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境(陈讼)

陆明池睡那么早是有原因的，以前整夜整夜的失眠，若不是他身体素质可以，早就垮了。现在终于睡得了安稳觉，虽说夜里容易醒，但身体得到休息，精神状态也好了不少。
只要睁眼看到陆临还在，心就是安的。
一边整理着衣领回房间，陆临已经躺回被窝。被子毛茸茸一团，陆临安静缩在床的一边，陆明池以为他睡了，便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些，也上了床，将灯摁关了。
陆临贪凉，年纪小气血旺盛就怕热，前几天开空调有些受凉了，陆明池给他找了感冒药出来喝了几次，差不多好了。
房间里窗帘很厚，灯一关，外面街道的光透不进来，房间内是就是漆黑一片。
眼睛适应了黑暗，陆明池发现身边鼓起来的小包慢慢往自己身边凑，被子一拱一拱的，像极了村里见人就黏上来的小土狗。
他长臂一捞，将人从被子里捉出来，眼皮一抬，“不睡觉干什么呢？”
陆临被提溜住衣领，挣扎了一下没挣开，便一脸讨好地笑，“哥。”
他巴巴地凑上去，两个人身上同样的洗发水和沐浴露的味道，气息混在一起，显得格外亲昵。
“怎么了？”
陆临躺在陆明池身边，头发丝交缠着，他扭着脸看过去，黑暗中只能看到他明亮的眼底，带着期待:“哥，今年过年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陆明池一挑眉，现在离过年还有挺长一段时间的，怎么突然想到这个，陆临这思维跳跃多少有点大了。
陆临重重叹了一口气，又往陆明池身边挤了挤，恨不得钻进他哥怀里，“对了，我找到你的事情还没跟姑姑说呢，她要知道了应该也挺高兴吧。”
姑姑看着他长大，知道陆明池在他心里占着什么样的地位，想来也会为他高兴。
陆明池眼眸闪了闪，突然问道，“这些年你一直在姑姑家？”
“是啊，你走之后姑姑就回来把我带走了。”
陆临语气平静，站在现在看过去，他并不觉得自己过得有多不好，因为已经从那些年熬过来了，所以觉得没什么。
时间美化记忆，痛苦可以被渐忘，留下的都是值得反复惦念的。
而他，只需要记得那些美好就足够了，太疼的记忆他的身躯承受不了，同样的，大脑也会刻意回避。
所以提到过去，最先进入脑海的都是陆临想看到的画面，是能够在陆明池面前肆无忌惮说的。
陆临语气轻柔，带着循循善诱，“哥，你还没跟我讲过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知道陆明池这些年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疗后，他就意识到他哥过得并没有他想的那样好，陆明池这个人，吃多少苦都不愿意说，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不愿意说，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可越是这样，陆临更想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样过来的，他想抱抱这个看着冰冷却又温暖的小人。
“没什么好说的。”
黑暗之中陆明池的语气显得孤寂。
“姑姑对你好吗？”
就在陆临觉得这次谈话又要结束的时候，陆明池却问了这么一句。
陆临眼中闪过一抹喜色，果然，他哥还是关心他的。
“挺好的呀。”
陆临眉眼弯弯，“姑姑姑父对我很好，跟表姐他们相处也不错。”
陆临虽然有了一定社会经历，但人还是单纯的，陆明池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恶劣的环境很难养出来这样的性格，他没法参与陆临的过去，只希望当时的决定没有错。
感受着温凉的指尖在自己脸上游走，陆临觉得脸痒痒的，“你的手好凉。”
陆临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捉住对方的手，将它窝在手心，低着头一副天真模样，“我给你暖暖。”
“明天带你去见个人。”
陆明池的唇离陆临的耳朵很近，一呼一吸都传在陆临的耳朵里，酥酥麻麻的，陆临浑身一激灵，耳根子红了一片。
“见谁呀？”
“我的心理医生。”
陆明池看来是不打算继续瞒着他了，这会居然要带着他去见祁雅。
“好。”
陆临点头，陆明池却久久没说话，只是用那双凤眼盯着他，盯得他有些心虚，“怎、怎么了？”
“没什么”
陆明池闭上眼睛，看着早就从床的一边滚进自己身上的人，也没赶他躺回去，只是伸手将人揽了揽，一只手按着陆临后脑勺，“睡吧，晚安。”
陆临还在想为什么刚才陆明池看他的眼神那么奇怪，只是不是陆明池身上有什么魔力，陆临闻着他身上的味道，闻着闻着意识就开始模糊，昏昏沉沉很快就要睡去了。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陆临一下子惊醒:
不对啊，陆明池看心理医生这个事儿是他自己无意间知道的，并不是陆明池亲口说的，也就是说，他应该不知道才对。
结果今天他表现的一点也不惊讶，这不就露馅了吗？!
