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境(陈讼)

陆临说。
其实“温柔”这个词表面上跟陆明池是沾不上关系的。
但也只是表面上看起来，陆临知道他哥的内心其实没有看上去的那般冰冷。
陆明池将他的温柔悄悄的藏在自己所有的行动里面，旁人难以察觉，但又不可忽视。
“女孩子吗？”
宋佳问。
宋佳想了半天，下意识以为他说的是个女孩子。那既然是这样的话，输在性别上似乎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陆临却摇头说:“男生。”
“好吧。”
宋佳突然不想管自己的光棍哥哥了，撑着下巴好奇的眨着眼睛问:“长得好不好看？比你大还是比你小？是本地人吗？”
“……这是要查户口吗？”
“哎呀，我就是好奇，你快给我讲讲。”
宋佳激动道。
“好看，比我大，算是本地人吧……”
“我天呐!”
宋佳一下子兴奋起来了，看着他的眼神都不对起来:
“陆临哥你手机上有他照片吗？能不能给我看看。”
“呃……”
这个要求可一下子为难住陆临了。
说实在的，他手机上还真没有存他跟他哥的照片，一张都没有呢。
他本来也不是爱拍照片的性子，他哥就更别说了。
不过印象中他们小时候拍过一张合照，放哪里了来着？
“肿瘤的位置压迫视神经，体积偏大造成的眼睑下垂，眼球也无法进行正常的旋转活动……目前眼球还有水肿的情况，有疼的感觉吗？”
“先回去好好休息吧，手术的事情我会通知到你。”
“好的，谢谢医生。”
说着一个中年男人被家属搀扶着从办公室里走出来。
陆临连忙快步走到一旁给他们让道。
说起来最近一段时间他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就找不到原因，不过后来他就想起来了:
缺了秦宿鸣啊。
陆明池胳膊打石膏之后对方来看过两次，后面就再也没见到他。
以前三个人还动不动在医院偶遇到，现在不见他来骚扰陆明池，陆临当然是窃喜的，但又觉得奇怪。
跟他哥聊天的时候顺嘴提了他一句:
“最近很少看到秦哥。”
陆明池淡淡看了他一眼，语气没什么波澜:
“去国外谈生意了。”
秦家的生意做的广，除了国内市场之外，国外还有很大的几个投资商。
秦宿鸣又是秦家唯一的儿子，以后这些事势必都要交到他手上，出去出差也是在所难免的。
陆临心里了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继而将保温盒拿出来摆桌子上:
“哥，吃饭。”
为了防止他哥一忙起来就忘记时间，经常不吃饭的情况，陆临决定每天中午在店里做了之后用保温盒装好给他哥带去。
陆临的店跟医院之间隔得并不远。陆明池却就觉得这样太麻烦了，带了几次之后就跟他说中午不用来。
医院是有食堂的，而且还不小。
跟学校的食堂不一样的是，这里做的菜味道还不错，大多数的医生护士中午都在食堂里面吃。
去陆明池办公室的时候陆临偶尔还能看到医生手上端着几个饭盒，想来就是在食堂打的饭。
不过一般到饭点的时候，食堂的人总是很多。以陆明池的性子又不可能跟着他们一起等着排队。
所以干脆就错开饭点来，只是等人少的时候去，饭菜也凉的差不多了。当然也可以找同科室的医生帮忙带。不过陆明池好像跟他们科室的人都不是很熟，话都没说上几句，又怎么可能找别人帮忙。
陆临早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况，也没打算听他哥的话，给他哥带饭似乎也成了他一天中的乐趣。
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大哥慢条斯理的打开饭盒，动作优雅，细嚼慢咽地吃着他做的东西，心里灌了糖水一样。
下次要不要把自己的那一份也打包过来?陆临想，看着他哥吃饭也很养眼。
这段时间赵岐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整天都喊不出来。
打电话一问就是有事儿在忙。
有一次路过他家小区，陆临上去看他的时候，门刚开里面就走出来一个青年。
可能没看到他，走掉的时候还撞了他一下。
随后赵岐那张担忧的脸就出现在眼前，目光顺着那个决绝离开的背影看去，随后天着眉叹了一口气，一副无奈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
陆临揉了揉肩膀，也扭头看去。可惜人已经上了电梯。
“是池南吧？”
陆临问。
赵岐沉默的看了他一眼，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今天怎么想起来到我这里？”
赵岐示意他随便坐。
陆临笑了笑，“这段时间整天忙的不见人影，小林他们还问我说赵哥怎么不去店里看呢？所以我就过来看看你到底在忙什么……”
“是工作上的事情吗？”
赵岐:“是我自己的原因。”
“好吧。”
见他未再多少什么，陆临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上道:“赵哥，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知道了，真要到使唤你的时候我心里一点儿负担都没有……不过话说回来，”
赵岐突然眯起眼，上下打量着陆临:
“你哥胳膊还没好吗？这都多长时间了？”
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处理池南的事情，都快忘了问陆临那边什么情况了。
“嗯，日常生活是没问题的，他都回去上班儿了。”
“怎么着，在你哥家待的不想走了?有这么好吗？”
赵岐笑着调侃他。
