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境(陈讼)

陆临想了想，把他放在外面似乎也不太合适，就只能将他带到里面的一个休息室。
男人的眉眼是好看的，张扬又野性，虽然喝醉了，但是单从脸上是看不出来的，五官攻击力很强，尤其是那双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陆临却总觉得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一抹不同寻常的情绪。
陆临给他倒了一杯水，宋承轩沉默地接过去，淡淡的看了一眼之后就小口小口的喝。虽然喝醉了，但倒是乖的。也不会发酒疯，陆临很满意的，把他安置在这里就准备出去了。
“等一下”
身后人突然开口了。
宋承轩是喝醉了，但是还没到毫无意识的程度。
他自然是认得出陆临的。所以说醉了之后摇摇晃晃的，他还是来了这里。
他有些话想问陆临。
“你认识林季吗？”
这个名字一出来，陆临脸上神情一瞬空白，随后又神色如常。
“宋先生也认识他?”
陆临反问道。
“上次看到你了，在江边的那一天。”
其实那天宋承轩离开咖啡馆之后并没有提前走。
他站在一旁的花坛边看着，一个青年从外面走进去跟林季聊天，随后两个人又一起出去。
他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场景，随后意识到那个跟林季有说有笑的青年有些面熟。
没错，就是陆临。
他跟林季已经有很多年没见了。
一晃多年没有联系，他以为他们两个已经结束了，没想到这个时候他却收到了林季的电话。
虽然林季说是他不小心按过去的，但他知道不会有人不小心给一个号码打五六个电话。
还是在不同的时间打的。
他没那么傻，也不会觉得陆临跟林季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但他知道，有些问题可以从陆临那里得到答案。
很可惜的是，陆临对于林季这些年的生活也是一无所知，他们两个之间认识时间并不长。
而他所知道的唯一的对于宋承轩来说是秘密的事情，大概就是林季将不久于世。
这个秘密太过残忍了，说出来又什么用呢？让宋承轩痛苦也不是林季所希望看到的。
“我跟他是认识，不过也就仅是认识的关系，怎么了？”
陆临问他。
宋承轩突然抬眼看他，目光带着审视，似乎是在辨别他话中的真假。
陆临的神情却依旧镇定，只是在心里面感叹道:世界真他妈小。
“他现在住在哪儿？”
“我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又为什么会觉得我知道呢？”
两个人就这个问题，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
最后是宋承轩软下语气，说:“我想见他。”
“你们不是有手机号吗？你自己联系他。”
“你以为我没试过吗？”
宋承轩的神情冷峻，“我打过去之后，那个号已经成空号了。”
想来林季已经把原来的那个号给注销掉了。
而他们那天见面之后也并没有互留对方的联系方式。
他只记得林季最后跟他说的话。
他说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以前全当他们年少不懂事。
他说希望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
林季的一句不懂事彻底否认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好像那时要死要活的他像一个笑柄。
宋承轩觉得可笑，他知道林季是什么意思，他想说他们两个之间已经不相欠了，以后见面就当陌生人。
他想说，他已经彻底放下了，他希望宋承轩跟他一样从过去走出去。
林季毫不留情地从过去抽身，之后又善意地跟他讲，让他放下。
怎么可能放下，怎么能放下?
如果林季没有联系他，十年二十年……或许当他彻底淡出他的世界之后他就能放下了，可是偏偏……
他又出现了。
他到底要干什么，整他好玩儿吗？!看他像个傻子一样等他好玩吗？!
宋承轩的双目通红，一双眼睛里写满了狠厉，目光落在陆临身上，生生剜出几个窟窿。
陆临是真没想到林季口中的那个他是宋承轩，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怎么了，身边遇到的人，总是以各种莫名其妙发关系联系起来。
怎么办呢？
陆临想得找个办法脱身。
“你想多了，我跟他没那么熟，他的事情我并不清楚，你还是找别人问好一点。”
“别撒谎了，不熟你又怎么可能知道我的事?”