陆临使劲翻着眼珠子，想看看陆明池有没有睡着，发现对方闭着眼睛，便不敢轻举妄动。
心里懊恼自己蠢，但他哥没想细究这件事，他也算逃过一劫。
这么想想居然还有些庆幸。
明天去看医生，这样就能多了解他哥一点了。
陆临眼珠骨碌碌地转，感受着身边人平稳的呼吸，他无声地张了张嘴:
哥，我、爱、你。
陆临不是一个羞于表达自己感情的人，他想，下一次就当着他哥面说。
不过他已经猜到了陆明池可能的反应:最有可能的就是，面色如常地嗯一声，然后没有下文。
陆临庆幸着，还好陆明池喜欢的人是他，要是别人，就他哥这样的做法，估计早就把人家气走了。
所以他可要把陆明池套牢了，他们才是天生一对。

第44章 答案
陆明池早上醒来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一睁眼，便看见自己那睡得无知无觉的弟弟张了张嘴咬在他胸膛上。
陆临在睡梦中无意识滚到他哥怀里，把人挤了又挤，脑袋蹭来蹭去成功将他哥的睡衣领口弄开。
迷糊中他也只觉得自己面前有凸起的什么东西硌得慌，他觉得不舒服了，生起气来张嘴咬了上去。
陆明池只觉得胸口一疼，刚睡醒的那点迷糊劲儿一下子被他咬没了，眼神清明起来，看陆临睡得正香又没什么办法。
陆明池现在遇到的情况是他二十几年来从未遇到过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只能用手捏着陆临的下巴让他把牙松开。
陆临睡意朦胧地睁开眼，第一眼看到他哥，他还傻呵呵笑了一声，眼睛闭上又睁开，这才发现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下意识往后躲，嘴里一松，看着被他咬得愈发殷红的那一点，又看了看他哥的脸色，当即觉得自己命不久矣，瞌睡虫早就吓跑了。
尴尬，实在是太尴尬了。
一大早就发生这种事，陆临怯怯地看着陆明池，犹犹豫豫地开口:
“我、我要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说着，眼睛还不时往那一点上瞟。喉咙紧了紧，怕陆明池看出来迅速移开视线。
果然还是年轻气盛，一大早看见这么血脉偾张的画面，陆临觉得小腹一紧，一股热意全往身下汇集。
预感到大事不妙，陆临在他哥眼皮子底下磨磨蹭蹭地想把被子拉起来盖上，结果刚摸到被子一角，当着陆明池的面，他的小兄弟就这么“站”了起来。
陆明池:“……”
“哥……”
陆临欲哭无泪，早上刚起床，声音还哑哑的，他一脸讪笑，无辜地看着陆明池。
怎么办，现在一头撞死还来得及吗？
空气凝滞了三秒钟，陆临觉得他哥很有可能要一脚把他踹下床。
但陆明池神色如常，淡定地将自己的衣领拉好后，手搭上了陆临脆弱的部位:“我帮你”
“不不不……”
陆临条件反射地往后躲，当陆明池是什么洪水猛兽。
若不是睡觉睡迷糊了，否则怎么会听到陆明池说要帮他那个的话。
在陆临心里，在他哥面前提这种事都像是玷污他哥了，更别说让他哥亲自上手。
陆临胡乱扑腾着手，陆明池蹙着眉，抓住他不让他动，“别乱动。”
“我自己来，别……”
浑身一激灵，陆临也不敢动了，更不敢张口说话，牙关死死咬着，身上惊起一阵颤栗。
卧室内传来陆临渐渐加重的呼吸声，隐隐有失控的形势，陆临眼睛湿润起来，抑制不住的喘息声在陆明池耳边三百六十度环绕。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眼前一片白光，陆临胸脯上下起伏着，张着嘴大口大口喘着气。
“啊……”
陆临跟姑姑好些天没联系了。
姑姑家有两个孩子，年龄比他大一两岁，如今已经大学毕业在市里上班，陆临也早早出来打工了，目前姑姑的日子才是最清闲的，不用伺候孩子上学，挣钱的事情也不操心了，这些年还在市里买了房子，搬出了那个狭窄破旧的老居民楼。