“这不是还没完全好吗？我想着反正我行李都已经搬过去了，再在那边待一段时间也没什么。”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次可不是他死皮赖脸赖上去，他哥可是准了的。

从办公室里出来，迎面撞见了几个倚在过道里闲聊的小护士。
本来还有说有笑的，见到他们后神情一下子不自然起来，推搡着躲到一边，看他们从身旁经过。
那几个小护士年龄都不大，都是还在读大学来这里实习的。
陆临见过几次，但让他在意的是里面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子，目光总是落在他哥身上。
他悄悄侧目去看身边的人，对方依旧是目不斜视，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刚才他们擦身而过的人。
“哥，家里冰箱好像快空了，我们顺路去趟超市买点东西。”
“好。”
两个人说着走到医院的露天停车场。
将车从停车场里开出去，陆临坐在副驾驶上，目光顺着车窗看去，窗外的天已经黑了，城市里的夜晚很少能看到星星，在漆黑夜幕中亮着的零星的光点，是太空中孤独运行的人造卫星。
那种抬头即是满天星河的场景，也就只有记忆中的乡村夜晚才会有。
在超市附近的地方找了一个停车位，这一片是商业区，城市中白天忙碌的人们，下班之后难免会出来娱乐休息一下。
因此一到晚上，这一片就异常拥挤，地铁线都是爆满的。
人挤人的地方，红绿灯自然也不管什么用了。陆临一脚踏出去，旁边一辆车就呼啸而过。
陆明池下意识的拉着他的手，将人往自己身边带。
手指被扣住，脑子里有个弦断了。
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着跟着人流一起走到了马路对面。
别人都着急忙慌的，陆临被推搡了一下，朝他哥的方向又靠近了一点，淡淡的清香包裹着，陆临不着痕迹手臂贴紧了对方。
周围的人都有自己的事情，注意力也不会放在他们身上。
于是，陆临大着胆子回握住了对方的手。
在对方向他投来视线之事，又一副无辜模样回望着他。
他知道陆明池之所以拉他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出于安全考虑，过了马路之后就会将他放开。
但陆临不想他放开。“这边人流很大，会被冲散的。”
陆临解释道。
陆明池似乎接受了这个理由，任由着对方的动作，目光却落在陆临红透了的耳根处。
两个人相对无言地走完了这一段路，进超市之后陆临不得不放开他，推着一个购物车走在了前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陆临习惯性地将陆明池的房子称之为“家”
是他们两个的家。
如果时间能停留在这里其实也不错，至少他们似乎已经淡化了隔阂，成了一对外人眼中兄友弟恭的一家人。
陆临曾经无比羡慕这样的兄弟关系，可是现在他想要的又不止是这些。
果然，人拥有的越多，想要的就越多。
从前只要以亲人的名义站在陆明池的身边就好，而现在，家人也好，爱人也好，陆临却不希望陆明池身边出现除他以外的人。
情感的变质是在什么时候悄然进行的，陆临也说不清，但也不一定非要弄清，这世间本来就有很多事情无法解释，注定得不到答案。
扭头看向身后的人，看着对方从容地跟在自己身后，陆临窃喜地走回去大着胆子拉起他哥的胳膊往另一个区域走去。
“家里洗发水是不是快没了，我们再买一瓶吧。”
“卫生纸好像也不多了，刚好超市打折。”
“噢对了，还有……”
什么时候跟陆明池说清楚呢？陆临推着一车的生活用品往收银区走，边走边琢磨着。
陆明池这个人，他如果不说清楚，对方估计永远都看不出来自己对他的感情。
跟自己喜欢的人兄友弟恭一辈子，那可真是太操蛋了。
陆明池今年29岁，这个年龄在普通的家庭估计早就被催婚催得紧了，更别说这个人现在连一场恋爱都没谈过。
若是寻常的家长估计此刻已经焦头烂额，借着七大姑八大姨的人脉四处打听，开始着手准备相亲事宜了。
可惜的是身边有资格催他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但还是有人操心的，比如说医院里年长的护士，她们也不敢太明目张胆，只是见着医院里新进的小护士喜欢陆明池的，便会多给她们说一点有关陆医生的事情。
满足一下小女孩儿的好奇心。
陆临在医院遇到小张的时候，小张正在跟那几个实习的护士聊天，看到他后兴奋地跟他打招呼。
陆临也笑着冲她摆了摆手，随后指了指不远处，意思是他先走了。
陆临走后，那几个实习的小姑娘围上来问他是什么人。
“你们还不知道吗？他可是陆医生的弟弟。”
”什么？陆医生还有弟弟呢？”
这件事情护士长姐姐可没跟她们讲过。
“对呀，经常来医院找他呢，我都看到过好几次。”
“我也见到过几次，还以为他们是朋友，或者是病人家属。”
“不过话说回来，陆医生跟他弟弟两个人长得真不像……”
小姑娘七嘴八舌地谈论着。
小张点点头，语气感慨道，“那你们肯定不知道，陆医生对他弟弟有多好。”
几个小姑娘的八卦之心瞬间被唤起，纷纷好奇的问她怎么个好法。
小张看了看四周，确实没人之后示意她们凑近:
“就是上次医院不是出了一次家属闹事的情况吗？陆医生当时不是被殃及，手还弄骨折了……其实那次他是为了护住他弟弟才受伤呢。”
几个小姑娘都是震惊的模样，互相看了看对方。
“怎么会？我天呐……”
一个女生语气喃喃道。
“是啊，平时也没见陆医生跟谁走的近，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感觉，还以为他这个人本身就冷冰冰的没什么人情味儿，没想到……”
“你来了?”