陆临:“……你要是没说，我肯定不知道跟林季见面的人是你。”
“我就是顺路开车送他一程，说了没那么熟，他的事也好，你的事也好，跟我都没什么关系。”
宋承轩哑然，一副颓丧样子坐了回去，酒意上头后，脑袋晕疼晕疼的，他微微合上眼皮，头抵着柜子。
陆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视线。
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的宋承轩看着有些可怜，陆临有些于心不忍，但是还是一脸漠然地开门出去了。
谁不可怜呢？
医院里躺着等死的林季不可怜吗？
对方完成了最后的愿望，总算是没了牵挂离开，他没有资格因为同情心泛滥给林季添乱。

“我说宋先生平时的工作这么清闲吗？”
那天晚上虽然打发走了宋承轩，但他显然不是个容易死心的，果不其然，第二天陆临去店里的时候，刚好就在门外遇到了蹲着抽烟的男人。
宋承轩这会儿哪还顾得上形象，见到他之后立刻起身大步上前，拉住对方的胳膊。
“等一下。”
宋承轩拧着眉看他，语气不容置喙:
“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
陆临甩开他的手，语气淡淡道:“说了我不知道他在哪，你也不必从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我不信。”
“信不信那是你的事情。”
站在大街旁边拉拉扯扯，路边有不少行人回头往他们身上看去。
察觉到影响不好，陆临只觉得头大，跟这人讲理是讲不通的。
“进去。”
只能先把人放进去，钥匙拧开门后侧身示意他进来说。
男人以为他愿意跟自己聊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眉宇间的忧愁也淡了写，只是脸色依旧是那样。
但陆临进去之后就开始收拾餐厅，也不跟他说话，也不管他。
他就是想知道林季的下落而已，对陆临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但他不愿意告诉他，要么是因为林季跟他交代过，说明林季是真的想跟他彻底断了，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放下过去。
要么就是有别的原因。一个不能说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陆临被他烦得没办法，去医院找了一趟林季。
不知道是不是陆临的错觉，自从那天之后林季的状态一下子差了许多，脸色苍白得让人心疼。
陆临知道，这个人的生命正在极速得流逝，不知道哪一天就撑不下去了。
也许就是明天。
陆临有些忧心，人总是在不断共情别人的痛苦，习惯了在别人的故事里找自己的影子，为故事中的人，也是在为自己，感到惋惜和愤慨。
只是林季起来心情很不错，没有丝毫沉重，也不再经常皱着眉，好像唯一的烦恼已经被消解，此后他只需要好好享受仅剩的时光。
“是陆临啊。”
林季冲着他弯了弯眉眼，语气轻快:
“这些天没在医院看到你，我还寻思着怎么回事儿呢？”
林季照样还是喜欢在医院到处跑，陆临来没来他很清楚，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没了陆临的陪伴多少还是孤寂的。
他凑到对方跟前，
“还好你来了，我想去个地方，你能陪我一起吗？”
林季的眼睛亮亮的看着他，一脸期待的问。
陆临根本无法拒绝。
“你想去哪儿?”
