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境(陈讼)

“我想见你”
“我想见……”
林季从ICU出来的时候，嘴里不停地喊着那个人的名字。
医生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见陆临一直站在门外，便走上前问他:
“你是他的？”
陆临眼眶有些红，他压着嗓子看着医生，“朋友，我是他的朋友。”
“噢，这样啊。”
医生叹了一口气，“他情况很不好，这次能救回来，下次就不一定了……对了”
话锋一转，他压低声音问道:
“他是不是跟家里人关系不好，这些天除了你和他另一个朋友之外，没见过他父母来。”
“他的父母……”
陆临也不知道，可能关系不好，也可能是父母年纪大了，不愿意再让他们为自己操心。
医生见他为难的样子，心里估摸了大概，只是深深看他了一眼，不再多问，在陆临要去看林季的时候突然叫住了他:
“你是叫宋……什么轩是吧？”
“不是。”
听他这么说，医生一蹙眉，推了推眼镜颇有些稀里糊涂，“不能吧，那他嘴里一直喊这个名字，还说想见他，这些天来看他的只有你一个人，我还以为……”
陆临垂了垂眸，他知道林季喊的是谁，告别医生之后，他拿着手机在走廊里转了半天。
手机里的号码已经调了出来，按下一键拨通就可以打过去。
陆临一咬牙，将手机扣在耳边，靠在走廊的柱子上仰着头，闭了闭眼:
“喂……”
打完电话后，他回到了林季的病房，人已经醒了，只是眼神有些呆滞，仰躺着望着天花板，隐隐可见眼眶中蓄满的泪光。
意识到有人来，他没有扭头去看，只是保持着这个姿势。
陆临就搬了个凳子坐在一边，静默着不吭声。
突然，房间里传来细碎的一声呜咽，开始是压制着的，像受伤动物一般，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大，都到后面胸腔都在使劲。
病床上的人蜷缩在一起，捂着脸痛苦地流泪，“我想见他……我想见他……啊啊啊!”
陆临快步走到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
林季通红的眼睛看着他，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他抓着陆临的手，摇晃着他的身体，嘴里喃喃道，“我后悔了，我好后悔，我想见他，我好想见他……让我见他好不好？”
他的声音带着祈求，神经质地抓着他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哭着摇头，在陆临想说什么的时候又猛得收回手。
“不对……”
他抱着自己的脑袋痛苦地揪着头发。
“不行不行，不能打扰他，不能打扰他……”
陆临将他的手捉住，死死地压着他的手不让他伤害自己，“林季!林季!”
可无论他怎么叫他的名字，对方始终听不到一样，嘴里不停嘟囔着，“可是我想见他，我好想他……陆临，我好想他。”
“我知道，我知道……”
陆临干脆将人牢牢抱住，任凭他在自己怀里扑腾。
医院走廊里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听声音像是朝着他们这个病房去。
陆临轻声在林季的耳边说，“好了好了，他来了他来了。”
此时已是晚上十点左右，医院走廊里早就安静了下来。
那串脚步越来越清晰，在陆临抬头看向门口时，门刚好被大力推开。
男人发丝凌乱地站在门口，不知何时已经红了眼眶。
林季如今的体力本就不济，又闹了这么一出，情绪稳定下来之后边昏睡过去。
陆临将他安顿好后跟身后的人交换了个眼神，随后给对方让了位置，默默走出了病房，顺手带上了门。
陆临到门诊大厅的时候陆明池已经站在那里等了有一会儿了。
陆临吸溜了一下鼻子，挤出一个笑走到他面前，“哥。”
陆临的心情很复杂，陆明池伸手摸了摸他脑袋以示安慰。
“我没事。”
陆临笑了笑，走到他旁边牵起他的手。
夜晚的风吹在人脸上很舒服，陆临缓缓舒了口气，眉眼弯弯地看向对方，“我们回家吧。”
陆临打电话的时候，宋承轩还在公司开会。
他预料到陆临打电话来要说什么，于是在对方说了地点之后便扔下满屋的人离开。