见到来人，青年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喜色，挣扎着想起来，却被陆临制止。
“你听医生的，躺好。”
陆临连忙道。
这次他是特意来看他的。
虽然看着年纪不大，但林季却已经25了。这样算起来的话比陆临还大一岁。
林季得的脑肿瘤是恶性的，即使是手术也只能延长他的生存期限。
这件事情在他们聊天的过程中已经透露给了陆临。
手术也好，放疗化疗也罢，无非都是在苟延残喘，负担高昂的医疗费，延续他的命。
林季以前还有生的希望，不过在病痛折磨中挣扎许久最终还是放弃了，或许就这么认命地数着时间等死也不错。
或许是悲观了些，但每个人的选择不一样。
只是遗憾或许是有的。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找到那个对他很重要的人，他们之间有太多事情没有了结。
至少能亲口跟对方说一句再见，还有抱歉。
林季在这个城市没有认识的人，亲人在遥远的海滨小城，他得病的事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过他们。
高中时期的同学大多数已经不再联系，不知道到时候自己死了，消息又能在什么时候传到他们的耳朵里，林季凄然地扯了扯嘴角。
值得宽慰的是，还能在这里遇到一个说得上几句话的人。
“你好像经常会来这里？”
“我哥也是神外的医生，中午刚好过来给他送饭。”
“是吗？你们关系真好。”
“嗯，也还行吧，反正离店里不远。”
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其他床位都是空的，也难怪林季经常往外跑，不然也不能跟陆临遇上。
“没有人照顾你吗？”
“有的，朋友晚上会来。”
陆临了然地点点头，刚想再问什么，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在空旷的病房里来回游荡。
“是我手机响了。”
林季说着，伸手去拿床头的手机，却在看到屏幕显示的来电后怔愣住，一时间没有下一步动作。
“怎么了？”
神情变幻莫测，在陆临眼中太过奇怪，不免担心起来。
面前的青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眶一下子便红了，意识到还有人在后立刻揉了揉眼睛，“没事，”
他手指颤抖地按下了接通键。
陆临默默背过身去。
“喂，是我……”
“嗯，好久不见。”
“是啊，没想到你还用这个手机号。”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
“好啊，什么时候。”
“可以，那我等你。”
电话那头在他说出这句话后就挂断了。
林季有些失神地喃喃道:
“你一定要来啊。”
接了那个电话之后，林季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神情还有些莫名的紧张，陆临本来打算走了，不打扰他休息的，只是刚要离开却被他给叫住了。
“等一下，请等一下。”
陆临回头看去，见他一脸犹豫地问：
“陆临，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
林季咬了咬牙，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睛，眼神坚定，
“我想出去见一个人，你能不能帮帮我？”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护士断然不会让他外出的，平时在医院大楼转转都够他们头疼的，更何况跑出医院。
陆临考虑的更多也是林季的安全，只是他脸上的迟疑被对方受尽眼底之后，林季以为他拒绝了，眼神都黯淡下来。
他身上还穿着医院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如今已是八月尾，多久之前住进来的，他自己都忘掉了。
但他清楚，自己熬不过今天冬天，上次听医生说的，最多两个月，就是他人生的终点。
上天跟他开了个很大的玩笑，让他在今年患上了顽疾，缠绵病榻，又让他在今年找到了他想找的人。
他手机里的第二张卡，还是学生时期的旧卡，里面存的那串数字，早就烙印在脑海里，无数字午夜梦醒时，尤其是近些被困于医院的日子，他都会尝试拨打那个号码。
持续无人接听的状态，总算是得到了回应，就在今天。
他好像找回了年少时失去的宝藏，也就是在今天，恐怕就是他唯一跟他告别的机会了。
林季很能忍，感情也好，情绪也好不同于陆临的一切放在脸上，他则是另一个极端:
在他不想让别人看出来时，他会藏得严严实实的，哪怕会痛苦，他也必须伪装。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对方的声音，林季捏手机的手指都隐隐发白，但语气却像普通的阔别多年关系一般的同学一样。
对方说见面聊，他求之不得，但他不能暴露自己生病的事实。
他需要帮手，也只有陆临能帮他。

第34章 告别
陆临最终还是稀里糊涂答应下来了，以林季朋友的身份跟护士交代说带他下楼走走为由把人带出了医院。
问他要去的地方在哪，林季报了地址，离医院很有一段距离。
陆临知道，以林季的身体状况别说是走路了，挤地铁都怕把人挤坏了。
离开医院之前，他飞快跑到陆明池办公室。
“哥，你车借我一下，我有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