“我想回我以前的高中看看。”
林季认真道。
“高中啊，你之前是在这里读的吗？”
“不是，是我老家那边。”
陆临被噎了一下，如果单说出医院还是比较好搞的，但直接跑出市……
看着他皱眉为难的样子，陆临突然笑了，表情带着狡黠。
“我就随口说说，你还真信啊。”
他放松地哎了一身，仰着脑袋躺了回去，语气喃喃道:
“不说别的，我家离这边800多公里呢。你准备怎么带我去啊？别到时候还没到地方，我就……”
意识到自己差点说了不该说的话。林季立马闭嘴了，眼神飘忽着，目光落在阳台上那个小小的盆栽上。
他自己对死亡已经不避讳了，但他知道陆临很忌讳这些。
陆临重感情，最见不得生离死别，心中还是无法毫无波澜地接受一个生命在自己面前消逝。
病房里一片静默，蓝色的窗帘被风吹开，和煦的阳光从裂开两尺的窗户缝隙中照进来。
林季微微咪咪眼，微笑着冲他摆摆手。
“我有点困了想睡一会儿，就不送你了啊，记得有空再来看看我……”
说着便调整了一下靠背，缓缓的合上眼。
他从陆明池家里搬出来跟他哥找的借口是:店里这些比较忙，他的小出租屋来回方便些。
对此陆明池只是回了个“嗯”。
没有别的表示。
陆临看着聊天记录上的那个孤零零的一个字，良久才悻悻抬眸。
去看看他哥吧，就在门外偷偷看一眼，看完他就走。
陆临这么想，就往他哥的办公室走去。
到了之后才发现办公室的门是锁着的。
陆临叫住了走廊上的一个小护士。
小护士说今天陆医生请假了。
真奇怪啊，平时这么爱岗敬业的人。
今天又是被宋承轩骚扰的一天。
店里生意忙的如火如荼的，宋承轩那么大一个个子就杵在那里，不仅碍眼还很碍事。
让他走，他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依旧纹丝不动。
陆临有些抓狂，心想:
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扯上我？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宋承轩这个人有时候还很轴，说白了就是犟。
他都说了不知道不知道，对方却依旧坚信他知道一样，有时间就往这边跑。
直到陆临下班回家，宋承轩也斯文的站起来，跟着他一起出去了。
陆临坐地铁，宋承轩也坐地铁。
陆临出了地铁站往他的小出租屋走，宋承轩也出地铁站跟着他一起，两个人就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路无言。
偏偏是这样，不温不火，一副很难摆脱的样子才让人无力。
神色崩溃地叹了一口气，随后一扭头大步走到了宋承轩的面前。
“你到底想干什么？”
宋承轩一脸冷静，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你知道的。林季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
陆临咬牙切齿的说。
“我不信。”
场面一度陷入沉默。陆临知道宋承轩说出这句话之后，后面他们的对话就会陷入一种诡异的循环之中。
具体就是讨论信与不信之间。
但是往往都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
秦宿鸣回来了。
因为秦家跟外商有商业上的往来。秦宿明就被他的老爹派到了澳大利亚谈了几个单子，本来不需要多长时间的，只是没想到他刚订了回国的机票，就被移民到美国的叔叔叫去，说爷爷很想他，让他过去住一段时间。
秦宿鸣的爷爷已经89岁的高龄，偏偏老头子身体还很硬朗。
据说在美国自家院子里还开辟出一块儿菜地，种一些蔬菜水果什么的。
秦宿鸣就过去住了一段时间，陪他爷爷聊聊天儿，下下棋喝喝茶什么的。
等回来已经两个月后了。
这么算起来的话，他跟陆明池有两个月没见面了。
所以这次回来，他第一个就给陆明池发消息说让对方来接自己。
往日陆明池总是因为这那忙得不可开交，没想到这次居然答应了。
秦宿鸣是晚上的飞机，到机场的时候已经7点多了。
一下飞机看到心心念念的人的脸，他轻笑了一下，脸上也换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呀？”
一上来就咧着嘴笑得不正经，秦宿鸣揶揄道:“陆大医生，你这大忙人能抽时间来接小的，我真是不胜荣幸啊。”