“我会带林季离开，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
凌晨两点钟，陆临收到了宋承轩的消息。
一直压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虽然不知道两个人未来如何，但至少他也不算是违背林季的意愿。
有宋承轩在的话，林季的病或许真的可以期待一下所谓奇迹的发生。
陆临简单回复一句之后便轻手轻脚地将手机放了回去。前半夜在床上辗转反侧，陆临睡不着，陆明池也没睡着。
“你那个朋友的事情解决了？”
陆明池淡淡道。
“嗯，没事儿了。”
陆临往他哥身边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从那天表明心迹之后，陆临便又搬回了陆明池家里。
这会赵岐没来拦他，甚至知道他跟他哥在一起之后也只是沉默良久，说了句“你自己开心就好。”
赵岐这段时间自己都是一大堆的烂摊子等着收拾，没空管他，陆临甚至都很少见到他。
不过听说他跟池南相处得不错，这段时间一直接池南上下班。
第二天陆临去医院的时候果然听说林季出院了，连夜走的，身边跟着一个年纪轻轻的男人。
找到陆明池的时候，他刚查完房回来，小张叽叽喳喳地说，“这赵阿姨也真是的，查房的时候拉着陆医生的胳膊不放，非要问他结没结婚，有没有对象……说是要帮他找个对象，一个劲儿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有没有要求。”
小张感慨道，“没办法，陆医生这个年纪在医院还是很抢手的，人不到三十，工作稳定有车有房，重要的是长得还好看……哎，医院好多大爷大妈都替他操心，不过陆临呀，他是你哥哥，你知道陆医生喜欢什么样的吗？”
小张的八卦之心熊熊烈火，大眼睛里写满了“吃瓜”二字，搞得陆临有些心虚。
要是让医院里的大爷大妈，还有护士姐姐知道他们心中宛若天神的陆医生喜欢的人是男的，不知道场面会有多混乱。
这么想想看，自己真是罪过。
“办公室柜子里有一份蓝色文件夹的资料，你帮我拿一下。”
陆明池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对陆临说，目光还深深看了他们两眼。
“行，我现在就去。”
陆临察觉不到，乐颠颠地就往办公室跑，小张却倒抽一口凉气，心里直打鼓:
陆医生干嘛用这么吓人的眼神看我？难道我给病人扎针又扎错血管了？
满脸不安地回想自己这一天干的事，怎么都找不到被陆明池冷嗖嗖眼神盯的理由，最终只能将其归结于陆明池心情不好。
陆临在柜子里翻了半天都没找到那个蓝色文件夹，只有一个上锁的抽屉没有打开。
想来是陆明池锁的，便在桌子上找钥匙。
往日这把钥匙都是放在陆明池的笔筒里，只是前不久他打开抽屉顺手将他放在电脑桌上没来得及收回去。
陆临摸到钥匙拉开抽屉，看到里面的东西后突然愣住了。

竹牌在，照片在，连陆临曾经写的纸条都在……
陆临颤抖着双手拿起那张被雨水晕染的纸张，看着被冲淡了的铅笔字陷入了回忆。
陆明池快步回到办公室，在门口处站定。
陆临走了之后，他突然想起来那份文件被他带回了家里，刚想回来提醒他，更多的却是怕陆临在办公室翻找那份文件的时候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但他还是慢了一步。
陆临打开了那个抽屉，看到了他像个变态一样收集者曾经对方用过的物品，陆临会怎么想？会感到不舒服吗？会害怕吗？
被碎发遮住的清亮瞳仁中闪过一丝慌乱，白色的口罩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看不清情绪。
陆明池走的那天，他被村里的几个叔叔伯伯拉在一边，婶子唉声叹气地拍着他的肩膀跟其他人说，“爹妈刚走，哥哥也不是亲的，这小娃以后可该怎么办哟……”
“谁知道呢，陆家也真是造了孽了。”
陆临没细听他们谈话，只是目光跟着那个还穿着校服的少年进屋，很快，陆明池就走了出来。
他只背着自己的书包，手上拿了一沓书。
女人问他，“就只拿些书吗？没有别的要带的？”
“没有，走吧。”
少年摇头，语气决绝。
后来陆临进屋看的时候发现他哥的东西都在，他抱着衣柜里陆明池的衣裳哭。
