，我哥在这里。”
林季以为生病的人是他哥，瞬间就有些懊恼自己不该提这一茬，看着对方脸上歉意的神情，陆临连忙解释道。
“他是这里的医生。”
“是吗？那挺好的。”
林季的情况他自己比谁都清楚，对他来说死亡是他既定的结局，所以在他面前提死亡并不可怕，但还有很多人有生的希望。
“医生挺好的，治病救人是很伟大的职业。”
陆临冲他笑了，医生是很伟大的职业，只是偏偏医者不自医。
陆明池能治很多人的病，但是偏偏他治不好他自己的。
陆明池胳膊好了之后，他又回到那种工作狂的状态之中，总是忘记吃饭，一忙就忙到很晚。
陆临看着难免有些着急，这么下去身体不得熬坏呀。
但是正如他哥说的那样，他睡不着，这样的症状伴随着他很多年，还不如趁此机会做点有用的事情。
而且当身体疲惫到极致的时候，精神上的疲倦，说不定能让他的失眠症状好一些。
很多时候他都是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身边的一切都很安静，但是却又很吵。
不是环境吵，是他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画面以及走马灯似的往日场景的浮现。
各种各样的场景，有人在吵闹，有人在哭，似乎这世间就找不到一处能够让他清静下来的地方。
陆临不知道在哪儿学来了按摩那一套，还是速成班，学了个大概之后就忍不住在他哥面前班门弄斧起来。
晚上两人洗漱了之后，他兴冲冲的敲了他哥的门。
或许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他哥的房间现在已经不是陆临的禁地了，陆临全然丢弃了从前的拘谨。
“我在网上学了一套按摩手法，能放松神经什么的……要不试试？”
陆明池去看他，眼神中带着怀疑。
陆临一下子看出了这个的意思，当即辩解:
“你可以质疑我，但是你不能质疑人家的手法，评论区底下好多人都说好用的。”
虽然知道注定没什么用，但是陆明池还是任由着他胡来。
“哥，你下来坐着，靠我腿上，你太高了。”
陆临说。
“怎么弄？”
陆临将一个坐垫拿出来放在地上，让陆明池坐上去，他就坐在床边，他哥的脑袋就刚好靠在了他的腿上。
陆明池就这么乖乖的任他摆弄。
“哥，闭眼。”
坦白来说陆临的这个方法真的很不靠谱。
但是既然所有看起来有用的方法都尝试了，发现没用之后，那就要从一些不靠谱的方法中找到出路了，陆临甚至想，要是再这样下去，他就只能回老家找些偏方来治了。
陆临体热，身上的温度总是比陆明池高。
尤其是夏天的时候，每当他靠近自己，总觉得有一个像火炉一样的东西。
所以当他的指尖贴近自己的太阳穴时，陆明池觉得自己的那块皮肤一下子燃烧了起来，这让他有些不好受。
陆临脑子突然短路了似的，明明网上的那些动作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自以为掌握了，但实际上还是差了点儿。
手法生疏地过了一遍，陆临有些颓丧的垂下头。
“算了，我还是再修炼修炼吧。”
陆临回去修炼了，陆明池只看他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说了句晚安。
其实他上次就发现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醉酒的缘故，还是因为陆临在的缘故，只要他在自己身边，他其实就能睡好。
只是他总不能喊陆临来自己房间睡。
宋佳来自己店里的时候，刚好是饭点，陆临就请她吃饭。加上店里的几个店员，还有小林，他们几个人说说笑笑，氛围倒是挺好。
只是没一会儿宋佳的手机响了，看她变幻莫测的脸色，陆临猜测应该是她哥打来的。
这小丫头天不怕地不怕的，但是对她哥的话还是听的。
赵岐也发来消息说一会儿去他店里。
陆临说好，刚好中午就一起吃。
等了一会儿，一辆车停在陆临店的门口，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是赵岐，身后跟着的一个西装男人。陆临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想起来:哦，宋承轩，宋佳的哥哥。
还挺巧的，两个人居然一起来了。
聊了几句才知道宋承轩是赵岐的客户，两个人本来谈事情，结束的时候一个要去接妹妹，一个要去找自己朋友。
赵岐说送一下宋承轩，宋承轩也不客气的答应了。
结果地址一报发现竟然是同一处地方。
后来他们就明白了，宋承轩的妹妹是陆临的好朋友。
“没想到还挺巧的。”
宋承轩说。
赵岐笑了笑，“是啊，世界真小。”
赵岐没听过陆临讲他认识宋承轩的事情。
说起来他上次还去问他认不认识姓宋的男人，陆临说不认识，想来他自己也没想起来这么个人。
陆临跟宋承轩的接触很少，因为后面宋佳来得少了了，他自己也在他哥哥那里照顾对方。
宋承轩留在他手机上的电话几乎也没有响过。
宋佳瞧见自己哥哥来了，还说要一起吃饭，当时激动的筷子都拿不住了，一个劲儿的怂恿她哥坐陆临旁边。
陆临当然知道她是为了什么，只觉得有些头疼。
宋承轩拗不过她，最后没办法只能换到了陆临身边的位置。
宋佳咬着筷子差点笑出了声。
她哥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陆临也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但从她的态度上来看，宋承轩是喜欢男生的。
只是感情这东西不能强求，况且他有喜欢的人了。
宋承轩看起来对他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想到这点陆临心里就宽慰了许多，相处起来也就没以前那么别扭。

第32章 合照
宋佳说他哥这个人用几个词语来形容，最贴切的大概就是:衣冠禽兽，禽兽不如，臭不要脸。
陆临在一旁听着她足足批判了自己哥哥半个小时，心想:好歹是亲哥，这么说真的好吗？
宋家兄妹两人年龄差了近十岁，所以在家里，宋承轩经常是暴君的作风，动不动就拿哥哥的身份压制她，管这管那的，宋佳对此只想翻白眼。
但在某些方面上宋承轩又挺靠谱，也算是一个能值得托付的人。
“陆临哥，上次我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你不说你还没有吗？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哥？”
陆临:“……”
刚才在自己面前吐槽了半个多小时，怎么做到的话锋一转，转到了这个话题上的？
所以宋佳到底为什么那么执着撮合于他跟她哥呢？
看着小姑娘一脸期待地看着他，陆临想要不就说清楚吧，省的她一天到晚的操心这事儿。
“嗯，上次是说没有，不过后来有了。”
宋佳因为震惊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随后又沮丧地低下头，语气蔫蔫的:
“啊。这么快啊？”
她有些不甘心，这才过了多久啊，到底谁见缝插针这么快就把陆临哥抢走了。
“我能问一下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陆临人这么好，他喜欢的人肯定不差。
其实她就想看看她哥到底哪里被比下去了。
在她的记忆中喜欢宋承轩的人很多，追他的人从他上初中起就没断过。
宋佳记得，在她还读小学的时候，某一天有一个人还来家里找过她哥。
那个时候，宋承轩在读高中。
况且他们家家庭条件又好，宋承轩自身条件也不差，人长得俊。而且她没记错的话，宋承轩可谓他们学校的风云人物，至于怎么个“风云”法，她已经没有印象了。
后面一问到她哥高中的时候的事情，她哥总是阴沉下脸，把她赶出自己的房间。
“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在我心里肯定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