陆临跟姑姑算亲近，这些年虽不是亲生的，但她从未苛待过他，会玩微信后，偶尔也在上面问问他的近况。
昨天提起要一起回家的时候，陆临便想起来这些天也没跟姑姑打个电话问问家里情况什么的，正准备要问的时候，手机就响了，陆金岚的电话打了进来。
“姑姑。”
陆临乖巧地问好。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带着方言的口语，“哎呦，小临啊，在外面怎么样，最近工作忙不忙？”
“挺好的，工作也不忙，对了姑姑，你跟姑父身体都还好吧。上次不是说腰疼吗？去医院看了没有……”
陆金岚笑呵呵的，赶忙道，“姑姑没事儿啊，你在外面顾好自己就行了，别操心我们……小临啊，我跟你打电话还有一件事。”
陆临：“怎么了？”
最近清禾浦搞建设，原先又窄又破的水泥路经过这些年，有些地方该塌已经塌了，有的中间裂开一道大口子，政府拨钱重新修，说是画路线的时候将陆家原来的房子给画进去了，刚好那房子早就不住人了，就想不然给他拆了，政府该给的补助费都有，就看户主愿不愿意了。
当年他哥跟嫂子死了，这房子自然落陆临头上。
陆金岚今天打电话来就是问这个事儿。
简单将情况说明，陆金岚又提醒了一句：“那房子里面还有些你们之前的东西，你还是抽个时间回来一趟亲自看看比较好。”
陆临点点头，“我知道了，等过两天我回去。”
那房子他有十几年居住的记忆，只是后面连钥匙陆临都还要再找一下，太久没回去了，应该还能找到以前的一些东西。
正事说完了，陆临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事情要跟陆金岚说，“对了姑姑”
陆临说，“我找到哥哥了。”
对面沉默了好久没有说话，陆临以为她没听清，就又重复了一遍。
“找到了就好，你们相处应该还可以吧？”
不知道是不是陆临的错觉，姑姑的语气似乎有些奇怪。
“挺好的。”
陆金岚又问了一些关于陆明池的情况，比如说他在哪上班，工作累不累，两人之间的交谈又回到了家常，聊了一会儿，陆金岚那边可能有点事，边跟他道别：
“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先挂了。”
“嗯，拜拜。”
挂断电话后，陆临认真想着姑姑的话，他现在工作时间灵活，回家一趟也不用跟谁请假，倒是方便。
快下班的时候，小林突然凑过来对他说，“哥，方闵来找我了……。”
抬头往窗外看去，见一个女孩子等在外面，陆临心领神会冲他笑了笑，“知道了，你先下班吧。”
“好嘞。”
小林说着就将身上的围裙解了，走之前还不忘提醒陆临，让他也早点回去。
出店门的时候，刚好跟一个男人擦肩而过，小林好奇地看了一眼，心里感慨了一声，卧槽，这哥们儿长得真好，但又想到已经打烊了，边拦住他，“不好意思啊先生，我们这边已经打烊了，您要不下次再来。”
陆明池动了动嘴唇刚想说什么，背后就传来陆临的声音，“他是来找我的。”
小林“噢”了一声，急匆匆往门外奔去，他的小女朋友来接他下班，可不能让人等久了。
陆明池来这里次数并不多，小林没见过他，只以为只是老板新交的朋友。
昨天晚上陆明池说要带他去找祁雅，其实是祁雅强烈要求的。他将自己跟陆临在一起的消息告诉了她，对方向他表示了祝贺，随后突然说，能不能将他带来，她想见见他。
陆明池没有理由拒绝，虽然他打心底里有些抗拒让陆临知道自己的心理问题，但祁雅劝他，既然决定要跟他以爱人的关系在一起，这些秘密迟早会被对方发现，还不如坦诚一些。
陆明池赞同她的观点，只是陆临好像早就知道了，想来是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发现的。
这是陆临第二次来这里。
踏进心理咨询室的时候，祁雅微笑着招呼着他们坐。
桌上放着两杯倒好的温水，在他们来之间，陆明池给她打了电话，她也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这位能让自己的患者魂牵梦绕这么些年的人。