陆明池是被陆临爹妈收养来的，当然，这只是往好听处说。
当年他们在外地打工，因为结婚很久没有孩子，而农村出身的他们始终坚持“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某天去矿山的路上遇到了路边一个哭泣的男孩儿。
男孩儿四岁左右，问他什么都不记得，也不说话。
那个年代里，丢弃孩子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女人开始不乐意，怕他有什么疾病，但因为是男孩，以后传宗接代的任务就落在他身上，所以陆临的爹喝空三瓶啤酒之后一锤定音，把这个孩子带回家，对外就说是自己的。
后来他们回了老家，也不在去外面打工，只是没想到回来不到半年，陆临的妈就怀上了。
此后陆明池在陆家的日子就如履薄冰起来。
陆临知道，他在这里过得并不好，他也知道，他爹妈并没有尽到一个父母的责任，不值得陆明池留恋。
可当他真的看到陆明池毫无波澜撇下这些年的痕迹离开，心里大抵是难过的。
他以为他哥像撇下这些衣服一样撇下他，他光顾着难过了，却没发现陆明池带走了些东西，抽屉里的所有，都是与陆临有关的。
这个人是真能装。
陆临无声地笑了，想起初见时陆明池一脸冷漠不近人情的样子，鼻头一酸，他垂下头来，发丝耷拉下去，很好地掩盖了他通红的眼眶。
秦宿鸣说的没错，他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拿他哥怎么办。
一个人冷漠却又冷漠的不彻底，长了张嘴却又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明明就很在意他，非要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惹他痛苦。藏也不会藏，总是能被他发现，让他悲喜交加，百感交集。
藏起心思的陆明池让他又气又心疼，气他为什么不告诉他，害他这么些年都以为陆明池讨厌他，害他无时无刻都在想怎么样讨哥哥欢心；心疼他从来弄不清自己的感情，心疼他从来都是默默地记挂着他，不求回报。
可是换个角度想，如果他们两个没遇见怎么办，如果陆临没有颠颠凑上来怎么敢都赶不走，他就永远不会知道陆明池是在意他的，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他花了十几年去暖的一个人心早就是温热的。
陆明池对他太狠了，所以他从来都不敢轻易放弃，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不紧追上他，对方就走远了。
陆明池的眼底掀起波澜，他沉默着走上前，看着面前的人捂着脸，有晶莹的液体从指缝里滚落下来。
陆临突然抬起头，他大步上前揪住他哥的衣领，狠狠地吻了上去，他们的吻毫无章法，带着野蛮的占有欲，像是要将对方撕成碎片。
他们像两头饥寒交迫的野兽，迫切的地想从对方身上汲取那一点温度。
空气中亲吻的声音格外清晰，两个人都吻得投入，无人在意大开的门口，一个人影往里面看了两眼，随后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分开时，陆临眼眶依旧湿润，他抬手擦了擦唇角残留的液体，看向陆明池被他又啃又咬愈发红润的唇，不争气地吞了吞口水。
陆明池微微喘着气，他将额前碍事的头发撩起来放在后面，洁白的面颊微红，眼中也不再是往日那般淡漠，像一汪春水漾漾。
“哥，你到底还瞒着我什么？”
陆临问，他知道陆明池的脾气，这个人瞒了他那么多事，相比还有很多陆临不知道的事，他想一次性弄清楚。
陆明池被他的目光盯着，并没有表现出不自在，他直直地站在他面前，毫不避讳他的目光，语气坚定道，“没有了。”
“好，我信你”个鬼。
陆临暗自想，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见陆临乖巧地点头，陆明池轻“嗯”了一声，便不再就这个话头说下去，他回想着刚才门口的脚步声，分明停留了片刻才离开。
奇怪了，这个点来他办公室找他的人，会是谁呢？
“陆临哥!我一定要跟你讲一件惊天大秘密!”