陆明池掀了下眼皮，淡淡看了他一眼，随后帮他推了一个行李箱往机场外走。
坐上车的时候秦宿鸣懒懒散散地瘫在座椅上，将自己的安全带扣上，随后就闭着眼睛跟陆明池聊天。
“你弟呢？”
“……”
果然还得是他，一张嘴就直接戳到了陆明池的雷区。
见对方沉默不语，秦宿鸣反应了一会儿，懒散地掀了掀眼皮，看着身边的人紧抿着唇，面色不悦。
心中默默道：
看来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这俩兄弟之间发生了什么。
是陆临做了什么？
不能吧，陆临那小子在他哥面前乖得不行，至于陆明池……
秦宿鸣收回视线，在心里盘算着。
两个人闹矛盾的概率太小了，除非……
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眼睛一亮。
要是这样的话，对秦宿鸣来说倒成了好事。
出国之前他在陆明池家里那次问过陆临，其实目的是为了试探他对陆明池的心思。
但陆临说的那句话让他放下心来。
对陆临来说，再黏对方，也只是因为他们是兄弟，在陆临心中，陆明池是他的哥哥，也只是哥哥而已。
秦宿鸣理所应当地以为陆临对陆明池并没有别的心思，所以他放心地出国了，也不会担心在着期间两个人之间有什么。
陆明池就算对他弟弟有别的心思，但他不会说。
这一点，秦宿鸣无比确定。
陆明池这个人就是这样，以一个外人的角度来看，根本分不清他在意什么不在意什么。
他不会将自己在意的东西放在明面上，而是习惯地藏起来，像过冬的动物一样藏的严实。
也包括他的感情。
“那边的人……”
秦宿鸣微微眯着眼，“好像是陆临。”

秦宿鸣眼中带着笑，回眸看陆明池的反应。
对方却一脸无动于衷，目光紧盯着前方的挡风玻璃，只是车速慢了下来。
“哎，他旁边那个男人你认识吗？我看他们两个拉拉扯扯的，不会又是上次去医院堵陆临的那个人吧？”
话音刚落陆明池终于轻飘飘地将视线移向秦宿鸣所指的方向。
晦暗的路灯之下，一个男人站在路人面前背对着他们，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但看陆临那副平静的样子，想来不是上次去医院的那个人。
“我们走吧。”
只是短促的看了两眼，陆明池便将视线重新移了回去，不偏不倚，望着正前方的道路中央，发动了车子。
从两人身边驶过时，车窗缓缓升起，刚好遮住秦宿鸣看向窗外的视线。
陆明池所有的感情都是隐晦的，只要他想他可以瞒住任何一个人。
他不知道怎么样对一个人好，但是他能做的只有给对方一个安稳的，光明的未来。
尽管这个未来不需要他的参与。
而现在看向窗外时，看着对面的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他就知道他该走了，陆临喜欢男人也好，喜欢女人也罢，只要他能找到一个能够和他共度余生的人，只要对方足够可靠，能够给予他想要的，他就没有什么担忧的。
只是为什么看着那么不舒服，为什么心脏刺刺得疼。
陆明池不是没有心的，他从来都不是没有感情，他不是木头，不是机器，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人怎么会感觉不到疼呢？
这一次他又要像11年前的那样离开吗？
陆临跟宋承轩都发现了一辆黑车在他们拉扯之间始终以缓慢的速度从他们身边经过，而在驶过他们身边是五米的样子，突然停住了。
两个人停止了争执，纷纷抬眸看去，两侧车门打开，一侧走出来的是一个穿着西装，脸上带着痞笑的男人，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陆临看到他的面容之后先是一惊，随后又有些不安的低下头。
秦宿鸣回来了。
这个消息在陆临的脑海中炸开，心中一下思绪万千，不免又想到这个人对陆明池，同他对陆明池一样的感情，这个人回来了，他想跟他哥在一起就多了一个阻碍。
不对，这个车不是……
陆临看了一眼车牌号，心里咯噔一声。
秦宿鸣是从副驾驶上下来的，那主驾驶的人……
是他哥无疑了。
这辆车是陆明池的。
宋承轩狐疑的看着他五颜六色的脸，不免好奇这个走向他们的男人是什么人？
他在打量着秦宿鸣的同时，秦宿鸣也在打量着他，眼神似笑非笑。
陆临无暇顾及这两个人，他的目光始终紧盯着那另一侧的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