对方年级看着不大，眼睛又清又亮，眉宇间带着笑，看着性格很温和没什么心机很好相处，确实是个很可爱的青年。
祁雅想，难怪陆明池会喜欢。
只不过，这个青年看着似乎有些眼熟，在哪里见过他呢……
陆临见到祁雅还有些不自在，上次他悄悄过来的时候碰到过她，要是他认出来了，陆明池知道了怎么办？
心里怀着忐忑，跟祁雅聊天的时候自然展现出不同以往的紧张，不过祁雅并没有说什么，依旧语气轻柔，陆临很快就放下了心里戒备，神态也自然了不少。
“陆先生，介意我跟陆临单独聊一会吗？”
祁雅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啊？我吗？”陆临不解地抓了抓头发，心想为什么要跟我聊？
不应该是跟陆明池聊，然后他回避吗？
祁雅却表示自己没有说错，在她殷切的目光下，陆明池看了一眼陆临，眼神询问他可以吗？
陆临点头。
“好的，那麻烦你现在外面坐一会儿。”
祁雅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陆明池出去之后，祁雅看了陆临一眼，嘴唇勾起一抹笑，示意他坐。
“不用这么紧张，只是聊聊天而已。”
“没事儿的祁医生。”
陆临想，刚好趁着这个机会问一些陆明池的事情，只要跟他哥有关，干什么都行。
祁雅点点头，开门见山道：“上次在走廊外，我看见的应该是你吧？”
果然还是认出来了。
陆临大方承认了，“对，是我。”
“那个时候你应该已经知道你哥的情况了吧？”
将那天看到的事情跟祁雅说了，祁雅了然，歪着头一脸轻松地看着他，“其实让他带你来这里是因为我想知道你们之前相处的一些细节。”
她站了起来，指尖在桌子上慢慢划过，“作为他的心理医生，这些年的相处之中我发现有一部分的内容他总是不愿意提及，尽管我刻意引导，但得到的信息依旧很少……而这一部分，想来你现在已经意识到了，没错，跟你有关的……一切。”
“他对你的感情一直很复杂，而他本人也陷入过自我迷茫的境地，不过现在看你们两个的相处状态，我应该说一声恭喜。”
祁雅说道，“你知道吗？最开始他来我这里接受治疗，我一直在问他一个问题，他说过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正常，只要他想，他可以跟其他人一样正常交流，他并不觉得心理问题对他的生活产生什么影响，所以我问他，那么他来接受治疗的目的是什么……”
说着，祁雅突然看向陆临的眼睛，“他说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不清楚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后来某一天，他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说，他想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陆临笑嘻嘻地跟她说再见，随后毫不犹豫拉起他哥的手离开。
回家的路上，陆明池开着车，陆临坐在副驾驶上撑着下巴仔细盯着他哥的脸瞧，盯得人有些不自在了，陆明池欲开口说些什么，陆临却凑过来在他的侧脸上“吧唧”留了个口水印。
陆明池：“……开车呢，别动手动脚。”
虽然脸上表情冷淡，但眼神早就带着暖意，陆临想，他可真是爱死他哥这副口是心非的样子了。
“哥，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好爱你。”
猝不及防的告白，陆明池凤眸微微睁大了些，陆临就细细观察着他神情，显然，对方很适用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