晚上陆临躺在床上，陆明池还在浴室洗澡，百无聊赖之际，宋佳打来了电话。
“嗯嗯，我听着。”
陆临手叠在下巴下面，趴在床上将手机放在一边。
电话那头，宋佳兴奋地说，“是我哥的事情，你猜他现在在哪儿？”
提到宋承轩，陆临就猜到宋佳要讲的是什么事儿了，“不知道。”
应该带林季治病去了吧，听他说他已经联系了国外的专家，对于林季这个情况看看有没有转机。
不过……虽然不愿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就算能延长他的寿命，也是撑不了多久的。
陆临的眼神黯淡。
“听我爸妈说他连夜跑国外去了，具体原因我没偷听到，但餐桌上我爸妈提到过，好像跟一个人有关，很可能就是未来我嫂子了。”
“不过，他去国外干什么？难道是嫂子被他惹生气了，他去把人哄回来……”

第43章 套牢
宋佳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猜想，说完之后还想拉着陆临一起分析，但她爸妈在门外叫她，无奈只能草草挂了电话，“那陆临哥晚安，拜拜。”
手机屏幕一亮，陆临伸手将它拿起来，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
陆明池的床大，睡他们两个一点不嫌挤，只是他们都睡一起好几天了，两个人除了搂搂抱抱亲个嘴外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陆临很确定自己是个正常男人，该有的欲望还是有的，但看他哥这个样子，他十分怀疑对方多少有点性冷淡。
不过这也正常，单从外表上就看得出来。
若是他哥在这一方面表现出与以往不同的一面，他还要怀疑陆明池是不是被人冒名顶替了。
陆临发誓自己不是流氓，也不是整天揣着那种腌臜心思的人。但要说他对陆明池没有一点那方面的意思那也是不可能的。
陆明池却习惯了将他当成小孩子一样对待，完全没考虑到这一点。
浴室门开了，陆临耳朵动了动，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到门口，就见他哥腰上围着条浴巾就走了出来。
上半身全裸着，露出好看的肩颈，白玉似的皮肤上还往下滚着水珠。
陆临脸上瞬间一阵燥热，不争气地吞了吞口水，下意识捂住鼻子。不得不说他哥身材是真的好，腰细腿长，穿着衣服的时候看着挺拔又显瘦，衣服一脱该有的都有。
最重要的是他哥白啊，陆临没见过哪个男的比陆明池白的，皮肤又好，眉眼如画，怎么看都赏心悦目。
难怪赵岐听说他哥他哥在一起后，最先的反应是:“你那看着不食人间烟火天仙一样的哥这是打算入红尘了？”
说归说闹归闹，他的直觉果然没出错。
赵岐一开始见到陆明池的时候就觉得他对陆临的感情有点奇怪，只是又想，他这种人锯嘴葫芦一样，就算真有也不会说出来，所以也没太操心。
只是没想到两个人还是搞一起了。
赵岐不知道该说什么，棒打鸳鸯的事儿他干不来，但以过来人的经历来看，这条路太过艰难。他不希望陆临走他跟池南的老路，到现在为止，老赵跟彭姨还是接受不了他们。
上次打电话回去，老赵气得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只是陆临跟他们的成长环境不一样，说不准不会遭遇他们这样的困境。
最后也只说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躺着看手机对眼睛不好。”
陆明池走上来将他手里的东西抽走。眼前是他哥放大的俊脸，陆临慢吞吞地“哦”了一声，立马端端正正坐起来，看着他哥拿了睡衣又出去，不免嘀咕，“不就换个衣服吗？还出去换，躲我呢。”
两个人睡一起是睡一起，虽说睡的是一个被窝，但陆明池几乎一躺床上就睡着了，跟死了一样，一点声音都没有。
原以为白天两个人上班的上班，没时间交流，只能等晚上增进增进感情，结果晚上也没什么话说。
对于没有感情经历的陆临来说，他不免开始怀疑陆明池对他的感情究竟是不是喜欢。可若是喜欢，怎么看到他这么平淡，一点没有他们说的那种激动。
当然了，这都是在网上看的，要是陆明池知道了，估计敲着他脑袋让他少到网上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